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说她同学去看了《长安三万里》,非常好看。
我怕她和同学之间没话题,就抽空带她去看了。
根据最近这些年看国产卡通片的经验,我很怕片子里会整出很多类似“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中二气,结果没想到这部片出人意料地好,接近三个小时看得我一点没犯困。
《长安三万里》其中有一些不符合史实的地方我都跟西西讲了:李白离开四川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杜甫和李高二人的交情没有那么深,《将进酒》是李白游历山西时候写的……这都不要紧,为了叙事逻辑的自洽,让步一些历史真实是可以理解的。
《河岳英灵集》里“岳”和“灵”两个字没用繁体,这也没什么大碍。
还有细节到位的地方我也跟西西讲了,比如说李白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他亮相的时候,胸前就有一抹紫色;根据目前可见文献,李白和王维两人虽然同年生,同受玉真公主举荐,朋友圈有很大的交集,但两人并无交往,我猜大概率是脾气不对付,这一点在片子里也展现出来了;还有一个非常细节的地方,李白和高适在山头并立站着的时候,可以看出李白比高适矮半个头,这是对的,李白的个子不高,“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这个细节也能看出主创人员的用心。
这部片至少给孩子们展示清楚了以下几件事情:1、唐都长安的旷世繁华;2、唐诗的兴盛是因为唐代写诗风气浓厚,读过书的人人能诗,不能的也努力为之;3、唐代的天才诗人大多不是那种娘们儿唧唧的娘炮,他们很多都是能够临阵杀敌的猛男,唐代那种武德充沛的雄健时风,在中国古代很难再现;4、庶族子弟怀才不遇是千古不变的喟叹。
生不逢时的命运甚至不局限于庶族子弟,裴将军剑术举世无双,却也只能舞剑娱宾;5、朋友之间哪怕人生选择有所分歧,也要一辈子肝胆相照。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最高级的中国式侠义精神。
这并不是一部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作品,它在编剧和技术制作上都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但能把这些中国精神用故事和画面给孩子们说清楚,就已经非常有诚意,非常成功了。
我还有一股在知识人群体里不合时宜的乐观。
我认为这样的影视作品出现在当下,以及未来很可能还会持续出现更多相同气质的、贯注着饱满中国精神的作品(不一定是历史题材作品,电影《流浪地球》1、2也贯注着中国精神),这个文化现象一定有所寓意。
而具体寓意的内容,我相信在西西她们这一代人身上一定会实现,我为他们感到高兴。
“诗在,长安就在”——唐代长安仿佛真的是一座由诗堆砌而成的都城——动画长片《长安三万里》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莫过于此。
动画片《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开元盛世本就是历史上最令人魂萦梦绕的时代,最杰出的天才汇聚在最宏伟的都城,以最绚丽的梦想,营造出一个最繁华的盛世图景,哪怕在影片的后半段,这个繁华瑰丽的诗之都城,已经被安史之乱的兵燹之火无情焚毁,焦土残垣之上飘荡的,依然是让人愿意百次、千次、万次回想的盛世之梦。
无论摧毁这个美梦的灾祸,是何等确定无疑地根植于这场盛世之梦当中,人们对盛世不再的叹惋还是远远胜过对衰落教训的痛切。
毕竟那些辉煌瑰丽的诗篇足以成为梦回盛世的质料,而哀悼繁华不再的挽歌,同样也可以作为沉湎于旧日盛景的鸦片——借着哀叹,可以不断地追忆并沉湎于早已不再的盛世。
这或许正是这部动画将一场史书上确定无疑丧师失地的败仗,修改成一场出奇制胜大捷,并且作为贯穿全片结构主线的原因——因为它至少要提供一个希望,哪怕只是一个虚构的希望,就像诗歌中奇伟夸诞的想象一样,它不真实,但它真的很美。
然而,就像《将近酒》中瑰丽奇美的想象一样,在那引人直上神霄的绝美词句的背后,是一群喝得酩酊大醉的中年大汉,在用酒精麻痹自己逝去的青春和无奈的现实——诗歌攫住了其中最浪漫的灵魂,但沉重的肉身依然需要踉跄行走于这无比现实的人间。
如果说《长安三万里》以真实的历史为原料,送进诗的机器,在银幕上造出了一个梦,那么,当走出影院的你,在这场梦醒时,或许愿意看一看这场梦背后的真实,尽管这段真实的历史距离电影中那个似真还梦的开元盛世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并且,没有哪位有名的诗人愿意为它吟诵诗篇,更遑论被改编成电影了。
但这个故事真实地发生过,在这个故事里,长安与他们——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无名之辈的距离,不止三万里。
撰文|李夏恩长安长安的盛夏,一如既往的酷热。
赤日高悬在关中大地的上空,炙烤着黄土陇上的这座煌煌帝都。
高原阻挡了海畔凉风吹拂的脚步,只留下凝聚的燥热在这座城市里肆意泛滥。
将整个长安包裹在一团汹涌的热浪之中。
《长安三万里》(2023)中的长安街巷画面。
正因为暑热平等地对待这座都城中的每一个人,所以清凉才成了一种特权。
“冰井分珍果,金瓶贮御醪”“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能在炎炎暑热中吟诵这般清凉诗句的,自然并非平头百姓。
达官显贵们自有清暑妙法,就像诗中所吟诵的那样,晶莹的冰山陈放在室内,“映盘皎洁非资月,披扇清凉不在风”。
宅邸的水阁隔绝了外面的燥热,池中的爽气扑面而来,更觉心旷神怡。
但在外面,那是芸芸庶民奔走谋生的长安城,烈日炙烤下的通衢街巷蒸腾着热浪,将滚烫的尘土涌上半空,钻进他们每一个淌着汗水的毛孔,与烤干汗水的盐粒一起揉搓着皮肤,每一次想要拭去汗水和尘土,都要提防它们被揉到眼睛里,一股酸涩的疼痛会迅速占据整个眼球,让人不由得红着眼睛,涕泪交流,这倒与当下的时节很是相合——大唐咸通五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降临了。
纪录片《大明宫》(2009)中长安被黄巢焚毁的剧照。
尽管从开元盛世被安史之乱粗暴地打断,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半个世纪前,朱泚之乱的叛兵继安禄山和吐蕃之后,又再度洗劫了长安,但这座都城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恢复能力,“自禄山陷长安,宫阙完雄,吐蕃所燔,唯衢弄庐舍;朱泚乱定百余年,治缮神丽,如开元时”——如果不关注日趋倾颓的国运,那么长安人依然可以想象自己活在开元盛世漫长的余荫中。
长安各大佛寺诸如安国寺与青龙寺依照旧例高挂起了佛幡,金线绣成的神佛在日光眩耀下熠熠生辉,盂兰盆装饰着精巧的花果乃是金玉杂宝装点而成,吸引着游人不惮暑热地摩肩接踵,延颈纵观。
寺院中曳声引气的梵呗,顺着潮热的暑气弥散在整座都城里,也飘进了城南这间简陋的客舍里。
因为地处卑湿,所以客舍中暑气熏蒸得更加厉害,潮热的湿气直冲鼻腔,汗水顺着额头直淌进脖颈里,粗陋的葛布衣衫被汗水浸透得斑斑点点,犹如暗沉的记忆在全身扩散游走。
但这一切,让客舍中的这位过客想起并非一个世纪前盛唐诗人王维诗中的名句“长安客舍热如煮”,而是一年多前自己的处所——那是帝国最南的边地重镇,安南都护府的治所交趾城。
高适和地图。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安南的天气,与长安的暑热如此相像,都是如此的溽热潮湿,也都是如此的蝇虫密布——长安的蝇虫之多是如此声名狼藉,以至于文豪韩愈都特意写诗咒骂这些小虫,“蝇蚊满八区,可尽与相格。
得时能几时?
与汝恣啖咋。
”这些险恶的蝇蚊小虫,是真正的趋炎附势,攀援着暑热的恩泽,肆无忌惮地钻营腐臭、吮吸血肉,而今,它们正绕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嗡嗡不停,他抬起右手,嫌恶地赶走了聚在手腕上的苍蝇。
汗水浸透的地方,渗出了淡黄色的体液,结成了琥珀般细碎的颗粒,黏在一个暗红色的伤疤上。
那个伤疤圆圆的,刚好从手腕贯穿过去。
他看着手腕上的伤疤,忽然感到一股刺痛直冲向自己的心肺之间。
他随手翻了翻几案上纵横狼藉的草稿,上面分明写着四个字“行坐痛心”。
还有他的名字“樊绰”。
他手腕的伤疤,是箭伤。
樊绰撰著《蛮书》,武英殿本书影。
盟誓当那支箭从城头射进敌营中时,樊绰与交趾城中的将士们,心中还抱着一丝隐约的希望,他们希望箭上绑着的那封书信,可以劝服城下包围的南诏军队撤兵离开。
那封书信的内容,是一纸南诏与大唐缔结盟誓的宣言。
但樊绰和他的同袍们心中也很清楚,对南诏来说,这纸盟誓的作用恐怕无法超过书写盟誓的这张纸。
“叛服不常”这四个字,几乎可以相当全面地概括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关系。
这个崛起于苍山洱海之间的政权,从肇基伊始,就长于在结盟与背叛之间走钢丝的政治艺术,南诏的每一次扩张,几乎都伴随着对旧盟友的出卖和与新盟友的媾和。
这一点在南诏政权的统一者皮逻阁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14世纪出现并被后世广泛引用的云南史籍《白古通记》中,记述了皮逻阁利用阴谋诡计一统五诏的传说。
《南诏图传》局部。
在这则传说中,皮逻阁用易燃的松明建造了一座松明楼,然后假意邀请其他五诏首领齐聚松明楼宴饮。
趁五诏首领喝得酩酊大醉之时,他点燃了松明楼,五诏首领被生生烧死,他就这样毫不费力夺取了五诏的领土。
尽管这则传说与史实并不相符,南诏吞并其他五诏是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远没有放一把火那么简单,但它确实高度提炼了南诏立国的方略:结盟只是麻痹敌人的权宜之计,所谓的盟友不过是排名靠后的敌人的代名词。
对唐廷来说,了解南诏这位盟友的这一面,显然需要一段时间。
毕竟在起初时,自己扮演的角色也是南诏统一大业中阴谋诡计一个贪婪的帮凶,当皮逻阁觊觎东邻越析诏的领土时,接受重赂的唐朝四川剑南节度使王昱,以武力传唤越析诏的首领张寻求,指控张寻求奸淫前任首领波冲的妻子,并且谋杀了波冲(这两条罪名倒并非诬陷,而是确有其事),摆出一副公正法官的架势将他处死,然后“顺理成章”地把“无主”的越析诏的领地交到皮逻阁手中。
当皮逻阁再一次背叛盟誓,进攻先前的盟友邆赕诏时,唐廷又派军配合南诏作战。
这次背叛让南诏获利不菲,不仅将大理平坝地区的土地尽数吞入腹中,更获得唐帝国的正式的认可,738年,皮逻阁被唐廷册封为“云南王”,意味着他是唐帝国承认的云南合法统治者。
当朝的玄宗皇帝特别赐给他一个颇具意味的名字“归义”,在册封皮逻阁为云南王的制书中,唐廷特别夸赞皮逻阁(归义)“仁而有勇,孝乃兼忠,怀驭众之长材,秉事君之劲节”——考虑到先前南诏的种种背盟诡计,以及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这段赞词听起来都更像是一种讽刺。
唐廷不吝如此赞誉之辞的原因,倒并非相信皮逻阁真是这样一位正人君子,而是同样有着自己的盘算。
西陲的吐蕃一直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吐蕃东扩的两条路线:西北河湟与西南滇西地区,在最初的几场争夺战中,唐廷均未占上风,滇西设立的姚州都督府一片狼藉,治下滇西各部酋领不堪唐廷守将的高压政策,相率叛投吐蕃,迫使帝国不得不再度祭起以夷制夷的老法宝,而南诏,就是唐廷相中的牵制吐蕃势力的西南代理人。
唐廷与南诏以利相交,所以也就无怪乎这句谚语的后半句“利尽则散”同样会应验在两者的关系上。
仅仅14年后,南诏就决定背叛唐廷,改与吐蕃结盟。
这次背盟,按照南诏的解释是逼不得已,双方关系破裂的罪魁祸首是唐廷姚州都督府都督张虔陀。
当皮逻阁的继任者阁罗凤偕妻女谒见这位都督时,张虔陀不仅勒索财物,甚至将魔爪伸向了阁罗凤的妻女。
阁罗凤向唐廷控诉张虔陀贪虐淫肆的罪状,但唐廷派下调查的中使却收受张虔陀贿赂,对南诏反咬一口。
期望唐廷主持公道的希望都破灭了,阁罗凤自己复仇,他发兵攻破姚州都督府,杀死了张虔陀。
《南诏风云之忠烈者》(2020)剧照。
唐廷的反应是派下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征讨南诏,兵临泸南。
阁罗凤派出使者谢罪,但同时也向唐廷发出了警告:“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这句警告理所当然激怒了鲜于仲通,以至于他并未读出这句警告背后欲盖弥彰的深意。
表面上,阁罗凤是表明自己受到吐蕃武力威胁,逼不得已,而这句话的重点却在后半句,云南完全是他掌中攥紧的一颗筹码,无论唐廷还是吐蕃都不过是红眼睛的赌徒,唯有他才是稳赚不赔的庄家。
阁罗凤很清楚吐蕃不会坐视云南这块战略要地彻底落入唐廷之手,而他之所以能向唐廷征讨大军的主将直言“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实际上也暴露了早在张虔陀事件爆发前,南诏与吐蕃就已经暗通款曲。
张虔陀的贪虐不过是将这场赌局公开化了而已。
南诏在这场名为谢罪的挑衅之前,就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鲜于仲通疲惫而骄横的军队被引入南诏和吐蕃联军设下的包围中,西洱河之战唐军大败,鲜于仲通仅以身免,六万将士殒身战阵。
别具讽刺意味的是,南诏和唐廷都将自己视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唐廷当权的杨国忠将西洱河惨败粉饰成一场大捷,这成功地激起了玄宗皇帝扩大战果的贪欲,他下旨大募两京及河南、河北兵士远征云南,而这刚好也符合杨国忠的心意:他可以用未来压倒性的胜利进一步掩饰之前那场虚假的大捷。
