那应该是一个晴好的下午,几个人躲在房间里听着违禁歌曲,看美玉和新建跳着时髦舞步。
后来换了首歌,刘耀军忽然回忆起来——“那是77还是78年,全国知青大返城,走成的没走成的在分离的时候,都像是生离死别,我们要走的时候,不知谁偷偷唱起这首歌,我们一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彼时录音机里传来悠扬婉转的女声,唱着“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那时候年轻的他们或许还不知道,知青返乡这种分别还算不上生离死别,待真到日后面对命运的残酷折磨,当时或许就会俭省一下眼泪。
而《友谊地久天长》这些歌词也如同一段谶语,从此开始折磨这两家人。
贾樟柯的《江湖儿女》里,女主角赵巧巧在三峡弄丢了自己的身份证,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她和脚下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移民一样,即将被水位淹没,成为了失去身份的流浪者。
《地久天长》里的人也在失去身份。
返城失去知青身份,下岗失去工人身份,而孩子的意外溺水、强制打胎、交还证件,也在宣告着刘耀军和王丽云连续失去了三次,为人父母的身份。
就像美玉在看守所里,也要新建给她一个身份。
意外之后,英明拿着菜刀去敲门,也在宣告着他们两家失去了朋友的身份。
在时代的洪流里,每个人都在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份。
每次毕业我们总痛哭流涕,因为我们即将失却学生的身份。
全体大会上,面对底下无数双期盼忐忑的眼,那写了名字的纸就仿佛一张生死簿,念到名字的人也宣告着失去工人的身份。
从此人们以为的“铁饭碗”没了,寻找国企制度的保护没了。
这是一个时代的转折,无数家庭和一代人的命运都由此发生了剧变。
它残忍地告诉每个蒙昧和安稳的人——制度不会保护你。
同样不会保护你的,还有发小。
沈浩对刘星说,下去玩吧,我会保护你的。
却在众人的嘲笑中,推了刘星一把。
这一推,不止是把刘星推进了水里,还把两个家庭推进了水里,同时也把自己推进了“水”里。
多年以后,沈浩才终于有勇气向干爹干妈讲述——我的心里长了一棵大树,我在长大,大树也在长大。
这么多年,没人去触碰这个话题,大树却植根在心底,深扎泥土,唯有这次告解,才有希望将其砍断。
同样在心里长了棵大树的,还有沈浩的妈妈海燕。
那时是她执意拉住丽云去打胎,间接成了这个失独家庭的帮凶。
在一个写满“积极响应四个现代化建设”口号标语的时代下,她不过是一个计生委的工作人员,当时她信奉的工作主旨,竟成了伤害朋友的利器。
这一生,她都难辞其咎,或许也因此悔恨积怨生了脑瘤。
临终前,终于天真的说出了遗言——我们现在有钱了,你可以生了。
电影里,耀军抱了两次人,一次是独子溺水,一次是爱妻服毒。
抱着独子的时候,迎面驶来轰隆作响的列车,就像时代的车轮碾过每个家庭的悲喜,登上这列车的人,便一去不回。
而独子溺水抢救和被抓去打胎也在同一家医院,都要经过一条漫长陡峭的斜坡,被送进手术室之后,也有人一去不回。
影片里还有两次“第六感”,一次是丽云的轮渡和茉莉的擦身而过,时隔多年,相隔老远,他们彼此却都能感知到对方,女人的第六感也让丽云想放弃这段婚姻。
另一次第六感是耀军半夜下楼喝水,发现了妻子的遗书。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偏偏让那夜的他心神不宁,愈发口渴。
两次都是有一人试图终结这段婚姻,因为他们的命运太苦了,连累到两个人本应幸福的结合都仿佛是一场错误。
其实,很多失独家庭的结局也总是分崩离析,因为每次夫妻二人彼此相见,都会想起失去爱子的痛苦往事,每次都是在心口用力的撕扯。
而这两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为对方而活。
从孩子溺水那天开始,时间就不走了,两个人彼此相望虽然都是痛苦,但也只能这般没有出口地慢慢变老。
这场意外,让两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成了活死人,活在过去走不出来。
就算那茴香再美味,他们小年夜送来的饺子,也得端到外面去。
就算那合影再珍贵,他们也得把另一户人家对折,折起这些不能提及的伤痛。
在电影里导演还藏了一丝狡黠,一丝深情。
狡黠是耀军和丽云看到视频里茉莉的孩子是混血儿,辜负了观众惯常的狗血期待,每个人都随之吁一口气。
此刻他们一定不止是失落或者开心,而是复杂的百感交集。
整个房间没人察觉出异样,只有观众和角色隔着银幕产生了一种“理解”的默契。
而深情则是顶着刘星身份的周永福那深重的一跪,或许他的叛逆只是想逃避这个身份,养育之恩在一个叩首里,抵过千言。
把办好的身份证交给他,他就有了独立的身份,不用顶着一个逝去之人的身份。
也宣告着这对抱有幻想的夫妻,正式放弃了“父母”这个身份。
很多人说影片应该结束在去坟头祭扫,目前结局是个刻意为之的“中国式团圆结局”,这点我不能同意。
首先将结局解读为幻想或是真实都可以,同时当电话中的刘星喊出“爸”的时候,整个故事完成了一次“复活式”的回环。
影片里有过几次“重生”, 丽云大出血后大难不死,服药自尽后及时得救,和耀军坐飞机时遇到强气流一场虚惊,都可以算得上是重生。
沈浩和海燕的告解也是重生,卸下积压半生的愧怍,才能重新面对新生。
而结局里王源饰演的角色回归,还带上了女朋友,则意味着耀军和丽云这对夫妻,在某种意义上重新获得了父母的身份,甚至有成为祖父母身份的征兆。
另一方面,这一声“爸”犹如溺水独子的回魂,和片头真正的刘星叫的“爸”相互呼应,形成回环。
就像丽云感叹,闽江有一种“前世来过这里”的熟悉,这过程中的一切苦难都仿佛是前尘。
这一刻,刘星还“活”着,或许一直以这种方式活着。
三家人此刻又欢聚在一起,三十年的时光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彼此毫发无伤,仿佛友谊地久天长。
隔着轮渡踏过了奈何桥,留下遗书饮尽了孟婆汤。
在时代的列车上早已不能复生,在命运的航班里竟然还会怕死。
一代一代老去,一代一代长成,一场场热潮,一次次狂欢,我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看尽了历史的荒唐,却依然走不出时代的罗网。
可能要到一定岁数,我们才肯相信,“地久天长”是一个近乎幻想的词汇。
又可能要到再大的岁数,我们才会察觉,“地久天长”还可以是一个相当讽刺的圈套。
从这四个字垒砌的古井探头下去,能看到悠悠岁月里,井水比江水凶险,一声不吭地,什么都给吃到促狭的肚腹里了。
地久,一个空间的谎言故事发生在包头。
这座北方城市,简洁、纯粹得如同生活本身。
安居乐业的引线,就轻巧地埋在这里。
知青回城,带着结下的深厚友情,即便是住,也要挨着彼此。
一栋筒子楼可以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情谊摆在里面,什么都攻不破似的。
每日出工,下班。
回到家,一条过道的油锅全都热闹起来,你也芹菜我也芹菜地,毫无参差地过着日辰。
孩子也像是共有的,生日蜡烛要一块吹,一罐大白兔奶糖,甜的不只是一代人。
刘耀军(王景春饰)、王丽云(咏梅饰)、李海燕(艾丽娅饰)、沈英明(徐程饰)和高美玉(李菁菁饰)他们把日子过久了,谁也没想着他乡的篇目,早就藏在日常的瓦片之下了。
其实八十年代的包头,跟其他地方都大差不差。
就像是工厂工人,身上穿的不是蓝就是灰,干黄的脸庞整齐划一地躲到暗色调里,哪怕在心中似有还无地绽出一些新颜,也不好叫任何人知道的。
但张新建(赵燕国彰饰)不一样。
南下归来后,锃亮的喇叭裤张扬得生活都要翘起来似的,就连笑容也亮了三分。
他新学了舞步,兴冲冲地就要参加黑灯舞会。
那一身洋气派头,漾到了千人一面里,大家心里都有些活泛了。
广州成了一个开放的象征,有那么多霓虹灯一样闪耀的可能在等着。
张新建想去,高美云也想去。
大家突然意识到,天南地北有着那么广大的距离。
大家没有意识到的,是这种距离不仅仅存在于空间上。
张新建的广州派头,竟然成了他的包头罪名,一场黑灯晚会,可以让他顶着“聚众淫乱”的帽子入狱。
高美玉心淡了,却又心定了。
她一个人去广州,也像是两个人去了。
从这一刻起,故乡切切实实地对比出相对落后的一面,这种落后,再也不是安宁的指称。
回头看时,根扎得深,有时候也是一种羁绊。
再往后,等到刘星出事,故乡成了一个鼓风机,把那些悲恸吹得父亲刘耀军和母亲王丽云都没法站得住,他们只能一路逃到海南,又转去了福建。
在这些语言不通的地方,痛苦不好表达,就姑且把痛苦当作从未出现。
只有李海燕、沈英明带着孩子沈浩留在原地,把两家人的骄傲,连着北风一起吞下。
日子再往下走,沈英明的妹妹沈茉莉(齐溪饰)要出国了,肚子留下的情分也要远走高飞了。
“代替”刘星寄养在刘家的周永福(王源饰)也逃离了,跟着一群不上学的孩子,把浪迹天涯的决绝飙得轰响。
就连刘耀军与王丽云,也曾动过逃离彼此的念头。
天各一方之后,任谁想起那栋筒子楼,都不忍多念。
空间不只生产牵挂与惆怅,而且构筑隔绝与淡漠。
故乡成为逃离的支点,这是《地久天长》的感伤所在。
想想这命运,把人像芝麻那样往面饼上一撒,当真是天各一方,独自苍茫了。
天长,一个时间的诡辩空间掰断了人与人之间的黏连,时间又稀释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
地久天长念起来,怎么都不是滋味。
电影也是一部对照记,三小时映衬了三十年,个中变动比惊涛骇浪都震撼。
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王丽云怀了二胎,被扭到医院动了刀子。
刘星成了独子,独子却意外溺水身亡了。
再没法生孩子的夫妇二人,在水边把魂都给哭断。
命运很残忍,让沈浩糊里糊涂地成了好兄弟刘星丧命的直接因素。
更残忍的是,沈浩的母亲正是让密友王丽云不能再次生育的推手。
而且,两家人的交好,让刘耀军和王丽云就连指责都无从下手。
都说时间会抚平创伤,但伤口就绣在心口上,搏动一下都在作痛。
两家人都难过,却丧失了相互安抚的能力与资格。
刘耀军和王丽云躲到了遥远的南方,把周永福当作刘星养了几年,气了几年,猛地一别离,像是问时间讨的债,也到了交割的期限。
时间在给他们剔掉旁人,只留他们两个埋头喘气,喘着喘着发现大家都老了。
而李海燕不仅老了,还病了。
她在生命倒数计时的时候,愈发觉得当年的愧疚长得枝繁叶茂,沈浩后来说心中那棵树要撑破他了,其实李海燕的树更有杀伤力。
时间带给沈家的财富也像是莫大的讽刺,当年二胎不能生,不就是都没那闲钱去交罚款么?
