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中可以看到《天注定》《山河故人》等电影的影子,最明显的是和《三峡好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峡好人》中来自山西的沈红(赵涛 饰)来到奉节寻找丈夫斌哥,但斌哥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
当沈红终于找到斌哥后,他们没有再续前缘,而是以一支舞蹈结束了他们的关系,和《江湖儿女》中巧巧和斌哥在迪厅跳舞形成呼应。
《三峡好人》中,男主角韩三明也是去奉节寻找十六年未见的前妻,他和斌哥一个是想要失去的妻子重新回到身边,一个是妻子来找他他却不见对方。
这种“你想要的,却得不到;能得到的,却不想要”的矛盾在《江湖儿女》中延续了下来。
剧透预警剧透预警剧透预警斌哥可以给林家燕改名为林间燕,可以支持林家栋上大学,可以化解老孙和老贾的矛盾,他脑海里充满着宏伟的理想,可还是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
他大步前进向成功迈近,却被一把轮椅囚禁。
小混混用他的头撞汽车,隐喻他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他由于中风坐上了轮椅,隐喻他想要走得很远,然而力不从心。
现实就是努力了不一定成功,现实就是你越是努力,越是发现自己不行。
他拿着手枪以为就能称王称霸,其实有枪的人才死得快。
他眼看自己的小弟都坐着宾利耀武扬威,自己也去投资发电站,想要发家致富,扬名立万,还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不了三十年”,可最后才明白自己没有经商的头脑。
刚和二勇哥谈了大生意,没过多久二勇哥就死了;即便是投资了发电站,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他的命里没有荣华富贵,别说是三十年了,就算是三百年也无济于事。
有的小弟开了典当行,有的小弟开了赌场,他还是那个站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斌哥”只是虚名罢了,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巧巧在迪厅载歌载舞,矫若游龙,在生活中却寸步难行,和斌哥希望走向成功最终却坐上了轮椅如出一辙。
她为斌哥坐了五年牢,得到的却是断绝关系。
她觉得自己为了斌哥付出很多,没想到只是一厢情愿。
十多年后斌哥和巧巧再次重逢,可这也并不是幸福的开始,只是再次分开的倒计时。
你终于等到斌哥浪够了,可是你仍然不是他的港湾。
其实天下情侣都是如此,小到为Ta洗衣做饭,嘘寒问暖,大到给Ta买车买房,堕胎流产,Ta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有时候你做了再多,也比不上别人什么都不做。
哪怕你为了女神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卖肾买手机送给她,她可能看都不看你一眼,而小王仅仅是把充电宝借给她用了一下,又或者只是花了2块钱请她坐地铁,她就决定要和小王私定终身了。
正如巧巧为斌哥坐了五年牢,也比不上林家燕什么都不做。
我们可以揣测斌哥不是真正喜欢林家燕,只是希望利用她接近林家栋来圆一个发财梦;我们也可以揣测斌哥深爱着巧巧,只是不想再欠她所以才离开她。
其实大家都知道贫穷、愧疚、亏欠都不是分手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不爱了。
如果一个人爱着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对方在一起,一定不愿意和对方分开,更不愿意让对方和别人在一起。
巧巧不远千里寻找斌哥,这才是爱一个人的体现,而不是明明听到她的声音了却躲着不见她。
既然斌哥不爱巧巧,那么巧巧做得太多也是白费力气。
斌哥想要大富大贵,功成名就,可是小弟都飞黄腾达了他还越混越惨。
巧巧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想和斌哥成立家庭,可是斌哥的心却不在她那儿。
巧巧死心塌地跟着斌哥,但斌哥想要的是事业和成功。
巧巧三言两语就可以骗走巨款,聪明过人智商爆表,她有经商的头脑却对经商不感兴趣。
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人这一生最大的矛盾,就是你想要的,却得不到;能得到的,却不想要。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徐峥饰演的乘客何尝不是如此,他仰望星空,爱好天文,有研究宇宙、探索发现的远大抱负,但最终只能开一个小卖部。
他口才无敌,伶牙俐齿,最适合说相声或做演讲,可显然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张译饰演的富豪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腰缠万贯,日进斗金,想必是足智多谋在商场所向无敌,可他面对谎言还是智商欠费。
他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本可以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可他还是不满足,要去找小三。
二勇哥身为地产大亨,面对菜刀还是必死无疑。
冯小刚名气再大,分分钟就把你的戏份剪得一干二净。
再厉害的人,他都有过不去的坎。
这道坎,是贪婪和自大。
再普通的人,他也可以得到快乐。
街边的歌手以唱歌为乐,青年人以蹦迪为乐,老年人以打麻将为乐,他们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豁达、知足,就是快乐的源泉。
电影最讽刺的地方在于,电影里人人都喜欢说个“情深义重”,其实这就是个伪命题,最情深义重的巧巧最终孤独终老,反倒是斌哥出狱后不去接他的小弟个个大富大贵。
他们说自己是江湖上的人,其实只是普通人而已。
无论是经商失败,还是被小混混捅几刀,还是得不到喜欢的人……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平平无奇。
他们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但在我们看来只是普通人的生活日常。
同样的道理,你总是觉得别人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其实都是想多了。
更多的时候你只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更多的时候根本没人在意你。
自诩为江湖儿女,无非是市井之人,肉眼凡夫。
你以为心里住着一个宇宙,不过是宇宙的囚徒。
生活最大的苦恼,不是拥有的太少,而是想要的太多。
斌哥看到别人坐宾利,所以他也想坐宾利。
他看到林家栋开了公司,所以他也要去投资发电站。
他看到小弟在澳门开赌场,所以他就心里不平衡。
他看到大家都过得比自己好,所以就摔了碗筷发脾气。
真正老了以后,也许他会觉得,很多东西是他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同时也是他并不需要的,有这个时间不如用来好好享受生活、珍惜眼前人。
像斌哥这样的人很多,眼看炒股能挣钱,就马上去炒股,眼看大家都在搞房地产,他又去搞房地产,眼看外卖火了,他又去搞外卖,眼看专车火了,他又去做专车……他什么都做了,但什么都没得到。
巧巧说:经过高温、燃烧,所以烟灰是最干净的。
人生也是如此,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要,老了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巧巧努力了一辈子也没得到斌哥,可能有人会说,反正斌哥最后还是会走,早知道你就应该放弃斌哥。
可是哪有什么“早知道”。
如果巧巧不去试一下,她将永远不知道斌哥会不会回到她身边。
再给巧巧一次机会,也许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想起了舒淇说过的话:青春就是这样,不听劝,瞎折腾,享过福,吃过苦,玩过票,碰过壁,使劲折腾……折腾累了,才发现自己转了一个大圈儿,却又回到了原地。
可是,却从不后悔,也并不埋怨,因为不转这个圈儿,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原地”在哪里。
《江湖儿女》开场第一个镜头,一辆颠簸的老式长途汽车上,一个小孩在倚窗而眠。
突然她惊醒了,好像察觉到什么,扭头望向了摄影机。
这段如同“垃圾胶片”的影像如此原始、真实而锋芒毕露,让我想起20年前那部《小武》,第一场戏也是小武坐长途汽车,他声称自己是警察拒绝买票,接下来的小动作却证明他其实是个小偷。
那段4:3画幅、砂砾般粗糙画质的开场同样惊艳过欧洲影坛,从那时起,贾樟柯便被誉为“亚洲电影的希望之光”。
20年过去了,比《江湖儿女》里的时间跨度还要长,贾樟柯已经从流传在盗版碟贩间的“贾科长”变身为知名导演、成功商人,但对家乡故土的守望,对时代变迁的敏感,对艺术本源的初心,他从未改变。
《江湖儿女》结尾最后一个镜头同样是“垃圾胶片”式的影像——监控摄像头里,巧巧的神情显得烦躁而迷茫。
这样无意义的监控画面最终并不会被保存下来,就像很多江湖上叱咤过的大哥一样,最终也都消失在了风里。
· 时代早年贾樟柯《故乡三部曲》分别聚焦一个时代——《小武》发生在90年代,《站台》讲80年代文工团,《任逍遥》背景是世纪之交。
《世界》《三峡好人》《天注定》近乎发生在当时当下语境,而最近两部《山河故人》和《江湖儿女》的共同点是都有超长时间跨度,不仅展现某个时代人的风貌,更注重展现在漫长时间流变中社会和人的变迁。
为表现不同的年代感,《山河故人》和《江湖儿女》都采用了不同摄影器材、不同画幅画质,给人直观的视觉冲击。
服装、化妆、交通工具、通讯工具等细节变化也构成了年代提示。
不同的是,《山河故人》有意突出了这些区分,而《江湖儿女》选择了渐变和融合——去掉了年份提示字幕和小标题,将年代融入叙事中而非引领叙事,整体摄影风格也更为统一。
不知不觉间,银幕里的人物和银幕外的观众就已经经历了岁月流逝,这样回过头看,才会更加感慨万千。
· 变迁当时间跨度足够长,社会就会发生变迁,作为小人物只能被裹挟其中。
尤其对山西,这个片中徐峥所说的“能源单一型省份”,许多家庭都面临着改制和迁移的焦虑。
巧巧说她有可能会跟随父亲被迁移到新疆,她父亲务工的煤矿代表即将被消耗殆尽的传统工业;斌哥听了却不以为然,因为斌哥所在的机械厂恰好应了拆除重建的潮流。
两人的分开,其实早就被时代写下了伏笔。
煤矿开始转型改制,在私有化过程中激发起一系列矛盾。
巧巧的爹借着酒劲痛斥经理的贪腐行为,让人想起《天注定》里姜武饰演的愤怒矿工大海;《山河故人》里的张晋生也是趁着承包煤矿的时机,开除了他的好友兼情敌。
巧巧出狱后,乘坐长江客轮去重庆奉节寻找斌斌的下落,与《三峡好人》里三明寻妻的路线叠合。
她看见上涨的水位线吞噬着县城,即将登船的移民们脸上充满迷茫。
三峡人和山西人一样,在巨大变迁中被迫离开家乡;根不在了,人心也就变了。
从大同到奉节,从北方到南方,从中原到新疆,从火车到渡轮……这是贾樟柯电影地域跨度最广、主角出走最远的一部电影,向我们徐徐展开一幅千里江山画卷。
· 金钱《江湖儿女》的原英文片名是《Money and Love》,金钱排第一,爱情排其次,很俗,但也很贴切。
钱、情、义的关系,构成了这部犯罪爱情片的主线。
巧巧是某种意义上的现代女侠,在被金钱欲望笼罩着的社会里,只有她仍在坚守着江湖道义。
巧巧讲究,斌哥的司机送她回家,她觉得耽误了人家干活赚钱,坚持要付车费;巧巧也霸气,斌哥走后留给她一沓钱,她气不打一处来:我出于义而收留你,结果你还是拿钱来衡量?
巧巧和斌哥因对钱的观念不同而分道扬镳,斌哥心里有一口气,总想搏一把。
他不服:为什么连我过去的马仔都能开上宾利?
时代剧变,总有人突然转运,贫富差距扩大,就会引起人心的失衡。
计划经济改制后,许多人对金钱的崇拜到了疯狂的地步,连《三峡好人》船上卖艺的人都吆喝说:“人在水上漂,就要靠美钞!
”《山河故人》张晋生更是给儿子起名张到乐(Dollar),生下来就奔着出国发财。
· 爱情贾樟柯的电影里,几乎没有圆满的爱情。
《小武》里的小武和梅梅止于暧昧,《任逍遥》里的巧巧有男友却节外生枝,《山河故人》好不容易从三角恋到修成正果,最后还是离了婚。
《江湖儿女》也有过三角恋情,最后也落了个一场空。
巧巧和斌斌对待爱情的态度迥异,巧巧暗示想有个稳定的家庭,斌斌却并无意愿成为她的“家属”;巧巧一根筋追问“我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斌斌只能仓皇回避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郭斌了。
”斌斌中风后回到家乡,这次轮到他主动索求——“怎么没成个家?
”“你怎么不问我林家燕去哪了?