尽管庙堂君臣对远征南诏一拍即合、摩拳擦掌,但百姓却并没有追随朝廷的号召踊跃上前。
比起上位者的胜利躁狂症,普通人更能冷静地看清自己的处境,他们早已听说过“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十八九”,所以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填上位者不知餍足的好战欲壑。
杨国忠派遣御史分道抓人,连枷送往军所,“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震野”。
他们确实被强推上了永不回还的死地。
754年的盛夏,唐军主帅李宓率领从中原募集的七万大军,与广州都督何履先率领的广府兵水陆并进,进攻南诏。
此时正值云南瘴疠溽暑时节,军中瘟疫蔓延,随着战线深入,给养略尽,唐军也被南诏步步诱入陷阱当中,当他们抵达太和城北时,遭到了南诏与吐蕃的双面夹攻,唐军“弓不暇张,刀不及发,流血成川,积尸雍水”,掩埋唐军尸骸的地方建起了巨大的坟墓。
直到一个世纪后,这段惨酷的败绩依然给樊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记述道:“李宓伐蛮,于龙尾城误陷军二十万众,今为万人冢。
”李宓惨败的消息让朝野上下切齿叹恨,被许为谪仙人的李白,也在他飘逸潇洒的笔端落下了沉痛的墨迹: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
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
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长安三万里》(2023)中的李白与高适。
他曾经的好友,如今已经在名将哥舒翰帐下备受青睐的高适,却为这场惨败的直接责任者李宓,写下了一首歌功颂德的赞词,他将玄宗皇帝黩武好战的贪欲比作“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尽管他从未涉足云南半步,但还是在诗作中夸诞地想象李宓率领的大军是何等英武雄壮地“蜂虿隔万里,云雷随九攻。
长驱大浪破,急击群山空”。
在这首颂歌的最末,他预言李宓必会奏凯还京:将星独照耀,边色何溟濛。
泸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
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
虽然高适歌功颂德的对象李宓,早已沉尸在太和城外的河水中,但对玄宗皇帝来说,虚假的捷报总归是比真切的惨败更加悦耳。
这当然是一场战略上的重大失误,而主要责任者正是他和他最信赖的宠臣。
但如果错误的代价是由别人来承担,那么不仅犯错很容易,坚持错误也很容易。
所以当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宦官高力士进谏“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
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得谓无忧也!
”皇帝却只是回答说:“卿勿言,朕徐思之”——没有任何改过反省的迹象。
安史之乱中玄宗仓皇逃出长安。
《妖猫传》(2017)剧照。
时间也没有再给他反省的机会了。
次年十二月,安史之乱爆发。
六个月后,长安陷落,玄宗皇帝仓皇逃离都城,尽管他保住了性命,但另一位祸首杨国忠被变兵所杀。
这或许是历史的报应,但对那些死在太和城北,在万人冢中漂泊异域的万千孤魂来说,这报应远远算不上公平,而历史本身也并不遵循因果报应的规律。
背叛盟誓的南诏再一次成为赢家,在改投吐蕃麾下后,阁罗凤得到了新的封号“赞普钟南国大诏”和“东帝”,在吐蕃语中,“钟”即为兄弟之意,比起语唐廷的君臣关系,吐蕃给与的礼遇看起来更加丰厚。
只是,以利相交结成的盟誓,所有的馈赠都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一次盟誓也不例外,而对南诏来说,这位新盟友,不过是排在下一个背叛名单上的敌人而已。
背叛南诏与吐蕃的盟约持续了42年——对南诏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纪录。
不过这一盟约是建立在吐蕃实力强盛到足以对它的前盟友唐廷造成严重威胁的基础上。
763年,吐蕃一度攻陷唐都长安时,南诏军队很可能作为盟友也参与了对长安的劫掠。
但另一面,南诏却又在三年后树立了南诏德化碑,其中的内容虽然是对阁罗凤丰功伟业的赞颂,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它也是在推卸背弃唐廷盟誓的责任,碑铭中将南诏与唐廷之间的战争解释为迫不得已,完全归咎于赃官悍将的挑拨,就像阁罗凤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奉赏,后嗣容归之。
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
”就在碑铭立下的31年后,南诏终于等来了久违的唐使者,由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派出的崔佐时,携带德宗皇帝的诏书,在794年的初冬二月,抵达了南诏王都羊苴咩城。
此时在位的南诏国王已经是阁罗凤的孙子异牟寻。
由于南诏在表面上还没有与吐蕃决裂,而且在数日前,数百名吐蕃使者刚刚抵达,所以当崔佐时抵达南诏时,异牟寻希望崔和他的随从改穿牂牁服装入城,但崔佐时却严词拒绝了异牟寻的要求:“我大唐使者,岂得衣牂牁小夷之服!
”异牟寻只得稍作变通,在夜间接待了崔佐时和他的随从。
根据崔佐时的说法,当他宣读诏书时,异牟寻恐惧不安,王廷大臣也面目失色,他涕泪交流地长跪接受了诏书。
崔自然将其解释为天朝皇威无远弗届的震慑力,但真实情况很可能是这位南诏国王担心自己的又一次背盟行为会被吐蕃人知晓。
背叛盟友虽然在南诏的历史上已经司空见惯,但每一次背盟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
与吐蕃的结盟虽然给南诏带来了一个强大的庇护者,但同样也付出的沉重的代价。
虽然唐朝官员的贪婪横暴是激起南诏背弃盟誓的主要原因,但比起唐朝对财物的贪婪,吐蕃向盟友索取的可不仅仅是贡税,还包括人命。
作为盟友,南诏必须在吐蕃征伐时配合出兵,并且为了表示效忠,还要将王族大臣的子侄送往吐蕃作为质子。
比起一个要钱的盟主,一个要命的盟主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随着吐蕃的衰落,对盟友的索取也变得日益繁杂苛重。
与吐蕃衰落相对的,是唐廷在安史之乱后的实力恢复,虽然历经几次藩镇叛乱,但总体上说,经过安史之乱洗礼的唐朝军队在战斗力上大有提升。
给南诏当头一击的是799年的那场大败,这本来是一场毫不掩饰地以劫掠土地和人口为目的的入寇,吐蕃与南诏联军出动十万兵力入侵剑南西川,但受到了唐廷名将李晟的阻击,吐蕃与南诏的联军遭到迎头痛击,损失惨重。
这次惨败让异牟寻大为惊恐,立即将南诏的都城迁往羊苴咩城,但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吐蕃的横暴又激起了他的愤恨,南诏被要求缴纳更重的贡税、征集更多的士卒,以补充吐蕃在败战中的损失,并且吐蕃的军队要占据南诏的战略要地。
南诏被吐蕃当成了战败的泄愤桶,盟誓的双方也因此走向分裂。
唐廷则瞅准机会开始将南诏拉入自己的阵营。
这一次,唐廷选择韦皋作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这是一个少有的明智选择,韦皋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将领,也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家。
在对吐蕃的战争中,他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而这些胜利成果,又顺理成章地转化为拉拢南诏货真价实的筹码——当然,吐蕃与唐廷都先后是南诏的盟友,但一个是败绩累累且需索无厌的现盟友,一个是战绩辉煌又强力可靠的前盟友,究竟作何选择就不言自明了。
战场。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794年2月9日,大唐贞元十年正月五日,异牟寻与使臣崔佐时,一起在点苍山神祠举行盟誓,在这份盟誓中,异牟寻回顾历史,重申南诏背弃与大唐的盟誓乃是迫不得已,引发南诏与大唐首次武力冲突的张虔陀被再度拎出来充当离间罪魁鞭尸,“念异牟寻乃祖乃父忠赤附汉。
去天宝九载,被姚川都督张虔陀等离间部落,因此与汉阻绝,经今四十三年”。
或许是出于谨慎,异牟寻又特意提到先前与吐蕃的盟约同样“亦无二心,亦无二志”。
但如今,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向南诏“具陈汉皇帝圣明,怀柔好生之德”——换言之,是开出了更具诱惑力的丰厚条件,于是南诏“谨请西洱河、玷苍山神祠监盟,牟寻与清平官洪骠利时、大军将段盛等请全部落归附汉朝,山河两利”。
在盟誓中,异牟寻咒发狠誓,若南诏“辄窥侵汉界内田地,即愿天地神祗其降灾罚,宗祠殄灭,部落不安,灾疾臻凑,人户流散,稼穑产畜悉背减耗”,而如果唐廷同样窥图南诏领土百姓,“亦请准此誓文,神祗共罚”。
在南诏的山川神祗面前,这份盟誓被庄严地制成四本,一本由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进呈给大唐皇帝,一本藏在神祠神室之中,一本沉入西洱河水底,还有一本留诏城内府库,“贻诫子孙”。
在这次盟誓的六个月后,唐廷派出了一支高规格的使团前往南诏进行册封,异牟寻他特意穿着金甲,身披虎皮,出城五里迎接大唐皇帝的特使,以极度恭谦的姿态向远在长安的大唐皇帝表示臣服,跪着接受了那颗刻铸着“贞元册南诏印”字样的黄金大印。
异牟寻显然懂得如何讨好天朝使臣,在欢庆宴会上特意安排了一个绝对可以赚人热泪的感人场面,他指着宫廷伎乐中一名正在吹笛的老头和一位唱歌的老妇人,告诉使臣,他们正是当年自己的曾祖皮逻阁归顺大唐时,玄宗皇帝赏赐给南诏的胡部与龟兹音声部的乐师,“今死亡零落尽,只余此二人在国”。
这个精心安排的场面确实令人动容,它不仅让人回想起双方的那段蜜月时期,对唐廷使臣来说,更会让他追忆起那个风光不再的开元盛世——那是每一个唐人企慕而又心酸的逝去之梦。
但没有人真正去关注那两名乐师的命运,他们先是被唐廷当作礼物从长安送到南诏,背井离乡,当盟誓毁弃,两国交恶的四十年中,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如今,他们侥幸挨到了两国再度和好的年月,却仅仅被拿出来作为一对昔日友好关系的吉祥物供人指点观摩,而他们最终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
《长安十二时辰》(2019)中的名震长安的歌姬许合子。
这个精心安排的动人场面,以及那封对着山川神祗发下的盟誓,都在七十年后,被樊绰记录下来,樊绰从交趾射向南诏包围大军帐中的那封箭头书信中,所写的正是这封盟誓。
樊绰或许期望南诏能像他们平时表现出的那样虔信鬼神,如此,当年盟誓中那些向神灵发下的严厉诅咒,或许能吓退南诏的大军,至少也能让他们为自己的背信弃义感到羞愧。
但是就像前面所看到的那样,比起号称要“贻诫子孙”的盟誓本身,在恰当的时机背叛盟誓,才是南诏的家传祖训。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南诏的每一次背叛盟誓,唐廷都能恰到好处地提供口实。
唐帝国从来不缺像先前被当作离间盟誓罪魁的张虔陀一样的贪纵之徒,而这一次离间罪魁的名字换成了杜元颖。
比起张虔陀,杜元颖的贪婪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位两朝皇帝的宠臣为了向长安的宫廷进献奇珍异宝以邀宠,对治下百姓重加科敛,甚至刮削军饷,这引起了戍守士兵的极度不满,而临境的南诏则成为了他们发泄不满和弥补亏空的对象,小股的进犯和劫掠时时发生,而这理所当然成了南诏进犯的绝佳借口。
距离上一次盟誓的签订仅仅过了35年,南诏便发动了对帝国剑南西川的入侵,南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被攻掠的州县戍卒几乎无人愿意进行抵抗,“诸屯闻贼至,辄溃”。
到829年冬天,南诏几乎占领了整个西川,进逼成都,而颇具讽刺性的是,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依然遵守盟誓,所以就在南诏军队在西川大肆劫掠之时,南诏的使团依然如约前往长安朝见。
《南诏风云之忠烈者》(2020)剧照。
如果对盟誓进行咬文嚼字的严苛解读,那么南诏的这一次入侵确实不能算背叛盟誓,盟誓载明会受到神灵惩罚的行径是“辄窥侵汉界内田地”,但南诏的入侵并未占领大唐寸土,只是在撤军时进行了一番大肆劫掠,成千上万的男女特别是工匠被掳走,在武力的胁迫下一路向南驱赶,当他们到达大渡河边时,南诏将领故意惺惺作态地恩准他们向故乡道别:“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境。
”恸哭之声一时传遍河岸。
不愿沦为异域亡魂的人,将自己的身躯连同眼泪一并投入滚滚江河之中,数以千计。
大渡河边蛮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
此中剩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
欲出乡关行步迟,此生无复却回时。
千冤万恨何人见?
