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贾樟柯在山西建立的“现实主义宇宙”日趋成熟,这一次,或许是一种根性的呼唤,他扛着摄像机来到了长江,来到了悠悠中华之源,去记录,寻觅这里的故事。
这是一次关于DV摄影的宏大实验,DV成像特有的粗糙与朦胧成功呈现了胶片才具备的颗粒感,长江之上的烟云缭绕,水汽氤氲,人物郁结于心的愁思,皆流动于影像之上。
影片的主题是“寻”,沈红在寻,韩三明在寻,贾樟柯也在寻。
曾几何时悠悠长江孕育出的人文沃土是如此丰硕,日月如梭,时过境迁,在“社会主义江山一片红”的号召下,三峡大坝轰然而起,碾碎了五千年来的悠悠情思。
斯人已老,斯景已逝,好人是什么?“好人”就是那茫茫风沙中的一滴滴水,人们试图在废墟中寻找那昔日关于人,关于情的痕迹,又谈何容易?面对现实的困境,创作者的无力与苍白跃然纸上。
于是,他创造了一个超然的时空,沈红,韩三明,以一种超现实的方式( ufo)“不期而遇”,不断跳跃的符号,忽然闯入的人物,情境的中断,皆是一个经验主义之外的时空构建,创作者通过一种抗拒完成自我消解,从而达到与环境的和解与共存。
但情绪的流动并没有断层,我甚至觉得这是贾樟柯符号运用的最好的一部,矿泉水瓶,风扇,升起的房子.....正是这些符号的存在弥补了中断的场景,让情绪得以延续,同时也是人物内心的一种外化。
最后轰然倒下的房子,正是这个梦的破碎,时空的坍塌,钢丝上龋龋独行正是所有人漂泊的最终宿命。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三峡好人》赋予了诗句全新的含义。
我们是一个太容易遗忘的族群,所以需要电影。
我们太容易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以为世界就是这样。
刚在北大大讲堂看了《三峡好人》和随后的贾樟柯见面会,得知正式上映时间是12月7——14日,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去影院看一下吧。
与其边嘲讽那些大烂片边心疼自己的银子,不如好好去感受一下这部本年度最佳华语影片。
清楚的记得第一次看《任逍遥》时的那种震撼,原来中国还有这样的导演在拍这样底层视角的电影。
随后《小武》、《站台》、《世界》一路走来,直到今天的《三峡好人》,十年磨一剑,捧得金狮归,贾樟柯始终不曾远离那些普普通通讨生活的人们。
较之以前,这次的一大突破更是关于“选择”的层面——前面的几部作品大都是小人物在生活的洪流中飘摇的背影、依稀的希望、被羁绊的无奈……这次的主人公们也好,普通角色也好,却都通过自己的选择体现出了可贵的尊严,用自己的选择来决定命运的航向,哪怕前方遍布暗礁险滩。
普通的人们在中国这天翻地覆的变革中默默承担着无可名状的张力和代价,而这一切很可能没有人来关心,甚至不许他们发出声音,幸好有这么一位站在钢丝上的导演用自己的良心来呐喊,十年不辍。
说真的,这不仅需要勇气和良心。
三明在江边和老婆见面那段对白,当老婆问道16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们时,原剧本是回答说春天矿上出事,我被压在下面了,于是就想要是能活着出去的话就一定要来找你们。
后来三明跟贾樟柯说,不想把这事直说出来,大家都知道那些事情,说那么清楚也就没意思了,于是实际演的就是无言,点烟,沉默。
真精彩,但我同时也在想,如果真按原剧本那么演,我们还能看见这部电影的公映吗?
今年春节后刚走了三峡,片中又是川渝方言氛围,于我自是再熟悉不过;其中有些方言的精妙,看字幕的人们也就可惜不得其妙处了。
奉节那个颇具后现代气息的烂尾移民纪念塔我也是见过的,当时自是诧异这里为何会耸立着这么一个不协调的怪物,无怪乎贾樟柯要点根炮仗送它上天了——这哥们真够可爱的。
交流会完之后,有一个很温馨的环节,每个观众出门都可以领一颗他带来的大白兔奶糖。
烟酒茶糖,其实幸福就这么简单。
把这糖放进胃里,化成血暖暖身子,把糖纸收起来垫在心底。
这样的夜晚,圆月高悬,清辉满天,脚步又可以坦然且轻快起来。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叹英雄孤身无靠,将身投水泊,回首望天高,愤恨难消,怒气腾腾贯九霄!
但则见月光照耀,听寒风萧萧!
还须要急走奔逃。
俺本得去投宿,怕的有人将俺瞧,(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移民船上乌烟瘴气的人群,麻木的疲惫的脸谱,故事在《林冲夜奔》的背景音乐中展开。
关于背景音乐,刚开始没听清楚是什么,只是苍凉低沉,悠悠地唱开去,镜头扫过光着脊梁满面污脏的男人们,面目沉静温顺的女人们,船舱外沉沉的天空,一股江湖飘泊的味道就出来了。
心里一震,到处一搜,才知道是川剧的《林冲夜奔》。
江湖在哪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很久以前,有部港片里这样说。
贾璋珂也是七十年代人。
没有人统计过,港片对这一代人的影响。
即使在传媒发达的今天,港片依然在某些闭塞破败的角落,对年轻人们发挥着作用。
比如说,这部片子里的“小马哥”。
他年轻,瘦弱,可笑地摆着《英雄本色》里发哥的POSE,一个码头上的小混混,小屁孩,煞有介事地说:“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
”的确,小马哥是七十年代那些年轻人的英雄,在英雄光环早已让位于商业精英的二十一世纪,还在当小马哥的粉丝,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他用电影里学到的义气、派头和衣着来界定自己,最终死于一场械斗,命只值老板给的五十块钱。
这个八十年代的孩子,至少有一句话他说对了,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将要被水淹没的奉节城。
沈红,为了寻找两上没有音讯的丈夫来到了奉节。
她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不妙预感,这一趟不过是来证实吧。
分开人们躲躲闪闪的神情和目光,她和她那已经出人头地的丈夫见面了。
短短几年,郭斌从一个倒闭工厂里出来的普通工人,摇身一变成大商人,承包城市拆迁工程,在工程指挥部养一批马仔,和政府官员称兄道弟。
这一切,大概和一个来自厦门的女商人有关,他攀上了她,然后成了搭档,在这个小城市里志得意满。
就像那个修建“彩虹桥”的老板一样,大手一挥,用手机就可以遥控电力局长送来电,让彩虹桥在夜里大放光芒,这城市是他们手下的一桌盛宴。
顺理成章,他不再记得家乡的妻子,即使有一点余情,更多的是回避和拒绝。
沈红编了个谎言,让自己有尊严地离开。
连男人的内疚都不需要,转身的背影平静,只在独自坐在游船的窗边,才含了满眼的泪。
这是个聪明,气质凛然,有股子狠劲的女人,具备孤身走江湖的素质,可是,这里的江湖不属于她。
另一个过客是郭三明。
他来寻找十六年前离他而去的女人和女儿。
他找到了,然后要带着已经不再年轻漂亮的她离开,代价是三万块钱。
十六年前,他用三千块钱买来了这个女人,不合法的程序背后,他其实对她很好。
但她被解救了,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因为哥哥欠了债,被没名没分地抵给船老板。
女儿的学校因为拆迁而停办,只好去了东莞打工。
她和他相见的这场情感戏,一对完全没有外在形象可言的土气中年男女,竟然演得荡气回肠。
一言一语都是家常衣食,不是故意隐忍,是真真实实的糟糠情义,隔了十六年重新找回来,不美丽也沧桑得彻骨了。?