”还在车上握住巧巧的手,希望能重归于好。
可巧巧漠然地说,江湖不就是个义字。
有义无情,无关爱情的情,是对当年绝情的最佳回击。
· 群像从第一场戏开始,《江湖儿女》就注定不只属于巧巧和斌哥,还有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众生相。
赵涛作为贾樟柯电影固定的符号,重新穿上了《任逍遥》里的红罩衫+黑肚兜、《三峡好人》里的黄衬衫+拼色单肩包,就像从过去的贾樟柯电影里一路走过来的女人。
她是主角,也是时代的看客,镜头跟随她走南闯北,去捕捉各个阶层的人物群像。
贾樟柯的电影拒绝崭新的摄影棚,他喜欢“把摄影机扛到大街上”,去开阔的公共场所里纪录工人、小偷、流氓、警察、知识分子、富商等各色人物的状态和表情。
《江湖儿女》的特别之处在于,贾樟柯一反对非职业群演的执着,请来徐峥、张一白、张译、董子健、刁亦男等大众熟脸来客串,而且演的大多是油腻的“骗子”——他们有的以科学家自居结果是个开小卖铺的,有的身为“十大杰出青年”却在外养小三。
而多次被骗之后,巧巧也变得世故圆滑,学会了以牙还牙的生存之道。
· 歌舞赵涛是舞蹈演员出身,她在贾樟柯电影里的角色设定也大多跟跳舞有关。
贾樟柯对文工团、小剧场、KTV、歌舞厅等声乐舞蹈场所有着根深蒂固的情结,类似场景出现在贾樟柯的每一部电影里。
《江湖儿女》里,巧巧和斌哥在舞池里尽情蹦迪,跳了一段和《山河故人》里赵涛与张译的一模一样的舞。
二勇哥为他们带来了更新鲜的国标,巧巧摇摇头说,太洋了,学不来。
电影里还干脆插入一段纪录镜头,大爷大妈在街上快活地跳广场舞,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
对时代金曲的运用也是贾樟柯的拿手戏。
这次用的是《喋血双雄》的主题曲《浅醉一生》,与《江湖儿女》情境相符。
巧巧失意后去听奉节的小歌舞团演出,跟着大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当年《三峡好人》里也有个光膀子的男人在舞台上唱歌,上回唱的是“酒干倘卖无”。
《江湖儿女》从时间跨度上看,几乎覆盖了前作的绝大部分年代背景,而角色、演员、台词、情节、服装、道具都有“致敬”前作之处,可视为贾樟柯创作20周年的一次阶段性总结。
“江湖儿女”这个名字看似武侠片实则不是,但接下来贾樟柯真的要大步跨越到古装武侠片领域了,《江湖儿女》大概要成为一道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分水岭了。
当然,相信《在清朝》的内核一定还是一部贾樟柯作品,也一定会继续讲述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和侠义情结。
无论着眼于哪个时代,贾樟柯心中怀揣的都是他对当时当下的那份情怀。
就像管虎说的:“再过50年回头看,最能反映当下中国的,就是贾樟柯的电影。
”
看《江湖儿女》出于偶然。
偶然在我回家途中的高铁站里,偶然买了本杂志,偶然在杂志上读到一篇贾樟柯的文章,看到他聊故乡与人情。
偶然地,我被文章打动了。
就像一个陌生作者和读者的对话,他说到现在的生活,离开北京,回到山西老家,算不上隐居,因为工作的关系也会飞来飞去。
但他把工作和生活定在老家,那个原来让他感到有关系负担的小县城,如今却给他带来了一种稀缺情感:亲戚和人情。
城市好吗?
很好,有朋友,有同事,有好多便利,但唯独一样没有:亲戚。
于是生活中就少了点味道,过往人们用人情走动的关系,在城里变成了“经济关系”,人与人也就产生了距离。
也许正是触景生情,在回家的高铁上我读到这样一段话,心里一阵酸楚。
我并不了解纸上这位赫赫有名的导演,没有看过他的几部影片,对他的新闻也知之甚少。
但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样,在工作的城市与生活的县城之间不停切换状态的人。
我们每回一次家,每再回到一次工作的城市,时空的转移都会给我们带来变化,切换之中、奔波之中、相对的安定之中,随随便便拎出一个细节比较,我们都能感到心弦轻轻一震。
有时,甚至是剧烈的震动。
而我难以描述那种震动,常常在连接两地的高铁上独自消化品味。
正如贾樟柯所说,他已不再飞去北京,而是坐很久时间的汽车,一路看过去。
这种微妙的共鸣,我想只有经常如此的人才会了解。
看同一种风景,却一次又一次洗刷自己的人生记忆往前奔去。
那么,他会像纸上描述的那样,把它变成一部好电影吗?
他会像一个陌生作者打动我那样,再次打动一个普通观众吗?
于是我走进了电影院。
在第一次接触贾樟柯的电影时,首先你会被他纪实型的拍摄手法惊讶。
完全不像一部我们能理解的“电影”——美的画面、美的演员、美的布景、美的音乐……这里统统是反的。
看起来他似乎不会去修饰任何东西,真实的破败不堪的小城,粗糙的广告字体,不成气候的霓虹灯,布满灰尘的大众桑塔纳2000,还有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在舞厅里听着老气俗套的迪斯科音乐,扭动着身体。
当赵涛出现的时候,你会惊讶怎么有这样一个女演员能特别像你在县城里看到的那种女人。
她们穿颜色俗艳的衣服,质感很差的雪纺,能看到不合身的内衣把赘肉勒出印子来,而她们还踩着闪亮闪亮的金色或银色高跟凉鞋,步步生风的走在灰尘扬起的路上,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们的。
赵涛就这样出现了,顶着某个年代流行的离子烫发型,齐齐的刘海,风尘仆仆的走上公共汽车。
而汽车上都是一样面孔的人,懒懒的、没有表情的、灰头土脸的,完全谈不上体面,只求凑得到一点空间哪怕挤一点也没关系。
而赵涛充满生机的面孔、走在流行轨道上的发型、鲜艳的衣服就那样轻易跳出来,成为了电影里的焦点。
首先你会惊讶这样的赤裸裸。
真实得就是你在现实里看到的中国小县城,不管是二十年前你自己生长过的地方,还是现在你去一些偏远地区,你都能在这些影像里找到熟悉的细节,它们被完整的组合起来(或者说,完全不经修饰地展现出来),这时候,你会被真实震慑到——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知道他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但你无法面对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对,贾樟柯的电影,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只是堆砌罗列荒芜的小县城细节并不能表现生活底子里的粗陋不堪。
必须有实打实的故事逻辑去贯穿,让你发现,这件事是合理的,但同时又是荒谬的,所以才觉得真实透顶了,没办法。
那个葬礼上跳国标舞的场景就是第一个让我感到“荒诞”的细节。
斌哥江湖上的老大死了,斌哥带了帮兄弟去吊唁,还带了老大生前刚刚迷恋上的国标舞舞者。
斌哥说,来,送哥最后一程。
舞者就脱掉风衣,露出赤裸裸又极为现代的白色紧身舞裙,女孩面无表情,却精干、专注、无动于衷得合情合理。
她和舞伴没有一丝怜悯,没有对支持他们生计的老板的死亡一点同情,他们只是像在任何一个场合表演舞蹈那样,把葬礼现场当成了舞池,认真跳上一曲,结束。
在这个画面里我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但同时又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的好像我过去参加过的乡村葬礼,葬礼上总有演员热烈欢快的唱起流行歌曲,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带一丝情义。
而《江湖儿女》里的这一段还多了一重、两重对比。
是舞者的城市感、现代性与葬礼现场粗鄙不堪的江湖兄弟们的对比,是他们不带一丝感情的职业感与斌哥带领的一帮人忠肝义胆明明都是生计却更像家庭情义的对比。
在这个“生计”里,仅有舞者的专业是不够的,还要有义。
义是斌哥带兄弟们喝的“五湖四海”,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决心。
义是兄弟们争执时斌哥用一尊关公像就可以摆平的信念之刀。
义是斌哥即使被路上的小兄弟狠打了一场他也能理解不计过错。
义是巧巧在斌哥危难时拔出的那把枪。
这些微妙的逻辑贯穿在故事里,会形成一个系统。
所谓“江湖”,你发现它并不是指破败不堪的县城、矿区这些由街道、建筑、山林构成的实体空间,而是一个有自身运行逻辑的虚拟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有秩序,有规则,有冲突矛盾,有和平繁荣,虽然它们非常粗糙,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们在90年代古惑仔港片里看到的华丽黑色,打架没有花拳绣腿,就是撸起一根棍子就打了,大人物进出也不是什么体面之地,不过是闪亮着霓虹灯播放着流行歌曲的嘈杂迪斯科厅,连麻将馆也都是乌烟瘴气脏脏的,但这不妨碍主角斌哥的体面、尊严。
他哪怕坐在那里不动声色,你都能感到秩序。
这是真实的。
从巧巧的视角里,我们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江湖——不如说“底层江湖”——但也是有钱的、有权力的、有名气的。
它会吸引各种各样的人想要进入这个领域,比如那位带着妹妹出现的潮汕商人,向斌哥“进贡”一箱钱(甚至妹妹)以获得入场资格。
如果我们观众之中曾有人在县城真实的生活过,我想并不难找到这样相似的细节。
“江湖”是什么?
是港片里走私贩毒的码头吗?
是豪华的赌场夜总会谈判现场吗?
并不是,在这里,就是一个麻将馆和桌上的那些人。
故事的转折到了巧巧拔枪之后,她戴罪入狱五年后出来,进入了第二个江湖。
这个江湖是广阔的,不再是麻将馆和那几个人的小现场,是要坐几晚的江轮去的三峡小城,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县城。
那里有从船上开始就偷你钱包的女小偷,有到了那里不愿接你电话怕被打扰的熟人,有路上想莫名占你便宜的司机,有同样为了生计出来带着狮子老虎唱歌的小伙。
这里的江湖很广阔,摸不着边,看到的都是人,也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巧巧去见斌哥,为了求证自己生活里认定的信念是否还在,是否能依然靠那个信念继续活下去,正如伴她度过狱中五年那样坚定的信念——是爱。
而斌哥给了一个错误的答案,“谢谢你救我的左手”,“错了,我拔枪的是右手”。
巧巧发现,信念崩塌,情已不再。
斌哥想用“义”来解释二人关系,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我感谢你。
就像那些救我的兄弟一样,我这样感谢你。
而巧巧不需要,巧巧要的是“情”——我救你不是出于“义”,不是你的兄弟,我是爱你才救你。
这在外人看来有差别吗?
不都是有感情吗?
差别是微妙的,恰恰又是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
做你的爱人,还是做你的兄弟。
如果做兄弟,我不接受,我宁愿自己去闯荡江湖。
巧巧是这样的坚决上了路,带着她过去在江湖里学到的生存法则,开始一路闯关。
蹭别人的酒席喂饱自己肚子,抓住偷钱包的女小偷把打她一番,抢了想占自己便宜的黑车司机的摩托,还有到最荒诞的一幕,在酒楼里静候某个猎物出现,讹钱。
张译的这场戏真是神来之笔。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情况在一个时空里相遇,巧巧想要钱,张译演的成功青年想要保住名。
只用一句话“我妹妹为你流产了”就当成江湖上谈判的筹码,放到这张桌子上,公平交易。
好,我得到钱,你保住名。
至于那个流产的女人怎样,不存在,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段戏是好笑的、荒唐的、讽刺的,可又是让人感到可怕的、不安的、黑不见底的。
为什么一个女骗子堂而皇之的骗到钱你没有为她感到耻辱还为她感到高兴?
为什么一个为了保住名的成功人士在付钱解决问题以后你会为他感到释放解脱?
我们甚至不会去追究酒楼在座的还有多少人有那样深不可测的往事,表面上显得风光,实际上若深究起来,人人都经不起推敲。
包括巧巧眼中的斌哥。
正是这样的“破罐子破摔”让巧巧忽然理解了更广阔的江湖。
那里的江湖是不讲情的,甚至不讲义,只讲利。
好比曾经来求斌哥的潮汕商人,出人头地后不过一句话打发了她,“我们这里已经企业化了”。
——这和斌哥的恩断义绝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巧巧想原来江湖的规则变了,不再需要义字顶天,我只要这样一路去走就好。
喂饱自己,穿暖自己,走到不想走了就掉头,天地广阔,只凭个“利”字,反而容易些。
影片没有交代巧巧是如何发迹的,但从她去新疆的火车上出来那一刻我们可能就能感到,她又要变了,变得更强大,更坚定,更无所畏惧。
许多年以后斌哥带着一双残疾的腿回到山西。
城市已变了模样,飞驰而过的高铁、阡陌纵横的交通、已经发达光鲜的甲乙丙丁……而斌哥的尊严早就去而不返。
巧巧带着她的光鲜出现,一如影片开始那个顶着离子烫穿着桃红色雪纺衫的女人,她穿着华丽,只不过去掉了纯真。
她心平气和的把斌哥带回原来的“江湖”,为他安置好一切,帮助他康复。
而“江湖”早就换了领头人——巧巧。
这个江湖是斌哥熟悉的,也是相当陌生的。
麻将馆还是那个麻将馆,人也还是那些人,但情义早不是以前的情义。
正如巧巧在遇到潮汕商人说的“企业化”让她崩塌后,斌哥也同样遇到了跳上梁的小丑,那些挑战他自尊的过去的“兄弟”。
是的,情谊不在,唯独能指望巧巧。
斌哥指望她用爱安抚,而巧巧挣脱了开车的右手——那个拔枪的右手,让斌哥忽然感到,“爱”也不在了,这是“义”,让他毫无尊严的“义”。
斌哥的出走毫不意外。
挑战女人的是爱情,挑战男人的是尊严。
女人没有了爱可以了无牵挂,男人没有了尊严便会隐遁流离。
空荡荡的麻将馆最后只剩下那些质疑人情的摄像头,充满猜忌的监控,不复往日抓不到摸不着的人情牵连的关系网,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可以看见、可以回放、可以删除的关系。
这样的“江湖”,有何意义?