仔细一想,当年胎儿没了,换了一份“先进”的表彰,尽忠职守的工厂领导李海燕觉得刘家增了光,刘家却觉得荣誉变成了跳蚤,咬得好生难受。
可后来,这些跳蚤从他们身上,跑到了沈家,把李海燕都噬出了血。
任何事情都在时间迈开的双脚之间比对。
时间成了镜面,却怎么也对不齐现实的本真。
过去的好,还没映照过来,就湮灭了。
可当人想淡忘,风吹草动都会幸灾乐祸地给人做联想。
每个人都在想当年,照相机前的你我,怎么可以笑得如此开怀坦荡,怎么可以觉得生活将会永远美好。
沈英明后来对张新建说起刘家,“他们对我很客气,可找不到可说的话了”。
一桌人,也都找不到可说的话了。
时间涌动了三十年,像是一个人在回忆此生,各个时段的往事不断交错翻滚。
前因后果都不是线性的,往事给未来岔开了新路,未来却又定义了往事的属性,但即便判断的眼光变了,也还是破不了彼此的烂局。
而时间又是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教练,催促着他们按照规则行走。
可人还没适应一套社会法则,社会又已经变了样。
在时间的把戏下,他们输得彻底,我们也觉得,自己要被那种败仗给摁得死死的。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伤痕越来越多,内伤也越多越密。
再听听刘耀军的手机铃声,那可正是S.H.E的《不想长大》。
无常,一个人间的玩笑那一天,大门关紧了,在他们的小天地里,好不容易才从广州弄回来的磁带在录音机里唱得比谁都轻快。
张新建跟高美玉在光滑的音乐里跳舞,跳着跳着,像是日子都变得顺坦。
兴许大家眼里,都流露过希望此刻成为永恒的希冀。
最后一个到场的李海燕怕人听到,嚷着换歌,《友谊天长地久》一出来,所有人都陷到不可名状的感伤里,谈起什么,都有了城际与年头的刻度。
全片最有华彩的段落之一,在之后的叙述中有着难以忽视的参照功能。
什么东西一比,都不够此时此刻情深。
情深却是有蛊惑的,哪怕是穿行过历史节点的他们,也都在侥幸中失了戒备。
而世故如我们,看着“无常”二字悬在头上三尺,都不忍把故事看下去。
导演王小帅对无常看得清透:“在时间的长河里,你真的有时候把不住,会走偏,或改变。
意料不到的事情很无常,我想把这种体会弄出来。
”在他镜头下,时间长河把人拍得水性全忘,蓦然之间就散到了海角天涯。
就像是黄伟文给陈奕迅写的《最佳损友》,“……被推着走,跟着生活流,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无常催产了不甘,电影最后让大家借着李海燕的将死,重聚包头。
李海燕在病床上模糊了时间,她颤巍巍地对王丽云说的,是可以再生了,因为有钱了。
太出乎意料的错位,又是再明白不过的症结。
她们都哭,一个哭那错误可以被纠正了,一个哭没有什么错误需要纠正了。
生活太难以捉摸,就连救赎也有了不同的状貌。
两家人各有各的背负,却都顺着性子哑了下去。
唯独沈茉莉不是这样。
她年纪轻减几岁,成了夹在两代人之间的异类。
曾经,她从小妹的角度依恋过刘耀军,等到南北相隔,她又想把他从大哥扯到情人的位置,去狠狠地犯错,用僭越、荒谬等词语来替他们家赎罪。
这样无望的举动,叫这几十年的过往在昏睡中打了个激灵。
都不得不叹一句,时空无常,连人的追悔、解脱都很无常。
世事如此壮烈,但在《地久天长》里,镜头是淡然的,表演也是淡然的,越淡,又越像暗涌,踩进去了,就跟着他们一同卷到玩笑里。
笑他们,笑我们,笑那句地久天长。
(删减版载于《电影》杂志与“电影杂志 MOVIE”公众号)(另有一篇→《王小帅映后交流整理:它不是电影,它就是生活本身》)
看片之前,许多人说《地久天长》是个催泪片,在柏林首映时各种媒体和影评人哭得稀里哗啦云云,而个人来说是很抗拒煽情片的,心里也有些防备,等到去电影院看过,才发现没有大家声称的那么“催泪”,王小帅还是很克制的。
说起来,最感动的情节还不是后来“两个家庭和解”的戏份,而是开始部分,刘星溺水后,王景春饰演的父亲刘耀军抱着他一路狂奔去医院,这一段特别打动人,导演先是用了较远的固定镜头,以一种远远旁观的冷静态度处理这一极度情绪化的桥段,而后则是近距离跟拍,给王景春表情近景——王景春喘着粗气,双眉耸拉,极尽悲伤与绝望,到医院后,再次采用远距离固定镜头,摄像机和观众一起,看着走廊尽头的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妇悲痛欲绝地挣扎。
第二感动的,是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刘耀军夫妇,在小年夜里独处家中,沈茉莉(齐溪饰)来送饺子,三人尴尬地静坐,听着窗外的鞭炮声,刘耀军和王丽云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一幕也足够摧人心肠,而表现的手法也是克制的,可以称之为高明。
而与这种冷峻与悲悯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后面的“和解”大戏,导演带着摄像机开始精准地把控观众的情绪,在病房外,先是高美玉哽咽着走上来,和王丽云(咏梅饰)相拥在一起,许多观众这时已经泪崩,这只是前奏,进入病房,弥留之际的李海燕和王丽云诀别:现在有钱了,可以生了。
此时全片的情绪达到高潮,角色和观众一起泪流满面。
之后,沈浩(杜江饰)面对面地对刘耀军夫妇讲述刘星当年死亡的真相(或者说细节),观众处在刘耀军夫妇的立场,不得不再次面对过去的巨大伤痛。
这一情节过后,两个家庭基本完成了和解,李耀军夫妇的伤口的痂也才真正脱落,剩下的只是伤疤了。
这种前后的克制与煽情策略(非贬义)是导演有意为之,前面是缓慢但有效地进入情绪,而后不断酝酿发展,最后必须来一次爆发。
而在另一个层面上,也有克制与渲染的策略,即渲染的伤害,克制的愈合。
两个家庭的核心矛盾:一是刘星的死多少与沈浩有关系;二是李海燕作为主抓计划生育的干部,强迫王丽云堕胎,尤其是第二个矛盾,是李海燕终生抑郁的主因。
电影直白地表现出计划生育时代的普通家庭困境,像王丽云这样被强迫堕胎的妇女有无数,她们大多是国有企业的职工,所谓拿着铁饭碗的职工,顾虑深深,只能从命,而之后九十年代的下岗潮,让这种“从命”瞬间变得荒诞起来,甚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导演在时代(政策)对普通人的影响方面,加重了力道渲染,这是伤口的形成部分——刘耀军面对李海燕等人的铁腕时,表现得无能又无奈,让观众看得真是揪心;而在伤口的愈合部分,导演再次用非常克制隐忍的手法来表现。
两夫妇在独子死后,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爆发的镜头,只是默默承受,乃至背井离乡,去遥远的异地沉默生活,除了刘耀军与领养的刘星(王源饰)之间的父子冲突,也没有什么激烈痛苦的情绪戏,直到后来王丽云自杀——这是克制的极限了。
许多观众很不喜欢这种克制与渲染的安排,认为避重就轻了,可怜的两口子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后来还来个大团圆结局,批判何在?