在当年,她年轻柔弱,如今,容颜败坏,体态臃肿,他决定还是要再扶着她走,她决定还是要跟回他。
苦海里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这一刻,她是个温柔跟从自己男人的婆娘,他是个能为自己女人挡风遮雨的汉子。
为了赎她回来,郭三明回山西,下煤矿挣钱。
从最初不屈不挠几近于愣怔的寻找,到最后心愿得偿,这个男人有情有义有胆量,可是,这里也不属于他。
他只能做到带着自己的希望全身而退。
正在折迁进行时,将要被水淹没的千年小城,无暇注意两个外来客。
随着楼房爆破的轰响,拆迁的铁锤挥舞,人们被动离开居住了世世代代的家。
背井离乡,从此长久地飘泊在路上。
唐人阁客栈的何老板,老头儿住进了桥洞;工友们跟着郭三明去山西,到早上下去晚上就不一定能上来的黑煤矿打工;失学的女孩拉住外乡人问是否需要保姆;住在隔壁的中年妇女去了广东……大概也就这么几条路吧,还有一些胆大的,在经济富裕的省市做些拎包抢手机的勾当,谁知道呢,顺从天意或人意,千百年来走的是差不多的路,默默地喝完最后一杯团圆酒就要上路,走不出个黎明,永世的黑夜,死了还是在这夜里游荡的魂。
“望家乡山遥水遥/但则见白云飘渺/老萱堂恐丧了/哎呀呀劬劳/娇妻儿无依靠/哎呀呀悲嚎!
/叹英雄/叹英雄气恨怎消?
”天意从来高难问,转身回首已经没有了家乡。
没有英雄的时代,英雄末路的时代,普通的人们,仍然在夜奔。
谁知道他们会奔向哪里,前方有没有一个企盼。
和港产英雄片一样具备浪漫情怀的,是天空飞过的飞碟,是腾空而起如同神六一样冲天而去的弃楼,是瓦砾场上全身生化防护装备的怪人,是坐在小饭店里的全身戏服把玩着手机的刘关张,也是剧末郭三明抬头看见,在楼房中间走钢丝的人。
“最后走纲丝,云中漫步,我觉得虽然前路坎坷渺茫,或者说虽然前路很危险,但是不管什么样的人,我们必须走下去,我觉得虽然很危险,但是要走下去,所以同时也很浪漫。
”这是贾璋珂的解释,做这样想法的人是值得尊敬,也是真正浪漫的人。
而我更赞同陈文茜的话。
“通常在一个社会里头,先移民的都是最聪明的,留下来都是很笨的!
”“今天,这里又因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而成为全世界的焦点,三峡工程的建设,是我国几代国家领导人的理想,库区人民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这里的水位,到了2006年5月1日,将升高到156.3米,您看到两岸的这些小房子,届时将全部淹没……”在导游的解说词中,结束了。
Z曾经向我描述过三峡一个小镇被淹没水底之前的景色。
山明水秀,小径通幽,人家鸡犬相闻,在那年,他曾经在那里。
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的不仅是风景,不仅是人们清贫却安宁的生活,得到的,也不仅是一个高峡出平湖的伟大功绩。
如果人们注定要飘泊,注定回不了家乡,功绩又有什么用。
亲爱的哥哥在文章中说:“三峡事件是可以催生狄更斯《双城记》、左拉《萌芽》和雨果《悲惨世界》那种大师和经典的富矿。
”是的,但是,只收获了贾璋珂的《三峡好人》。
一如既往,贾璋珂在触摸着底层生活,在追问着他们的方向,其实这方向不仅是他们的,也是所有这土地上人们的。
只是很多人已经不在意,已经忘记了。
《小武》的时期,还只是生存状态的描摩,到《世界》已经引入了更多的现实碰撞,关于迷失的思考,到了三峡好人这里,就是一个行进中的顿点,不那么浓墨重彩,却别有意味。
用游走的述事,揭开了这个被掩盖的“世界”的一角面纱。
那个世界在都市繁华脚下,在盛世华章的背面,许多人选择了看不见,而看见的人,将接受来自内心的疼痛。
捏着火炭,一言不发。
谁也不说,说出来的人,我不能不向他致敬。
三峡好人:每个人的故乡都正被淹没2007年1月5日晚,在北京电影学院的《三峡好人》放映交流会上,谢飞导演说,《三峡好人》夺得2006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一举奠定了贾樟柯在国际影坛的大师地位。
也许这种说法有夸大之嫌,“大师”这个桂冠不是凭一部获奖电影就能戴上的,贾樟柯是不是大师,要看他将来的电影创作。
过早的“盖棺定论”对贾樟柯不是赞扬,而是捧杀。
但是,《三峡好人》确实是一部放在大师级作品中也毫不逊色的影片,它所散发出来的现实主义精神,在大片横行胡编乱造之风盛行的中国和世界影坛显得尤为珍贵。
某些神秘的场景和意象被认为富于超现实主义色彩,展现出中国当下现实的超现实本质。
但是,要说这些场景和意象是超现实的,不如说是诗意的。
超现实主义电影或电影中的超现实主义段落,例如布努艾尔的《一条安达鲁狗》、希区柯克《爱德华大夫》中的梦境,给人的感觉是荒诞、恐怖,而《三峡好人》并没有给人这种感觉,相反,它们是隐喻,又是抒情手段。
我认为,《三峡好人》的总体风格是诗意现实主义。
乔治•萨杜尔说:“诗意现实主义是1930年至1945年间把克莱尔、维果、雷诺阿、卡尔内、贝盖尔、费代尔等人联结在一起的一条共同的纽带。
”(乔治•萨杜尔《世界电影史》电子版)“在他们的影片中,梦或幻想与现实世界结合在一起,自然主义的文学传统与浪漫主义或象征主义的手法结合在一起,充满诗意的画面(特别是大自然的景象)和现实生活的景象或社会底层的生活情景结合在一起。
对影片主题的重视,对人物性格的着意刻画,使他们的影片常带有深刻的社会含义。
”(《电影大百科全书》电子版)我并不是说因为《三峡好人》在风格上接近三四十年代的某些法国电影,所以它就是一部好电影。
相反,影片展现的是中国的现实,散发的是中国的美学意味,表达的是中国的主流价值观念。
它和那些充塞着红灯笼、鞭炮、唢呐、琵琶和小脚女人等等“中国符号”的电影相比,境界判然自明。
一、现实主义1.故事在讨论影片风格时,首先要触及的不是视听元素,而是影片的故事。
故事冲突强烈,那极容易变成戏剧式影片,故事冲突淡至接近于零,它就成了诗电影。
《三峡好人》的故事是非戏剧式的,但也不是没有故事,因此它是一部散文电影。
这种套用文学分类方法给电影分类的方式令人无奈,但也并非不能说明问题。
《三峡好人》有两条线索。
第一条线是山西煤矿民工韩三明在三峡库区寻找妻子和女儿。
在奉节县城轰隆隆的拆迁背景上,矿工韩三明来寻找与他分别十六年的非婚妻子麻幺妹和刚生下来就被带走的女儿。
十六年前,他从奉节买回了麻幺妹,但被警察解救回乡。