对一个没有看过贾樟柯几部电影的普通观众而言,我没有资格去评判这部电影是超越了他的过去,还是致敬了自己。
仅就《江湖儿女》观感而言,我感受最强烈的是三个部分:荒诞的真实、微妙的人情、荒芜的时间流逝。
贾樟柯无疑是敏感的,敏感到能捕捉空气中的微尘。
拔枪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有什么分别?
分别既在毫厘,又在千里。
而荒诞和真实之间也是如此。
荒诞既是合理的又是真实的,那我们身处其中,还能有什么办法?
影片中一处无关紧要的场景让人觉得动容又无可奈何。
是巧巧去看的狮虎演唱表演。
它夹杂了多少情绪,赤膊的小伙唱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而强壮的狮子老虎却被关在笼中,情人已恩断义绝,路人却献上一朵玫瑰。
巧巧坐在那芸芸众生中观看这场荒诞的表演,却无法不被打动、泪流满面,这一场空间里包含的真实、讽刺、情深义重,都被残酷的包扎在一起,让人无处释放。
至于贾樟柯,他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在《江湖儿女》中延续了他对故乡与人情的思考,我想答案是明确的。
斌哥所处的江湖,斌哥与巧巧重逢所处的江湖,二十年后巧巧所处的江湖,每一个江湖都是时间流转的见证、城乡变迁的戳印。
在这段时空里,人所认同的价值观可以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认定的东西可以一夜之间推翻,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基础可以完全被另一种东西代替,它们甚至快过巧巧坐上的乡村大巴和斌哥回乡的高铁的巨变,快过县城和城市建设的巨变。
人心的巨变,只在弹指一挥间。
而人生已如江水流逝。
在《江湖儿女》电影结束后,贾樟柯出来回答了大家的问题。
有人问他是不是致敬过去的自己,有人问他赵涛戴的两个戒指有什么含义。
我想这都不是导演关心的,导演关心的是这样一件事:有一天他回到老家,看到好多年前县城里的大哥已经老了,坐在门前吃面,他有点感伤。
这个场景,对我是熟悉的。
我没见过那位大哥,我的人生中也没有这样一位大哥,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在故乡的哪条街道、哪个杂货店、哪个广场舞现场……总有那样一个人,忽然让你发现,时代变了,你也变了,他所拥有的已不再拥有,而你曾在意的也早已失去。
斌哥,不就是这样一位大哥吗?
故乡与城市的对立,过去与现在的对立,情义与利的对立。
在《江湖儿女》这部电影里,贾樟柯提出了很多复杂的问题。
如果说故乡、过去是指凝滞、恒定的某个时空,一些永远不会改变关系的人,如贾樟柯文中所说亲戚,如电影中的巧巧。
那么江湖便是城市、时代,是巨变、滚滚向前、无法预测的未来,是只能陪你走一小段路的人,是数不清的匆匆过客。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脱离这样的世界,必须被变化裹挟。
而在这当中,你选择坚信什么?
你用什么去抵挡流变?
是像巧巧,斌哥,还是像那些他们遇到的人一样,选择情或义,还是利?
我想,答案很重要。
看之前自以为贾樟柯不懂江湖,看完之后发现其实是我不够懂贾樟柯。
犹豫了好多天,还是决定写一下,本来不想写,也有点不敢写,但是不写的话又总感觉少了什么事情没有做,内心隐隐苦钝。
原计划是正片上网后仔细二刷拉片,以避免一些遗漏和主观错误,但是实在等不及了。
所谓及时行乐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次行的倒不是乐,可能也算是一种致敬吧,至少那天晚上我真的靠近了贾樟柯,也解答了我长年以来对其的偏见与误解。
电影的前十分钟习惯性迟到,错过了。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影响整体观感,至少以前从未有过。
电影结束后,三两成群的吃瓜群众也一般在电梯里互相问着:你看懂了吗?
我没看懂。
这话我常听到,最近一次是小偷家族。
于是看到这个标题,我就在想,至少时代背景这玩意,我还是有一点发言权的。
1.为什么会有黑社会,天朝的黑社会是什么:按照电影剧情发展的时间轴(也确实是正常时间轴),先说下为什么中国的小城镇会有黑社会这个玩意。
太遥远的就不提了,从改革开放后的90年代说起。
90年代初期,在我了解中(可能不对),市场经济在邓的指导下开始逐步淘汰旧的计划经济模式,人在自然与社会环境中趋利避害的本性与本能得到解放,社会资源的分配天平开始逐渐的朝着敢于打拼敢于奋斗敢于不安于现状和敢于出去闯一闯的人身上倾斜,但是有利益分配的地方就有矛盾,有矛盾就有斗争,有斗争自然就有黑社会。
小城镇那些需要集体化运作的高利润传统行业因为得不到政府的有力监管(政府职能也在慢慢重建,实际上在文HUADAGE命时,几乎瘫痪),比如正规的客运行业、早期物流与打灰色插边球的早期传统娱乐业更是如此。
与此同时政府和民众一样也在转型中学习,所以所谓的黑社会有了它们得以成长的“营养”、“空间”与“条件”。
营养就是市场经济的前提下可以合法获得的巨额利润(相对竞争小),空间就是政府执法机关鞭长莫及的卫星城镇,条件就是传统人治社会中人们对于社会人际关系的依赖(现在依然有人出车祸之后先给交警队的亲戚打电话再报警)。
因为有了这三个条件,所以原本那些脑子灵活、能来事的大哥大们慢慢在原本公平的市场竞争中占据了主动位置,因为他们:1.会跑关系,能帮人更方便快捷的解决实际问题,2.人多力量大,竞争不过可以通过暴力非法手段打击对方,3.一般来说比较讲江湖规矩,有分寸,别人愿意跟他们打交道,4.有钱,而且有钱大家一起赚,当然这个大家指的是有关系的人,跟屁民没关系。
这里的第三点,和大多数人对于黑社会的认识可能有一定出入,但是实际的现实情况就是,混的好的黑社会,或者说能混好的黑社会大哥,一般来说都是人精,不管好的坏的都是礼尚往来,你给我方便我就欠你一分情义,你不给我面子那我也不会让你好看。
动不动拔刀就干的一般是当不成大哥的,当然除此之外还必须能喝酒。
中国不是日本,并不靠纹身多少来分座次高低,如果你哪天遇到一个全身纹身的“大哥”上来就跟你胡吹他以前砍人多勇猛,那不用怀疑,他应该是个骗子,至少不是大哥,或者你也是大哥,他把你当真朋友,但是大哥一般不会上豆瓣。
所以天朝的黑社会与其说它们是帮会,不如称呼它们为有强大人脉关系网络作依托的暴力组织。
当然通常来说,并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暴力。
因为一来在不打死人的前提下,暴力只能威慑而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二来在当时那个大环境下,打死人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因此在影片中也可以看到,警察局局长和黑社会大哥可以坐在一起拉家常。
所以2000年之前的老一代黑社会,通常来说比较喜欢用西瓜刀、钢管、铁钩一类的非致命性武器,而匕首这种刺杀性武器不是深仇大恨的情况下通常是不会带的,因为这玩意一不小心就会一刀毙命,甚至有的老油条砍人的时候基本是在用刀背拍人,他们要的效果就像电影里提到的那样:跪下来吃屎,而不是要你命。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亡命之徒,这些人并不能被称呼为黑社会,准确的说,应该算犯罪与恐怖分子,因为这些人没有产业,而有产业也通常不会变成一个亡命之徒。
这些就是电影的前三十分钟说的大部分。
2.为什么后面就不混黑社会了,矿场的搬迁跟电影有半毛钱关系?
因为黑社会在完成最原始的资本积累后,在时代大势的驱使下:转型了!
就像电影里说的:现在都企业化了。
这句话,大家都很熟悉,外国黑帮片里肯定听到过。
而所有这一切的发生与剧情的发展,在此可以分为必然和偶然的两条线来阐述,也可以解释为文化与物质两条线的边际影响。
必然的这条线是:第二代国家领导人上台之后,在朱总理的推动之下,原有的计划经济体制被完全割弃,市场经济全面到来,原本国家体制下的国有企业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国企改革与解体,一方面是成千上亿的下岗职工对于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另一方面是大量的空余劳动力得到解放,为市场经济的发展铺平了最后的道路,在那个时代,这个社会现象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做“下岗再就业”,我记得有个更好听的称呼但是我已经淡忘了,反正不叫拳地运东,除此之外还有一首主题曲,刘欢唱的心若在梦就在,学名从头再来,没事的可以搜来听听或者自行脑补。
在这个前提下,山西的传统重工业与能源产业得到了决定性重创,而影片中也用了一个极长的镜头来体现了这个问题,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那个年代背景下的传统国有企业的弊端与难以剪除的国民劣根性和伴随而来的少数抵抗者的无力呐喊。
接上面的话题,市场经济全面到来,国民收入水平和经济活性爆炸式增长,地方政府要办事,办事就要钱,而地方领导人因为政绩需求也自然需要更多的政府收入,这时候,在各方面原因的推动下,全面的房产时代到来了。
那什么人可以承包下这些刚刚起步的房地产行业?
答案就是有关系有本事不怕事能来事的人,那什么人符合这个标准?
自然就是原本那些黑社会大佬。
于是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斌哥的二哥因为别墅开发被竞争对手抹黑的事找了廖凡,而廖凡也跟女主说了:走什么走,马上就拆迁了,以后这里都是我们的。
说的没错,正常情况下,都是他们的,正常情况下,他们在2018年的现在,应该开着宾利抽着雪茄戴着LV做着上市大公司的大股东没事还去夏威夷或者南极洲度个假,没准还顺便做做慈善捐捐款。
但是命运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而这也是我看明白贾樟柯在说什么的开始。
在这里,就不剧透了,看过了的自然懂,没看的不受影响。
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红颜祸水啊!
按我的理解,女主这个铁锅真的丢不掉,这也是在我看来最让我觉得不真实的地方,要真放现实里,这种女人是根本要不得,要不得!
接下来说偶然这条线:廖凡被对手打击报复,一上来就下狠手!
为什么?
廖凡第一次被袭击之后还说了句:至于吗?
对,至于吗?
不至于,在00年之前的旧黑社会看来,不至于,我跟你没仇,至少我觉得我跟你没这个必要,我不认识你,你就下这个手,他不理解,在他看来,以前的江湖是讲规矩的,有分寸的,就算手里有枪,也是拿来自卫的,而现在袭击他的这两兄弟,愣头青,看着还没上道,所以他最后选择放了他们,这也为后面的事情埋下了祸根,当然放是正常的,不放才是不正常的,因为过去那个江湖,我放了你,你应该记着个情面,但是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他们并不懂这个道理,在新世纪的这群新混混眼中,没有什么江湖道义与情义,只有你死或者我活,只有我牛逼还是你牛逼,所以之前才有二哥被年轻人当街捅死这个插曲的发生。。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我主观看来是因为影视文化的影响,00年前后的年轻人,古惑仔看多了,英雄本色看多了,他们不懂所谓的江湖靠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靠好勇斗狠,他们不知道这一刀下去对面可能就没了,人没了,他们自然也没了,要不跑一辈子路,要不国家喂你吃子弹,别无他选,区别只在于,有钱有关系的牢底坐穿,没钱没关系的子弹吃饱。
所以后来当廖凡问起双胞胎怎么样了的时候,他的小弟也答道:判刑了,听说还判的挺重。
在这里科普一下,国家的量刑标准是有一定档次区分的,一般来说,重型据我了解就是14年以上20年以下,如果不减刑(没关系没文化没能力,做梦吧),那也就是半辈子了,所谓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过如此。
而这也是这些无脑年轻人的一个正常归宿,正如现实中发生的那样。
说到这里,肯定有人会问,这社会都这么乱了?