控诉何在?
底层人民的尊严何在?
而细细想,这正是真实的现状,刘耀军夫妇正如无数普通的中国人一样,在威严的权力与政策面前,只能克制和自我消化。
就好像导演以往作品的一贯主题:大时代大政策影响下的小人物(以家庭为单位)的命运写照。
上山下乡也好,计划生育也好,体制改革下岗也好,都是时代大流,他们像一片叶子,只能跟着游走。
包括最后的大团圆也是的,处处原谅,处处安慰式的美满,电影仿佛变得温吞了,可这其中又不是苍白的,但凡有安慰,谁能拒绝呢?
在家庭之间的大和解中,还有刘耀军夫妻的和解:电影中并没有直接表现,但多处细节暗示了王丽云的自杀,是她知道了刘耀军和沈茉莉的偷情,甚至,刘耀军已经跟她坦白了——在最后的视频聊天中听到沈茉莉说有了儿子,王丽云的表情是那样复杂。
家庭之间的和解,夫妻之间的和解,都很有“中国特色”,很有中国式“一切都好、和气至上”的味道,我们每个人的相关记忆中,一定有类似的体会,许多人厌恶这种心理,但这其中也饱含着些许人情真谛,能原谅的,谁不愿意原谅呢?
又或者说,那些绝不原谅的,又经受着多大的痛苦与折磨呢?
开头部分,刘耀军抱着溺水的儿子奔去医院时,经过一个隧道,迎面过来一辆滚滚前行的火车——这一幕,构成了本片最精准的隐喻。
我喜欢王景春和咏梅的脸,那是两张典型中国民众的脸:王景春在电影里一直是眉头紧锁,黝黑的面庞,粗重的眉毛,细小的眼睛,眼皮习惯性低垂;咏梅圆脸盘子,淡淡的眉毛,淡淡的愁闷,连她的声音和动作都是淡淡的。
整部电影,我都被这两位演员牵着走,我感受不到他们的表演痕迹,他们与人物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他们走路吃饭说话,他们痛哭欢笑愤懑,熨帖细润,一抬眼一转身都是让你信服的。
有一个场景:小年来了,窗外鞭炮的炸响声和小孩的玩闹声不绝于耳,而王景春与咏梅坐在冷清清的房间——孩子没有了,一切人间的欢乐都随之而去。
王景春双腿岔开,头微低,沉默地吸烟;咏梅坐在另一头,靠着墙,身子微塌,两手拢着,人陷入一种无尽的哀愁之中。
齐溪饰演的徒弟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两个,时间在这里变得分外凝滞。
窗外鞭炮燃起的火光闪亮房间,随即又熄灭。
电影中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场景,无尽的心事,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却无从说出口,这才是生活的哀沉况味吧。
我总是忍不住从王景春和咏梅饰演的角色身上想到我的父母亲(电影里这对夫妻与我的父母是同时代人,他们的孩子跟我也是同龄),他们的命运与这个国家紧紧捆绑在一起。
个人的命运因着时代的剧烈变动而起伏,但他们没有想过自己的悲喜是被一个更大的力量所改变的。
他们也不敢想。
他们只能默默地接受着砸在他们身上的重拳,默默地收拾着生活破裂的的碎片,在余生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忍”和“熬”,是这一代人常有的生活方式。
王景春和咏梅,他们的脸上表情显示着这两个字。
王小帅有句话:“时间给的够久,无常就会出现。
”尤其是人到中年后,这种感受会非常强烈。
没有什么是“地久天长”的:一切都是在变动之中,工厂、兄弟,孩子、爱情,都会一样样地丧失掉……而这个丧失感,在咏梅饰演的角色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再生育孩子的能力,到后来连领养的孩子也失去了,连丈夫都与别人有“情况”了。
她没有吵闹,没有抗议,她全存在自己的心里,尝尽生活无穷的苦涩滋味。
后来她连的生命都不想要了。
我被这个角色深深地打动了,那种无望感,倒可以说“地久天长”的。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看的时候百味杂陈。
片子快要结束时,王景春和咏梅出门,准备去祭拜自己的孩子。
王景春穿上羽绒服,咏梅给他拉上拉链,拉着拉着卡住了,又接着拉……我在这处不太清楚为何泪湿——所谓的“相濡以沫”便是如此吧。
他们不能再失去彼此了。
好演员就是如此,在每个细节中都让人信服地走进他们的角色中去。
我衷心希望他们能够有更多好的作品出来。
撰文/空山10分41秒,15384帧。
这是内地公映版《地久天长》与国际版最直观的差别。
一些细节被删除。
比如影片开场,星星回家吃饭。
这是一个跟随星星进入中国家庭的长镜头,筒子楼、过道炒菜、公用水房、卧室客厅餐厅合一的小房间。
一家人很温馨,星星乖巧听话,进门洗手等吃饭,丽云专门给他炒了5个鸡蛋,耀军奖给他3颗花生米,饭菜冒着热气。
很快,第二场吃饭戏出现,情绪是怨恨、不满,空间开阔但凌乱,苍蝇围着饭菜转。
这个家庭的生活和状态发生了巨变。
内地版对第一场吃饭戏进行了删减,削弱了对比。
更受关注的,是另外两段重要戏份——耀军夫妇获得“计划生育先进个人奖”、工厂宣布下岗名单引发混乱。
此前在柏林观看过影片的媒体,已经透露了相关信息,但真正看到这两个段落,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地久天长》内地公映后,王小帅一度被冠上“妥协”“原谅”“怯懦”的评价。
完整的国际版大概可以洗脱这样的嫌疑。
其中一场近乎是被围观的“人血馒头食用盛宴”,一场是对某种安排更直接更生动的反驳。
在现实中消失的两场戏,也阴差阳错地和片中浩浩的坦白形成互文。
浩浩说:“你们不提,他们也不提,都希望时间长了,我慢慢把这件事情就淡忘掉了。
” 但有些事不应该忘、不可能忘,一味的忽视、回避,甚至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和隐患。
王小帅跟北电教授侯克明做过一次访谈,他在最后说了一句话:“不去触碰,这才是问题。
” 01.你吃你自己的“人血馒头” “人血馒头”是鲁迅留给当代中文互联网的重要词汇。
这几乎就是网络中最高级别的攻击和指控。
假如我们认可“人血馒头”的宽泛定义,那么《地久天长》里就有一出你自己吃你自己“人血馒头”的戏份,而且吃的时候要面带微笑。
王小帅在这里给的剪辑很干脆,欢呼紧跟着死亡。
丽云被带去强制流产,手术过程出现问题,耀军被拦在手术室外,他透过门缝向里望去,那是一个血红的舞台,一群涂着诡异腮红的孩子在放声高歌。
这是一场发生在堕胎后的表彰大会。
台上,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很开心。
台下,大人们穿着统一的服装,也很开心。
只有耀军和丽云笑不出来。
刚刚失去孩子的耀军闭上眼睛假睡,以抵抗这些兴高采烈。
丽云发现后,犹豫了一会,还是碰了碰耀军的手臂。
他们的好朋友,时髦的美玉和计生主任李海燕,在台侧互相整理仪容,即将给耀军夫妇颁奖。
美玉是夸张的播音腔,李海燕是标准的领导调,她们忠诚地扮演者自己的角色。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李海燕开心地宣读名单时,台侧的美玉也满脸笑容向耀军夫妇示意,那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和欣慰。
刚刚唱赞歌的孩子们,也未散去,坐在舞台两侧围观。
很难确定,他们是否知道“计划生育”的含义。
两人登台时,台下掌声雷动,欢呼不绝,甚至还有人吹口哨。
没有任何人感到不适,李海燕对耀军夫妇说“祝贺”。
所有人都在热烈庆祝一次堕胎,庆祝一个胎儿的死亡。
一个庞大的集体被笼罩在同一种昂扬的情绪里,只有当事人感到痛苦。
耀军没能避开和李海燕的握手,丽云浑身不自在地接过奖状。
这是一个诡异的画面。
在我们的帮助下,你们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不许悲伤,你虽然死了个孩子,但我们给你发的是钱啊。
当你受到伤害时,你甚至被强迫笑一笑。
别人可能会反抗,但耀军夫妇大概是全世界最好的老百姓,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中国普通人,善良、隐忍。
无论社会给了他们多少重拳,他们所做的最出格的动作,不过是用肉身捶墙,伤害自己。
于是他们努力配合,扯动嘴角,勉强做出微笑的表情,台下又传来一阵阵叫好的声浪。
02.时代的一粒灰,会精准地落在某些人头上 被删改的下岗大会,重点不在于最后工人冲上台的视觉冲击,这里首先是一场台词的艺术。
王小帅和他的编剧,把这场开会,写成了领导和工人之间的对话。
“对话”可能不太准确,更像是工人们对下岗通稿的一次反驳、一次发声。
虽然字幕中没写全,虽然会场吵吵嚷嚷,但王小帅留出了很多契口,许多台词都能明确听清楚。
这是现在中国银幕上少见的,同时具有极强讽刺意味、喜剧效果和时代沉重感的一场戏。
领导:位卑未敢忘忧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工人:说重点!