唯有空山鸟兽知。
死战当樊绰作为新任安南都护蔡袭幕府从事,抵达安南都护府的治所交趾城时,距离南诏在西川的那场残酷的劫掠又过去了33年。
自从那次劫掠的三十年来,南诏与唐廷一直保持着相对的平静,但平静的真正原因,并非当年在神祗鉴证下的盟誓真的有力约束了双方擦枪走火的行为,而是因为双方都在忙于分享吐蕃衰败所带来的厚礼。
对唐廷来说,终于可以借机收复安史之乱以来被吐蕃侵占的土地,而对南诏来说,没有了吐蕃的后顾之忧,它可以着力向南,征服东南亚大陆的领土,直到唐廷再度成为它扩张道路上的阻碍。
而这一次,冲突的爆发点自然而然发生在唐廷控驭东南亚的据点安南。
沙场。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当樊绰环顾安南局势,就会发现,这里在过去三年里发生的一切,几乎精准地踩中了唐廷与南诏在过去一个世纪里发生冲突的每一个雷点。
贪纵的官员、聚敛无厌的苛政,离心离德的戍卒,唐廷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又刚好对上了南诏有史以来最好战的君主世隆——据说在他出生时,紧紧攥着的手掌中就写着“好战”两个字。
859年,有着“小太宗”之称的宣宗皇帝驾崩,而南诏王丰祐也几乎在同时离世。
唐廷只要求南诏派遣使团前往长安吊唁天朝皇帝,却并未依照惯例遣使吊祭南诏刚刚过世的君主,这一切都让刚刚继位的世隆心生怨愤。
而最终激怒他的,是唐廷以他的名字与早在一个世纪前死去的玄宗皇帝的御讳相同,因此拒绝对其加以册封。
唐廷的傲慢导致双方之间的关系走向破裂,世隆决定自称皇帝并且将国名改为“大礼”。
唐廷在安南任命的都护李琢的贪暴与愚蠢,就像当年的张虔陀与杜元颖一样,成为了南诏发动战争合理正当的借口。
比起张、杜二人,李琢的贪欲在破坏力上更具有原创性,他以斗盐换牛马一头的方式强买诸蛮部落的牛马,又寻衅处死了不愿听任苛剥的蛮部首领杜存诚。
尽管他成功将境内诸蛮部落得罪了遍,成为人人切齿欲杀的对象,但或许是贪心作祟,他又将魔爪伸向了军饷,居然为此自废武装,停止向安南西北边界派遣用以防备南诏的六千名士卒。
这一行动引起了戍守此地的桃花蛮首领李由独的怨怼,长期以来,李由独的部落与派遣来的唐朝戍卒一同为唐廷戍守这方边境,合作无间。
但李琢突然裁减了戍卒,让他孤立无援地暴露在南诏的射程之内。
于是,在南诏拓东节度使的招引下,李由独和他的部落倒向了南诏。
受到李琢贪暴搜扩的诸蛮部落,也将南诏视为解救自己的救世主,追随、说服、甚至怂恿这位新继位的南诏统治者世隆进攻安南,自己甘愿充当带路先锋。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作为蔡袭的情报收集人员,樊绰对诸蛮部落的离心离德了然于心,862年初夏,就在他抵达安南不久,他就受命率领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队潜入南诏控制下的诸蛮部落,与他们的首领接触谈判,企图找回几个盟友。
但最终他只能得出一个令人遗憾的结论:自李琢贪暴的统治数年以来,诸蛮部落已经与唐廷离心离德,南诏如今俨然成为他们的盟主,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段兵家名言或许道理不错,但它的成立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对战双方势均力敌。
而在862年,唐廷与南诏在安南的势力已经强弱可判,南诏已与诸蛮部落结成坚固的反唐联盟,而蔡袭所有的,仅仅是从内地荆、襄、徐、鄂等道调遣的士兵,虽然号称三万大军,但他们从北方远道而来,水土不服。
比起南诏联军的团结一致,蔡袭还面临着腹背受敌的打击。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是唐廷任命的诸多贪暴官员中的一名,他不仅贪婪残酷,私设炮烙之刑,治下军民怨声沸腾,更嫉妒蔡袭深得军心,于是上奏捏称南诏军队早已远遁,边境无虞,蔡袭继续留下如此多的戍卒乃是“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馈运”,请求朝廷下令让戍兵“各还本道”。
安南局势危若累卵、南诏虎视眈眈的奏报并非没有送达朝堂御前,蔡袭写下了“十必死状”诚挚地恳请留下戍兵五千人以防备南诏随时可能的突袭,但这些呈送庙堂的急迫奏章,依然没有扭转朝廷罢兵决心。
朝堂的决定,在今天看来不啻自毁长城的荒唐之举,但个中理由却并不难以揣测。
对远在长安的朝廷君臣来说,比起南诏可能发生的侵略,武将拥兵自重才更值得防微杜渐。
尽管蔡袭在当年出击吐蕃的战争中,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才智、勇敢与忠诚,但在朝廷眼中,他依然是个比南诏更加危险的武夫。
而安南,无论距离朝廷再远,都是长安的一块飞地。
同僚的谮害、朝廷的猜忌,最终将蔡袭和他麾下仅剩的数千将士推上了死地。
就在这一年冬天,南诏十万联军包围了交趾城。
樊绰见识过诸蛮部落的勇猛,在他调查的情报中,他细致地描述了诸蛮部落的形状,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诸蛮之一,是扑子蛮。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勇悍矫捷,以青婆罗缎为通身袴,善用白箕竹,深林间射飞鼠,发无不中”。
蔡袭在战阵中生擒了一名扑子蛮,对他严刑拷问,一言不发,甚至截去他的手腕,这名勇敢的俘虏依然咬紧牙关,不发一声。
比起城外南诏联军的团结勇敢,城内困守的将士情势每况愈下。
樊绰以平静地语气记述了一桩骇人的事件,蔡袭率部用小枪俘获了一百余名寻传蛮,这些蛮人的下场是“江西将军士取此蛮肉为炙”。
这意味着城内守军已然面临绝粮,到了以俘虏肉为食的地步。
最终的决战发生在863年2月28日,坚守近两个月的交趾城终于被南诏联军攻陷,蔡袭率领将士与敌军进行了激烈的肉搏,他身上中了十余箭,左臂中箭,但依然且战且退,身边的随从尽数牺牲,他依然在力战,直到他看见长安派来的监军宦官的船只舍弃了这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离岸远扬,他不愿把自己的身躯留给敌人作为邀功的战利品,于是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海。
来到海边的,还有来自荆南、江西、鄂、岳、襄州的四百余名将士,他们在战阵中骑马砍杀,终于突出重围,但却发现没有船只。
《长安十二时辰》(2019)中的普通的戍守士兵。
眼前汪洋滔滔,身后追兵迫近。
可以想象,这群遍体鳞伤的将士,已然陷入任人宰割的绝境。
但绝望中却发出一声怒吼,都虞侯元惟德、管都头谭可言,军判官傅门——这些注定会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对着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留下的同袍们高声喊道:“诸儿郎等!
水次无船,入水必死!
与诸兄弟每一个人杀得两蛮贼,我辈亦得便宜!
”于是他们转身,手持陌刀,面对着奔袭而来的敌军,怒吼着冲去。
长安不止三万里海水与血水的味道如此相近,都是带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是否正是因为有太多的生命葬送在大海里,才让海水沾染了血水的味道?
城池焚毁的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赤红色的火光映照着海面上殷红色的鲜血,樊绰在水中游着,竭尽全力地游着,直到游出这片血红色的天与水。
他并非全然贪生怕死,他无数次想过,如果他会操弄刀剑,他愿意与那些转身杀回去的同袍一起冲锋陷阵,然手中的陌刀在掉落地上之前,狠狠地饱饮敌人的鲜血。
但他不是将士,他只是个文人,一个跟随在主将身旁撰写文案的幕府从事。
他不必死,也不能死,不仅仅因为他的臂肘上紧紧地系着安南都护的印信,更因为,他所经历、所目睹的一切,它们需要被记录下来,而自己是唯一能够这样做的人。
就权当是为自己求生找一个借口吧。
樊绰凝视着手腕上那块圆圆的伤疤,正是在城破的那一日,被敌军射中留下的痕迹。
他毕竟不是士兵,只是一名文士,好在,尽管它依然不时疼痛,但并没有痛到他无法写下这些故事:从南诏建立到安南沦陷,那些盟誓、那些背叛,那些贪暴、那些勇猛,以及那些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忘怀的创痛与悲伤。
主将蔡袭蹈海自沉,随从家人七十余口都被杀死。
四百余名转身赴死的勇士在斩杀了两千余名敌军之后,也慷慨成仁。
自己的家人也沦没战场,恐怕如今也成了异域亡魂。
南诏恼恨于唐军激烈的抵抗,在占领交趾后血洗屠城,被杀与被俘者据说有十五万人之众。
《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玄宗皇帝时代的那场惨败,至少还有成批的诗人们不吝才情,去遥揣、去想象、去哀悼、写出了传诵至今的不朽诗篇,但如今自己亲历的这场血战,却无人愿意提笔为那些亡魂写下只言片语。
或许有,但也只是鲜为人知,只有半个世纪后,一本名为《北梦琐言》的笔记中,记述了一则无名诗人为那些从征未还的许州士卒写下的一曲讽刺的挽歌: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
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
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
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
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
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
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
时有践卒回,千门万户哭。
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
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
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
樊绰当然没有听过这首诗,就像这首诗的作者没有留下姓名一样,这首诗也注定会尘封在枯卷书页之中。
被人遗忘。
就像长安城中那些衣朱紫、腰金玉的衮衮诸公们,不会去费心记得数万里外,帝国极南之边一个士卒的名字一样,尽管他们在边疆绝域浴血厮杀的目的,正是为了端坐在这座煌煌帝都中的上位者们一颗野心、一份欲望,甚至仅仅是一个念头。
沉沉暮色终于吞噬的夕阳的血红,这般景象,想必在遥远的交趾也会上演,就像长安恼人的蝇蚊,在那里会变成嗜血杀生的毒虫。
空中明朗的圆月同时照耀着安南沦陷的残垣断壁,与长安繁华的街市。
盂兰盆中杂宝香花争奇斗艳,巨大的灯轮燃起了千枝烛光,宛如逝者的亡魂散发着幽光。
梵呗此起彼伏响起,恭请诸天神佛接引这些亡魂早登极乐。
但樊绰知道,那些超度的经文,都不是为他们而念诵,经卷的题记,那些佛幡上的金字墨书,都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对他们来说,长安是他们生前死后都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长安,不止三万里。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
作者:李夏恩;编辑:西西;校对:赵琳。
封面题图素材来自《长安三万里》(2023)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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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观后随感盲盒观影,之前看到的都是不好的评价,因此超出预期。
不看我可能也不会很想看,但是看的时候很感谢自己拥有了这个体验。
当然知道里面的不好,但不妨碍被打动。
前二三十分钟问题毕现,违和(可能来源于“现代感”或生硬的幽默)、人物比例与美学相去甚远、国漫难以跨越的一些动作上的浮夸问题。
(前半段只觉得李白好社牛。
但即使是李白,第一次登黄鹤楼也写不出诗,突然不觉得到了小时候崇拜的作家的年纪,却写不出东西来代表我没才华了。
所以那个时候被激励到了,有种必知复仇的快感。
)2.主题:才华与媚俗之间的无解悖论关于主题,不想去归类,就让混沌留在混沌里,反正李白也看不透。
想要与才华相配的地位,但无论在什么地位,都只是为了“中心”服务,才华被看见便意味着被利用。
因此大鹏展翅本就是无解的悖论,我更愿意把主题看作展现这种悖论。
就这几天正在第一次为“热爱变现其实只是擦边”这一庸俗命题做出活生生的注解,因此这一主题对我来说有双重冲击。
最喜欢的角色是裴十二,放下头发的时候、吟诗走下桥的时候,太动人。
这个时代听到高适多次说出“回乡准备”,我很震惊。
因为这个时代好像没有“准备”这个阶段,因为“准备”几乎等于停留和失去一切机会。
就算是大学也不为“输入”留余地,只有“输出”。
很多次在课堂上被「周易」里的“潜龙勿用”这样四个字狠狠打动,因为我真的很想对自己说只是处于这样的阶段,不是一定急着输出和证明自己的。
在这一点上,本大学生狠狠共情,所以岔开讲几句:有所求,必然是失落的。
这个年代的我也处在“执”与“释”的复调中。
具体来讲,是因为被看见才有出路,所以没资格“潜龙勿用”。
可怕的是在这个最需要沉潜的年纪,由于评价体系需要能被量化的成就,我们却必须“抛头露面”,必须把所有东西都展现出来,才可以抢到那少得可怜的机会,我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赢“信息战”,才可以站在那个有机会的位置上。
我想要“沉”,但我必须“浮”出来。
被看见才有出路,所以我们必须有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不得不去参加比赛,得到证书,因为才能需要被量化,这就与《易经》中的“潜龙勿用”产生了矛盾。
这是一个不允许“韬光养晦”的社会,尤其是作为大学生。
我去面试我不能跟面试官说:我念了多少书,看了多少电影,我每天都坚持写日记,写了三十多万字。
那都要我实实在在拿出成就来才会有人听我说的,要我成为了张爱玲,才会有人听我演讲,说我大学时期在人家研究水奖的时候,我安安心心阅读。
不然就是脱口秀演员自我揶揄的段子,博君一笑,内心却全是不被了解的痛苦。
『他们想要的,是溜须拍马之徒,而不是一个可能让他们声名狼藉的文人,一个文人。
』最后四个字最深刻: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文人,而是文人的才华成为自己的工具,就像一切君权神授的传说一样,为统治建立合法性。
那么,当个文人是不能得到钦佩的吗?