小混混都敢当街杀人了!
国家吃干饭的?
警察不管吗?
错,国家管,不但管了,而且还超额超标完成任务,为什么超标完成?
我想很多冤假错案大家应该还是通过自媒体和微博有了一定了解的,当然冤假错案肯定是任务失败的产物,但是从侧面也反应出了那个时代的警察为了破案而不择手段的一种日常状态。
那为什么警察会不择手段?
因为政府有指标啊,严打开始了。
在这里,我缕清了下我的思路,看的时候认为廖凡和女主之所以会被判的轻是因为没赶上严打,否则赶上严打估计必然牢底坐穿,不是有个笑话,说有个人18岁生日当天出去敲诈,敲诈了一块五毛,结果赶上严打判了抢劫罪,蹲了十年牢,真的假的不一定,但是也是对严打的一种反应。
现在仔细想了想,觉得我当时的看法不对,正是因为赶上了严打,所以警察不得不处理廖凡,否则以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与斌哥的人脉关系,估计十有八九是不可能进去的。
而这次意外也是剧情的重大转折之一。
因为这次意外,斌哥完美的错过了黑社会原始资本积累的最重要一步,等他出来,世界已经变样了。
就像最后他跟女主说的:你知道我看着我的小弟开宾利我是什么感受吗?
你知道我出狱以后没有一个人来接我,我是什么感受吗?
我不知道其他观影的人能不能体会,至少我是能体会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这种话也只可能跟女人说了,跟兄弟朋友说不得,在这里,我确确实实的彻底被廖凡的演技打动了。。。。
不对,是征服了。
当然,我也被贾樟柯征服了。。。
说到这里,也基本讲完了。
其实斌哥并不是不混黑社会了,而是换了种方式。
黑社会在这个时代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动物,他们不再靠拳脚与暴力,他们企业化了,他们合法了,他们有了另一种更文明更聪明的方式来保障自己的利益。
而唯一还留下的就是电影中提到的:五湖四海。
这也为后面的剧情发展埋下了伏笔。
写到这里,突然感觉,已经没必须再继续说时代背景了,因为接下去的那个时代,就像电影中出现的高铁,已经就是现在了,现在的东西没必要说,接近现在的东西更没必要,因为大家都还没有淡忘,而还没忘记的东西,最能让人怀念与印象深刻。
接下去说点个人感受和几个打动到我的地方。
以下有具体剧透先说不好的地方:首先是前期大量的正面特写和正拍都丢给了导演老婆,一股浓浓的关系户走后门的感觉,立马联想到之前吴宇森的翻版追捕里的超圆杀手,总之看的我各种想维护世界和平,特别是那种极其做作的演技,故意演出来的活泼感让我在生理上极度不适,是真的极度不适。
但是现在回头再想,特么的总算有一点理解了,我脑补的画面是:贾导对着监视器,不对,贾樟柯说过从不看监视器,但是不看的话脑补不下去,我估计他肯定一直在跟他老婆说,我要那种年轻人,二十岁,小姑娘的那种感觉,老婆你懂的!
赵涛做了个活泼脸,蹦跶了一下转了个身问:老公,这样好不好?
贾樟柯看了以后立马说:对!
就是这种感觉,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然后,咔,过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进监狱前的赵涛肯定是贾樟柯眼里的老婆,而出了监狱的赵涛真的是影后影帝级别的存在,在观感上对我来说真是天上地下,极度转折。
我觉得中年巧巧真的就是赵涛能完美把握的住的那种形态,而年轻的则不行。
但是不管如何,我还是给她点个赞。
第二个是后期拍水壶的场景,特么的,虽然很蠢,但是我接受了,但是那几秒对我来说真的很煎熬,镜头一出来我就知道他要拍水壶,然后我等啊等们终于拍下去了,讲真的,太超现实了。
第三个是作死吃烧麦这一段,不过我还能接受,毕竟剧情需要,这个可以理解,但是让你老婆华丽的转个身再放第二枪是什么鬼。
接下去是贾导抖机灵这这几段,特别是信基督的小偷这一段,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认真的说应该是:不要通过表面现象去认可或者肯定一个人,同样的,也不要随意的通过表面现象去否定一个人和一件事。
再说说打动到我的几个地方:从轻到重:首先是巧巧和斌哥在宾馆里的对话,这个前面提过,两个人演的都很好,从这里我也完全看进去了。
再则是后来赵涛在剧院里看表演,虽然迪克牛仔的那首歌确实土得掉渣,但是放在这里至少我是听进去了,我能体会到那种难受的感受,而更绝的是,之后返乡遇到徐峥的这一段,可能不能体会的人无法理解这一段的意思,但是看进去的人,真的能体会到抱一下的那种感受。
一个人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另一个人,最后他告诉你,我们完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而飞碟也代表着赵涛回到现实。
当然徐峥演的那个角色也很好的嘲笑了下我,跟我一模一样,满嘴跑火车,至少在写这文章的时候是这样。
但是不管怎么样,从这几段开始,我完全落入了导演布置好的陷阱,从陷阱中我看到了两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简单的故事,必然的冲突和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预测的剧情。
接下去是斌哥坐高铁回来的那一段,当斌哥说:喝酒喝的,脑溢血。
我瞬间觉得,太真实,就像我听过见过,遇到过的那样,上一代的长辈,也许死到路上的并不多,但是喝酒喝死的真的不在少数。
打拼一辈子,最后什么都有了,命没了。
而命没了也就代表着人际关系没了,江湖也就没了,什么也都没了。
最后是斌哥走的那一段,完全打动到我。
在现在这个时代,活着是一个多么容易的事情。
在过去,做为一个没出息的人下人,也许吃饭都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以至于过去的长辈总是不断的敲打小辈:你要努力,你要用功,你要有出息!
而在现在这个时代,家长往往会说:你要开心,你是我的宝贝,你是我的心肝。
因为现在就算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人下人也可以天天活的很开心,可以天天上网,可以天天刷微博,可以天天刷豆瓣,可以天天打游戏。
你可以做一个快乐的人下人,只要你不在乎同学怎么看你、朋友怎么看你、亲戚怎么看你、曾经的兄弟怎么看你、还有毫不相干的人怎么看你。
但是斌哥在乎。
讲了这么多,做个总结吧,就像小时候按语文老师要求的那样。
其实也没啥好总结的,但是我知道,看完这部电影之后,我总算懂了贾樟柯。
在过去,我非常的不理解,甚至于每每听到别人说他是现实主义的代表,就极度反感,当然这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在天注定到江湖儿女之间的这几年里的感受。
而现在我总算明白,其实现实主义不过是其他无关紧要的愚钝之辈,自以为是的给贾樟柯下的定义,对于贾导自己来说,重要的并不是镜头是不是真实,并不是画面是不是美丽,也不是剪辑是不是合理,更不是电影是不是够现实,而是,通过这些虚妄的影像与表象,我们能从中发现那些也许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而想到这,我也就完全理解了他之前的电影语言。
我希望我的猜想是对的吧。
但不管怎样,这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电影。。。。
好吧,今年说了太多次这句话了。
真是幸运的一年。
最后,其实这部电影,没有什么江湖,有的只是儿女,还有全篇一字未提的长情。
江湖儿女,儿女情长。
虽然巧巧对斌哥说,我帮你,是因为我是江湖人,是为了义气,其实哪有什么义气,哪有什么江湖,帮你,只是因为:我真的爱你。
要给老外解释清楚什么是江湖并不容易,贾樟柯用了一部电影来说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情义特别重要,因为背叛特别寻常,肝胆相照和两肋被插两刀,不过就是上一秒和下一秒的事情,宛如浪尖和浪谷,波涛汹涌江湖险恶。
江湖,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一部《江湖儿女》,贾樟柯也用了一场戏概括了“江湖”:汾酒茅台杏花村,管你清香酱香倒在了一个大脸盆儿,宛如江河溪涧奔流入海,分了喝去从此你我就都在这一个酱缸里滚打了。
这场仪式里,慷慨陈词的是廖凡演的老爷们儿彬彬,说“干了”的是赵涛演的巧巧。
在火山前,彬彬教赵涛打枪,说从此你就是个江湖人儿了,事实上,巧巧踏入江湖比他俩想的都要早一些。
江湖儿女,讲的更像是江湖女儿,整部电影其实就是“巧巧”的成长史。
巧巧从单纯的大哥的女人起步,彬彬教她“江湖的人迟早是个死”,但没有告诉她“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山河皆路人”。
巧巧是靠自个儿,摸爬滚打学会坑蒙拐骗,以暴制暴。
来来往往一大堆人里,也就巧巧心底牢牢记住了“讲究”两个字。
倒也没错,女人有时候反倒比较仗义,因为兄弟情义大部分时候是利益驱动情感,而女性的义无反顾则来自一往深情。
在这个以情感为主线的故事里,贾樟柯熟悉的作者风格依然强烈,比如那些大众意见里通俗甚至流俗的罐头音乐,仍旧是导演把玩的元素:巧巧在奉节的文化馆哼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大概是迪克牛仔最接近文艺的一次,配合上依次登场的县城迪厅、坟头国标,中老年小合唱《潇洒走一回》,这些你可以说这依旧是“猎奇”的中国式奇观,但时代独特的审美被贾樟柯个人的独特审美二次加工,就像影片中的“狮虎同笼”一样呈现出新的质感,导演仍旧忠实的记录着我们这个时代荒唐又烂漫的一面。
美术道具层面,以通讯工具、交通工具呈现时代变化,类似包钱纸的包装上暗藏心机,诸多细节还是有让人会心一笑的暗号。
在宏达的背景设定上,也没有放弃呈现纵深的中国时代变迁,但整体而言,贾樟柯最擅长的符号学和社会批判都略显节制,退居到了表达情感之后。
贾樟柯在酒会上都有点羞赧,说“是不是太煽情”了,我倒想说这可能是最让人敬佩和喜爱的一点,可以说导演冒着“情节剧”的危险去展露自己的温柔沮丧,淡化了追诉世界如何扭曲个体,而强化个体如何涅槃坚持,以及那一点无可奈何的忧伤:二十年里,巧巧一路上遇到的尽是女盗男娼皮条客,有情有义反倒落了个无靠无依,最后通过监视器镜头里呈现落寞萧索,让人心悸,这大概是贾导作品序列里最好的结尾之一了。
对于女主角赵涛而言,这是她职业生涯表现空间最饱满的一次,说成导演写给她的一封情书也不为过,也没有谁比赵涛更合适出演巧巧这个角色,赵涛从太原舞蹈老师走向国际影后的过程,她的执拗与淳质,后天所激发的表演灵性,与巧巧的成长史都不谋而合,在《江湖儿女》里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趣的是时过境迁,在这部电影中,巧巧年轻时候要靠赵涛表演去寻找当初的青涩,反倒是当下阶段老板娘的戏份,包括砸茶壶在内的许多场戏,赵涛挥洒自如显示出大气从容。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样一个大女主的电影中,廖凡饰演的彬彬同样光芒万丈。
出演这种“即使千错万错,依然无悔爱他”的男性角色,要靠演员强大的荷尔蒙和个性魅力支撑,廖凡不负所托呈现了影帝级的表演。
贾樟柯的作品善于调教群众演员,形成独特气场,这对职业演员来说其实是个巨大挑战,但恰好廖凡就是那种演员,自带了某种踏实生活赋予的烟火气,让他可以无缝对接到不同大导演的作品。
在这部影片里,在床上翻滚和摔下轮椅的戏,重重的砸在观众的心上,几欲使人落泪。
对于《江湖儿女》,贾樟柯导演的影迷可以轻松地发现“迷影”气质,它像是对前序作品的一次回眸致敬。
男女主角巧巧和彬彬的名字和设定与《任逍遥》完全一致,而巧巧到奉节寻找丈夫的情节又与《三峡好人》“不谋而合”,在服装道具乃至置景动作上都有许多“重叠”,例如巧巧奉节寻夫的矿泉水瓶,行使了同样的使命。
事实上,贾樟柯其他作品也可以在《江湖儿女》中找到痕迹,这让影片看上去像是创作进入成熟期的贾樟柯对自己阶段性总结,是汾阳小子一路走来的一次深情回眸,也是他在长期为时代发声后一次个人的情感松绑。
看这部电影对资深影迷来说,也许有创作新意上的不满足,但也有一夜看尽长安花的轻松愉悦。
贾樟柯电影最迷人的部分是他用先锋的视听语言包裹了独家的乡愁记忆,在中国有这个机会又有这个天赋做这件事的人绝无仅有。
从《小武》开始,贾樟柯在成长的经验里攫取了丰富的资源,但一入江湖深似海,汾阳对贾樟柯来说已是渐行渐远。
如果说前序作品,成长的经历是他表达态度的武器,而《江湖儿女》则有更多的情感宣泄。
这部电影是否是贾樟柯最优秀的作品,自然有待时间来回答,但绝对是不容忽视的,他像一个分水岭,牢牢地收束了之前的创作。
联想到接下来在筹备的《双雄会》、《在清朝》,大概可以期待贾科长山高水长大步向前,匆匆过往,皆是山河路人。
观后几个疑问:1. 入狱前的斌哥是大人物吗?