领导:古人就有这样的大情怀。
工人: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领导:国家有困难了。
工人:什么困难?
我们的困难谁解决?
领导:重兵压境。
工人:别在那胡说八道!
领导:我们的士兵怎么办?
工人:我们怎么办?
领导:他们会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工人:你先带头!
领导:现在工厂不行了,有负担。
工人:不下岗!
不下岗!
领导:我们怎么办?
工人:不走!
领导:必须有人付出牺牲,自谋职业。
工人:你别说了,赶紧下台吧!
领导:没有铁饭碗了!
工人:经过我们同意了吗让我们下岗?
领导先下岗!
领导:有勤劳的双手,同样可以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工人:我就要工作!
领导:同样可以走向小康之路。
工人:让你老婆下岗!
让你儿子下岗!
怎么不让你的子女下岗呢?
领导:国家有难大家帮,我不下岗谁下岗?
工人:你下岗!
你下岗!
你下岗!
领导:我现在宣布下岗人员的名单,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工人:不下岗!
不下岗!
不下岗!
领导:于永章。
工人:把他赶下去!
凭什么?
凭什么?
领导:王丽云。
(女主角)工人:我们要工作,凭什么让我们下岗?
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下岗是一场灾难。
丽云曾经几次找过经理,得到的答复是“先进就得带个先进的头”。
你所获得的伤害,恰恰又成了另一种伤害的借口。
经理和会场上讲话的领导应该更先进,但他们和他们的子女,都仍然捧着铁饭碗。
时代的一粒灰,并不会落在所有人头上。
即便真的落下了,这粒灰是否会变成一座山,也取决于你是谁。
03.你们不提,他们也不提,我实在受不了了 两段消失的重磅戏,很容易让人回忆起浩浩对耀军夫妇的坦白。
那是一个提审犯人式的构图。
已经成为医生的浩浩,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耀军夫妇,他再也无法承受,选择坦承自己当年的错误。
很多观众对此表示鄙夷,认为浩浩是为了内心平静揭开别人的伤口。
但另一方面,这里有一个可以引申的讨论。
即历史真相究竟是什么?
错误是谁犯下的?
犯错者是不是应该直面历史、陈述错误、郑重道歉?
耀军听完浩浩的坦白,问他:“你爸爸妈妈是怎么跟你说的?
” 浩浩说:“你们都为了保护我,你们不提,他们也不提,都希望时间长了,我慢慢把这件事情就淡忘掉了。
” 一个男孩在年幼时就成了杀死好友的凶手,在没有疏导的情况下,他能够长大,没有性格扭曲,没有成为变态,实在是万幸。
但他也没有心安理得,“从那天起,我觉得我身体里长了一棵树。
我长,它也跟着我一起长大,我觉得它要把我撑破了,它要长出我的身体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 这棵树本来能被砍掉,但越无视、越沉默,它就越茂密生长,毁坏本体。
浩浩坦白后,剪辑紧跟着插入了当年的一段闪回。
浩浩爸爸拿着菜刀去找耀军夫妇,要他们杀掉自己的儿子。
耀军抢下刀,告诉他:“只要活着,一个字都不要说。
只要你们不说,他就会淡忘的。
”
受害者以为“不说”会是最好的选择,以为自己消化痛苦就可以结束,但事实并非如此。
几十年后,浩浩终于“说了”。
丽云告诉他:“说出来就好了,孩子。
” 王小帅在采访中说:“事实上,不同位置、不同时间、不同阶段去看同一个事情,它会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连面对和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老逃避不谈,就都是别人的问题。
不去触碰,这才是问题。
” 所以耀军当年的话,不对。
只要活着,就应该说出来。
你们不提,他们不提,孩子长大了也会提。
颁奖的戏不提,开会的戏不提,我们来提。
电影里浩浩已经坦白、忏悔、道歉,现实里,或许还需要更多的直面真实、认错道歉。
*文中图片均源网,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
*国际版信息来自《地久天长》法版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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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春、咏梅凭借《地久天长》获得柏林电影节影帝影后 胤祥 发自柏林今年柏林电影节是迪特·科斯里克(Dieter Kosslick)作为主席在任的最后一年,某种意义上,这个事件或许可以看作是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一个「总结」——2019的柏林电影节,可以看做王小帅、娄烨、王全安,三位中国第六代导演中坚力量的一次集合。
▲迪特·科斯里克2002年开始担任影展主席至今宏观来看,很容易发现第六代导演的作品皆有一个从最早期「边缘个体的生存状态」到「史诗」的变化过程。
从《小武》到《山河故人》、《江湖儿女》的贾樟柯如此;从《月蚀》到《白鹿原》的王全安如此;从《周末情人》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娄烨如此;从《冬春的日子》到《地久天长》的王小帅也是如此。
第六代终于获得了一个看待中国历史的位置,「时间」和「人与时代的关系」成了他们可以处理的命题。
▲娄烨、王小帅、贾樟柯——这两个关键词是讨论《地久天长》的切入点,也是讨论第六代创作转向的入口。
当然还要描述一下大前提,为什么国际电影节的入围与加冕对「第六代」这样重要。
即便被认为代表中国艺术电影最高成就的贾樟柯,《山河故人》和《江湖儿女》的国内票房成绩都很尴尬,但这并不重要,因为经由国际电影节的体系,贾樟柯的作品早在「世界首映」之前,就通过国际销售收回了投资甚至产生了利润。
这是国际电影节「圈子」的运行方式,因此国际电影节,尤其是「A类」或是「三大」,其入围和获奖,是电影作者、电影流派、电影运动的重要参考标准。
再看今年的奖项分配——《地久天长》收获两个表演奖,《恐龙蛋》(王全安导演)虽然评价很高,但空手而归;再参考戛纳、威尼斯近年的情况(比如贾樟柯已经连续几次在戛纳没有获得任何奖项了),也就说明了「第六代」在电影艺术上已经不再是先锋,同时他们也不再需要电影节颁发给导演个人的奖项来获得支持。
世界电影艺术的风向标总在微妙地转动,中国第六代导演已不是站在最前面的那批人。
▲王景春、咏梅凭借《地久天长》获得柏林电影节影帝影后颁奖前王景春的影帝呼声比较高,而咏梅拿奖着实算是爆冷(本届大女主戏实在不少),不过这种奖项配置也比较符合柏林的逻辑。
此前的《45周年》,跟横扫各大奖项的女主且抢下一个奥斯卡提名的兰普林阿姨比起来,男主(几乎只得了柏林一个表演奖)肯定是要弱不少。
同时发奖给两个主演,是证明了以演员为主的评审团的偏好。
一部影片两个奖,其实是默认的上限(2011年《一次别离》三个奖实属罕见),能收获两个奖,表明评委对影片相当认可;当然没有拿到其他的奖,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部影片是有缺憾的。
回到影片。
《地久天长》堪称王小帅的野心史诗之作。
故事横跨改革开放四十年,把国企改制后工人命运,与计划生育、失独家庭两个沉重的主题融合在家庭情节剧当中。
王景春和咏梅扮演的刘耀军、王丽云夫妇是影片当仁不让的主角,而他们周围还有好友沈英明(徐程)、李海燕夫妇(艾丽娅),沈英明的妹妹沈茉莉(齐溪),以及张新建(赵燕国彰)和高美玉(李菁菁)夫妇,他们同在「包江制造厂」工作,算是「三个半」工人家庭。
影片的核心就在他们之间的「牵绊」上。
刘、王夫妇的儿子刘星,与沈、李夫妇的儿子浩浩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两家关系非常要好,也有片中合影为证。
故事的核心冲突是刘星和浩浩一起玩耍时意外溺水而亡,而此前担任工厂计划生育办公室副主任的李海燕为了工作,说服教育连拉带拽地让怀了二胎的王丽云去堕胎,因为手术期间大出血,王丽云丧失了生育能力。
主要的故事线是实打实的家庭情节剧,而且是典型的所谓「东亚苦情戏」的套路——「一连串的不幸倾倒在主人公的身上」。
但更重要的是故事的辅线:国有大中型企业四十年的变迁。
影片的美术和服装非常用心,对年代感有着极好的还原。
影片的两个主题「时间」以及「人与时代的关系」由这条辅线揭示出来。
从八十年代初国企的欣欣向荣、工人的业余生活、流行歌曲、乃至「严打」、南下淘金,到九十年代中期的下岗风潮(苦情戏必须的套路,要把下岗作为接连发生的人流-丧子之后的最终暴击),下岗工人自谋职业的全国流动,再到近些年全面商业化的地产经济。
这条线才是影片真正重要的故事,也是导演在花了很多力气去营造的,影片的「史诗」感也正是来源于此。
「国企」是背景或者空间,决定了人物属性,而「改革开放四十年」则是时间的度量。
影片则采用了相对复杂的非线性结构——大致上保持了一个相对顺序的时间结构,但时间线上跳跃很多,大概有六段相对集中且彼此有明确时间跨度的故事,并且用层次较多的闪回在六段时间内反复穿插,制造了悬念并强化了情感。
其实把时间线理顺了是特别典型的电视剧故事,不过通过剧作和剪辑把时间线搞得比较复杂,实现了较充分的电影化。
▲王源和导演王小帅在一起当然影片最后半小时确实是可商榷的地方不少,首先是这半小时风格变化很大,不如前面那么精细节制。
而更重要的是结尾多重的和解(尤其是养子与刘、王夫妇的和解),是否可能或者是否有必要?