麻幺妹的哥哥麻老大欠一个船主三万元钱,麻幺妹被抵押给了船主。
她长年在长江上跑船,女儿则在东莞打工。
为了见到妻子和女儿,韩三明留在三峡,加入拆迁民工的行列。
最后,他见到了妻子,决定带她回山西,但他必须付给船老大三万元钱才能带她走。
他在奉节结识的拆迁民工愿意跟他一起回山西挖煤,一行人向长江码头走去。
第二条线索是山西护士沈红来寻找两年没有回家的丈夫郭斌。
她无法联系上郭斌,只好找到丈夫过去的战友、现在的考古学家王东明,让他帮忙寻找。
她觉得郭斌可能有了新的女人。
最终,沈红见到了郭斌,却向郭斌撒谎说自己喜欢上了别的人,要和他离婚。
她孤独地乘船向上海而去。
两条线索以郭斌和小马哥联系在一起。
郭斌是沈红的丈夫,小马哥是“斌哥”的手下,三明是小马哥新认识的朋友。
影片本来可以发展为拱形结构:三明的故事是一个门柱,沈红的故事是另一个门柱,小马哥的故事是门拱。
它讲述的故事换了另一个导演完全可以拍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但贾樟柯把它处理得非常平淡,具有强烈戏剧冲突的事件要么处理为人物前史,要么不予展现。
小马哥是个崇拜周润发银幕形象的小混混,终日无所事事,打架斗殴。
他的故事完全可以处理得具有强烈的戏剧冲突。
但导演只是截取了他生活中几个最没有戏剧性的片段:他在变魔术的屋子门前游手好闲;他在唐人阁旅馆里看录像,问韩三明要烟抽;他被人装在蓝白相间的塑料行李袋里,被扔在长江边上,为韩三明所救,二人一起喝酒;他带人去云阳打架,给大家发“大白兔”奶糖;他被人打死,埋在砖头下面。
这些平淡的事件蜻蜓点水地交代了这个人物短暂的青春时光。
影片有意略去冲突强烈的事件,让观众在想象中完成小马哥的故事。
影片对小马哥的处理最能体现现实主义风格。
影片的叙述视点是三明和沈红,他们是普通人,甚至是畏首畏尾的普通人。
贾樟柯关注的,早已不再是小武这样的边缘人,他关注的是中国的主流人群,三明和沈红就是“主流人群”的代表,(我是从数量而不是话语权的角度来用“主流”二字)。
小马哥这样的小混混虽然很有故事,但不是这部影片关注的重点。
在现实生活中,“主流人群”的故事恰恰是最没有戏剧性的,大多数人并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一波三折,自己的情感跌宕起伏。
如果小马哥的故事被完整呈现,那《三峡好人》就变成了《美国往事》。
韩三明和沈红的故事并非没有可以大肆渲染的事件。
比如韩三明见麻老大的场面,和麻幺妹见面的场面,和民工道别的场面,送别小马哥的场面,沈红见到郭斌的场面,沈红和郭斌分手的场面。
在韩三明的故事里,冲突最剧烈的是韩三明被麻老大的兄弟踢了几脚。
在沈红的故事里,沈红感情最激动的时候,是她把手机展示给王东明看的时候,那是丈夫打给她的最后一个电话。
如果导演在这些地方用大量的煽情音乐,或者让人物冲突起来,表演夸张起来,那贾樟柯就变成了琼瑶,诗意现实主义就变成了情节剧。
《三峡好人》的非戏剧冲突式的故事,或者说弱戏剧冲突式的故事,是和影片的现实主义风格相协调的。
2.空间影片的空间选择和呈现这个空间的视听手段,是现实主义风格的绝佳体现。
在《世界》里,贾樟柯力图用“世界公园”这个人造景观来象征中国,它表现出导演把握中国现实的努力,却被诟病为矫揉造作。
在《三峡好人》里,拆迁中的奉节县城首先是真实可信的奉节县城,其次才升华为中国的象征。
影片所纪录的真实空间是两极的真实。
一极是拆毁坍塌的街道和房屋、破败锈坏的工厂、肮脏狭窄的旅社、逼仄拥挤的渡船,一极是浪奔浪流的大江、灯火璀璨的新桥、宽阔洋气的奉节新城、巍然耸立的三峡大坝。
影片大量运用横移长镜头,既记录真实空间,又如同对它的抚摸。
它没有作旧,没有作美,在展示空间时只用自然光线,因为这个空间无法作旧,无法作美,它呈现出来,就已拥有足够的力量。
实际上,影片中的奉节旧城是由奉节、云阳、巫山三座城市接起来的,对曾经在这三座城市生活过的上百万人民来说,《三峡好人》将是他们缅怀故乡时不多的影像资源之一。
三峡库区这个空间选择体现出贾樟柯的极端敏锐,他在奉节旧城拆迁的最后几个月里抓住了它的最后一声叹息。
它的真实,它的强大,它的稍纵即逝,让每一个掠过的镜头都饱含感情。
所谓的诗意现实主义,就是对现实中人与物的深情凝视。
影片的英文名是“Still Life”,意为“静物”。
在导演阐述中,贾樟柯说:“静物代表着一种被我们忽略的现实,虽然它深深地留有时间的痕迹,但它依旧沉默,保守着生活的秘密。
”“静物”不仅是烟、酒、茶、糖,而且是被拆迁的整座城市,它(们)留有西汉以来的时间痕迹,保守着上百万人生活的秘密。
《三峡好人》纪录了它(们)的消亡,仅凭这一点,它取得的成就就是无人可以否认的。
(我所知道的另外几部以三峡拆迁为背景的影片是:章明的故事片《巫山云雨》、纪录片《巫山之春》,李一凡、鄢雨的纪录片《淹没》。
)3.对白及细节体现纪实风格的元素还包括人物对白、方言的使用、非职业演员本色出演、非戏剧腔的表演等等。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人物对白。
中国电影中人物对白的一个痼疾是:大量的台词仅是为了交待故事,有些台词会猛然跳出来,让人物替导演说话。
台词的作用有两个:一是交待信息,二是表达人物情感。
高明的台词总是将二者融合为一体。
仅举韩三明见到麻幺妹一场戏为例分析,在分析中,不可避免地要设计到其它视听手段。
镜头一:大全,摇,镜头长45秒韩三明和两个工友从景深走来,经过六个正在互相道别的人,走向江边一个破旧的窝棚,里面摆着几张木桌。
韩三明:你们走吧。
两个工友左出画,三明向窝棚走去,坐在桌边的麻幺妹站起,走过来。
麻幺妹:坐。
麻幺妹接过三明的衣服,晾在窝棚外的竹竿上。
两只鸭子嘎嘎叫着走进画面,三明坐下。
三明和工友一起去,似乎他只不过顺道去见麻幺妹,而事实上,这是时隔十六年的相见。
他们经过六个正在互相道别的人,相见和道别形成鲜明的对比,将三明和麻幺妹的分离放大为更多亲人间的分离。
麻幺妹见到三明,只有一个简单的“坐”字,一个接衣服的动作,似乎他们的分别并不太久。
这个“坐”字又表现出麻幺妹的客气,毕竟他们不再是夫妻。
令人吃惊的是,他们没有不认识对方,说明他们一直互相思念,早已料到对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两只鸭子嘎嘎叫着进入画面,简直是神来之笔!