看电影前,被不知哪儿看来的“大哥的女人”给误导了,以为斌哥真是什么黑老大。
直至看到他被小混混围殴,给他“戴皇冠”,突然醒悟,这哪是什么大哥?
不过也就是个开麻将馆、替别人铲谣言的大混混,工作单位还挂在机车厂呢。
叫他大哥的,其实也就那么十来个人。
2. 斌哥出狱真的跟家燕一起了吗?
这个疑问,我从家燕对巧巧说出“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时,就很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斌哥不说,大学生不说,非让家燕来说呢?
在一个刚出狱一无所有的前女友面前,这两个男人的担当哪里去了?
不应该为自己的女朋友/妹妹挡一下吗?
懦弱的躲在小房间里,让现女友直接面对前女友,是什么意思?
用得着这样当面羞辱巧巧吗?
让我佩服的是,冷静的巧巧竟没输气势,虽然立马背上了包包,还是丢下一句硬气的话:我和你没关系,让他来跟我说。
第二次怀疑,是在跨火盆的小旅馆房间里。
斌哥说:“我已经不是郭斌了。
你知道一个男人,没有一分钱,出狱没有人来接,从前的小弟都开着宾利耀武扬威。
那是什么感觉?
”出狱的斌哥,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而家燕呢?
从香港来的她有个大学生哥哥,坐拥一个拥有很多大学生的企业化的潮州商会,怎会看得上这个坐牢前在大同机车厂上班的混混斌哥?
这个怀疑在后来巧巧坐火车碰见徐峥时更得到了证实:一听徐峥说他们公司不看学历,巧巧眼里立即闪了一下。
学历,在巧巧和斌斌所处的这个时代,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关二爷的权威,正在逐渐退场。
第三次怀疑,是斌哥坐着轮椅回到大同。
巧巧问他怎么回事,老婆和娃娃呢?
他说:“酒喝多了,脑出血。
老婆还在丈母娘肚子里。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如果真和家燕在一起,不是应该努力拼事业,拼生活吗?
怎会喝酒喝成这个样子?
如果家燕是看他病了就把他扔回大同不管了,他会毫无怨气的说“老婆还在丈母娘肚子里”吗?
真相只有一个:出狱的斌哥一无所有,没脸见巧巧。
他想等混出样子了再找巧巧,于是求大学生和家燕帮他欺骗巧巧。
无奈世界在变,斌哥的时代过了也就过去了。
他混不出来,处处碰壁,借酒浇愁,终于,喝了个脑出血,半身不遂。
大难不死,最想见的人是谁?
即使会丢尽面子,还是,要去见她。
不管她是否成家,就是,想见她。
不管此时的他有多落魄多失败,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她不会嘲笑自己。
因为她见过他的本色,她懂得他是谁。
3. 这个谎言,巧巧知道吗?
当第一次听家燕说时,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她不意外。
那一刻,她将信将疑。
毕竟世界在变,一切都有可能。
可是,她不甘心。
她要去找他。
终于,她想到了去派出所报案,让警察叫郭斌来接她,逼着他现了身,说出了一段真心话:“你知道一个男人,没有一分钱,出狱没有人接,从前的小弟都开着宾利耀武扬威。
那是什么感觉?
我没脸回大同,必须混出样子才能回去。
”大概就是拉着斌哥的手,跨过火盆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斌哥不是无情,他只是,太,爱面子了,不愿在还没成功的时候和自己相见。
相比巧巧的情义,他更看重自己的面子。
于是跨过火盆的巧巧,没有扑向他的怀里,而是甩开斌斌的手,靠在墙上,背对着他,伤心的哭了。
4. 火车上,巧巧真的想跟徐峥一起吗?
伤心的巧巧准备回家。
火车上,碰见了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机会主义者徐峥。
他说远方有无限的机遇。
落魄中一心动,巧巧就用一个矿泉水瓶跟他上了去新疆的火车。
巧巧看得出来,至少,这个男人不坏。
当目的地越来越近,两人也互相卸下了伪装。
徐峥怯怯的坦白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只有一个小卖部。
于是巧巧也和盘托出自己刚出狱的事实。
她实在是太渴望自己的遭遇能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接纳了。
可是她的坦白却吓坏了徐峥。
在深夜里独自清醒过来的巧巧,看着身边这个猪八戒一样的凡人,她突然明白,自己不属于“好好过日子”那种女人,跟他不该同路,于是半途下了车。
在这个黑暗的中途站,巧巧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却没有怆然而涕下,而是在UFO的光影下,照见到了自己的真心——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对巧巧来说,那不是金钱,不是面子,不是生活,也不是爱情。
她想要的,是在关二爷的规矩下,坦荡的独立和自由。
于是她回到了大同,要回了斌哥的麻将馆,供起了关二爷。
5. 2018的巧巧,还爱斌哥吗?
真的是没有情只有义了吗?
她推着他,在一个破败的运动场上散步,又推着他,到火山前练走路。
若真无情,何必陪伴?
我看见的,是被理智克制的情感。
斌哥问:恨我吗?
巧巧仰头忍着眼泪,颤抖着说:无情了,也就不恨了。
车上,斌哥摸向巧巧换挡的右手,巧巧先是和他握起了手,可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把手抽出放到了方向盘上。
她还是爱他的,只是,相比情情爱爱,她现在更重要的是为两个人把持方向,比牵手更重要的,是牢牢握住方向盘。
她是太了解斌哥了。
为了斌哥的面子,巧巧安装了七八个监控视频,让他负责照看,还给他开工资。
为了他的面子,她没有和他住一间房,没在生活上照顾他,留他一个人自己在屋里艰难的脱衣服。
斌哥回来的火车站,叫“云中站”,英文“DaTong”。
而现实中,大同并没有云中站。
如果曾经的江湖,是斌哥的梦,那么2018的巧巧,还在云中梦着这个梦。
她一直在等着,还想逼那个江湖的斌哥回来。
可当斌哥真要回江湖,发来一句“走了”,她又怅然若失。
没有追出去,因为她知道他迟早要走,她也希望他早日再次出发。
但心中的不舍和心疼也是真真切切的。
两个倔强的灵魂,不能接受的,是苟且。
巧巧对斌哥的爱,更像兄弟情。
不依附,不纠缠,情深义重,悄然无声。
而最让人感动的是,他懂,于是,走了。
斌哥对巧巧的感情,更像是对故乡,对亲人。
他知道,不管自己在外面怎么作,怎么闹,巧巧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接纳他回来疗伤。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我知道巧巧和斌斌这两个人彼此情深义重,互相即使再不相见,一辈子也割舍不下。
就像那些离家的人,即使走远了,永远回不去了,午夜梦回还是那个家乡,落叶之时还是要归根。
6. 江湖,是什么?
在斌哥遇袭、巧巧开枪前,江湖是斌哥的江湖,那是一个香港黑帮电影带来的梦。
在那个从香港移植过来的梦里,有情有义,豪情万丈,风光无限。
可毕竟是虚妄,两声枪响,就把他们的梦敲碎了。
尘归尘,土归土,回到现实的斌哥和巧巧,一无所有。
只是,对巧巧而言,那把枪就像潘多拉铁盒,一开就收不回了,江湖外的巧巧逐渐湮灭,江湖里的巧巧却蓬勃生长。
和斌哥分手后,巧巧也走了一段弯路,跟徐峥到新疆,却中途下了车,最终还是回到了大同,变成了女版斌哥,在现实中重建她的梦。
在这个巧巧的江湖里,情不再是没有理智的相随,义不再是虚头巴脑的风光,一切都在现代科技和社会秩序的逐步成熟中步入正轨。
在这个江湖里,取代情义的是道义,人情社会已变成了契约社会。
冷漠的表面下,是克制的深情。
江湖到底是什么?
江湖既不是情义,也不是金钱。
江湖其实就是人。
有人选择情义,有人选择利害,有人选择轰轰烈烈,有人选择浑浑噩噩,有人选择卿卿我我。
你说江湖是什么,你的江湖就是什么。
你以为你躲得过情义,躲得过名利,但江湖却从不曾离开你。
因为你自己就是江湖里的一滴水,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7. Ash is purest white什么意思?
直译:灰烬是最纯的白。
这句话应该是来自火山前,巧巧说:经过高温燃烧的火山灰应该是最干净的。
斌哥说:有枪的人最容易成为炮灰。
可是,炮灰是纯洁的吗?
在社会变革的时候,到处都是机会。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成功的垫脚石。
而在新疆中途下车的巧巧,要胆识有胆识,要头脑有头脑,为什么没有去满地机遇的广东,却回到了大同,守着一个麻将馆?
在UFO出现的那个夜晚,她照见了自己的真心:那个斌哥带给她的由关二爷守护的江湖梦。
于是,她放弃了通向成为大人物的所有路,选择了做个小人物。
也许,只有成为宇宙中的小尘埃,才能守护最纯粹的真心。
8.咚,咚,咚……多次出现的鼓声象征了什么?
第一次是刚开头巧巧出场的时候,鼓声渐快,接的是黄飞鸿主题曲《男儿当自强》,必胜bgm,豪气冲天,让人热血沸腾。
可惜好景不长,斌哥和巧巧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第二第三第四次的鼓声,就像cd卡碟了一样,只剩鼓声以不变的节奏不断重复,没有了加速和旋律,就像锤子重重的敲在心上,让人窒息。
象征的是现实的沉重,梦境的破碎。
我们和斌哥一样,都希望鼓声能够渐快起来,重新播放《男儿当自强》,只可惜时代已经变了,旧日风光就像过眼云烟,一去不返。
每一次鼓声过后,都是让人失望的又一声击鼓,或者是沉默,不再有激动人心的节奏和旋律。
结尾处,斌哥重新出发去追《男儿当自强》的梦,鼓声再次响起,久久不息,独留巧巧一个人面对像鼓声一样沉重的现实,无间循环。
斌斌和巧巧,就像一盒磁带的A面和B面,一个从左往右播放,另一个从右向左播放。
巧巧是正面,一曲《男儿当自强》从沉默的鼓声开始播放,逐渐热烈起来,从现实走向梦想(云中站)。
斌斌是反面,从浪漫的江湖梦中起步,被现实沉重的鼓声一下下无情的敲醒。
但其实他和巧巧守着同一个江湖梦想,所以电影结尾处,他又再次出发,去追寻他的“三十年河西”。
除了当年的《小武》,没看过贾樟柯其他电影。
今天刚看完电影,没来得及看影评和其他采访花絮什么的,全文纯属个人感受,引用剧中的台词也没复核过。
若有错误,敬请见谅。
以黑帮老大形象出现在影片中的斌哥,自始至终没打过人,发过狠,带在身上的枪似乎是他身份的象征和雄性装饰品,一次没开,没揣好掉地上倒给自己下了一跳。
银幕中可以看到的十几年来斌哥唯一一次发狠是在自己半身瘫痪被巧巧接回家后,跟底下的厨师摆老大的款儿,把饭菜摔到地上。
斌哥是一个活在梦里的老大。
巧巧是他唯一的观众。
受港台《古惑仔》、《英雄本色》等一系列电影的影响,80年代,有那么一群青少年做着笼络一批小弟前呼后拥看几个场子威风凛凛,义字摆中间,有啥不平给说和说和,我说你就得听的梦。
他们常常把江湖挂在嘴上,却对时代的变化反应迟钝。
他们懵懵懂懂知道行走在黑白之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却迷恋他们所营造的那个江湖。
他们满嘴忠义情义,天王老子都不怕,内心却无比动荡,从不安宁,甚至比普通人还要胆小。
斌哥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平日里他在狭小、脏兮兮的麻将馆儿坐着,有人给点烟,到了舞厅有一群人簇拥,有巧巧跟随着,真像黑社会老大一样威风。
然而这样一个黑社会老大跟女朋友出门溜达一圈儿,就能被俩不知名的小罗罗把腿打折。
对于前途,他一片迷茫,巧巧曾跟他说,想给老爸买一个房子,他脱口而出,这算什么,分分钟的事。
巧巧提醒他,你所说的分分钟已经过了三年了。
他不予回答。
对于他与巧巧之间的关系,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认过,只说一句“慢慢品吧”。
说话的姿态像极了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教育新来的不懂事的小弟,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意思就是就你这层次,我都懒得和你说,你多看多学吧。
当和一群小弟一起看香港黑帮电影,看到周润发被人暴打的时候,所有人都抽着烟有一搭无一搭,只有他的表情复杂,大概从那一刻开始,他突然意识到了当老大不但可以享受风光,吹牛逼,还要承担风险。
斌哥曾笑话巧巧不是江湖中人。
是不是江湖中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懂不懂江湖。
千钧一发之时,江湖中人没一个上前,江湖外的巧巧扣动了斌哥的枪,救了斌哥的命,一路硬抗到底,替他顶罪坐牢。
这个女人,在开枪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坐了牢也没掉过一滴泪,却在雨夜中,与斌哥面对面分手的那一次背着他耸动着双肩哭了。
斌哥翻脸无情,说自己已经不是江湖中人,意思就是可以无情无义了。
究竟什么才是江湖呢?