不是的,就在连皮囊都不复存在的时候,就在我都觉得李白这么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只要吟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我就知道,你看,天下人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他让我看到了超越一切利益的被尊重的可能,如果没有这些艺术,没有这些诗,我几乎快不相信了。
宏大是可以动人的,生命的开阔,中式的意境,是可以跨越辽远,抵达灵魂的,灵魂,是存在的,只要你读到这样的诗。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样的句子,念多少次都会被打动。
纯粹的才华,这两个词,那一样更难得?
念《将进酒》飞跃的那一段。
此身虽在此时此地,却只见逝者已矣,来者未来。
生命剥落,照见苍凉,五蕴皆空,肉身所限是奔窜无能。
世人恍然看见文以通天的梯,抑或钟期嵇康的弦。
3.局外人高适,这种局外是难得一见的高适:没有完全被规训的编外公务员,却因为被摇滚之王(李白)看上,被迫参加滚圈派对,但每次体验都不好,觉得自己是局外人,也看不得别人如此放纵。
长安的局外人,皱眉的局外人,总是从“今日良宴会”中转身离开,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不是这些人这样有才华的人,不能在这里沉醉,也无法沉浸其中获得快感。
感觉看到这样一个总是皱着眉忧心忡忡的角色,很难得,也许国人心理中这种“拧巴”特质是隐身的吧。
“我不想,所以我给了自己十年时间。
”古人生命比我们短暂,但是却可以有“十年之约”,但是现在我们命比他们长,却没有一天可以不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河流中,真奇怪。
“莫忘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想到这句话,但一生憋屈,少年意气在暮年才能舒展一次。
高光时刻不能拯救日常的不得其门而入。
4.其他前后对比:三临黄鹤楼的场景,让我想到断桥边上的博物馆里,日军侵占断桥的旧照,刚刚进门之前视网膜中的画面是站满撑着遮阳伞的游人的断桥,瞬间被替换成这一张不忍卒看的照片。
我们没有机会认识这样活泼的杜甫,看着他总想到他后来的沉重。
这一人物身上就诉说着后来历史的悲剧。
啤酒肚李白相扑时,闪回之中的今昔对比,长发变帽子,象征着他们都还是有了身份,这是如愿以偿还是无奈之举呢?
某次飞花令比赛,我说出“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这句诗,只是因为容易记,在这里才知道它的背景,第一次知道诗歌的背景如此被打动,长长呼出一口气,默默对自己说,当时你轻看了这句诗。
也想到了漫画《长歌行》中壮烈的守城人。
最神的是纹身大象的第二次出现,它比高适的马更大,能遮蔽,就像那个更高大的将军,但是它已经着火了,这个细节瞬间写出了个人从此再无庇护的处境。
《将进酒》那段,很神,正如我前面说的那样,如果没有这些文字和艺术的存在,很难想象它们真的可以成为蔡国强那样的“天梯”。
人们渴望“通天”,要么是权势手眼遮天,要么是证明君权神授,但是在这里,居然可以看到文以通天的梯。
我爆哭,想着木心的“你爱文学,有一天文学会爱你”,多少想到了自己长久的执念与受挫吧。
在这一刻,“记起世界的梦”。
《将进酒》毕竟是我写在手机壳里的诗。
狂欢后的黑屏,和所有相聚与高光之后的离散一样。
凌晨 三点零分
《长安三万里》明线是写李白仕途的受挫、积极入仕的进取精神的失落,暗线则是写盛唐气象的衰竭、盛世的崩塌。
它以李白的极致天真、极致浪漫,来体现盛世的进取心态;又以李白的受挫和凋零,来折射盛世的衰落和一个浪漫的文学时代的落幕。
作为追光动画“新文化”系列的开篇之作,《长安三万里》将目光聚焦于盛唐时期的璀璨群星,野心很大,挑战不小。
动画片时长168分钟,国产动画鲜少达到这样的体量。
好在,技术投入并未因为时长而有所缩水,动画人物表情细腻,意境构造古香古色,声效抓人,配音与人物贴合……概言之,《长安三万里》在动画技术层面上并没有太刺眼的瑕疵。
只是,对于追光动画而言,技术层面一向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在于讲故事的能力。
《长安三万里》虽是书写大唐盛世,但它挑选了一个别致的切入口,从高适的视点出发去讲李白。
动画片开篇时,是安史之乱后数年,吐蕃大军入侵西南,大唐节度使高适交战不利,长安正岌岌可危。
在一场大战到来之前,高适向监军太监回忆起自己与李白的一生往事。
晚年高适高适眼中的李白,除了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熟悉的那个李白——“中国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以外,动画片呈现出一个更为全面的李白,揭示了李白人生中最重要的追求之一——求取功名。
用通俗的话说,高适眼中的李白,是个“想做官、爱做官、仕途却一直不顺”的李白。
对于那些喜爱李白、并把李白神话了的读者而言,《长安三万里》的李白形象似乎是种“抹黑”,可事实上,动画片中的李白或许更接近真实的李白。
更关键的是,对于古人而言,尤其是盛唐时期的文人而言,“想做官,爱做官”从来就不是什么人格污点,反而是盛唐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文人对功名的诉求,也是我们理解盛唐的一把钥匙。
不仅是李白,我们所熟悉的许多唐代大诗人,孟浩然、王维、杜甫、高适等等,在青年时期对于功名都有过强烈的渴求。
电影既是讲述高适眼中的李白,也是在讲述李白所处的那个盛世——片名中的“长安”正是大唐盛世的缩影,它既是大唐政治、经济、文化交往中心,也是国际性的大都会。
继而,我们才能经由李白在仕途中的屡屡失意,窥见盛世背后的破绽与虚空。
长安是盛唐的缩影从玄武门事件到安史之乱之前,大唐大抵都处在盛世时期,国家版图广袤,经济实力强大,商业通畅,社会财富迅速增长,国内人口增加,百姓安居乐业……杜甫曾在诗歌中这样回忆盛世的场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扶。
”
左为青年杜甫盛世的到来,必然影响着时代精神与集体心理。
老百姓对于未来的生活有很好的预期,每个人充满干劲,积极入仕,敢于消费,社会呈现出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景观。
这种心态体现在诗歌创作中,就凝练为一种“盛唐气象”,即盛唐时期的诗歌创作,笔力雄壮,骨气端翔,气象浑厚,积极昂扬,乐观豪迈……
电影以动画场景还原了李白的《将进酒》的场景,将“盛唐气象”体现得淋漓尽致很显然,李白的诗歌就是“盛唐气象”的典型代表,他的诗作洋溢着蓬勃之气、浪漫之气、慷慨之气,飘逸洒脱,超凡脱俗……就比如电影中他跟高适相识时高喊,“你我身当如此盛世,当为大鹏”,这个大鹏的意象就出现在李白早期的诗作中,“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将自己比拟成扶摇直上九万里、能将沧海之水簸干的大鹏,足见其自信满满,豪情万丈。
年轻时候的李白诗歌中的盛唐气象,当然不是李白独具,就包括高适自己,诸多作品同样充满慷慨之气。
比如电影中一再出现高适的千古名篇《别董大(一)》,“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在唐以前的大部分离别诗作,基调均是感伤、消沉、悲切,毕竟彼时交通和讯息都不发达,离别自然被视为一件肝肠寸断的事情。
但唐代的离别诗作,一扫以往离别诗的感伤基调,而具备意气飞扬、豪放雄健的特色。
因为大唐是一个基调向上的时代,哪怕如《别董大(二)》中写的,“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此时的高适政治上失意、经济上窘迫,他也仍然坚信双方很快就能够建功立业、名扬天下。
所以离别之时“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的萧瑟悲凉景色下,他写下的是激励对方也激励自己、充满青春活力与朝气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年轻时候的高适《长安三万里》一方面浓墨重彩举世无双的“盛唐气象”,另一方面着力刻画盛世中时代精神的另一面——唐代诗人强烈的入世思想,即,“想做官、爱做官”。
古代文人对功名孜孜以求,这既是封建社会文人阶层的传统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知识分子胸怀天下,希望能够参与国家进程,在政治上有大的作为。
而在盛唐时期,诗人们对功名的热衷又达到新的巅峰。
一方面,科举制度在唐代已经稳定成熟,科举制度打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阶层固化,让寒门子弟也有出仕的机会,许多有才能的士人对前途充满乐观,相信自己的才华一定会得到施展。
另一方面,科举制度外,唐代还有其他的人才选拔渠道,比如举荐制,达官贵人可以直接向朝廷推荐人才。
很多诗人为了获得达官贵人的青睐,就会向他们“推销”自己,干谒诗(相当于给名人写的“自荐信”)在大唐也达到鼎盛。
无论李白、杜甫还是高适,都写过不少干谒诗,李白写得尤其多,也写得尤其直白——不仅夸自己很用力,夸对方(拍对方马屁)也非常用力。
电影中一个有争议性的桥段是,李白送干谒诗遭遇闭门羹后,“恼羞成怒”地舞剑并吓到路人,转而又很快平复了情绪,以酒消愁去了。
之后,电影进一步从高适的视角出发,详细刻画李白是多么地“想做官、爱做官”。
比如李白“入赘”豪门,以此摆脱商人之子的身份,找到进入仕途的捷径;比如李白终于得到举荐,朝天阙拜见唐玄宗,处于仕途最巅峰的李白饮酒狂欢,不可一世;屡次三番受挫后,李白态度坚决地表明自己要“入道”了,可几年后高适又听闻李白再次入赘的消息;更致命的是,在安史之乱之后,李白选错政治阵营,进入永王麾下,写下了拍马屁的《永王东巡歌》,背上杀头的罪名……
春风得意时的李白
锒铛入狱时的李白总之,电影对李白“爱做官”的呈现并没有夸张——虽然与我们在教科书中所认识的李白存在一定“偏差”。
历史上,李白就算因为永王事件被流放了,他对做官仍然痴心不改,干谒诗仍然没少写,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再次强调,在古代,“想做官、爱做官”并不是一个“嘲点”,它是封建文人的普遍的政治理想;积极的入仕,也是盛世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
问题的关键在于,“想做官、爱做官”的李白,一生仕途却非常坎坷。
何以至此?