镜头二:全景,固定静止,镜头长2分41秒三明坐下,看见左边有个背兜,里面装着白菜和烟叶。
麻幺妹过来,坐在他对面。
两人久久不说话。
麻幺妹:你饿不饿?
要不我给你买碗面去。
韩三明:不饿。
(停顿)我孩子呢?
麻幺妹:在南方打工。
韩三明:这里不就是南方吗?
麻幺妹:在东莞。
更南的南方。
长久的沉默。
韩三明:你现在的老公对你好吗?
麻幺妹:不算是老公,跟他跑船,给我口饭吃。
韩三明:你比以前黑多了。
麻幺妹:更老了。
韩三明:你现在好吗?
麻幺妹:不好。
韩三明:我对你那么好,你都要跑。
麻幺妹:那时候很年轻,不懂事。
韩三明:你都出月子了,我妈妈还不让你干活,养不住。
麻幺妹:你有老婆吗?
韩三明:没有。
麻幺妹: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韩三明:我不要。
我只想看看孩子。
这是,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女人从河堤下上来,看着韩三明和麻幺妹,过了一会儿,离开。
韩三明:你连孩子一张照片都没有吗?
麻幺妹:有,在船上。
韩三明:带我去看看。
长久的沉默。
麻幺妹: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十七年了你才来找我?
韩三明坐着,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点燃。
背兜是表明麻幺妹身份的重要道具,里面的白菜和烟叶暗示存在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家庭。
桌子上的水瓶将二人隔开。
第一个长长的沉默之前的对话,寒暄和对“南方”的讨论,既是对女儿的关心,又是对漂泊感的强化。
第二个长长的沉默之前的对话,互相关心对方是否已有婚姻,既符合人之常情,又暗示二人对对方的态度。
韩三明责怪麻幺妹十六年前离去,语调和缓平静,麻幺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那时候很年轻,不懂事。
”在情感即将到高潮时,一个女人从河堤上来,将煽情的可能性压下去。
第二个长长的沉默之后是这场戏的收尾,麻幺妹说:“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十七年了你才来找我?
”韩三明不回答,低头抽烟。
关于这一段对白处理,导演在访谈中说,原本写了很多话,但韩三明提醒导演,这时候最好不说话,因为“说话就小了,不说就大了”。
简单的台词,平淡的表演,再加上生活化的细节,而简单平淡的背后却是人物内心压抑了十六年的炽热感情,也是导演对现实生活中人物情感把握的功力。
这是一幅精心安排的构图,是精心安排的情感爆发,更是导演情到深处的自然表现。
是现实主义的对白,现实主义的场景,更是抒情的对白,抒情的场景。
这场戏可以说是本片处理得最为成功的一场戏之一。
这个场面让我想起归有光的散文《项脊轩志》中的一段: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
”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
”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二、诗意现实主义诗意现实主义是抒情性与现实性的结合。
上面讨论了影片的现实性层面,下面再讨论其抒情性层面。
这并不是说影片可以划分为纪实段落和抒情段落,而仅仅是削足适履的分析。
可悲的是,分析总是削足适履的。
以下的分析将更多地涉及影片的视听手段。
1.横移镜头《三峡好人》在镜头运动上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即它较多地使用横移镜头和摇镜头,很少使用纵深运动镜头。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第一个镜头和三明告诉拆迁工人他将要回山西的一场戏。
第一个镜头,渡船上,摄影机缓慢地横移,掠过不同姿态和神情的人们,最终落在寂寞地坐在船尾的三明身上。
景别是近景、特写,视角是平视。
它意味着导演置身于人群中间,正试图看到人们的内心。
在横移过程中,摄影机有两处虚焦,像是省略号,省略了众多没有出现的人们,又像是泪水模糊了导演的眼睛。
三明告诉拆迁工人他将要回山西时,镜头先是固定摄影,景别是中景,视角是平视,然后,它向左横移,落在一个侧身抽烟的人身上。
这两个位于影片首尾的镜头互相呼应,表达了导演对普通人的深厚感情。
2.景深镜头影片大量使用景深镜头,在镜头内部呈现对比关系。
众多的横移镜头像正展开的一幅幅山水画,把三峡奇幻美丽的自然风光呈现得淋漓尽致,大江奔涌,山峰险峻,云舒雾绕,宛如仙境。
但它和表现“祖国大好河山”的风光片不同的是,无论多么美丽的自然,它都只是背景,人以及人生活过的痕迹才是前景,残垣断壁和行走在残垣断壁中的普通人才是前景。
于是自然之美和人生存条件的恶劣形成鲜明对比。
贾樟柯在北大放映会上的演讲中说:“如果我们作为一个游客,我们仍然能看到青山绿水,不老的山和灵动的水,但是如果我们上岸,走过那些街道,到街坊邻居里面,进入到这个家庭,我们会发现在这些古老的山水里面有这些现代的人,但是他们家徒四壁,这个巨大的变动表现为100万人的移民,包括两千多年的城市瞬间拆掉。
”他的这些感受以恰到好处的视听语言表达了出来。
沈红在三峡大坝前和郭斌告别一场戏中,前景是沈红和郭斌,景深处是断桥上成双成对的恋人,前景是情感破裂即将离婚,后景是断桥相会双双起舞,前景和后景也形成对比关系。
难以相信如此大的景深也在导演的控制之中。
景深运用上,除了对比关系,还有隐喻。
比如,前景是人民币上的夔门,后景是真实的夔门,隐喻美丽的自然被商品化。
最后一场戏中,三明看见一个高空走钢丝的人,隐喻这些前往山西挖煤的民工未来的命运。
在《三峡好人》里,景深的运用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直接对比,是抒情和纪实的巧妙结合,是直截了当的镜头内部蒙太奇。
3.凝视再来看直接的抒情镜头。
随着故事的进展,导演在银幕上打出了烟、酒、茶、糖四个字,它们就是英文片名所谓的“静物”。
首先是烟,“烟”这个字幕打出时,接下来的画面是电视中的周润发用美钞点烟;小马哥死了以后,三明在他照片前点上了三支香烟,镜头推上去,停留在香烟上,停留在小马哥的照片上。
三明和小马哥之间的感情,由一支烟进展到了三支烟。
其次是“酒”,当三明拿出他从山西带给麻老大的酒时,镜头长久停留在那瓶并不高档的白酒、三明和麻老大身上。
再次是“茶”,当沈红砸开郭斌柜子的铁锁时,镜头推上去,停留在郭斌留在柜子里的那盒明显已经过期的“巫山云雾”茶上,后来,沈红泡了一杯茶喝。
奇怪的是,没有对“糖”的凝视。
让我再引用一次导演阐述中的话:“静物代表着一种被我们忽略的现实,虽然它深深地留有时间的痕迹,但它依旧沉默,保守着生活的秘密。
”烟是三明在陌生人中打造人际关系的手段,酒是三明表达对麻老大尊敬的手段,过期的茶代表着沈红和郭斌过期的婚姻,糖代表着三明与麻幺妹之间的关怀与爱。
烟、酒、茶、糖所代表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由疏远到尊敬,再到亲近、亲密,镜头停留在烟、酒、茶上,意味着对它所代表的情感的凝视,我把它称为“凝视长镜头”。
没有对“糖”的凝视,是不是意味着导演并不相信爱呢?