颁奖礼上面选的那段颁奖视频很说明问题:为王景春和咏梅颁奖的时候,短片选择的是同一个影片片段——临近结尾时候,夫妻两人去给夭折的亲生儿子扫墓的那场戏,大概十几秒的视频两人一句台词都没有。
▲颁奖视频放了两遍的就是这场戏不只一个外国记者感叹,如果影片结在这个地方会更好。
要指出一点是,影片既然在包头拍摄,原型也是包头钢铁厂,主要人物没有使用方言是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情。
大概是有市场考虑在里面。
另外关于片长,必须承认对于这个故事格局和「史诗」文体,三个小时的片长是必要的。
人物的命运需要时间来细细铺陈,而精巧的时间线也必须给与足够的时间来让观众体会。
结尾处两家人的命运正如两家人的居住空间一样,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妇时隔多年回到包头,当年的宿舍竟是极少数还没拆迁的老房子,里面的陈设就跟他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们的人生从丧子/下岗的那一刻就停滞了,这种巨大的悲剧感又被如今已经成了地产大亨的沈英明的豪宅营造的对比所强化。
而只有在这个时间停滞的国企职工宿舍里,浩浩才代替母亲做出了最终的忏悔。
我相信这是王小帅导演的态度,历史/变革中被剥夺被伤害的人,尽管他们沉默隐忍,但导演讲出了他们的故事。
《地久天长》谈不上任何思想性和高超的立意。
电影中角色三十年的人生沉浮,都化成了导演或编剧要求的,直白的且不够太真实的表达。
它是生活的模仿,完全反生活的真相。
这样的一群人,我不相信。
举例说吧,在更伟大和厉害的电影里,我经常看到的是很多人把泪水咽在肚里,把笑容留在脸上,那样刻意地隐藏悲伤。
我见到的为数不算太多的苦难的人,大部分也都是不想令人看到他的苦难的,维持着不自觉的一点点体面。
那样的人和生活的表达,才是真的世界。
那样的反差才是更令我动容的。
王景春和咏梅塑造的这两个角色,一辈子无时无刻脸上都挂着:我曾有个儿子死了。
可能吗?
好吧,即使他存在。
可是世界上存在着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也不是像电影中这样,大家都宛若道德上会反复用一点小错鞭笞自己的圣徒。
计划生育干部全家,甚至男主人的妹妹茉莉,竟都是这样的人,堪称一家标兵。
更离谱的是,计划生育干部的问题,导演一再告诉我们她也只是因为职业行为而已。
导演和编剧给了她太多的镜头,让她忏悔得最厉害,甚至还夺走了她的生命。
演员演得很好,可是我不知道导演在这里如此着力,到底是何用意。
一个几十年如一日地铁面无私地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主任,从未因此异化过她的内心吗?
(这一点上应该看一下莫言的《蛙》。
)一个好友的孩子死了,就能让她的性格瞬间从王善保家的变成了林妹妹?
在她手下可是死过几十上百的孩子吧?
电影一开始淹死了小孩,这算得上是一个悲剧,然而观众也并未来得及和这个孩子建立什么感情,属于他的东西太少,他只是“孩子”的符号。
另一家,坐牢的男人和他的胖妻子,在剧中毫无作用,只为表现一个时代特征,是完全纸片化的,可以全部删掉。
王源扮演的领养的、叛逆的儿子,导演和编剧也没给他什么戏份,演员演得也不错,可剧本实在太苍白,根本无从使人共情。
男女主角王景春和咏梅因为演技获得了柏林影帝影后,我看后觉得两位演员表演的很自然,也算得上真切,可这两个人物却还做不到震撼人心。
也许你会为他们的遭遇唏嘘,可是你不会被他们在精神上俘虏。
因为剧本没有给他们更深的力量。
他们都是单面的。
从影像来看,导演王小帅在镜头的张力上,开头颇见功力,后面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但作为一个成熟导演,思想和人性的认识是如此之浅,真令人意外。
它离世界最好的那些文艺片大概还差十万光年。
再举一个例子,如果导演要塑造男女主角是如此放不下已逝去的孩子,时隔十几年他们再回自己的城市,就应该第一时间去给儿子上坟。
而不是像电影中那样,等到房子打扫干净了,住下了,病人(计划生育干部)探望好了,甚至给她送了终了,干儿子揭开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了…他们才想起来去祭奠。
男女主角步调太一致了,都不能自拔。
我没看到任何一个人稍有差异,因而带来两人人性的撕扯,互相的指责,人性的偏执,他们过于地相敬如宾,和善悦目,即使出轨,也出得好像远离两个人真正的中心。
多年的新生活,也并没有让他们成为掩埋掉悲伤继续活下去的大多数普通人,反而让他们从形象到精神都刻意与他人表现出距离,这不是不可能,而是毫无新鲜感和重量。
与故旧一见面,大家就抱在一起哭。
我想说的是,抱在一起哭也不是不对,可是这故事里就没有一个人是故作欢颜吗?
没有一个人不去揭和提醒别人的伤疤吗?