仕途屡屡受挫的中年李白,啤酒肚已经很明显了这与李白天性里的自由不羁有关,他虽然渴望功名,却又与世俗的规矩格格不入,“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也与李白政治上极度的“天真幼稚”有关,屡屡在政治上站错队,参与了永王幕府一事令人错愕;更重要的是,盛世也已到了它的强弩之末,进取的入仕态度不见得有回报。
天宝以来,唐玄宗愈发无心于朝政,纵情于声色犬马,将朝政交给李林甫,李林甫去世后,接任的杨国忠更为腐败无能,科举制度遭到严重破坏,种种腐败直接促成了安史之乱的爆发,盛世轰然崩塌。
盛世也许是人治的偶然,倒塌则是人治的必然。
安史之乱爆发,盛世轰然坍塌《长安三万里》明线是写李白仕途的受挫、积极入仕的进取精神的失落,暗线则是写盛唐气象的衰竭、盛世的崩塌。
它以李白的极致天真、极致浪漫,来体现盛世的进取心态;又以李白的受挫和凋零,来折射盛世的衰落和一个浪漫的文学时代的落幕。
有人或许会说,“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惟适而已”,唐代大诗人里高适可是身居高位者,这不是盛唐进取心态的回报吗?
可高适的仕途,很难说是轻松。
四十六岁的高适得到他人的推荐,才当上类似县公安局长的官员,如果不是安史之乱,他可能就一个小官当到底了。
安史之乱爆发,他选对了政治阵营并得到重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
但这并非盛世下积极入仕的结果,而是乱世中因缘际会的运气。
由此,高适晚年的身居高位,并非盛世的体现,而是盛世衰败下的意外。
而写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高适,在面对沦为阶下囚的李白的求救,终究是选择无动于衷。
电影中说他救了,可实际上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
盛唐气象终究是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杜甫痛苦而伟大的“三吏”“三别”;积极的入仕精神,也如电影中老去的李白日渐臃肿肥胖的肉体一样,他终于在相扑中败下阵来。
以往追光动画总被诟病故事性弱,但这一回的《长安三万里》确实是一部具备故事性和文学性,甚至具备了史诗的品格的作品,它不仅写了一个人,也写了时代的群像,更写了一个时代的落寞。
电影唯一让人担忧的是,它缺乏一个浓烈的情绪出口,这让人担忧它的市场境遇。
电影最后的落脚点在于“诗在,长安就在”,这是一个比较正确和安全的落脚点,肯定了高适和李白在不同层面上对盛世精神的传承;可这个慷慨激昂的收尾,又与电影中给人的一贯情绪有些跳脱,因为电影中让人感受最深的,不见得的是盛世的浮华与浪漫,而是唏嘘,是感伤,是挫败,是衰老,是友人的分道扬镳,是浮华的毁灭,是纷飞战火中的民生疾苦……这一切,又是谁的责任呢?
以此观之,《长安三万里》既可以看作一封写给盛唐的情书,是盛世的赞歌,更是一曲大唐的挽歌,是一则“盛世危言”。
——首发澎湃新闻·有戏——
高适如果在天有灵,应该感谢《长安三万里》的编剧,看完电影出来,耳边时而闪现“高三十五!
”,而这个被说得激扬的名字当然是出自李白之口,虽说电影是高适视角里的李白,但是,通过这部电影,更多的人印象中会加深李白和高适的联系,李白的声声“高三十五”也如李白诗中的月亮一样,被镀上特别的光辉,一个事物、一个人物特别闪耀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照进大诗人的眼睛,并通过大诗人的口中说出来,就像高适,就像月亮。
中国人有两个月亮,一轮真实的挂在天边,一轮诗词之月照耀人们的精神家园,《长安三万里》试图把第二轮月的明与晦,多角度的搬到人们眼前,在搬运的过程中,最大限度的不损失月亮的光辉,我想它做到了。
江际月其实还蛮理解为什么剧情是以高适的视角展开,因为无论是李白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还是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我们可以看出无论多么的才华惊人,李杜们的理想之路,其实是如高适般封侯拜将,若还能带兵平定一方,那更是理想之大成者,从这个角度讲,高适,完成了他们的理想。
影片最初的画面,从鹰眼展开,前方被围的云山城,和城中的高适,这一切,很像是李白诗中“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的场景,这一条线索也贯穿全片,和高适回忆李白这条线交互闪现,共同构成一个大唐印象——诗情画意和金戈铁马。
导演以一场脱围解困的战争作为主要线索,托起《长安三万里》的剧情,以一个完成诗人们群体理想的诗人为“讲述者”串联整个诗坛,这个基调注定这部影片是“提气”的,这种积极和安史之乱导致的凋敝交互出现,会让观众情绪始终处于一个被调动的状态,情绪随着剧情起起伏伏后,不由感叹“这就是大唐啊!
”高适是稳定的、沉潜的,几次出来看到他的“月亮”,几次回梁园继续读书习武,他对自己的“打磨”,他整个人呈现出来的状态,呼应着他从小写到大的“勤能补拙”,终于让他在乱世中脱颖而出,成为“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
高适在影片中,更多的代表“现实”那一部分,他所见证的“现实”也更多一些,比如岐王宅里那头象征着富贵和太平的舞象,让他在安史之乱的长安中再次遇到,只是这时,歌舞不再,大象被战火烧得嘶吼。
同样的,还有扬州的石桥上,昔时桃花玉人,今日铁蹄踏过,导演把这些“现实”呈现给有能力力挽狂澜的人,也算对观众的一种偏爱吧。
陪着李白在黄鹤楼上飘摇吟诗的时候,一轮明月远远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江水千里,盛着月光粼粼的涌来,仿佛影片中的高适,自有光芒,功成弗居,可隐可显。
天上月而另一个角度,高适视角的李白:“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李白是所有人的“天上月”,贺知章口中的“谪仙人”。
他被泼天的才华托着,不可能沉到凡尘中来,他的才能是他的翅膀,也是他的桎梏,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李白,这一个事实可以遮蔽一切不如意,影片中表现了他的潇洒不羁挥金如土,也表现了他晚年的病弱和落魄,但是看完影片问孩子,你想当李白还是高适呢,孩子想了想,还是要做李白。
李白来人间走一遭,回到天上去,留下许多诗,其中一首两首的被你读到,也是吉光片羽,足够点亮一段凡尘生活。
高适似乎很知道这一点,他的精神向往李白,但是他的生活不向往,台词也如他所想“你是谪仙人,要回天上去”,所以高适是李白的江际月,他总觉得自己伸伸手,就能够到,而李白是高适的天上月,他永远不可企及,偶尔追寻一下,也会怀疑自己痴傻,更多的时候,抬头望望,就够了。
作为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人,李白的好诗太多,影片中重点表现了《将进酒》,这首才华横溢、自由奔放的诗歌,被浓墨重彩的表达出来,读者的诗情也仿佛被白鹤被大鹏托着,激扬不可自已,在这个情境里,谪仙人和他的同类们把酒言欢——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编剧因个人对高适的偏爱,让他见证了这首伟大诗篇的形成,但是高适见到月亮真身,恍然大悟自己与“谪仙人”的差别,反而下定决心去走他凡人的“通达”之路,理想和现实的互相促成,往往如此偶然。
影片中另一个表现理想和现实的激烈碰撞的要素是相扑。
李白和高适几次相遇,都要练习一下相扑,他们从蓬勃的青年,到骨肉渐松的老年,相扑场景多次闪现,本来二人的相交,很有一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但是因为有相扑,这“水”便融入了酒,交情浓烈许多,而最后,高适运用李白传授的相扑虚实之道,夺回云山城,大败吐蕃军,也让人很是一吐胸中浊气。
高适是讲述者,程元振是采访者,他们起初还试图“客观”的描摹李白,但是仿佛一首掩藏不住的赞歌,越到后来,调子越激扬,我等李白迷的心绪也越来越激扬,当程元振唱完“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时候,不觉落下泪了,月亮可能晦暗,可能暂时被云遮蔽,但是明亮和自由才是他的底色,在任何境遇里,他被人听到的原因,还是不朽的诗篇。
酒中月“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白一生际遇多变,但是他最风光的年华,曾经照耀到杜甫的眼中,便是《饮中八仙歌》的时刻。
可能导演也如是想,于是“饮中八仙歌”在影片中重磅出场,李白、杜甫、贺知章、汝阳王、李适之、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还有导演私心加上的王昌龄、岑参,这每一个单独提出都足够熠熠生辉的名字,在长安酒肆中风云际会,他们在长安城的胡姬酒肆中,纵情歌酒,作诗联句。
在李白的心中,酒是诗人的修行,金龟换酒,千金买笑,是诗歌的温床,他们纵情歌唱,玩一些文人游戏,那些照耀着一个民族的诗句,便一句一句的生发出来,长到史书中去,长到每个学童的课本中去,让一个民族的人,在悲悲喜喜的人生中,有媒介可以抒怀,可以消愁,可以忘忧。
诗歌是李白的酒中月,他吟咏“唯愿当歌对酒时,明月长照金樽里”的时候,可能不会想到,他的诗歌,亦是我们的酒中月,他那些飞扬跳脱的乐府诗,给了这个民族文化不一样的节拍,他在人生的多个瞬间,晃动着酒杯,对着月亮唱诗,这些声音被编织在月光里,仍在一代一代的照耀着我们。
诗在,书在,长安就在影片的结尾,高适夺回云山城,和严武交接了兵权,带着小童离开,他们讨论诗歌的声音中,关于长安的诗句,一句一句吟咏出来,一直到影片结束,给影片平添隽永的感觉。
从影片全片节奏上看,感觉导演很懂爱诗的人,他知道怎么调动和激发这些人的情绪,他把这些锦绣摊开了给你看,也把遗憾摊开了给你看,你被锦绣迷了眼,你也因遗憾酸了心,接纳了这一份厚重的民族记忆,也狠狠同意那最后一句“诗在,书在,长安就在”。
以及,哪怕是李白脑残粉,看在他为诗歌狠狠正名的份儿上,给高适洗白,便洗吧。
可以理解大家都说好,纯属个人意见,非杠。
毋庸置疑主创是李白粉,盛唐粉,然而还是没吃透。
最合适的讲述者不是高适,也不是天使奉旨调查这么一个语境,还是程元振这个老油条,也不是不能当李白粉,但是和作为政治动物割裂。
当然是杜甫。
杜甫出身京兆杜氏,“城南韦杜,离天尺五。
”母出身清河?
一说博陵崔氏,属于纯正的门阀子弟。
到杜甫这一代已经中落,入唐也不如魏晋讲门户,见识还是有的。
搁现在就是老北京,还得是出生在文化圈的京圈,英达矮大紧这一号。
“岐王府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应该有生活的原型。
最合适的捧哏是李龟年,片中也露了一脸。
《江南逢李龟年》作于770年,杜甫就快死了,李龟年流落民间卖艺。
此诗也是黍离之悲,笔触极平淡,然而极忧伤,中年以后方能体会。
此前杜甫在夔州遇见过公孙大娘的徒弟,公孙大娘估计死于安史之乱。
编剧可以开金手指安排他仨聚一块,都是见证过盛唐,虽然旁观,也是靠近舞台中央的人。
也已经没有任何羁绊,单纯回忆。
李白出身商贾,贱籍,更是浊流。
太白才倾天下,杜甫当然不会持门户之见,然而李白和“他们”的生活存在隔阂。
无论生在吉尔吉斯还是四川江油,是从边缘向中心攀爬,而杜甫是从中心下坠,两人境遇看似相近,实则心态有微妙的差异,诗风也迥然不同。
李白年长杜甫十一岁,为什么感觉是两代人。
这和始皇帝年长刘邦三岁?