4.声音最简单有效的抒情手段莫过于电影声音。
贾樟柯在电影声音的使用上一向非常有特色,被称为“声音纪实”,主要用来营造真实感,同时用有声源流行歌曲帮助抒情。
《三峡好人》在音响处理上独具特色,流行歌曲的运用也更大胆,还用上了神秘梦幻般的配乐。
音响方面,民工拆墙的声音、市井喧闹声、工厂工人敲打铁管的声音、轮船的汽笛声等等,都经过了精心设计,民工和工人的敲击是富于节奏感的,也就是说,那些大远景中的民工并不是真的在拆墙,工人并不是真的在敲铁管,他们是在奏乐!
流行歌曲则用到了《好人一生平安》《上海滩》《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酒干倘卖无》《潮湿的心》。
其中,《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潮湿的心》切合男女主角“寻找”的故事线,表达爱的主题。
前两首由一个与剧情无关的小男孩唱出,在中间转换为无声源配乐。
贾樟柯称那个小男孩为天使,相当于古希腊戏剧中的歌队。
在放映会上,贾樟柯多次提到,他想让小男孩唱邓丽君的《如果没有你》,但小男孩始终学不会,只好用《两只蝴蝶》。
《潮湿的心》则直接表达沈红对爱情婚姻的伤心。
《上海滩》由小马哥的手机铃声引入,中途转换为无声源配乐;《酒干倘卖无》则由小镇歌手从头唱至尾,它们切合山西人在三峡,三峡人去远方的境况,用于表达影片的漂泊主题。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富于地方特色的歌曲,略过不表。
流行歌曲都是空洞抒情,没有语境的,所以,一首悲伤的流行歌曲被唱得欢天喜地,我们也从不觉得有问题。
贾樟柯运用流行歌曲的特点,就是给流行歌曲添加一个语境,让流行歌曲从死变活。
最后是影片配乐,为了和三峡迷人的自然风景配合,为了营造一定程度上的非现实色彩,影片使用了大量梦幻般的电子音乐。
在同时拍摄的纪录片《东》里也用了同样的音乐。
音乐起来的时候,现实就被抽空。
它使三峡不再是三峡,奉节不再是奉节,它们是中国的缩影。
5.超现实场面最后,再来看看影片中颇富争议的几个有“超现实”色彩的场面。
主要有五个场面:飞碟从三峡上空掠过、未完工的三峡移民纪念塔冲天而起、京剧人物玩手机游戏、身穿消毒服的人给正在拆除的房屋消毒、走钢索的人。
飞碟从三峡上空掠过,从三明的视野里飞到沈红的视野里,似乎隐喻二人的情感和命运存在相似性;三峡移民纪念塔冲天而起,实际上是沈红下定决心要离婚的预示:她将拔掉这段不会再继续修建的烂尾婚姻。
几个京剧人物是曹操、关羽、张飞的造型,桃园结义的三兄弟之一的刘备被换成了曹操,他还玩着手机对打游戏:连关羽张飞都已和曹操坐在一起,小马哥却还在讲江湖义气,他这种“怀旧的人”,必定会被埋葬在残垣断瓦之中。
身穿消毒服的人喷洒消毒水的画面在纪录片《东》中也出现了,是贾樟柯从亲身经历中得到的素材,在神秘音乐的烘托下,它就变得超现实起来。
走钢索的人预示着民工们去山西采煤的命运。
这些被看成“超现实”的场面,不但有意义,而且非常符合三峡的整个环境气氛,符合影片主题。
贾樟柯对上述镜头作了一番解释:“有一天我自己去江边看景的时候就开始有乌云雷电,因为三峡自古巫山云雨,特别多的神话传说,我觉得那个地方天气特别神秘,我是一个北方人,不会游泳,涨潮我会很害怕,觉得会不会有外星人看着我,在电影里就画了一个飞碟。
我觉得我们到了奉节真的会觉得现实里面有很浓的超现实的气氛,整个楼房的拆除它们是以七天为一个单元,基本上是一天五层六层,我们拼命地拍,跟消失的城市赛跑,我觉得特别超现实,我觉得这是今天的一个气氛。
”至于这种直接的抒情方式是否过分,每个观众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我认为,它们至少增强了影片的可观赏性。
三、中国美学意味《三峡好人》从三个层面表现中国人的生存状态。
第一,苦难贫困的物质生活,以及这种生活条件下人的命运。
2007年1月13日,第二届“青年导演论坛”在北京电影学院闭幕,与会专家讨论了2006年出品的十部中国青年导演的电影。
崔卫平批评《三峡好人》说,麻幺妹先是以三千元被卖给韩三明,又以三万元被抵押给一个船老大。
导演反倒表现韩三明和麻幺妹之间的所谓真感情,这在大方向上恐怕是不正确的。
崔卫平又评价王全安的《图雅的婚事》,认为图雅带夫出嫁,过的是人的水平线以下的生活,而导演反倒把它表现得温情脉脉,这也是有问题的。
从女权主义或人性论的角度来看,崔卫平的评价无可辩驳。
但是在知识分子的视野之外,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以外,还远不到谈论女权主义和人性论的时候。
我是祖传的农民,我的父母亲戚兄弟姐妹都在农村。
我姑妈的二女儿被卖在山西,姨妈的二女儿被卖在江苏,据说,她们都生活得很好,比留在四川好得多。
为了生存,为了更好地活着,人是可以没有尊严地活着的。
贾樟柯和王全安电影中的人的生存状态,是不带导演评价的状态,是更加真实的状态。
对生活在这种状态下的人来说,女权主义和人性论这些西方的评价标准,等于说:你们去死好了。
贾樟柯和王全安没有用这些标准去评价人物,是因为他们太熟悉中国底层人民的生活。
他们尊重麻幺妹和图雅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生命韧性,也尊重她们的感情,至于观众用何种标准去评价人物,那是观众自己的事。
韩三明和拆迁工人告别,说起山西煤矿很多,一天能挣一两百,民工们当即决定要跟三明去挖煤。
三明说,每年都得死十多个,早上下井,不知道下午能不能上来。
民工们只是碰杯喝酒。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个不落地跟三明出发了。
如果我们认为这只是虚构,那我们可以参考贾樟柯同时拍摄的纪录片《东》。
画家刘小东的一个民工模特被砸死了,刘小东来到这个民工家里。
民工的女儿哭着死去的爸爸,而民工的妻子和父亲却没有表现出悲痛。
其中有个民工老父亲的特写镜头,他满脸皱纹,眼神里满是对命运的驯顺。
他们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生命中必将有的苦难。
对煤矿工人、拆迁工人以及他们的家人来说,非正常死亡是正常的。
这就是苦难贫困的物质生活,以及这种生活条件下人的命运。
(在导演版里,三明到断臂男人家里,他妻子问三明要不要小姐。
三明问什么样的小姐,女人说:不是小姐,是少妇。
她朝对面残破的楼喊了一声,楼里走出几个中年妇女,她们一边织着毛线,一边等待三明挑选。
广电总局认为这一段“有伤风化”,于是大陆公映版给剪掉了。
这一段将麻幺妹的处境推广成更多下层妇女的处境。
另有两处被剪,一是三明刚刚住进唐人阁旅社,在片中两次唱歌的男孩穿着三角裤进来,拿起三明的烟,熟练地抽起来。
他的未来就是小马哥。
一是沈红来到工厂找郭斌,镜头从墙上挂着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画像向下摇,摇到正在争吵的工人身上。
对此,贾樟柯说:马恩列毛斯的画像本来就挂在那里,不是我们作的美工,难道中国电影里马恩列毛斯的画像都不能出现了吗?