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集体哀伤的行为主义的世界。
地久天长,一部为了迎合国外电影节的虚伪之作,一部平庸而矫情的流水账。
作为国外电影节的常客,王小帅深知国外观众对于中国苦难历史的恶趣味,同时又不甘让影片沦为地下,放弃国内票房利益,在审查地政策红线内游走,于是诞生了这样一部充满虚伪表达的矫情之作,摒弃人性的内核,影片沦为一篇充满时代符号的流水账,计划生育,失独家庭,黑面舞,下岗潮,出国留学一应俱全,出轨,怀孕,堕胎,绝症狗血剧情就如同一部中老年人的小时代。
影片故作技巧的插叙与倒叙,却因为掌控不力彻底沦为鸡肋,让剧情更加混乱,情绪完全分崩离析。
廉价而苍白的布景,平庸的镜头调度,直白乏味的台词让整个影片如同一部寡淡的电视剧,韵味全无。
影片开场的两个孩子的玩耍算是影片为数不多的一个在导演层面有想法的闪光点,让人有所期待,可惜导演的有限才华只能支撑这个开篇了,可以理解导演把自己影片的精华放到了最开始,果不其然在交代完丧子之后,影片进入全线的崩坏,你以为要进入主线,开始讲丧子之后的生活,你错了,莫名其妙的养子出现了,而且也叫刘星,让观众瞬间凌乱,你以为影片以为开始讲父子矛盾,家庭关系,你错了,养子不负众望,各种作完之后把自己弄丢了,丢完之后,两人并不着急去找,靠着主演一句尴尬的台词终于揭秘:长得再像刘星他也不是刘星,原来这只是个替代品,然而到这里都不是重点,影片这个之后才算真正开始了。
影片进入了插叙,倒叙之中,各种时代符号在简单粗糙的布景之中一一呈现,白得一尘不染的宿舍墙壁,一看就是八百年没用过,生满铁锈的工厂设备,墙壁上贴的像刚写完的墨都没干的宣传语,处处充斥的廉价的陈设感,没有半点质感,更无时代气息。
三人之中有一个人说要邀请跳黑面舞,说是流氓舞,果不其然马上就被抓了,师傅教女徒弟压机床,果不其然之后他们有一腿,影片充满了这种低幼的叙事,就如同狗血家庭伦理电视剧。
海燕拉着好朋友打胎,说医院安排好了,医院居然就是开篇刘星死的医院,关键好歹你换个角度拍也行,连拍摄角度都一样,导演的镜头语言是有多匮乏。
打完胎后,几个好朋友像没事一样跳起舞,还一起嗑瓜子。
影片试图想讲几个人宽恕,可是从头到尾你看不出几个人有什么深的友情,你也感受不到他们有多么大的芥蒂,当然你也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再次相见是有多么动人。
影片回到现实时空,当初的徒弟现在的大学生千里送自己,且不说这个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是如何忍受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的,回到家中的男主还没站稳脚,女主神神叨叨的第六感就已经发觉了,台词低幼直白得如同小学生作文。
然后出轨的男主再此见小三,他们如同偶像剧般怀孕了,女子怀着圣母一般的心想为他们生孩子报恩,被男主拒绝。
这个时候失踪的刘星回来要身份证了,导演引以为傲的时代符号又出现了——杀马特,当男主说出周永福三个字的时候,观众笑了。
影片这个地方用插叙和倒叙的手法,将原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故事算是故弄玄虚地交代出来了,拙劣的运用技巧,不但让叙事混乱不堪,更让情绪不断割裂,三个小时的时间如坐针毡。
影片最后两人再次回来,二十年了,当初的宿舍依旧一尘不染,甚至是桌布依然是新的。
故作团圆宽恕的反人性结局,让影片彻底论苦情伦理剧,赚取观众廉价的泪水。
当二人走上坟头,歪扭的字体让人瞬间出戏,当镜头反打一看就是刚堆砌起来的坟头就如同这部影片一样尴尬可笑,处处透漏着廉价与随意。
最后的亮点就是当桑尼出现,镜头给到男主期待的眼神,但男主发现桑尼是个老外时,观众可耻的又笑了,这个黑色幽默玩得好。
整部电影就如同一部平庸的流水账一般,不断堆砌一些的时代符号,试图唤起人们的时代记忆,勾起国外影评人的同情,可惜廉价的布景,拙劣的叙事技巧,直白的台词让整个影片味道全无,甚至连基本的情感都难以让人信服,影片唯一的亮点是男主的演技,女主念台词的说话方式让人尴尬(国外观众不懂汉语),而他们的演技很多得益于影片的化妆,除此之外的影片其他配角则是毫无存在感的出现,甚至是着墨很多的另外两家人,除了基本的功能之外,看不到任何印象深刻的点,足见导演在人物塑造上的苍白。
能看得出导演对于处理时代的野心,试图通过几个家庭的变化折射出整个时代历史变迁,可惜影片无论是在剧本还是导演的层面各种失控,让影片彻底沦为隔靴搔痒的符号堆砌,对比邻国导演的《步履不停》同样是家庭题材,同样是丧子,却能在一天时间内,无论在人性表达,人物塑造,情绪掌控上比所谓的三十年更具深度和广度。
说这是一部虚伪造作的流水账毫不为过,你甚至不明白这样一部电影出现的意义何在,除了迎合国外电影节的对于中国的想象,你看不出它对于历史事件的重新解构与反思以及对于当代社会的半点现实意义。
很能明白一些已经成功电影作者所面临的困境,一方面他们脱离现实生活已久,已经缺乏对与当代社会的观察与思考,眼界已久停留在他们所理解的那个中国,另一方面新的导演在商业上的成功让他们眼红不已,他们即不甘放下自己所谓的大师包袱,又想扩大自己的商业影响力,于是造就了这样的怪胎,在电影节上公关成功得奖之后,一味的在媒体上尬吹,试图赢得商业上的成功,更将他们内心的虚伪与无力暴露无遗。
不能否认,曾经的他们通过自己的才华与勇气,凭借他们的对于时代的感触,不断的尝试革新了中国电影的面貌,给中国电影留下了灿烂的一笔,但他们却没能坚持初心,在创作上保持勇气,同时,他们也没能为电影届培育新鲜血液,挖掘新人,靠着仅剩的国际声誉以及流量所带来的关注度换取商业上的注意力,这种注定是要被观众所遗弃,被时代所淘汰的。
最后一句话总结,这个三小时的版本很糟糕!
看《地久天长》的三个小时里,最大的感受就是两个字:憋屈。
这个感受在浩浩的坦白一场达到顶峰。
他对老年的耀军和丽云诉罪,接着镜头切换回曾经的耀军对英明喊道“只要活着,就一个字不要说出来”。
这句话,被憋了二十年,从巨大的痛苦慢慢变成温情的对视,并不让人感动,反而给人以一顿暴击。
第六代导演中风格不断变化的王小帅,在上次《闯入者》里试水以惊悚犯罪类型外壳包装文革之殇后,这次的《地久天长》则改用直白、朴素的双线通俗情节剧,拍出了“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活着》”。
电影讲述了中国80年代初到21世纪初这三十年间,几个家庭的悲欢离合。
论及主线,则是典型的人物叙事,尤其是耀军所经受的三番丧子之痛。
在故事之初,耀军丽云一家曾和同事英明、新建两家关系十分要好,三家人亲如一家。
耀军之子刘星也和英明之子沈浩都是家中独苗,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让双方家长定下“一辈子做兄弟”的约定。
然而,英明的妻子海燕出于计划生育政策下的职务之需,唆使丽云打掉二胎,一生不育。
几年后,一场因沈浩而起的意外发生,耀军痛失爱子刘星。
命运之手的阴影笼罩在了耀军和丽云身上,他们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南下。
几组人物或悲或喜的人生经历,随着时空切换所带来的情节点流动,共同刻画出改革开放后被政策变迁(计划生育、下岗潮等)所深深伤害的一代群像。
同时,人物们命运的发展也是影片对社会结构进行解构的过程——幸福的家庭也许能享受到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福利,但不幸者的权利与发展需求,会一点点被时代抛下。
显而易见的是,《地久天长》在叙事上颇具技巧。
一方面,剧本的创作紧紧贴住人物展开。
驱动影片前进的力量是展现人物的生活与命运随着时代发展所产生的巨大落差,并以此来表达几位主要人物自身的复杂性,所有切入点都围绕着“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来渐次展开。
在严打、计划生育和国企改制的一个个浪潮下,即便每个人都怀揣着善良的心,但在社会环境下却会悄然变成伤人的匕首,无比辛酸矛盾。
另一方面,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要素和内蒙包头、福建连江两处的地域性差异,成了打碎电影结构的关键词。
比如,在电影开头,沈浩要拉刘星下水的一场戏,就发生在1994年的内蒙包头。
而在刘星意外之死过后,镜头便迅速切换时空至几年后的福建连江,王源饰演的养子刘星坐在了船上。
不断地插叙、倒叙,如海浪般潮起潮落,冲刷着影片中的人物,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沧桑感与戏剧性变化。
导演在映后里谈及“只要把时间给够了以后,生活中才会出现许多无常的东西。
”人的一生是一场不断连绵的戏剧,生老病死的过程中藏纳着现实的积累,而电影则进一步将其进行浓缩——比如四场不同节点的医院戏,比如每场有着弦外之音的饭桌戏,都在场景的情境之中显露出了互文之意。
《地久天长》的前两个小时都处在不断勾连的状态里。
在这个过程中,它逐渐获得了凝聚与震慑的力量,并最终构成了时代背景与个体经历互为交融的结构。
而这些铺垫,也使得影片在第三个小时的回乡段落中,迎来了数次“深水炸弹引爆”,令人不断地为他们的重逢与别离和最终揭露的真相而感慨唏嘘。
时代沧桑变化,每一个身处其间的小人物,都是潜在的“有故事的人”,只不过故事的戏剧性浓烈程度各异。
耀军和丽云复杂的人生经历也许是少见的,但也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种群体代表性。
如人所言,“最悲伤的是时代洪流中可能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
电影中有很多桥段,都带着如此一份荒诞与悲哀——比如,丽云因为被强制堕胎、终生不得生育,而获得了厂里的“计生先进”荣誉;结果几年后国企改制,她想要找人托关系不下岗,却被“先进”的名号所累,最终只能无奈地“光荣下岗”。
又如,最后耀军和丽云去扫墓,两个人无言的沉默,以及接到浩浩的孩子出生的消息时面对着成片的坟墓。
越是和时代的大背景相连,主人公的命运变化就越朝着不堪的方向发展,从而也让观众有着更为感同身受的情感体验。
两个家庭在这三十多年的变迁中,所蕴藉的,是一种被时代裹挟的无力感。
改革开放后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的时光,同时影响着无数人的政策也在不断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在改善了多数城镇居民的生活条件的同时,也会逐渐抛下一些无法跟上脚步的人,他们不可避免地在时代的浪潮中受伤。
看完电影,有个朋友问我:“我很想看《地久天长》,但三个小时不敢轻易尝试。
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回答他:如果不是因为这群演员的表演,恐怕我也很难撑住。
但精湛的群戏,让人觉得这部电影倒也并没有那么冗长。
除了两位获得柏林影帝影后的领衔主演王景春、咏梅之外,饰演沈茉莉的齐溪、饰演李海燕的艾丽娅,也都是相当出彩的复杂角色和纯熟表演。
尤其是李海燕这个人物的复杂度,不在两位主角之下。
海燕是三个家庭小团体中的大姐大,厂里的主任领导,平日中都是一副照顾人的热心肠。
但在关键的节点中,她无意间伤害了耀军和丽云的家庭。
刘星的意外之死,不仅是压垮其父母的最后一根稻草,同时也让海燕对丽云打胎致其不育的忏悔在自责中彻底爆发,让她痛苦了二十余年。
印象最为深刻的她的三个戏点——得知自己儿子是罪魁祸首时的“浩浩是不是高烧才说胡话”;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的“自己这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们”;病床前陷入疯狂状态,声嘶力竭的临终遗言“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了”。
艾丽娅把这个人物的压抑、痛苦和爆发都演得相当传神。
时代的谬误让她做了不甘愿的罪人,背负一生的枷锁,但直到死亡,她都未能解脱。
时空瞬息变换,而把中间掰开,会发现其中大多是密不透风的悲苦。
长达三十年的时光,让耀军和丽云夫妇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中国社会语境的变迁。
他们身上所具有的一切特质,以及做出的选择、遭遇的困境,都如昨日重现般令人历历在目,诉说着一代人的命运。
最终,电影选择落位于和解。
“只要活着,就不能说出来。
”这是耀军一家对浩浩最大的宽容和善意,却也成了他心中无形的负担——“从那天起,我觉得身体里就长了一棵树。
”“说出来就好了。
”两个家庭分离了二十多年的时空跨度,一句“不说与说”的反转,在微妙的细节里构成了惊人的轮回。
命运开了无情的玩笑,但痛苦却不会是永远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影片真正意义上产生了对历史的直面与反观的当代关照——曾经痛彻心扉的历史磨难,如今终于得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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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地久天长》给我印象最深的两处情节,一是影片最后,李海燕去世,追悼会后的聚餐上,丽云指着李海燕儿媳妇怀孕的肚子问:“几个月大了?