一说十余岁,刘邦年龄存疑,感觉是两代人同理。
政治生命,历史生命与生理年龄不同步。
始皇帝十三即王位,退出历史的时候,刘邦还没进入历史。
同理李杜的文化生命不同步。
李白是盛世的见证人,杜甫是乱世的见证人。
李白有一个盛唐梦,是活在梦里的人,反复受挫还继续做,李白活到了安史乱后,到死也没有醒。
杜甫年轻时也过过裘马轻狂的生活,可能很早就醒了,最晚到安史的同年,儿子饿死。
杜甫适合讲述,一生和李白见过三次,神交,文坛地位匹敌,更是一个时代对一个时代的悼念。
李白的神化就是成为盛唐的象征。
直至今日人们看李白,都是带着盛唐的滤镜,伟大的作者和伟大的时代互相成就。
盛唐也有滤镜,别的盛世,宗周强汉是慢慢烂掉的,长达百年,对于一个人的生命长度可能也不觉得,盛唐是暴毙的,心理造成巨大的落差,盛唐在追忆中愈发光辉灿烂,当时只觉平常。
盛唐是后世建构的,但不算作伪。
慢慢烂掉,人才也会凋零,盛唐暴毙,积累的文化种子还在,敏锐地感受和记录,留下不朽的诗篇。
是当时人的不幸,是我们后人的幸运,史家不幸诗家幸。
正是如此,李白之神应当虚写,如同西施之美,只能表现背影,再美的美女,具化就着了痕迹。
戏份少还可以是主角,通过杜甫等人折射,子美的苍凉可以具化。
本片在《将进酒》上着墨甚多,显示主创认为代表李白的最高水准。
这个各抒己见,《将进酒》极洒脱,也着了痕迹。
个人更喜欢青年时的作品《蜀道难》。
直到白居易,乐天生于安史之后,未经历过盛唐,《长恨歌》也是一曲盛唐的挽歌。
已经过去五十年,这场葬礼还没办完。
唐朝皇权的结构承魏晋北朝,有严重的bug。
玄宗与忠王,即后来的肃宗宫斗,波及幽州军镇,宿将清洗一空,才让安禄山一个小小的捉生将数年升为节度使之首。
本片也表现相关情节,但是找一个民间裁缝做伪官服,这也太小儿科了,就为带出郭子仪。
主创作为粉丝的自我修养,本片成为一个盛唐名人走秀,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缺乏一根总线把他们串起来,展现个体在时代大潮中沉浮。
恃才傲物就是酩酊大醉,也是庸俗的理解。
中古饮黄酒,度数不太高,醉是微醺,和元以后北族引进的白酒,更晚形成的自虐性醉酒有云泥之别。
魏晋名士终日沉醉,未必真醉,是一种婉拒,“我不想参与你丫的烂事”。
既然名为《长安三万里》,应该前面盛世安排一个登山望长安的全景。
灞上?
回到高适。
门阀占据社会评价的制高点,自然伴随作假。
渤海高氏就是伪造谱系的重灾区,窜入高句丽“贵族”,汉末“没于辽东”基本就是窜入夷狄的隐词。
最终高欢一鲜卑人成了渤海高氏的大宗,负责编谱系的山东高门配合北齐皇室诈骗。
高适祖父的战绩过于耀眼,本片主创以为渤海高氏是个世代将门,高适又当过军中掌书记,以边塞诗著称,就给他安排个高家枪。
其实高适更多地还是个文人。
边塞诗是一种文学类型,发端于南朝,南朝有边境,然而和北朝的边塞十万八千里。
是文人对未知世界的意淫,并不需要当兵打仗,如同腐女写簧文,写穿越也不需要真穿越。
高适不适合做讲述者最致命的问题,是安史之乱的既得利益者。
高适大半辈子没混出来,紧跟玄宗跑路一升,反对永王出镇,被肃宗知道了再升,从芝麻大的官坐飞机到淮南节度使。
高适主要是靠搞政治走关系上去的,和造成安禄山的是同一个机制。
他对盛世乱世的感受,就跟绝大多数人是反的。
显示很会来事,心就不纯了。
这不影响他也赏识李白,捞李白一把,他有权,但和杜甫的海内知己是不同的境界。
高适入过哥舒翰幕府,受实务的训练,但是镇西川时表现不佳,吐蕃连陷松维数州不能救,但是不影响他当官。
本片居然给他安排一个大棋,抢了严武的功劳,这就有点恶心人了。
最理想的还是,杜甫李龟年公孙弟子漂泊一处,忆昔开元全盛日,回忆一段,起来表演一段,观众一边叫好一边泪流满面。
也可以安排高适中间加入。
最后天亮了曲终人散,杜甫诸人散去各找吃的,生活还要继续,高适回去继续当官。
几个月后,大历五年冬,杜甫逝于从潭州到岳州的一条小船,死前他想象李白乘舟从夜郎遇赦而还。
李杜最后一次相见是天宝四载,所以李白在杜甫印象中永远是年轻的样子。
观影前有一点要注意,电影是高适视角,直观呈现了高适的经历和困境,但没有李白的,直观呈现的李白是高适眼中的李白,非常的偏颇偏激李白不被高适理解的另一面,是通过其他配角侧面展现的,发现不了这一些,那么这部动画里的李白,在你眼中就会是高适眼中的李白李白是有颗玲珑心的人,清醒而又痛苦的挣扎活着。
他交友,不看身份、不看性别、不看贵贱,能平等地欣赏所有人的才华,与高适初次相识就能看懂高适心中的那团锦绣。
但相对的,高适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不懂李白的一些行为,也没仔细探究过李白那么做的原因。
这个电影,很多前后对照的情节,有些人因此评价电影无聊,老是重复放一些相似的情节,表面上看确实是重复,但这些情景相似却又不同,如果理解了这些不同,就能看到高适所不知的李白的另一面。
高适的两次赴约,和李白的两次遗忘高适第一次赴约,于高适,是跟欣赏的朋友之间不可辜负的约定,但于广交朋友的李白,一年之约只是他随口说出的客套话,他没想过高适会来,但看到高适他很高兴,带着高适一起去做他觉得对的事,冲进"龙潭虎穴"把舞女带到她想去的地方。
一片混乱之后,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分歧成了这段友情的转折点,高适认为李白是在胡闹,是在虚度光阴,有此才华不应该如此,对此直言相谏。
李白只是怔愣了一瞬,没有反驳高适,也没有对高适的不理解产生怨怼,反而觉得高适这个能规劝他的人能处,并从此把高知当成最好的朋友这一段里,裴十二是点睛之笔,她用武力击败了高适引以为傲的高家枪,替李白反驳了高适的话。
她自己也好,李白也好,那个舞女也好,都在各自的领域熠熠生辉,但受身份限制,他们永远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大晚上跑到别人晚宴抢舞女,对世人来说是疯狂且无法理解的事,但对裴十二和李白来讲,只是做了他们认为对的事,帮了想帮的人。
就如动画开始,看起来肆意张扬无忧无虑的李白,实际上是带着好友吴指南的尸骨到处云游,马匹被抢之后,他担心的不是钱财,拼性命想抢回来的也只有好友的尸骨。
李白在这部动画里面,前期一直是个矛盾甚至是有些割裂的人,他所有的悲伤痛苦都掩藏在嚣张肆意的表象之下。
这一部分更妙的地方在于,裴十二离开之后,李白依然没有直面高适对他的指责,而是用欣赏肯定的语气,骄傲地笑着重新对高适介绍他的优秀的女性朋友裴十二。
(此时此刻,我认定的最好的朋友不理解我没关系,但我那位优秀的女性朋友你不能不知道)高适第二次赴约,是李白写信邀请的,从配音老师的证据和那封信的措辞,可以看出来李白写信的时候整个人是非常亢奋的,他觉得自己前途有望,得到了贵人赏识,想邀请高适这个最好的朋友去长安,在仕途上捞一把高适。
从高适收到信,到高适抵达长安,动画一个分镜就交代过去了,但实际上从梁园到长安有很长一段时间,中间李白遭遇了什么,高适不知道,他后来也没有了解,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流连酒肆,发着酒疯,忘记了他们约定的李白。
这一次,李白的身边没有裴十二帮忙说话,所以高适转身走了,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得到贵人赏识的李白要像在扬州的时候一样摆烂虚度光阴,还根本不把他们的约定当一回事。
但站在李白的角度来说,在白衣变朱衣,经历过最初的狂喜之后,他认识到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他在当权者眼里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消遣,他实现不了心中的抱负,更无法帮自己的朋友,所以他只能借酒消愁。
这一次不是他随口说的约定,也不是不把约定当一回事,而是高适到的时候,他真的醉了忘了。
李白两次找高适和三次说高适是最好的朋友李白两次寻找高适,都是他人生非常重要的时刻,不是单单受挫了就去找高适谈心消愁的。
第一次是家里突逢世变,最爱他的父亲去世,等他赶回去,家产被兄长们瓜分,他被赶出了家门,从此无依无靠偏又仕途无门。
这个时候入赘,好像是他活下去和改换门庭走仕途的唯一途径。
他也有纠结,不愿意向现实低头,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软弱,所以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亦师亦友的好友孟浩然,或许李白早已知道孟浩然的答案,所以他是修书给孟浩然的,而他本人却是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去找了那个唯一劝诫他的好友高适。
高适的“否”是他继续在逆行走的勇气,然后在高适的陪同下,他也迫切地希望从孟浩然那里看到同样的答案,可是在追着行船,看到白布上写的“当”字,他眼里的光没了,整个人都消沉了。
唯一支撑着他的高适,也在当晚留下“否”字的帕子后离开了。
李白知道高适不懂他,所以在这次会面的时候,他第一次对高知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白第二次寻高适,是被杜甫带过去的(一声叹息,前面高适第二次找李白也是杜甫带的路,这该死的前后对比实在是太伤了,这两个人明明都看重这段友情,但终归是渐行渐远)。
此时,李白终于放弃追逐人世间的名利,打算潜心修道,他找到高适,对高适说“修道路途艰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你陪着我应该能够坚持下去”。
但李白真的是怕修道路途艰辛吗?
还是想跟自己最好的朋友道别呢?
黄河边的将进酒,是李白此生最后一次见高适,他看着高适离开的背影,喊道“此生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不管你信不信,我的那首诗是照着你写的”。
他知道高适不懂,不信,但他始终想让高适知道,那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从来不是假的。
但高适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依然走向了人生的下一个战场。
倘若高适的人生是一步一个脚印,最终宝剑锋从磨砺出走向人生巅峰的励志剧,那李白的一生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高适不管遭遇什么,他始终能回到自己的心灵家园“梁园”,继续沉淀、磨砺自我,他始终有得选,只是看他愿不愿意,比方说与他祖父有旧的哥舒翰抛出的橄榄枝。
但李白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出身又堵死了他的仕途,他没有备选项。
电影里穿白衣的人很多,但李白是唯一一个被路人指着嘲笑“一身白衣,能有什么本事”的人,电影开场那句“捷径岂是为寒门而开”已明示了李白的结局。
身份的不对等,注定了身处上位的人没办法完全理解下位人的处境,也注定了这段友情只会是单向的,李白视为最好朋友的人始终不理解他,理解他的人也帮不了他。
当生命即将走向终结,过去纷纷扰扰大家皆已释然,最好的结局就是李白能坦然地吟出“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高适在小童说出最喜欢李白的诗时,能淡然回复“无妨”但令人emo的是,动画的结局已经是相对好的了。
动画因为是主旋律,整体还是向上的。
但实际上,李白到死也没放弃过追寻他的梦。
他被大赦后,放弃了走仕途,但听说李光弼大军要去讨伐史思明,他非常激动,穿上战甲前去追随,可在途中就生了重病,直至次年去世。
李白,一辈子都在追他的梦,但他始终没追上。
高适啊,晚年从仕途来说确实是向上的,但在潼关陷落不久后,高适的家乡睢阳也发生了惨烈的睢阳之战,动画里的梁园就在这个地方。
高适数次写信请求附近援军支援睢阳,但都被无视,他只能看着自已的家乡孤立无援然后被攻破(为什么说睢阳这战惨烈,可以搜一下,简直惨不忍睹,但又不知道到底该指责谁)上面的所有观点,是看过点映之后回味了好几天,根据记忆站在李白的角度写的,有些地方可能不一定准确。
下面是这几天在网上看到的另外一个说法,我觉得也很有道理。
李白在电影里面形象偏颇,不一定是因为高适不懂,而是他故意的,毕竟他讲的故事,本身也是用来布局的一环。
贴图给大家参考一下,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长安三万里本身的故事足够精彩了。
片中的李白,是好高骛远,到处攀附达官显贵,一受挫折,就醉生梦死,沉迷醉乡,哪怕终于当了官,也喝酒游乐,不务正业。
反而高适,是勤能补拙,常年累月种地读书,到了边塞不当幕僚,甘愿做骑兵小队长,深入敌后长达一年,战场冲锋陷阵,又是写「美人帐前犹歌舞」,讽刺张守珪等边帅,他在驿站见到被安禄山兵将追杀的李白,又救了延误军机要被斩首的郭子仪,而且是为了救郭子仪,才和哥舒翰订下“十年之约”,不得不在十年后做其幕僚。
而且,高适还高风亮节,哪怕李白成了翰林学士天子近臣,也没有借他关系给自己谋官,而是看不惯长安一众诗人的奢靡生活,就告辞归乡。
然而,真实历史中,高适到边塞三年,多次向信安王、张守珪等名将求官,就是一心要当幕僚去的,然后得他们的举荐,走上仕途,根本没有当过什么骑兵小队长,更没有深入敌后一年。
一直到高适46岁时,得到睢阳太守张九皋荐举,科举中第,得了个九品封丘尉,三年后就嫌官小不做了。
到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的旗下,做了幕僚之首掌书记,这才是得偿所愿。
所谓“李白被安禄山兵将追杀,驿馆遇高适”,纯属子虚乌有。
劝阻哥舒翰斩杀郭子仪,明明是李白求情,和二十多年后,郭子仪自请用自己的节度使官职、平乱大功,换回李白性命,这是历史上难得的一段文武佳话。
《新唐书》:“璘败,当诛。
初,白游并州,见郭子仪,奇之。
子仪尝犯法,白为救免。
至是,子仪请解官以赎,有诏长流夜郎。
”《翰林学士李公墓碑》:“(李白)客并州,识郭汾阳于行伍间,为免脱其刑责而奖重之。
后汾阳以功成官爵,请赎翰林,上许之,因免诛,其报也。
”有些人不赞同正史《新唐书》里的这段记述,认为李白没时间没资格去救郭子仪,但片中让高适去策马飞鞭,日夜兼程,高喊“刀下留人”,肯定是子虚乌有。
李白投身永王李璘幕府,同样是为了平危定乱,一展才华,可以批评他战略眼光欠佳,可以批评他不懂军务还无自知之明。
但较真说,高适和重用他的主君、唐肃宗李亨,一个发动政变,自立为帝的太子,一个出卖都城和百姓,向胡人借兵说【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的无耻卖国之徒,究竟正义性和合法性又何在?