显然,广电总局的人还是看懂了这一段的政治意义。
)第二,利益冲击下人际关系的变化和人与人的感情。
中国社会正迅速从一个熟人社会变成陌生人社会。
熟人社会的特点是:熟人之间有利益和感情关系,熟人社会迫使社会成员遵守它的规则;熟人防备和欺负陌生人。
三明刚到奉节的遭遇正是陌生人来到一个熟人社会时的遭遇。
他被迫看魔术表演,被黄毛拉至江边看“四川省奉节县青石街五号”,如果不是黄毛,他就得为住旅店多花一些钱。
所以,三明只好用一把小刀来保护自己。
凡是出门在外的人,一定有过类似的遭遇。
三明是底层人,沈红则是城市小市民。
她的婚姻和感情变化是诸多电影和电视连续剧热衷的题材,以致广电总局不得不叫停涉及婚外恋题材的电视剧。
有人指出,沈红在工厂时的环境、镜头运用和场面调度与安东尼奥尼的《红色沙漠》相似,甚至可以说相同。
但相同只是表象,只是对安东尼奥尼的致敬。
沈红的孤独是被背叛的悲伤,是身体和情感饥渴的表现,其前提是相信爱情;《红色沙漠》的孤独是存在主义式的孤独,它不相信人与人之间可以有真正的交流,更不用说爱情了。
安东尼奥尼会怀疑韩三明和麻幺妹之间能不能有爱情,而贾樟柯相信他们的爱情,他们同吃一块大白兔奶糖的情景能感动得一栋楼轰然倒塌。
我们没有宗教,大多数人很实际地活着,不相信彼岸,不相信上帝,不相信来生;我们没有进入现代,个体独立,男女平等之类价值,离人们还很遥远。
所谓的后现代,只是一小撮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依然是最终归宿。
第三,时代巨变导致的故乡淹没消失和人的漂泊。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古代诗人曾一再抒发“物是人非”的感叹。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今天,桑田变成沧海,人非物也非了。
沈红离开奉节时,轮船广播中说:今天,这里又因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而成为全世界的焦点。
三峡工程是我国几代领导人的理想,库区人们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牺牲。
2006年5月1号,这里的水位将增高到156.3米,您看到两岸这些小房子,届时将全部淹没。
为了走向现代化,某些人或全部人“做出巨大牺牲”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当现代化的洪水淹没每个人的故乡时,总有一些东西值得记录和怀念,总有一些价值和情感值得传承和表达。
正如片中的歌手所唱:没有天那有地,没有地那有家没有家那有你,没有你那有我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是你抚养我长大,陪我说第一句话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虽然你不能开口说一句话却更能明白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虽然你不会表达你的真情却付出了热忱的生命这种故乡失落的惆怅感和游子的漂泊心态是习惯了现代西方文明的人们体会不到的。
只有那些与古人对接的心灵,才能感受到这种古典式情感。
我曾经在安哲罗•普罗斯的电影里体验到它,也曾在塔科夫斯基的电影里体验到它,但我更愿意说,《三峡好人》对故乡的缅怀和游子心态继承自中国古典诗词。
最后,我用电影中的一场戏结束本文。
韩三明坐在唐人阁旅社简陋的床上,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二哥,告诉妈,我到奉节了。
”
在《三峡好人》中,贾樟柯刻画了两个互为参照的人物:韩三明饰演的山西汉子三明来奉节寻找女儿,赵涛饰演的山西女人沈红来奉节寻找两年未归的丈夫。
两人的行动虽然相同,出发点以及结果却迥异:三明来奉节寻找女儿或者前妻,是为了重拾昔日美好;沈红来奉节寻找丈夫,则是为了告别名存实亡的婚姻、作别昔日美好。
审视两人此刻处境,过去是美好的,现状是彷徨的,未来是未明的。
这种彷惶的内心,在奉节旧城正拆新城正起的空间背景下,也是外来者第一次面对这座毁灭与新生、魔幻与现实之城时的无所适从。
对于两个外来者而言,奉节这座城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
他们寻找的人栖身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与之相关的昔日记忆,也栖息在这座城内,或者被封存在这座城市之内。
尽管他们此前从未涉足过这座城市,但在对昔日爱人的怀念中,这座城却无数次被触及、无数次被想象,于是就诞生了一座由印象构建而成的城,同时也是寄托之城。
因此,这座城是熟悉的,至少心理上是熟悉的。
但当两人真的溯水而上、直面这座城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想象已经落后于变化的时间了。
两人的记忆,以想象的方式存活于三峡里的奉节城内。
相对于两人身处的变化的时空、变幻的心情以及日常生活而言,這里的时空是凝滞的,因为这种凝滞,想象与记忆才得以存在。
但两人一旦面对真实的巨变中的奉节城,一切可感可触时,凝滞的美好记忆瞬间就被解冻。
在被拆掉的旧城中,两人是彷惶的,还是矛盾的。
他们追寻着昔日美好,期待过去与现在、想象与真实交会的一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却发现寻找的事物正在无可挽回的消逝。
是该继续追寻、等待,还是坦然面对、微笑告别?