在斌哥的眼中,江湖是由一个人编织起来的梦,一切都由梦中的那个王主宰,那就是当黑社会老大。
而一旦不是老大了,在梦之外了就不叫江湖了。
可实际上哪里不是江湖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巧巧在监狱里的生存不是江湖?
出狱之后遇到的骗子、企图强奸她的摩托车司机不是江湖?
她深谙这个江湖规则,聪明的利用这个江湖,所以才可以轻易混进婚礼蹭吃蹭喝,骗取别人钱财。
她也深知江湖底线,婚礼上只吃便宜的面条,骗人也只骗老板和大款。
她更看中江湖中的情义,当斌哥瘫痪之后,义无反顾重新接受了他。
那并不仅仅因为爱情,即使那不是斌哥,是曾经在斌哥身边的任何一个小弟,只要她有能力,都会拉一把。
斌哥瘫痪被巧巧接收之后质问过曾经跟他一起的小弟李宣,怎么跟了巧巧混。
李宣说你当初把我一个人扔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出了事就再不管我,我一个人能干什么?
言外之意是你所谓的江湖情义何在?
不得不说贾樟柯真的找对了演员,赵涛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
在这部影片中的演技可以用神来形容,从斌哥身边的年轻女友演到一个孤独坚强的中年女人,这个年龄跨度中,每一个年龄段的动作、表情都卡在点儿上。
我甚至怀疑她的身材是不是可以千变万化,斌哥最风光的时候,她在他身边身段儿妖娆轻盈,一脸的娇悍。
可当她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她的屁股变沉了,腰粗了,衰老了,整个身体都往下走,人的精神状态下去了。
可当她站在新疆的荒野,看到天空忽明忽暗如飞碟划过的那一瞬,脸上又呈现出了坚定的光彩,眼睛里又有了光亮。
最牛逼的就是当斌哥问她恨不恨自己的时候,她推着轮椅,嘴上说没有爱了就不恨了,眼睛却颤抖着闭上,睫毛一直在抖动,那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泪水。
这一幕让我忘了在看电影,就好象一切都是真的。
廖凡也诠释出了一个窝囊的黑社会老大的形象,与巧巧分手时眼中闪烁的泪光,脸上若隐若现的歉疚和不得不实现目标而放弃爱情的决绝都很到位。
我真的希望斌哥,认清了现实之后,就那样跟巧巧厮守着吧。
可男人到了什么年纪也是不会让人省心的。
他要去找寻那个失去了的梦,或者独自为那个梦缅怀半生,而做这种男人的女人,除了当观众看着这一切发生,还能做什么呢?最后,贾樟柯的电影总会放一首令人心醉的老歌,这次也不例外,仍然是叶倩文的,名字叫做《浅醉一生》,是香港电影《喋血双雄》的主题曲。
(文/杨时旸)有些词汇终究是不可译的,它难以阐释,只可意会却难以言传,比如,江湖。
江湖,有其具体的人、物、事,但相较于这些实体的存在与要件,它更切近于一种精神共同体,一种象征,一种气质,一种虚拟的、弥散的意义之雾,它意味着一群自由散漫的人,游离于官府的监看与权力的管束之外,建立并服从于一种由独特的道德观和义气构建出的民间共识。
在这个圈子内,自有其律法的框架,自洽的奖罚。
江湖是知识分子、官方系统的平行世界与异度时空。
它裹挟着浪漫主义的光晕,沉浸于时间深处,历史的缝隙,或者——只是一些人自己臆想出的回忆里。
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湖儿女》讲述的是什么?
是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
是斌哥从年轻时的啸聚四方到中年时的落魄困顿?
还是巧巧的情深意切生死不离?
或许都不是。
它更多的在讲述一种想象共同体的消亡史。
在电影中,江湖,成为了一种象征,散漫的、流动的、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民间自治世界,最终,被时代大潮慢慢吞噬。
斌哥也好,巧巧也罢,不过是一粒沙、一滴水,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卷起风暴,搅扰潮流,可是,回看他们的浮沉与挣扎,命运其实在最初的时刻就已经被写好,他们不过是不自知又不自觉地按照剧本完成了时间线上的每一次誊抄,但还总以为自己曾经紧握过命运。
从《山河故人》中的聚合离散到《江湖儿女》中的告别与重逢,贾樟柯的笔下,所有人都成了时间的囚徒。
《江湖儿女》更像是贾樟柯对自己少年心结与青年义气的一次交代与反刍,他在回忆文章中写到,偶遇曾经儿时的大哥,已入中年的男人低头吃着一碗面条,这画面触动他的心扉。
某种程度上说,吞咽面条的呼噜声更像是向命运低头的巨大叹息。
曾经拿着刀枪的男人,如今只能被一碗碳水化合物带来的快感所救赎。
由此,在这样的黄昏意象中,贾樟柯开始写作那一群人的高光时刻和终究的落寞。
不可避免的,这样的故事中,注定充满暴力,街头殴斗、刀枪和血,所以,有人认为,贾樟柯这一次描述的是小城黑帮,一种粗陋的、低级的、甚至散发山寨气味的中国大陆县城黑社会,但这样的理解过于浅薄,贾樟柯笔下的世界,是更浪漫主义的,不定型的,甚至有某种写意色彩的意象,那些打打杀杀不过都是表面的符号。
他无数次地回忆起自己儿时的结拜故事,打架斗殴的惨痛经历以及那些死走逃亡的青春期兄弟,但他写的,想的,念的,绝不是犯罪学意义上的黑帮,而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江湖梦境,弥散着自由、骄纵、桀骜、胆识以及对权力结构的不屑与叛逆。
《江湖儿女》的故事起始于一个尴尬、暧昧的时代,金钱散发出了不可辩驳的诱人气味,但古老的义气又制约着斌哥不能让自己显露出过于直白的贪婪,他在原地踌躇地踏步,乐于收一点港币帮人铲事,但又得维系古板的尊严,可周围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都在默默地兀自向前。
斌哥始终在强调自己作为江湖儿女的身份,但却从未厘清这种身份的内涵。
他其实并不清楚,江湖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更真实的世界会开往何处。
于他而言,江湖更像一个不可名状的“场”,他像动物凭借气味寻求安全感一样,必须处于“江湖”的气味之中,才能确定自己的坐标。
而巧巧呢?
最初,她努力躲在斌哥的背后,躲在“女人”的身份里,但她挺身而出之后,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幻,斌哥开始在恐惧与慌乱里后撤,而巧巧意外地闯进了江湖,出狱之后的上路寻人,从外部叙事的结构意义上说,那一路掠过了贾樟柯作品中的一众地标,完成了一次苍茫回望,而从内部精神结构上说,那就是踏入崭新“江湖”的路途,婚宴流水席上的小小骗局,酒店单间门口的碰瓷,她如此轻巧地利用时代的、人心的漏洞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的可能,她算是进入江湖的投名状吗?
还有冯小刚扮演的游医,徐峥扮演的忽悠,也是另一个时代中的“江湖”吧?
只是在这时代之中,江湖也褪去了浪漫主义的光晕,变成了穷途末路者无奈的生存伎俩,令人心酸也有点寒碜。
像之前所有属于贾樟柯的故事一样,其实,他注视的所有人物都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定位的人,时代巨大的变化催生起一些人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勃勃野心,先天被体制或命运安排的身份在悄悄碎裂,而寻找新身份的过程,搅拌起兴奋,也历经痛苦,迷惘与彷徨。
很多人,被短暂的兴奋牵引,却在这迷惘之中耗尽半生。
斌哥就是这一类人的典型写照。
所以,无论贾樟柯写下的故事如何变化,是小城瘦弱的青年唱起《任逍遥》,还是凶狠的大哥举起枪,他们都是一样的无助的人,敏感、脆弱、浸透悲情。
其实,他们都不是故事中真正的主角,贾樟柯故事的C位永远都让给捉摸不透又无可名状的时代,相较于随意弄人的命运之手,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不值一提。
所以,回到《江湖儿女》中,一切也同样如是,他写大风渐近,将一切吹散,无论浪漫主义的气息,还是人们发下的誓言,在风中都不曾听见回响,而有些人在大风起兮的当口,扶摇直上九千里,有些人被撕成碎片归于尘土。
瘫痪的斌哥坐在炕桌前,把一桌饭菜推到地上,不知者以为他不过是发泄物质层面的失意,而知他者才能明白,他所郁闷的是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的解释系统已经失灵,他无法解码这一切,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就莫名地落得如此下场?
但这盘棋其实没有棋谱,也无法复盘。
如今回看,斌哥与巧巧意外完成了一次身份置换,女人走向江湖,男人蜷缩回襁褓,当初,男人环抱着女人教她开枪,而现在,女人搀扶着男人重学走路,像是母亲对待孩子。
斌哥曾经的兄弟们有的抽身而去,去做生意,去攀附权力,他们明晰一种世俗框架内的目标,但斌哥这样的人,对于世俗成功既贪恋又不屑,相较于金钱,更令他迷恋的其实是那种众人烘托起的醉意和迷梦,就像那个搪瓷脸盆里无数瓶烈酒汇聚成的“五湖四海”,一群寻醉的男人的吹嘘与痛快。
他不过是一个浪漫主义尾声中的梦游者,最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当下这坚固的现实重重围困,悚然伫立于晚辈的错愕与同辈人的手机摄像头之中。
棋牌室还是棋牌室,那个江湖儿女的据点,依然是桌上的酽茶和空气中凝滞的尼古丁,曾经棋牌室的小屋里能谈义气,谈生意,调解道上的纠纷,斌哥用匕首切开了人生中的第一支雪茄,但如今,这里不过就是一群失意中年人聊以自慰地廉价娱乐场,不再是灰色地带,也没人在乎是否要搬来关二爷,墙壁上倒是挂满了盖着国家公章的营业执照。
手机视频人人都能操持,消解一切庄严,每个人都像出演一场猴戏,红章挂上墙壁,监控摄像头镶嵌在屋角,江湖的气质理应是烟云雨雾,是说不清道不明,是遮蔽是写意,而时过境迁,如今在权力的首肯和监看之下,一切才被允许存在,必须清晰无误,必须无所遁形。
由此,梦游者失却梦境,江湖失却神性。
谁又有通行证,哪里又有墓志铭?
结尾的时刻,巧巧站在楼道里怅然若失,身影被摄像头记录在案,这意味着什么?