说白了,李白和高适,永王李璘与唐肃宗李亨,谁是定乱功臣,谁是反贼叛逆,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高适作为此战主帅,对沦为阶下囚的故友李白,是明哲保身,冷淡漠视,根本不曾发一言,对竭力营救李白的李妻宗氏,同样拒不相见,同时还把多年来与李白的诗文唱和 ,付之一炬。
全凭了郭子仪这个李亨真正倚重的擎天柱石,舍命相救,才让李白逃得一命。
而片中的高适,又是对李妻宗氏关照有加,又是通过侍童去训斥和羞辱李白,又是到结局时,通过“程公公”揭露:原来是高适暗中连络了郭子仪,才一同将李白救下?
该片从预告片起就大打“李白牌”,借这个千古大诗人来吸引观众,实际创作中呢,甚至把李白塑造成了一个嘴上说好朋友却一次次忘记约定的【金鱼脑】,一个年轻时靠父亲中年后靠岳家养活的【街溜子】,一个自我中心主义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的【酒蒙子】【神经质】,甚至还让中年李白露出一身肥肉酒肚子,和勤于练武一身腹肌的中年高适去做对比,甚至还把岑参、贺知章、王昌龄、王维等一众诗人,都写成了整天在长安酒肆,不务正业、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之徒,和片中“怀才不遇勤学苦练种地读书”的高适去做对比。
甚至还把李白《侠客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成为高适所写……李白又不是没有专门写高适的诗,(《送张秀才谒高中丞》),片方嫌这诗不出名,非要用《侠客行》?
片中把高适说成李白“最好的朋友”,但真实历史中,李白最好的朋友,远远轮不到高适。
《将进酒》中的那位“丹丘生”,即隐士元丹丘,在《李太白全集》中,专门写给他的诗多达11首。
两人“同衾卧羲皇”“异姓为天伦”“故交深情,出处无间”,前后相交22年之久,是真正志同道合的好友。
李白后期诗文创作,也受了他很大的影响。
《长安三万里》令人惊喜。
他人尽可以用三两句恶搞调侃来轻易消解这部作品非常严肃的尝试,但我确实被打动了,这本就是仁者见仁的事。
和朋友玩笑说没想到这部动画片竟有些“知识分子气”,这自然是不伦不类的戏言,我想表达的意思是:看多了那些志在胡闹搞笑、志在煽情媚俗、志在照顾所谓目标群体的国产动画后,终于看到了一部颇有风骨的动画。
相较于从全民神话故事中摘取一些情节加点现代意识来改编,只求“脸儿熟大家认”的故事,忽然看到这样一部不再借助古董题材的、原创性极强的作品,自然兴奋。
说原创性强,并不是说故事全然虚构架空,而是说取材新,视角新,表达新,尤其是最后一点:表达新。
通观全片,比较用力设计来向观众“讨笑”的时刻,似乎只有李龟年出场那短暂的片段(对话被大象捣乱),尚不至于“媚”,其余几乎看不到什么“讨”的姿态。
这部动画难得就难得在这里,它不是“讨”和“媚”的姿态——国产动画不说全部,有多少是在绞尽脑汁花尽心思“谄媚孺童”?
想必大家心知肚明。
我直观的感受是,这部片子是在努力往外“给”,观众要不要,似乎它并不在乎,至少没那么在乎——回想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时长本身就很能说明目标受众问题),有太多片段都是偏严肃、偏抒情、偏深沉、偏私人的,炫目刺激的打斗?
当然有,但不是那种可怕的特效堆叠,打斗(尤其是相扑)只是为了表现人物的状态与情性,不是为了刻意刺激观众。
李白在山东受道箓那段最是典型,试问有什么幽默可言?
有什么刺激可言?
对大多数人来讲并不知道那在干什么,这种桥段的设计安插根本不是低幼向的。
李白受道箓乃历史真实,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时刻,肯花工夫去虚构重现这一场景,全然是为了人物心灵的发展与变化,这种超出算计的创作态度令人印象深刻——算计当然有,什么创作没有算计?
但如果算计心太重,每一帧每一秒都在使劲“讨”、都在犹豫“观众爱不爱看”,片子将万劫不复。
这部片子有股恣肆飞扬之气,充沛而健康,在简单有效的当下与回忆双线交错叙事中,兀自铺展开盛唐诗坛的璀璨切面。
而令人颇感惊讶的是,片中所涉及的诗人生平行状、作品时代包括许多道具场景设计,应该都经过了学术考据——不敢说所有诗人的行状与编年都严密无误,但大体比较准确,编剧下的功夫一目了然,对一部动画片来说,这着实比较少见。
简单说几个细节。
开头部分,高适在军营中的桌案上,一开始并不是后来反复出现的《河岳英灵集》,而是《巴县志》(一个模糊虚镜,但能辨认出字眼),正是高适当时所镇地方,这本书也在暗示,高适对所任地方极为关切并有很深的了解。
《旧唐书》卷一百一十一列传第六十一有高适本传,“累为藩牧,政存宽简,吏民便之”。
本传中也提及他曾谏奏来蜀避难的玄宗应对川民多加体恤。
本传还载,唐代宗即位后:吐蕃陷陇右,渐逼京畿。
适练兵于蜀,临吐蕃南境以牵制之,师出无功,而松、维等州寻为蕃兵所陷。
代宗以黄门侍郎严武代还,用为刑部侍郎,转散骑常侍,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渤海县侯,食邑七百户。
这条记载,便是本片的时空设定根据。
高适此时正处于“师出无功”的尴尬境地,故而持节宦官忽至,高适颇为惊慌,只是没想到宦官是来调查李白之事,主体故事就此徐徐展开。
在高适入哥舒翰幕府的情节,潼关失守是安史之乱的重要转折点,潼关一陷,长安不保。
玄宗催逼哥舒翰出关作战是一大昏招,千载以下还在被历史学家狠狠批评,而哥舒翰所谓“降逆”一节也多少算是史上冤案。
本传有记,高适后来见到玄宗,为哥舒翰极力诉冤辩解,足见他对这位名将的钦敬。
片中详细铺演了这段故事,高适从军中逃出,也在《旧唐书》本传中有根据:禄山之乱,征翰讨贼,拜适左拾遗,转监察御史,仍佐翰守潼关。
及翰兵败,适自骆谷西驰,奔赴行在。
《新唐书》高适本传所记差别不大。
其实高适与李白、杜甫等诗人的密切交往,都有史料可为凭据,学界早已考出几位大诗人的年谱(杜甫的年谱在宋代就有人编制),甚至已做出了完善了唐诗地图,生平轨迹与交游都可以勾勒出基本线索,也为编剧提供了不少便利。
片中马匹显然是从昭陵六骏这类的文物与韩幹画卷中摹下来的,体肥腿细,追求神韵风流。
道具设计方面,片中所露出的书籍装帧形式也花了心思,没有出现“线装书”这种低级错误,而皆为“经折装”——其实在玄宗时期,大部分书籍装帧依然是传统卷轴装,但也有经折装(多是佛经),诗集这类用经折装也并非不可能,当时雕版印刷早已出现并逐渐普及,在印刷史研究领域都有资料可证。
至于片中提到的“行卷”风气,凡对唐代科举与文学的关系有涉猎的,也当会心一笑。
此外,像李白登黄鹤楼见崔颢诗而搁笔的典故,在片中加以浓墨重彩地复现,这也是后人津津乐道的著名文坛公案(学者商伟有《题写名胜》一书专门讨论这桩公案),还有王维与玉真公主被后人无限猜测的暧昧关系(玉真公主丫鬟给王维更衣一段)、殷璠《河岳英灵集》未收杜甫诗等文学史谈资,在片中都有涉及。
片中多次出现的《河岳英灵集》,是玄宗年间的诗歌选集,里面所收录者或许对今人读者来说并非都是最顶尖的那批大诗人,比如李白在当时是有名气,但诗名并非最盛,崔颢、王维乃至孟浩然应该都在他之上(王维在很长时间内都被认为是当朝第一),至于杜甫,在当时并未有太多人注意,李杜的地位是后来慢慢扬起的。
所以片中提及崔颢,那真是天下英才,诗名如雷贯耳。
自负如李白见了黄鹤楼诗,自然锐气大挫,之后便有在金陵作《登金陵凤凰台》来和崔颢争胜。
《河岳英灵集》是如何评价高适的呢?
简单准确:“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
特别要提及的是,片中多次出现“弹铗长歌”的动作,铗亦指剑,所谓弹铗长歌便是敲打着剑而歌唱吟诵,这是古人悲愤落寞时常有的一种抒情动作,与“山林长啸”一样古早。
至于片中前后两次出现的李白召唤群鸟之术,也并非幻想虚构,史料也零星有载,作家张大春在《大唐李白·少年游》中还详细铺写了这种浪漫法术,乃赵蕤传授,名“朝阳诀”:李白站在他身边,不时从布囊之中捉一把谷食,率意向四处抛洒,为数不止盈千的各种山禽便在此周旋上下;有些鸟儿凌空掠取,有些则就地捡啄。
李白随着形形色色的禽鸟俯仰观玩,不意间发现,在顶空极高之处,居然还有数十只巨大的雕鹰,平展六翮,盘桓云表,状若无心而须臾不离。
……众鸟在诀咒的引导之下,也能各随行伍,栖翔有节,容止不乱。
本片编剧或许看过张大春的小说。
——所举这些,并非是借此炫耀什么,术业有专攻,碰巧遇到所热爱的领域,自然会瞩目并留意这些地方,也可见到这部动画的制作态度。
其实看不出这些考究也没什么,一部作品如果只想靠这些细节来征服观众,那也挺失败的,重点还是在情志。
本片弥漫着一股“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追忆繁华往昔的悲凉感,追忆怀念的感慨,是情;专注于精神风貌的展现,颂扬友谊也好追慕天才也好,这是志。
本片多少可谓是“盛唐诗坛图鉴”,那些璀璨如星辰的诗人们交替出现,流传千古的诗歌不经意间诵出,都能令深爱文学者心中荡漾。
有观众尽可以吐槽说这是背诗大会,但诗歌本身恒美。
我也并不觉得这部片子在用诗歌来作为什么煽情或讨好的工具,煽情或讨好的手段太多了,为何要卖力不讨好地去掉书袋呢?
至少我看到了情志,看到了创作者的爱与激情,这是掩藏不住的,是打动我的。
说到底,创作不过是自说自话暗期知音而已,嘲笑与讽刺很正常,只是不要将自己的嘲讽惯压于别人,同样也不必将自己的赞美去强加给别人——平心而论,末尾的“长安”主题诗歌大朗诵着实有些没收住,但我认为正片并无这个问题。
动画毕竟是动画,虚构一定有虚构,不然岂不是成了动画版的文史纪录片?