愈接近,就愈远离;是追寻,也是告别。
这种对立又包容的人物行动与心态,大约就是导演贾樟柯面对大时代下奉节这座小城时的矛盾心态。
某种角度上,它还代表着此地或者所有因三峡工程而接受迁移命运的人们此刻的心境。
在《三峡好人》平静的叙事中,作为导演也是外来者的贾樟柯细腻把握住人物命运的交集,以重叠的意象营造出一个意蕴深远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作者以静的人与物为镜,映照出其后时空的动,写人的同时也描绘出一个动荡中的中国大时代。
在这个动荡的大时代里,以宏伟的三峡工程建设为印记,昭示着一个改革开放、高速发展的现代中国。
与这种剧变的外部世界比较,贾樟柯镜头下兼具魔幻与现实的奉节县城、封闭而自成一体的时空、静谧的山与水、凝滞的人与物以及残存着昔日记忆的断垣残壁种种,显然是一个后工业化时代下消逝中的田园意象,其背后所代表的,不仅是奉节人、也是无数中国人在一个瞬息万变的大时代里的迷失与彷惶。
透过这一隅山水的沉静意象,作为他者的贾樟柯巧妙的表现了我们身处时代的某种特质,化客为主又主客合一,不期然间就流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
审视贾樟柯的这种作者情怀,内里同样有着多层的指涉。
其间首先是一种传统中国文人的儒家式关怀。
这种情怀以儒家哲学里的“天人合一”思想为主,追求人与自然的调和、协和、和谐,体现在电影中,可见的层面观就是现代人文景观与山水景观的冲突,例如虹桥、山顶的几何雕塑等等。
单纯的看,这些景观近似奇观,自身也具有美的特征,但与“天人合一”的融合却有些格格不入。
情节中,山顶的几何雕塑以超现实的方式消失,大约就代表了贾樟柯的所思。
另外三峡自古以来就寄托着文人骚客的山水情怀,但工业化的进程却令到山川改观,这种“人定胜天”的现代观显然背离了“天人合一”的传统观。
但无可否认的,这种改变有它积极的一面。
基于这种矛盾的心态,贾樟柯并未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结论,而是细致描绘身处其中的变幻,这是相对成功的处理,因为无论哪种倾向所表现的思想,都会有损作品整体的丰富与多义。
在这种儒家的思想影响里,小我最终必然要服从大我,虽有留恋、隐痛中也要坦然向前,这显然也是结局所包含的积极一面。
如果退得更远一点再审视这种情怀,内里则有着更广义的背景。
贾樟柯所描画的还未完全改观的奉节城或者三峡,相对于山外的、工业化进程中的现代中国是落后的,其间参照物是现代中国;而现代中国又如何定义呢?
其参照物显然是现代西方。
也就是说,贾樟柯最终是站在他者的视角、以现代性的尺度(西方)为参照,表现了此刻奉节城里的人们的彷惶——移民的彷惶——也是此刻绝大多数中国人所面临的彷惶。
因此,这种人文关怀某种意义上还是全球化进程里后殖民话语的一种体现。
在此种角度下,关于三峡曾经的文本神话就在贾樟柯镜头下表现为死亡与新生、魔幻与现实的奇异共聚,其间对于无可挽回的消逝所表现的追寻与缅怀,俨然就是一曲忧伤的田园挽歌。
这种消逝的香格里拉神话,在现代大工业文明的入侵下,喻示了人类精神家园的逐一消逝。
这种主题,在全球化进程如火如荼的今天显然也是世界性的。
在已完成工业化进程的西方人眼中,《三峡好人》所表现的矛盾与多义, 隐隐也契合了他们对当代中国的心态。
这种带有后殖民特征的期待,一方面表现为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忧虑,另一方面也是对崛起中国的一种消极对待,西藏问题显然就是这种心态下的政治副产物之一。
《布鲁克林一棵树》中的弗兰西,有一次写作文,写自己真实的父亲,一个落魄的人,一个贫穷的人,被老师责骂,说作文应该写美好的东西。
弗兰西后来开始偷偷写小说,写主人公(自己的心理投射)如何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吃着玻璃罩松鸡胸脯、温室芦笋、进口蘑菇、菠萝奶油甜点吧等各式美味佳肴。
写着写着她哭了,她突然为自己感到羞愧。
她认识到她写的是荣华的生活,其实字里行间写的都是饥饿。
只不过是用“这种扭曲、迂回、愚蠢的方式在写而已。
有时候看精心炮制的大片,就有这种感受。
感觉表面上是在写一个国家曾经有的繁华,而实际上是用一种“扭曲、迂回、愚蠢的方式”,在写自己的自卑,写自己在现实当中如何找不着北。
这也是我去年看奥运开幕式时印象不大好的原因之一。
刚看《三峡好人》,由此回想到其它一些导演的“大制作”(尤其是与该片档期冲突的《黄金甲》来),于是联想到弗兰西的心路历程,觉得二者有些相似。
看那些大制作的时候,你以为你看到的是作品呢?
不过是一份交给好莱坞的考卷,字里行间看到的,是迎合的欲望,和小媳妇见公婆一般的惴惴不安。
《三峡好人》的片子写的是我认识的中国,一个废墟和荣华并存的中国,其发展似乎势不可挡,可是回头看看其实还是有那么多的贫穷和落伍,压抑和愤懑。
不过正视这一切没有什么不好。
逆境中、困境中,艺术的张力更大一些。
一个长期沉在底层看生活的人,浮出水面的时候才能讲述一个真切的、让人共鸣的故事。
但愿贾樟柯不要因为如今的炙手可热,最后脱离实际,最终被张艺谋化。
这片子味道淡淡的,有些乏闷,但是它所创造的所有那些形象都是那么耐人寻味。
但是当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是不会喜欢这片子的,我会去向往天边外的一切,那些远离现实的,让我憧憬的一切。
这个年龄,也见了一点世界的模样,故而更为关注其我们的自我是怎么一回事来,这同样包括对国家的认同。
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怀揣着一个对这个国家的印象,有的是对过去时代的回忆,有的是对现实的回避,贾樟柯最为宝贵的是他的真诚,敢去面对这个国家的一切,包括郁闷和悲观。
中国的导演有时候挺自负,有时候挺自卑,有时候是二者的相互结合。
而贾樟柯在拍电影上头,有了他的自信。
和他纪录片《东》里的画家小东一样,觉得未必是大卫的塑像才是合适的艺术创作题材,本土有的是富矿。
你这么去想的话,就不要夸张了你认为美好的一面去炫耀,也不要夸张了你认为丑陋的一面去逢迎,“爱怎么的怎么的”。
这一点那画家和贾樟柯是一样的。
我觉得贾导找到了自我,找到了声音。
首先,如果我能颁奖的话,我一定把最佳娱乐奖颁给那个在电影里唱老鼠爱大米和两只蝴蝶的小孩子,他光着上身,撕心裂肺的对着空气唱着,犹如无人之境的状态真的让我笑翻了,是我这几天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当然,那个为民工兄弟唱酒干尚卖无的光头也很搞笑。
除了这些贾樟柯常用的化烂到大街的流行歌曲为神奇的手段外(比如小武中的心雨,任逍遥中的任逍遥),林强的电子乐也很好的烘托了气氛,从有点厚重有点悲凉的背景乐曲中,影片就从渡船上的一张张各式表情的人脸开始。
贾还是不紧不慢的叙述,或者对于人物周围的坏境更是一种长久的注视,从世界开始,贾开始喜欢玩一些有灵气的剪接和时空间离的效果,比如那个两个故事衔接的飞碟,比如在夜间突然亮灯的大桥,比如赵涛在黑夜的阳台上一转身,背后巨大的未名物点火起飞,比如片尾韩三明伫立望着的走钢丝的人。
这些东西让原本直白平淡的故事泵出跳跃的火花。
贾是用这客观的眼光来看三峡的拆迁,客观中又带着很无奈的主观,比如拆迁的腐败,国有资产的变卖,他都借着小百姓的口中说出了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却又无法得到改变的,只能成为无奈的耍耍嘴皮子,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就像那个丈夫公伤的妻子最后一个人去广东打工,她平静对韩三明说总要做个决定,总不能留在这里两个人都等死。
其实我觉得这个片子够尖锐,但是也许现在真的是民众需要的不是启蒙而是道路,政府已经司空见怪了,无耻无畏。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生活还是得继续。
于是赵涛离开了他的丈夫,韩三明重新找回了妻子,尽管他要回黑煤矿打工来挣3W块钱来赎他的妻子,而这个3W块钱的过程中他能否活着还是个问题。
可是至少他得这样做,对于中国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家庭团圆生活在一起更重要的,可是我们的现实却如此残酷。
其实,我最喜欢韩三明在小馆子里等小马哥的时候,镜头移到了隔壁一桌,几个画着脸穿道具的搞川剧的在那边各自专心致志地玩PSP的镜头,笑死了。
贾真是一个生活的观察者。
我喜欢看这样的电影。
《三峡好人》是这样一部电影:看的当天,我们还看了一部《开水要烫,姑娘要壮》,其实也做得不错,但是看完《三峡好人》之后几乎就全忘掉了。
而到了今天,吃饭喝水的间隙,我也会突然爆出来一句:“老方,三峡里面,那几个空镜头多棒啊!