更像高处传来无声的冷笑,宣告这世上从此有了“上帝”的监察,一神终究取代了众神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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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贾樟柯,印象最深的除了他作为职业导演写出的绝好文字,便是那句无意间说出的话了。
——“我从来不看监视器。
”这句话让我想了很多。
比如一位导演得如何相信摄影师,才会将镜头完全交予对方掌控。
又比如这句话的真实性:是贾樟柯自己在夸大其词,还是事实确实如此。
无论如何,这句简单的话都在向我们透露摄影师在贾樟柯电影中具有的决定性力量。
我们甚至可以更大胆地设想:贾樟柯电影的成败在某种程度上并非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摄影师。
考虑到除了最新的《江湖儿女》,贾樟柯合作的摄影师一直都是余力为,情况就更显复杂。
撇开创作者,仅从影片最后的成色来看,从《小武》到《三峡好人》这些前期作品,属于渐进发展的序列。
也就是说,从最早的“故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到《世界》,再到《三峡好人》,贾樟柯的电影创作都在同一理念和模式下完成。
《三峡好人》是一个巅峰,各个方面都发展到了极致,臻至完美。
然后是一段跌落期,是三部纪录片,很难放进创作脉络里分析。
《二十四城记》(2008),一个最为失败的尝试。
另外两部《无用》(2007)和《海上传奇》(2010)同属这个阶段的作品。
剧情片直到三年后的《天注定》(2013)才再次荣耀,距离《三峡好人》已经过去七年。
这七年间,贾樟柯的创造姿态发生了变化,这从电影中能很明显看出来。
原先执意于记录时代巨变及其裹挟下渺小的人,开始进入对人内在情感的探索,去思考人在外在环境作用下可能做出的举动。
《天注定》就是这种创作理念过度阶段的作品。
既保留了之前对物理环境的精准刻画,同时人物开始显现出巨大的行动力量。
虽然这部电影因为过多使用的符号广为人诟病,但倘若将其看成一种“写意现实主义”,反而能品出一种美感和快意。
整个故事不再彻底写实,就像这个社会一样带着荒诞性。
如果说《三峡好人》及之前的贾樟柯作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信徒,仍然遵循着真实环境与人之间交互的作用关系,那么从《天注定》开始,他走得更进了一步,转而要对人进行一番心理现实主义的探问。
于是有了《山河故人》,一种加速演进。
贾樟柯尝试去描摹人在时代作用下内在情感的变化。
这是一种不断往内推进的创作动机。
变化的贾樟柯,不变的余力为。
余力为的长处在于为影像构建一种真实的体验感,这来自于他对摄影机与物像间疏离意识的摄取。
这是一种外在的观察和体验。
在《三峡好人》及之前的贾樟柯电影中,用这种摄影方式都没有问题,反而是对新现实主义的升级。
即便到《天注定》,它也还没成为问题。
只有到了《山河故人》,问题不再能掩藏。
余力为不是没有调整。
我们在《山河故人》中所看到的镜头早已不是以往电影中全景/中景之类的远距离镜头,更多是近景/特写。
因为要表现内在的情感,镜头的拉近是必须的。
也不是说余力为不擅长这种拍摄手法,而是说因为他的摄影机自带着一种疏离的意识,而这种意识与贾樟柯想通过表演和台词直接进入人物内心是隔阂的。
再加上贾樟柯的根本软肋在于他用影像表达情感的笨拙(因此他必须借助许多符号),这个问题就会放得更大。
《江湖儿女》没有像《山河故人》那样将重心完全压在情感上,但它仍然是一部探讨时代变革下情感变迁的作品。
比较《山河故人》与《江湖儿女》中的摄影风格,变化一目了然。
《江湖儿女》的摄影几乎不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感。
镜头的时长虽然更长了,但因为摄影机并非固定不动,而是时常跟随人物的走动和话语轻微地来回移动,这种存在感被掩藏。
观众很难察觉到摄影机的存在。
而在余力为的镜头中,摄影机的自我意识作为一种构筑体验的方式被特意造型突出。
《江湖儿女》是贾樟柯电影中唯一一部不是由余力为掌镜的作品。
可以说,正是《江湖儿女》中摄影机的这种无意识,它只是在行使拍摄和纪录的功能,才使得这部电影免于再遭受《山河好人》的厄运。
因为这样的话,观众观看的意识就全部留存在角色的行动、话语,以及揣摩背后的心理、情感上,而不会对物像有一种隔离在外的疏离感(这正是《三峡好人》及之前作品获得成功的原因,也是《山河故人》失败的根源)。
如果科长说的“我从来不看监视器”属实的话,那么他电影的成功,至少四分之一的功劳应该归于摄影师余力为。
与此同时,贾樟柯在自己的创作姿态发生变化时,应该更有意识使用怎样的摄影方式。
《山河故人》成了“新科长+老摄影”的一部牺牲品。
(还好,只有一部)《江湖儿女》因为新摄影师寡淡的自我意识(这是否说明了他的能力在余力为之下),反而让电影变得更加可看和真实(虽然仍有不少问题)。
原本应当作为劣处的特质变成了优点,不知道这算不算贾樟柯的幸运。
看来,我们得放弃自《山河故人》之后不再期待贾樟柯的蠢话,“科长”还是值得等待的。
如果贾樟柯能收回那句豪言(“我从来不看监视器。
”),他自己不就能预先判断电影最后的成色会如何?
而不是等到不断试验后,才摸清自己应该走上的道路。
还是说,贾樟柯其实对摄影懂得不多。
更可怕的或许是,观众早已一目了然的事情,贾樟柯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1.影片像影片的开头,像一列城乡大巴车,贾樟柯的电影皆带尘土,人皆摇晃。
2.巧巧。
齐门帘刘海下,典型中国女人的脸,这样的脸,不像欧美人大鼻子大眼,做表情,因五官都那么大,一哭一笑,都是高高大大的五官间大起大落地掣动,群山晃动,万壑争流的大景观。
因脸是蒙古人种的扁,平,五官都小巧,总体是平原式的贞静,不夸张,但细节可多,被批“面瘫”是冤枉,整部影片,要细看,看中间小小的五官抽芽,开花,结果,都是春夏秋冬、水到渠成。
3.巧巧头一次走进斌斌的“场子”,真是好。
她是昂首挺胸,带点骄矜走进来的,人人见了她,都是一声“嫂子,来视察?
”那样尊敬,为配得上这尊敬,她的骄矜几乎是绷得紧紧的,一条弓弦上,随时可射出去的女人,等眉一弯,眼一弯,嘴角也是那样一弯,忽然又笑得那样俏,马上又化干戈为玉帛。
“大哥的女人”的派头,这样收放自如,镇得住场子,形象已经立起来。
4.诸位真该去影院一睹此幕,巧巧怎么走进大哥云集的麻将房,非常妙,几个演员也妙,言语难传,三个大哥怎样先后同巧巧打招呼,不遮掩男人对漂亮女人的轻薄,江湖的阶层分明,一下现出来,喽啰、马仔只毕恭毕敬叫她“嫂子”,不露半寸男女心,“大哥”们呢,因地位同她男人并列,才有权对她带上一点轻薄。
这轻薄拿捏好了尺度,亦不能太僭越,他们光动嘴皮子,不动手。
巧巧的回应也妙,她却动手(全片她都这样善于动手),不说一个字,脸带妩媚的笑,她捏了拳头,每个大哥,一人背心锤一记,重重的,各自三声“嘭”,三声枪响似的,分寸感亦好的三锤,玩笑和数落之间,大哥们都知趣了:“巧巧偏心,不打斌哥”,各自退场,把舞台交给这对情人。
5.巧巧头一次坐到斌斌身边也妙。
是女大盗,从他嘴里盗走他的香烟,放进自己嘴里一嘬,一颗烟,你一口,我一口,两人这样大大方方在互相嘴里交替几次,显出她和他是那样亲密无间,看,这就是大哥女人的派头,大哥女人的原则,对别个男人,是锤头,对自己的男人,是这样泼辣又柔情,而他对她,也是这样纵着,不仅他的烟她来抽,他手里的麻将,此刻也是她来替他打了。
6.斌斌有江湖大哥的正事:为小弟们调解借债矛盾。
两个人,一个声称对方欠了自己钱不还,一个声称没有借,都咬定,一个险些掏枪崩了另一个。
斌斌笃定的夺过手枪,令人请上“二哥”——关公的金像,摆在两人面前,果然,关公面前近乎上帝面前,那欠债的立马忏悔,承认自己欠了钱。
贯穿影片的两个重要元素:关公像(义的象征,江湖儿女的绝对信仰),枪(以武犯禁)。
7.斌斌的场子里有一场杂技表演:舞台上,一个演员用嘴举起一辆自行车。
博得满堂彩。
这里,很像给片名里的“江湖儿女”做一个定义:一群试图用嘴举起自行车的人。
英雄气里带一点自不量力,一点滑稽,一点杂技派头,同物理规律(时代)的倒行逆施。
8.斌斌和他的弟兄们喝酒。
喝“五湖四海”:把茅台,五粮液,又几种酒,一同倒进一只红脸盆,混着同喝。
9.喜欢这幕:两人乘坐皇冠轿车去往某处。
巧巧:忽然想吃烧卖了,我们去呼和浩特吧。
斌斌:两百多公里呢。
巧巧:不行啊?
斌斌吩咐司机:掉头,去呼和浩特。
车掉头。
巧巧(笑):又不想去了。
妙极了的一幕,这幕令人想起杨贵妃爱吃荔枝,唐明皇因此派岭南快马千里送来,或是周幽王这等的情种,为美人一笑,可以烽火戏诸侯。
江湖儿女的“爱”,也可以这样奢侈,斌斌真是帝王做派,江山儿戏,巧巧呢,岂不是个更懂事的贵妃?
因她终又改口说“不去了”。
这是江湖儿女爱的巅峰,妄的高潮,这样自由自在,这等天高海阔。
但一切在这里戛然而止。
10.斌斌遭遇了一次偷袭,无原因,无恩仇。
大多数江湖题材的作品,一次暗杀指向一次具体的阴谋,一个死者指向一个具体的凶手,江湖的兴亡,那样脉络分明,一个个具体的个例。
《江湖儿女》里人的命运,远非这样清晰,暗杀没有具体的阴谋,死者没有具体的凶手,一个人的命运,交由某种更模糊、更巨大的说不清道不明,像贾的另一个影片名:“天注定”。
一群更年轻的人注定要终结斌斌的巅峰,他们骑着摩托围攻斌斌,仅因为他“牛逼”,《动物世界》式的,新猴王通过干掉老猴王上位。
11.年轻人把斌斌的头撞向皇冠轿车前的“皇冠标志”。
巧巧掏出手枪,跳下车,对天鸣枪一次,走到人群里,鸣枪第二次。
这一幕,赵涛演的是艳色无双,白娘子救许仙,水没金山寺的派头,穿桃红色透明稠衬衫,黑底红花肚兜,艳窟里最艳的娇娘子,而手里的枪,甚至令她更艳,越肃杀越艳丽。
12.巧巧不肯供出斌斌,因非法持枪被判刑五年。
一个有趣的悖论,白娘子救夫,千古传诵,巧巧救斌斌,不亚于白娘子,她人生的最高成就,江湖儿女的最高成就,多光彩夺目的一幕:不为自己,为某种义,去赴汤蹈火。
但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的时代过去了,一道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的成就甚至是不被允许的,巧巧的江湖儿女的个人正义,要受到公共正义的惩罚。
正义和正义相悖,某种意义上,一种滑稽,《江湖儿女》是这样,有时是大悲怆里的小滑稽,有时是大滑稽里的小悲怆,全片基调就这样在“滑稽”和“悲怆”,“大”和“小”之间颠簸。
13.巧巧入狱五年,斌斌没来看过她。
14.一艘江轮带巧巧来到奉节找斌斌。
五年了,斌斌躲着巧巧,会动手的女人巧巧,她亲自动手来找斌斌。
江轮上,巧巧的钱包和身份证被人偷走了,五年后,“非江湖”现实对她的头一次下马威,她从善如流,开始把双肩包背在胸前,不再是“大哥女人”的飒爽英姿了,她带着警惕的神色,走进了奉节城。
奉节的情节,我称为“巧巧和陌生人的滑稽连环剧”。
15.滑稽剧第一环:巧巧在江边看一场马戏团演出。
一个染着红发的青年,用方言,用很坏的音准高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他身后,一只巨大的铁笼,关一只非洲雄狮和一只老虎。
这滑稽的红发男子,手拿一只滑稽的玫瑰,一面唱,一面将花塞进了巧巧(观众)的手里——以一个滑稽的姿势。
注意:一首多沉重的歌,一朵多沉重的玫瑰,本属于巧巧的爱和玫瑰,本该由斌斌献给她(她难道配不上他的爱和玫瑰?