考据再费力又有什么意思。
高适的性格塑造便多有虚构,片中高适在忠直淳朴之外,多愤郁愁怨气,愤郁愁怨中又带些憨楞气,与李白等潇洒浪漫派形成鲜明的对照,这种处理是典型的编剧手法,也不必较真是否和所谓史实相符。
本传说高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
务功名尚节义,当时文人多如此,也不算特别,高适喜言王霸大略,我们在片中倒看不出来。
全片以高适的视角为叙事主线,一切皆是他眼中所见、亲身所历,是他所看到的繁华与危机。
高适和李白是两种人,他显然是入世的、包袱沉重的,李白么,贺知章所评定的“谪仙人”,是飞天的、时时欲出世的,当然,李白性格中有非常矛盾的一面,片中展现得也很充分。
开元天宝年间的诗人几乎个个功名心极重,他们常常蔑视王侯却又向往王侯,李白就是典型。
但是如李白,他真正的理想人物乃是鲁仲连这样的古人,立下千秋功业,然后潇洒身退,深藏功与名。
“退”,才是这份功名心最终的归宿。
这种游戏式的完美梦想注定要在现实前撞个粉碎。
所以李白天真,李白可爱。
这几年不乏以大唐为背景的影视剧,但多是借了一个盛世绚烂背景的壳,很少看到完满的情志,看到的只是驱使人物的种种刺激情节串联而已,大唐工具化了,大唐奇景化了。
《长安三万里》所渲染出的大唐盛世,重在气韵,是一种奋发进取、风流恣肆、海纳百川的英豪之气,开天盛世那种无比的自信与包容精神,在中国历史上独此一份。
这份大唐气韵,灵魂在于那一群上至庙堂下至江湖的天才俊杰,并不是什么外在的“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贵风华以及“武皇开边意未已”的卓越武功——痴痴后人所迷恋的大唐,常局限于此,无非是皮肉相而已,所以显得小家子气,所以大唐无限趋于华丽的空洞。
《长安三万里》精准地抓住了灵魂、骨骼所在,人,永远都是人,才构成时代真正的脉搏,所谓太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云云,并不是虚言。
套改一句俗语,大唐在骨不在皮。
在开、天的黄金时代,大唐不仅仅是风流与狂欢,其中有愁闷有隐忧有黑暗有痛苦——片中的高适,总是愁眉紧锁,总是心事重重,总是与李白一流格格不入,他便代表了盛唐的这一面。
细想,全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玄宗杨妃以及皇宫场景,我想这是有意为之,因为重点不是那些骄奢淫逸的权贵,而是这些英姿飒爽的文士奇才,是他们的快乐畅意与痛苦压抑。
在李白受道箓后,众友在河边痛饮狂欢,是全片中最炫技最华丽的场景铺展,出现了天宫神人——到底不是皇帝妃子,皇帝妃子在这部容量巨大的动画里最不重要,这种处理没有落入俗套。
颇为讽刺的是,片中的高适最不风流倜傥,天资似也低下,宦途也长久黯淡无光,与作为某种审美意象的“长安”始终若即若离,但他最终却成为所有唐朝诗人中唯一做到封侯的。
《旧唐书》本传说:“而有唐已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再回想少年时,“少濩落,不事生产,家贫,客于梁、宋,以求丐取给”,对一个诗人而言,哪能没有梦幻之感。
把视角放在一众诗人身上,本就有些不合时宜,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
我相信,在国产动画中,这部动画注定将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李白这一辈子,都想获得一官半职,为国效力。
那么,他这辈子,究竟当过哪些官呢?
按照时间顺序,李白总共获得过三个职位:翰林待诏、江淮兵马都督府从事、门下省左拾遗。
这些官分别又是几品呢?
我们接下来就来聊一聊。
轻舟已过万重山 天宝元年(742年),玄宗召李白进宫,供奉翰林,李白就此成为了翰林待诏。
这个职位是干啥的呢?
给皇上写诗文娱乐,陪侍皇帝左右。
说白了,就是一个诗词弄臣。
但是,翰林待诏并不是官员,只是皇帝赐予的一个临时差遣,没有品。
不久后,李白便对御用文人生活日渐厌倦,“自言臣是酒中仙,天子呼来不上船”,天宝二年(743年),玄宗赐金放还。
李白又成了自由人。
至德二载(757年),李白投入永王李璘帐下,成为江淮兵马都督府从事。
这个职位是干啥的呢?
都督府需要一个文人干杂活,就是你了。
从事也不是官员,只是永王自己掏腰包聘用的私人幕僚,没有品。
不久,永王李璘造反,被淮南节度使高适击败。
李白被俘,被判流放夜郎。
在他流放路过白帝城时,天下大赦,李白“千里江陵一日还”,于是又成了自由人。
广德二年(764年),唐代宗广寻民间遗贤,征李白门下省左拾遗。
这个职位是干啥的呢?
负责发现纠正朝廷政策决策的错误。
杜甫也担任过这个职位。
这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职,从八品上。
只可惜,李白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官职,已经无法领取了。
因为他早在一年多前去世(皇帝却不知道)。
综上所述,李白飘零了一辈子,却没混到任何品级。
呜呼悲哉!
那些年少时囫囵吞下的词句,却在某时某刻击中了你。
画面8分,配乐8分,建模5分,剧情2分依旧是那个用心做画面,用脚写剧本的追光。像是一篇命题作文,大部分时间都游离在主题边缘,到收尾时突然想起好像不是很扣题,于是开始频繁生硬地提及主题。整体过于贪婪,什么都想涉及,终究又好像什么都没能涉及。若说主线是高适的一生,那么这个主角又显得太过工具,目的性十分明确,就是为了串连开元盛世与安史之乱,然后侧面重点带出李白这一角色。若说李白是绝对重要的主角,但这个角色塑造得却极为刻板,几乎时刻处在疯癫状态,几度失真。只能慨叹王微真的水准欠佳,有时候掌控大局即可,实在无需自己把剧本拿捏得这么死。虽然剧作存在很大的缺点,但毕竟不能以偏概全,画面的确精良,配乐多变,既有恢弘气势,亦有婉转悠扬,这些优点都是确切存在。尤其是这样一个主题,并不是为了响应市场偏好,是难得的。
如果不是朋友相邀,根本不会去看,直觉就知道很一般且很男,也确实如此,三个小时太煎熬了。最大的问题在于它试图推高观众的情绪,挖掘观众内心深处对历史的美好幻想和对国族的爱,但是铺垫非常薄弱甚至草率,以至于到高潮处只能念念诗,而这片子成也念诗,败也念诗,既能让它在暑假合了亲子档对象的心意,但也过于堆砌,堆的还都是唐诗三百首的入门诗篇。铺垫不足就无法共情,动不动念诗就让人出戏,只有形没有神,整个观影体验非常尴尬。此外还有很多逻辑不足,以及安排不当的地方,多说无益。多一星给提到的安史之乱前就积弊已久的问题,这明明是很好的想法和故事,可惜最后还是落回了“爱长安”“写长安诗”,给人的感觉却是他们想念的向往的爱的所谓的盛唐所谓的长安不过是长安酒肆里发疯的日子罢了。
像是一篇华丽词藻堆砌的文章,把中学语文课本搬上了荧幕,美则美矣,却掩饰不了灵魂的空泛和剧情流水账的本质。
拍出了我幻想中的大唐。李白看似洒脱,其实活得蛮纠结的。内心既想做“自己”,又想做官,所以一生都在“出世”和“入世”中来回摇摆
土逼,没有审美,没有品味,莫名其妙的叙事,仿佛在看一个诗词朗诵大会,且这些人读的让我如坐针毡脚趾扣地。剧情丝毫没有任何说服力,毫无逻辑可言,靠着一腔热血的宏大叙事无脑洗脑。
那些让你背得焦头烂额的诗词,是他们璀璨而崎岖的一生啊!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又名《高适传》,不看不是中国人!只要是中国人,你看这部电影,那种中国人血脉里的文化底蕴就会翻涌而来!!!真好真好!盛唐!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崔颢、高适、郭子仪……名将!名流!汇聚的年代!是我们所有中国人文化的精神梦乡!电影太好了!从大家不太熟知的高适切入,狷狂、灿烂、辉煌又急转直下的唐朝应有尽有,诗歌的巧妙切入非常恰如其分。追光终于克服了平庸大众一直诟病的剧本问题,克制画面炫技,献出了一幅大唐群像!这也是追光献给自己的新高峰!!!我爱追光!!!“写长安的诗还在,长安就还在”,中国人的血脉就在,追光!中国文化有你真了不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追光”!
豆瓣评分太水了,顶多7分,骗我感情而且绝对有黑李白吧,就给描写成纨绔酒肉之徒了,就不能浪漫一点诗意一点么?李白可是上下五千年最浪漫的诗人啊。电影里的诗就不能选择中小学课本以外的诗么?明明看李白诗集很多很多诗的,非要背床前明月光,绝了。还有,这是在捧高适踩李白吧,唯世俗成功者论,这部剧的核心就是赤裸裸的重视六便士,根本不理解也不在乎月亮,在他眼里月亮是发癫。
讲高适,讲李白,讲壮志难酬,讲家国情怀,更讲大唐陨落。(i人和e人数十年的友谊真的很好磕)
别看!信我!三小时起码煎熬两小时!别拿什么没文化、不了解历史、什么类纪录片风格说事;本人历史爱好者,好的纪录片也不这样,别碰瓷纪录片!剧情:毫无故事性可言,低质量的流水账,平淡如水。人物:除了大男主高适,其他人物塑造一言难尽,扁平片面肤浅且突兀,80%跟剧情无关。画面:人物和动物建模毫无审美(除了开篇的那只鹰),不够精细,特效一般,比不上前作。难看就是难看,扯再多花里胡哨、标榜立意高深,也是难看!主创们初衷也许是好的,但奈何能力有限,作为电影,很失败。2号下午看的点映,虽然现在还不能显示打分,但先放个评论,能劝一个是一个吧。两星只给中国历史和大唐文化,跟本片无关。
比较适合中小学生看,背诗流水账加家国情怀,剧本还是需要打磨下的。如果想写李白,就深入剖析,如果想写高适传,就不要给李白这么多篇幅,除了加深对李白的刻板印象,没有太多的意义。李白不是只有《静夜思》和《将进酒》,他的人生除了诗仙与郁郁不得志两个标签以外,还有太多的内容。人物与故事太扁平了,对于电影是不够的,写了现象而不挖掘原因是非常浅薄的,只适合当个教育宣传片看。ps:李白粉不适合观看,看完气死
是在用心做动画,但更适合语文老师截取片段用作教学档案
我太喜欢了这个片子 很久没有真情实感迫不及待的想打五分的电影了 叙事节奏和情感表达都很好 好几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又丝毫没有做作煽情的地方。别名可以叫 高适:我和我的e人朋友
唐诗三百首,,,,剧情非常低龄,完全是为小朋友准备的沉浸式诗词配图
作为长年关注产业的影迷,我自然非常敬佩追光敢于尝试这样的题材,并做出这样的努力,拍出世界动画电影史最长的电影也是一项壮举了,本应鼓励,不过考虑到已经开出8分这样的好评了,也不差我这条评价,就主要说说我个人不满足的地方吧。首先就是李白的人物建模太像黄子韬了,严重不符合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其次性格塑造上多少显得有点傻里傻气,特别是杜甫,更像一个二傻子,也不太能接受。再者情节上,反复强调入赘,但是李白的孩子其实没有改姓呀。高适这次在片中被抬得极高,同时搞得好像被李白PUA一样,更衬托了高适。其他我觉得不够的地方还有,除了《将进酒》的段落配合了壮美特效外,其他诗句匹配的特效不足,不过瘾。开元盛世的长安也展现不够充分,与我想象的大唐气象有点差距,还有就是罗大头的同名片尾曲也一般,不会产生传唱。
年少时死记硬背的古诗,二十多年后如一颗子弹正中我心
长安三万里 一部语文老师可能喜欢但历史老师绝对不喜欢的片子宣传时说最真实的李白,但我只看到最虚假的高适屡战屡败的高适 在这里竟然成了击败吐蕃的关键 真正的关键严武竟然成了摘桃子的人程公公程元振这么一个大罪人 竟然摇身一变 变成了一个爱惜李白 披甲上阵的忠臣搞不懂编剧的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里面李白的戏份很聒噪 像是进了夜店 还有王昌龄 曾岑 贺知章在这部片子都成了喝酒玩乐 不务正业之徒 用来反衬高适 真让人恶心宣传时说还原 上映时说要还原不如去看纪录片 既要又要还要 怎么不去④呢?
一本正经的我和我才华横溢但不靠谱的朋友
想拍 nobody gives a shit 的爱国诗人高适就拍你的爱国诗人去呗,需要把李白塑造成这可悲样来给你高适垫脚吗?我能理解表现传奇人物“凡人化”的一面,但中国人拢共就这么一个象征自由与浪漫的偶像,就这都要推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