”之后她幽幽地说了句:“可惜了,海燕是看不见了。
”那时我恍然看到了这个人物身上的复杂性。
接连因为同一家人承受两次丧子之痛,能丝毫没有恨意吗?
我不信。
这份恨意一定是存在的,但憋屈的是,没办法排遣。
因为“仇人一家”是多年的好友,因为搞计划生育是“仇人”的工作,也因为自己孩子的死是另一个孩子失手所致。
这种种理由加在一起,都使得这份恨意只能隐忍,不能爆发。
直到李海燕去世,没能见到孙子降生,这一结局也让沤在恨意里多年的丽云,终于弱弱地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小小的报复快感,也有对命运无常的释然。
另一处印象很深的情节,是养子回来拿身份证时,刘耀军对他说的一番话。
大意是说:爸爸妈妈想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当星星养,你也一直把自己当星星逗我们开心。
从今往后自己在外面混,受欺负的时候,别忘了我是怎么打你的。
这段话后面,也是藏着恨意的。
刘耀军的心理是: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丝毫不知恩情,现在要离我们而去了。
那好,我就把实话明说了,这么多年来,你不过就是我们死去的孩子刘星的替代品,我们从来没把你当成你自己。
其实这是非常狠的,它把维系一家人彼此尊严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于是谎言支撑下腾挪的余地也就消失了,此后只剩老死不相往来。
为什么这两处带着恨意的情节,让我印象这么深?
因为有了它们,我才真的相信了刘耀军和王丽云这两个人物的真实性。
如果把它们拿掉,我们看到的就是两个至善的圣人形象,为承受别人犯下的错,他们将自己放逐到远方,过着困苦又无望的日子,而且还毫无恨意。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样人物的存在。
或许是我觉悟太低吧。
或许连上面两处情节,也全都是因为我过分期待恨意的出现而臆想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理解他们。
2很多人说《地久天长》是一部平民史诗,我不能同意。
我只能说它是一部有“史诗野心”的作品,但并不是史诗。
那么什么是史诗呢?
并不是说只要时间够长,年代跨越够久,就是史诗了。
史诗的真正精髓在于,要呈现时代在人身上碾过的痕迹。
这个痕迹不是外在的,不是服装的变化、头发的花白程度或脸上的皱纹堆垒,而是人物精神状态对于时代变迁的反应。
在《地久天长》里,我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反应。
尽管影片与许多“时代事件”都有交集,比如:上山下乡、计划生育、严打、下岗潮……可他们对于人物的影响是什么呢?
看不到。
它们只是像标题党一样短暂地出现,引起观者的注意,但点击查看正文,却语焉不详。
上山下乡的经历,只留下了一首叫《友谊地久天长》的歌;严打使得朋友新建因此入狱,但对于主角的影响却微乎其微;下岗的影响,只换来丽云的眼泪和转身离去,此后再也难觅踪影;就连对主角打击最大的计划生育政策,孩子没了,还因此被评为先进,是挺荒唐的事情。
但究其根本,真正造成主角悲剧的,不是任何时代原因,只是一次家庭悲剧,是对方的孩子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应该说,这是一个完全“家长里短”式的悲剧。
尽管王小帅把它放在了一个足够漫长的时间里去消化,但这一悲剧却完美地躲开了所有时代症结,成为一个孤零零的存在。
这是我看《地久天长》时,感到最不适的地方。
那感觉就像杀鸡用了牛刀,有一种大而无当的落空之感。
当然我并不是说“丧子之痛”不够痛,当然不是,只是你绕了一大圈,摆出十足的架势,好像时代做了什么,结果发现并没有,最后仍然是一次单纯的水库溺亡事件。
我就不禁要问,影片跨越了几十年,足足有175分钟,真的只是如此吗?
回到刚才说的,真正的史诗感是要呈现时代在人身上碾过的痕迹。
我们不是没拍出过好的平民史诗作品,不说远的,光说第六代,就有路学长的《长大成人》,贾樟柯的《站台》以及娄烨的《颐和园》。
《长大成人》拍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商品经济时代的幻灭。
影片追随着主人公从七十年代末拍到八十年代末,刚好是从一个时代伤痕的结束,到另一个时代伤痕的开始。
当时代精神衰退,所有人迅速向物质投降,理想主义者也必将覆灭。
《站台》拍的是汾阳小镇上一帮文艺青年的失落。
他们自以为站在舞台的中心,不想时代大潮来临,这帮不善于弄潮的年轻人,被大浪冲开,勉强幸存于岸边,却无法阻挡被边缘化的命运。
《颐和园》拍的是北京的大学生们,在那场动荡里经历了灵魂的死去,只有肉体还在拼命残喘。
影片用性与爱来写时代变局,如果肉体对应物质,灵魂对应精神,你也就清楚了,那场动荡后,什么升起了,什么落幕了。
由此反观《地久天长》,你就会明白,它不过是蹭了时代的热度,影片从道具到布景虽然年代感十足,但人物始终是漂泊于时代之外的。
与他们相伴的,至始至终只有丧子之痛,没有时代伤痕。
所以,它的阵仗摆得再大,也只是《左右》和《日照重庆》这类“伦理言情片”的某种延伸。
它不是史诗,它只是一部从片长到格局都很迷你的年代剧。
3最后我们聊聊影片的“大团圆”结局。
很煞风景,对不对?
这里我要澄清,不是说“大团圆”结局就一定不好,悲剧收尾就一定高级,不是这样的。
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导演究竟要表达什么,这决定了落点在哪。
《地久天长》到底要表达什么呢?
我不清楚。
它就是一笔糊涂账,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也没说清。
看了前面一半,还以为影片最后会落在“友谊”的主题上,不然《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不会反复响起。
没记错的话,这首歌出现了三次。
一次是在耀军家偷着聚会时,一次是在舞会上,还有一次干脆是无源音乐,在医院里,抢救刘星时无缘无故地响起来。
如果说前面两次还能大致扣住“友谊”的主题,那抢救刘星的段落算什么呢?
反讽吗?
莫名其妙的。
更何况等到影片后半段,这首歌就彻底消失了。
那么主题是“和解”吗?
看着像,细琢磨又不是。
如果是和解的话,是谁和谁的和解?