)但辗转五年,他躲避她,就仿佛命运也晓得亏欠巧巧,到底怜悯她这样苦,终于颠沛流离,以一个陌生人之手,这样滑稽的形式把爱和玫瑰还给了她。
令人心碎的滑稽,令人心碎的安慰。
16.滑稽剧2:一群男人围攻一个女人,如五年前一群人围攻斌斌。
巧巧曾亮出了枪,这回枪由一瓶矿泉水代替,她始终是会动手的女人,用那瓶水打在男人们头上,解救了被围攻的女人。
巧得像古典主义小说,那被围攻的女人,恰是在江轮上偷了她钱包的女人,巧巧问她讨回了自己的身份证。
“身份证”,巧巧在故乡因斌斌被剥夺的江湖身份,以一次对陌生人的江湖式义举,在异乡重新得以确立。
17.滑稽剧的巅峰:巧巧开始采取一种江湖“骗术”赚钱。
一间高档酒店大堂里,她走向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先生,我是她的姐姐,她流产了,你却在这里和你的家人享天伦之乐。
男人被她天经地义的悲怆所震慑了,他给了她一摞钱。
又一次滑稽剧,像陌生人给予她玫瑰的安慰,巧巧也在陌生人那里完成了她对斌斌的复仇,某种意义上,她像一个代表,被辜负的女人的代表,完成了对辜负她们的男人的集体复仇。
18.影片里的奉节总在下雨,这座三峡边的小城,用永远的雨水,构成了自己的面孔,某种意义上,类似江湖儿女的面孔,无恩怨,无错处,只因一个遥远的巨大的原因——一座空前绝后的大坝,将被剥夺身份,沉入江底。
19.巧巧来到奉节,是堂吉诃德式的,是鲁智深式的,也是巧巧最终确立为巧巧式的。
复完仇的巧巧达成了某种“无情”,某种平静,当她再度见到斌斌,她尽管说:我为你坐了五年牢。
已不是勒索的口吻,是告别的口吻。
斌斌承认他有了新恋人。
斌斌说:我已不是江湖中人。
他出狱后,过去的马仔开着豪车,他身上却没有一分钱,“江湖大哥”的身份就这样荡然无存,“义”这样易碎,江湖这样易碎,他来奉节,是报复江湖对他的背叛,他也背叛了江湖,以背叛故乡,背叛旧情人的方式,他在奉节“重新开始”:他开始为一座发电厂项目四处喝酒(一个不彻底的背叛,抛弃了“义”保留了“酒”,抛弃了核心,保留了形式的江湖)。
斌斌让巧巧跨过红脸盆“去晦气”,他喝过“五湖四海”的红脸盆——一个隐喻:斌斌的江湖消亡了,巧巧的江湖出现了,巧巧,一个女人在跨过消失的旧江湖后,令自己的肉身成为了新江湖。
20.巧巧去新疆,一段尤其特殊的“滑稽剧”,一个小卖部老板,谎称自己在新疆做“飞碟探险”项目,他和巧巧有一段进展迅速的“恋情”。
这一段情节有“宇宙快板”的速度,又带着思辨,和整个影片的节奏脱离,像一部法国小说的五页,塞进了一部中国传奇,但正因这陡然的脱离,和主剧情间形成了一种张力:飞碟和人间,宇宙和江湖的张力。
这脱节的巨大速度,和刚告别斌斌,迅速被另一种逃离所吸引的巧巧是合拍的——想要逃离原故事,原江湖,飞碟般逃离到宇宙边缘去。
列车驶入某个新疆站台的深夜,小卖部男子入睡了,巧巧离开了列车,一个人走了。
宇宙快板的收尾:边疆城市的夜空忽然被不明白光照亮,疑似飞碟的闪影忽然划过天际,同样忽然的,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21.巧巧又恢复了某种派头。
一个穿质地高尚的皮风衣,阔脚裤,黑高跟鞋,留波浪卷的女人,江湖儿女的派头。
她回到大同,成为了一家饭馆的老板,这饭馆像影片开头斌斌场子的破落版:旧厂房,破的绿门,剥落的墙面,关二爷的金像,老式四方桌摆了多列,人们在桌上吃喝,推开一扇旧门,里头也是麻将房。
22.斌斌坐在轮椅上,胡子,某种邋遢,他开始像影片开头那列城乡大巴里的男人了。
但他也有某种旧派头,他会忽然发怒,扫翻服务员为他端上的菜,因不满上菜规矩:先上主食,再上菜!
23.也喜欢他们在炕上,两人重逢后的一次对话。
斌斌说,他是喝酒太多,脑出血才坐上轮椅。
他问巧巧,怎么还没嫁人?
巧巧反问他,老婆呢?
娃娃呢?
仍是孤男寡女,就像互相仍有一种恩情,十七年,都是为了彼此才不寻找别人。
因这互相误解,互相美化,他脸上头一回带上一点得意似的,那不断压下去,又不断冒出来的笑意(廖凡演的真绝),一点虚妄的余温。
24.斌斌:你不恨我?
巧巧:无情了,就不恨了。
他像是不信,或叫伤了自尊心:那你怎么还收留我。
她说:江湖中人,讲一个“义”字。
她是她自己的女人了。
25.巧巧的饭店外,有人装了监控摄像头。
一个隐喻:有摄像头的时代,哪里还能有江湖呢?
神偷,大侠,劫富济贫,暗杀,斗殴,一切都在摄像头里记录,失去了神秘性,不再是半隐,江湖哪里还能成为江湖呢?
26.新年的早上,斌斌一拐一瘸走出饭店,走出巧巧的江湖,发一条微信给她:走了。
27.巧巧意外,但也不去追。
城乡大巴,皇冠轿车,三峡上的江轮,巧巧去新疆的火车,斌斌回大同的高铁。
影片里,交通工具也像人,人的命运呢,则像是这些车,这些船,从人生的一幕带到另一幕,从2001年带到2006年,又从2006年带到2018年,在这些现代交通工具的飞驰里,现代江湖被画出了更辽阔的时空地图,这样辽阔,远超古代江湖的辽阔,但同时又那样逼仄,逼仄得像大巴里密闭的空间,江轮里的一个双人船舱,巧巧破旧的饭馆——既然江湖不允许存在,江湖的幸存,果然只能退进一个女人的身体里了。
斌斌也像是大巴,江轮,火车,高铁,他像极了这种“轰隆隆”的交通工具,只是腿断了,才被迫停留在巧巧这里,恳请她修复他,修复好,他依然要开走,因他的江湖在外头,他和时代逆行、注定要失败的江湖(没有“义”光有“轰隆隆”的江湖),要顽固不化,要不死不休,活火山一次一次喷发,某种残忍,只是喷,火山的尊严是“喷”,喷到成为死火山,喷到变成火山灰为止,火山亦不计较火山带来的灾难。
28.她不追他,只追到她的店门口为止。
饭店对面的摄像头记录下她站在门口,她靠着墙壁站的样子,模糊,发毛,像一切被记录在监控头里的人,没有面目,没有姓名,没有历史。
幸好,她也被记在了电影里。
认真反省了一下我大概真的只是跟科长的电影气场不和吧,涛姐的美欣赏不来🤷♀️ 廖凡不错,一众本色出演的客串也没什么违和感。如果给外国人展现他们想看到的中国是一种本事,那就是吧。
前半部还真找回了小时候在录像厅看港片的激动心情,中间有些跑调,虽然最后拉回来了,但已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只剩唏嘘。好好拍一部关于过去的黑帮史诗不也挺好的嘛,不用去把握时代脉络展现世事变迁。也许是怕没法上映吧。可惜了。
沉闷,坐立不安,江湖片☞文艺片,多的一星给廖凡,出场不多,但表演真好
放肆 说科长开小灶的去看看姜文、陈凯歌、冯小刚、顾长卫、管虎!!!哪个没用过自己老婆?!!!这才是爱人的最高境界!!!
所以大中秋节的,我看了俩古惑仔电影?一个是香港古惑仔改行做特工,一个是大陆古惑仔的幡然醒悟?相比之下这个土味古惑仔电影并不是很好看。。香港电影真是影响了好几代人啊。。。
影片所言说的江湖,看起来更像是贾樟柯对于自己20年导演生涯的一次回眸,其过往影片的种种意向都铺设其中。而这里也依旧是那个属于汾阳青年的土地,中国的种种变化呈现其中,对于《英雄本色》的狂热呈现其中,对于叶倩文的欣赏呈现其中,对于赵涛的爱更是寸土必争。赵涛也拿出了个人的最佳表演。
除了第一段让人眼前一亮之外,其他部分真的都是在靠“技巧”和自我重复(致敬)强撑着…连科长拿手好戏时代感营造现在都几乎要依赖不停塞经典老歌才能勉强维持……
《公共场合》的开场,《任逍遥》的巧巧,《三峡好人》的场景与飞碟,《山河故人》的浅醉一生,贾樟柯一切有意的call back,都在无形之中使他化身为一名电影侠客,走过这二十年的漫漫电影路。此刻是贾樟柯的迟暮,也是一代江湖人士的迟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意味着中国电影产业绚烂的过去,被改造为在如今体制之下半死不活的生存状态。电影人想过垂死挣扎,可惜有心无力,可能离开一段时间会对所有人都比较好。通篇的文戏都很弱,大部分的剧情都化在了台词之中,没有任何联想空间。赵涛刚从监狱出来“行骗天下”的时候还略有惊喜,就像回到了《天注定》,能够勇敢地向敌人挥出一刀,谋求属于女性的生存地位。结果与廖凡再相遇,通过一段极长的对话戏,全片主题又回到了传统的女性为男性、为爱情牺牲一切的感动,男性为解脱女性而离开的洒脱上。
感觉是江湖女儿。
2019059 一星平庸
三星半,我觉得是科长近年来最好的作品,不过虎头蛇尾的问题还在。我在情感上和贾樟柯的电影还是比较贴近的,感觉中国在经历这几十年的巨变之后,很多人眼中的故乡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复存在的事物,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上一部是山河依旧,故人不再;这一部是江湖凋零,唯余儿女。
贾樟柯概念化创作的毛病依然没改,微电影的容量生生拉成了长片。江湖的设定就开篇段落因其凌厉的暴力而将将站得住脚,巧巧出狱后的情节一路松垮,越来越编不下去。几场名人客串戏过于随意,如果是要强化巧巧江湖应对的本事,就简直可笑。最差评的是流行歌曲的拙劣使用,几首口水歌彻底将情感扁平化,庸常化。
“对你无情了,也就不恨了”!
是因为讲的越来越大所以依赖三段式吗?末段突兀,其实我尤其喜欢看完科长片子之后的失落感,[小武]如是,[三峡好人]最甚,就算[天注定][山河故人]也是能自然沉浸的,这次没有。或是因为结局语境不成立,一个监控就能囚禁/打破这一堆人兜兜转转半辈子的江湖(且不谈这个江湖很扯),我是不信的
涛宇宙初次成型
真·大女主戏。
非常社会的骚操作。娱乐性上升,中段故事牵强,露脸大佬们尴尬。倒终于不是大幅剪报,但还是有奇观的部分。瞄着影后去的故事,但赵涛演到后期才算比较进入状态,不简单是看起来年龄面相的问题,角色老后终于不起范儿了,少了很多僵硬。从劲儿劲儿的县城文艺花到江湖的囚徒,还是任逍遥里的她更有意思
任逍遥+三峡好人+山河故人,流行金曲表意、赵涛电影宇宙、众客串叙事拼凑,发现贾科长的喜剧功力雄厚…你说葬礼也能跳国标;我持玫瑰就能上婚礼。你以为一脸盆五湖四海就能肝胆相照?实际在上海滩浅醉一生也没多少爱可以重来。Nokia悄然换成了Apple;长江哀歌又见UFO。既然囚禁于宇宙,枪声后、江湖上邂逅。Ash is Purest White,说的是火山灰?雪茄灰?还是…你这个炮灰?
江湖再大,大不过故人之义;山河再深,深不过儿女之情;宇宙再广,也不及男女之间的鸿沟。他看的是江湖恩怨,是金钱,是兄弟,是权力;她看到的,却只有他。一直喜欢贾樟柯的一大原因就是,他总能把小人物当大人物刻画,把大人物当小人物描摹。科长说,大家总是误解我说的是国家,其实我只想说人。又是跨度十几年的故事,相比《山河故人》时间的魔幻感,这一部更加专注讲述物是人非,女人因爱而生的力量与脆弱并存,那句“情没了,但有义”背后巨大的隐忍,只有女人才能体会吧。我的江湖,是你给的,而这情义,也只能为你而留。很喜欢张译段落和董子健段落,很妙地展现了人物的聪慧,三峡段落略显割裂,有点为了情节推进而存在。人是江湖,人心是海洋。
放不下架子是转不了型的。沈红不是赵巧巧,郭斌也不是郭斌。别扯什么贾樟柯的电影宇宙了,小勇郭斌不是贾氏电影的核心,崔明亮尹瑞娟小武韩三明才是。林家燕是照着“厦门女人”找的吧。那场戏真尴尬死了。上一部就有人说科长拍不了电影可以搞搞当代艺术,这两部里最吸引人的还是当年拍的“素材”,证明科长想象力是不如客观“素材”的。以前贾氏电影对香港电影和流行音乐的挪用是贴切的,而现在当他让巧巧跟着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时当浅醉一生一再响起时,他已经沦为它们的囚徒。连囚徒这个字眼都这么笨拙。张译徐峥等人客串那段真是又沾染了国产院线片段子化的毛病。唉,贾樟柯已经失去他的主体性!小武和小勇共同的开药店的朋友过得怎么样了?我想他没有像梁子那样成为矿工也没有像张晋生郭斌那样混得好与坏吧,相比之下他们才是更值得被记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