都没有,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关于“不忍怪罪”的故事,只不过导演通过剪辑把时间顺序打乱,让人误以为这是个和解的故事。
其实不是。
因为最开始,仇怨并没有结下,也就无所谓和解了。
真要说到和解的话,只有浩浩的角色在影片最后通过向耀军夫妇坦白,完成了自我救赎。
但浩浩并不是叙事的主体。
还听到很多人说,这是一部关于“活着”的电影。
说到“活着”,自然就想到《活着》。
把两部影片一对比,你就看出差别了。
《活着》的主人公在经历了一连串生活的重创后,并没有等来一个美好、甚至稍微好一点的未来,都没有,他还要继续挨着,苦难也依然可能继续降临。
活着的本质,就是不为美好而为了活着而活着。
反观《地久天长》的大团圆结局,时过境迁后,仇人死了,犯错的孩子也认错了,养子也回来了,出轨的事情也平息了……刘耀军和王丽云在经历了漫长的漂泊之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更好的未来,这是生活给他们的奖赏。
这就已经脱离了“活着”的本意了,而是把“活着”当做一种手段,把幸福当作一种犒赏。
如果想把“活着”作为主题的话,显然停在“上坟”那一场戏是更合适的,老两口多年之后,重回故里,给过去做一番祭奠,然而漂泊的生活还将继续。
当一个导演想不好影片的落点时,诉诸于大团圆结局是最讨巧的。
谁也不必亏欠,谁也不用得罪,但不亏欠、不得罪的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有说,所有刚刚冒头的悲情与反思,通通被瞬间消解。
王小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部电影讲的是:只要时间够久,无常就会出现。
但我觉得不如说是:只要活得够久,就一定能等来好日子。
这或许才是“地久天长”的意义?
4最后再说两句吧。
王小帅是个很执拗的人,尽管坦白讲,他或许真的是个才华不够的导演,但他对于自我表达的坚持,还是值得肯定的。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老老实实地讲自己关注的话题,他对于三线历史的挖掘,也都值得敬佩。
在坚持自我方面,他比贾樟柯做得要好。
哪怕背后的原因是因为无法超越自身局限造成的,但至少从结果看,他是个有坚持的导演。
在现在这样的时代,还有人在拍这一类的电影吗?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好像没了。
就为这个理由,我们也应该对王小帅好一点。
挺意外最后没有用那首歌来呼应收尾,不过要真是那样就太犯规了。关键的煽情段落全部舍弃配乐很厉害,所以忍住了,没有落泪,但眼眶确实红了。影帝影后之外,艾丽娅齐溪杜江也均出彩。地久天长,这四个字意味着太多,沉淀了时间,却带不走往事;尘封了爱恨,却仍留下回忆,无论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历史终将滚滚向前。我喜爱这部电影,只因为它讲了一个中国故事,这是我们的故事,我们的生活,它曾经发生过,现在也在上演,未来也终将不会缺席,这是我们真正需要看到的东西。《So Long,My Son》,So Long,Chinese Film.
恶心
照理说我很少当不宽容的观众 但这片子起初觉得不自然 后来觉得尴尬 最后要翻白眼了 海燕死前说“我们有钱了 你生吧” 浩浩坦白说“我身体里长了一棵树” 耀军对英明说“活着就别说出来” 大概是导演以为的高光时刻……几十年浮光掠影偏又放大痛苦 最后还归于温情脉脉 哪个靠谱的影视公司把时间捋一捋改成连续剧也许可行
全片最好的演员是齐溪 比王景春/咏梅/艾丽娅还要好 连片中最狗血的情节都被她压住了
所谓对中国社会几十年变迁的描写不过是浮皮潦草、隔靴搔痒。戏剧冲突腐朽,对白尴尬,导演(directing)更是毫无才华可言。如果说王全安的《恐龙蛋》是对草原的奇观化,那《地久天长》中的蓝色工厂制服、毛主席像何尝不是另一种文化符号的奇观与消费?
影片中最为出彩的,无疑是两位主角的动人表演。尤其是王景春饰演的父亲刘耀军这个角色,从始至终甚至没有完整的一场哭戏,却将中国父亲隐忍克制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三星不能再多了,感觉退回八十年代我初中时代的感觉。电影语言因为中国电影人的智商天花板让他们几十年停滞不变,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是高晓松韩寒加上精神病毕赣也基本属于给美帝舔鞋底子的水平。中国男人的压抑阴郁是否暗示王小帅自己的不举?刘耀军想当模范丈夫和好男人的人生观让他一次次陷入困境。其实男女关系哪那么复杂,既然做了就不要妄图再通过痛苦挥刀自宫式的方法再回到正规。交友不慎,和车间主任当姐妹花儿那肯定是塑料花儿啊!那个时代的车间主任有几个不是王八蛋操的?虚伪是他们的一种生存智慧。王小帅妄图把人性扁平化讲述一个并不存在的友谊的故事。他们的崽子基本都是我接触过的干部子弟那种操行,虚伪,没肩膀儿,天生会那种他们流氓无产者的祖宗活埋地主加入红军的邪恶智慧。
这个电影没这么差,但是矫情的剪辑让我没有一点点感动。还有主人公那种纯善,这么多年都为浩浩考虑,没有丝毫怨恨。实在不符合人性。感觉是两个假人,过了一个假的一生。
无逻辑电视剧叙事+空洞人物刻画+讨巧政治背景设定+大家都是受害者中式大团圆...这片里有真人吗?就这么点破东西要拍三小时,“你以为观众是傻逼看不懂你那点肤浅的东西吗?”
忍耐,压抑,和解。谁爱和解谁和解,我是不想和解。
三个小时电影,可以分五次看完,可以减少不耐烦和翻白眼的频率。
3.5星。這個劇情讓我想起「闖入者」,有點像。個體的悲劇放大了時代錯誤的效應,最後是個「人心都是肉長的」的結局,已是仁慈。
后一小时感觉是王小帅电影的大成,槽点实在是太多了。一直都不喜欢王小帅的叙事完整,感觉每发生一件事都要倒回去一下,把前因后果解释的清清楚楚,不给观众就一点儿空间。算了,还是祝他们的友谊地久天长了。
太电视剧了。多个时空穿插,反倒削减了时间流逝的力度。
1.5 调度比较自然主义,但搭配结构每场戏都甩时代感相当心机,即没胆子扯开嗓子骂街,也不像为政策宣传站台,台词亦写得夹生做作,实在看不懂把苦难一股脑砸向王景春和咏梅这对老符号,到底是要折腾个啥劲头出来。整片压榨表演严重,尤其是一以贯之的在甩自以为自己贼聪明的真相大包袱那场戏和结尾,菜刀上头的正宗版“四大原谅”吹胡子瞪眼睛加上浪子回头一声叹息的Happy Ending,很明显就是故意演给有关部门看的。王小帅这个丧逼当真装的一点也不像,他还是历史搅屎棍当的最称职,第六代导演里妥妥垫底的标签可谓实至名归。
之前刚看过一篇计生干部的采访,回忆当年坚持推动国家基本国策时做出的丰功伟绩和眼下国策变动带来的迷茫。与本片比起来,文章给我带来的震撼强数倍。历史前行的车轴留下的都是斑斑血迹。西方拿奖,可能还是猎奇和敬仰我泱泱文明。剧情有些脱离实际,比如外地杂种在学校被本地人欺负导致逃学,混社会本地飞仔就带你玩了?是想蹭你流量吧?台词也欠打磨,只有当混血桑尼出现一刻我才体会到一点惊喜。应该可以给三星,我拿《大象席地而坐》一比,给了二星。最晚看的《迦百农》锻炼了我的泪点,今天当周围纷纷抽泣时,我无动于衷。和总局过审后能给你们看的苦难来说,生活岂不是要哭到死?
知青返城,计划生育,下岗大潮,下海创业,正是70末和80初生人成长的现实(历史),由此带来的悲欢因此正在延续,所以看着特别真切。但又如同看一部长篇文学,命运流转,个中滋味,让人喟叹,虽然相比而言留白少了一些。我还是偏爱好好讲故事的电影。
片是好片,但王景春人格扣分
耀军什么都能修好,却无法修复内心的伤痕;岁月让丽云留下了皱纹和鬓角,却留不住她的三个孩子。英明的菜刀锋利无比,唯独不能斩断执念;海燕饱受病痛折磨,再痛也痛不过生活的苦难。沈浩的心里长了一颗树,结下了懊悔的种子;茉莉逃出了小城,终究逃不出生活。一点手术“小问题”让她再也不能生孩子,而她当上了准奶奶;一次不公平的裁员让他们穷困过完了此生,而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楼盘。一次“不合时宜的”怀孕,一次“光荣的”下岗,就能改变你的整个人生轨迹。茉莉得知怀孕的时候刚好拿到签证,打乱了她人生的所有计划;丽云当年想生不可以生,现在可以生、鼓励生却生不了了。是啊,老天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什么地久天长,三十年只是一念之间;什么一切都会过去,这还真成了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到最后谁也没有和解,只是算了。
王源一出场………瞬间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