贾樟柯太鸡巴牛逼了!
”因为之前简单采访过贾樟柯的缘故,所以那几组空镜头会特别留心:就是韩三明从麻老大家里出来,路过几个工人在拆空屋,墙壁上飘动着一张“奋斗”,镜头拍摄了几个空屋,遗留着搬走的主人生活过的痕迹:墙壁上的周杰伦,奖状,条幅。
那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所爱,所喜,荣耀和经历。
而这些人群,已经被驱逐,被疏散,漂泊和游荡。
我超级喜欢贾樟柯的电影现在做到了这个地步:用笔就像散文一样,情调有十足的诗意,但是故事的架构是完全的故事,镜头语言则是绝对的电影。
就像一代宗师已经打通了全身经脉,无招胜似有招,电影到处流动着充沛的元气和激情,下手如此迅猛,捕捉又这样精确,完全是现实的题材和细节,但处处有一种超现实的荒诞,这样的调子和眼下的中国实在是太贴近了!
我们不就是在一个疯狂的时代?
赵涛去工厂找丈夫,七八个民工在拆迁工厂的巨大钢管,其中一个在砸自己正在站的栏杆。
这样的笔触是不是超现实?
你砸自己的栏杆做什么?
砸断了,你是不是要掉下去?
这些东西,深想下去,真的觉得非常震撼。
刘伽茵说:回头去看并不难,难的是现在就看。
眼下有一批电影是以六十,七十,八十年代做背景,为什么没有人写当下的事情?
我不喜欢温情脉脉的去看过去的残酷和美丽,我喜欢即便是非常粗糙的,即兴的,随机的,但是身在其中,绝不推拒。
贾樟柯在《三峡好人》里毫不掩饰的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拆迁办的人说:“两千年的一个城市,两年就要拆掉,问题自然是很多的!
”工厂的厂长也公然把厂子卖给一个厦门女人,厦门女人搞的拆迁公司,负责的却是一个叫做郭斌的男人,这个男人俨然是黑社会的老大,下面有一帮包括小马哥的人给他卖命。
事实上,小马哥也确实卖了命,他被埋在拆迁楼的砖石中。
独臂男人的女人大概是一个暗娼(说话腔调应该是我们巫溪那一带),被迫要飘零到广东去。
而拆迁的民工们七八名(刘小东油画的模特们),也将生死付给一杯水酒,准备跟随韩三明,千里迢迢的去山西挖煤,尽管他们也因为“危险”而短暂沉默过。
生活就是如此,生活也必须如此:STILL LIFE,贱命就是要活下去。
一个山西来的男人,寻找十六年前买到的媳妇,一个山西来的女人,寻找已经两年没有回家的丈夫。
看似没有关系的两个人,贾樟柯淡淡的把两条线索勾连在一起。
我们觉得是有三处,一是厦门女人,一是独臂男人,一是郭斌的小弟小马哥。
看完了电影,信息量如此之大,已经很多吉光片羽,不复记忆,也很难整理出一个框架来描述,脑海中全是画面,一副一副:诸如韩三明从船上下来,路过一片废墟,暗处的烂楼上蹲着高高低低几个民工,诸如韩三明和女人对坐,聊十六年前的恩怨,背后飘动着一张破烂的塑料布,诸如总是从赵涛脸上蒸发出来的油汗,薄薄的附着在她皮肤的表面,整个城市的闷热,变成一种情绪,一种催促和一种宿命。
诸如赵涛去工厂,恰是独臂男子随妹妹去讨公道,有一个镜头给了这兄妹俩:他们站在烈日下,背景是废弃的巨大的工厂,依靠着自行车,公道是讨不到的,钱也自然拿不来,镜头大概给了他们俩那么一秒钟,他们孤告无处的站立着,而这一秒钟,让我很感谢贾樟柯。
喜欢的地方实在太多,无法一一列举。
烟电影是心灵与心灵的相遇,也是心灵发现的过程。
当剧场的灯光暗下,电影开始放映的时候,眼睛和思路被引导、被接管。
多年来,我已习惯于电影的这种方式。
有些电影会给人坐过山车的感觉:让人惊耸、刺激;而另有一些则像舞台剧,我们在观看期待已久的默契的表演,内容和结局,我们都已经全部猜到。
显然,故事的讲述,有一种天然的习惯,那就是情节的戏剧化,更容易导致关注,人们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唯有故事的简单逻辑,才能使人从背景中挣脱出来,感到被人尊重,并找到理解的乐趣。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电影都是这样。
看贾樟柯的电影,就会有人感到沉闷。
他的电影(比如《站台》)有时就是一个很长的镜头,然后,缓慢而从容地移动或一动不动,如同时间一样呆滞。
太真实的生活场面,和太真实的细节,跟我们的生活如出一辙。
对于心急火燎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一句话:鱼总是最后一个看见水的。
要看懂贾的电影,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把摄像机呈现的一切,想象为你自己的眼睛。
当你从熟悉的背景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你开始学着认真“打量”这个世界,生活的细节,戏剧化的冲突一步步向你扑来。
生活比你想象的要更富有戏剧性,也尖锐的多。
这样的电影,就象纪录片一样,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人的命运,生活的酸甜苦辣全在其中。
糖《三峡好人》说的是关于选择的故事。
山西男人韩三明,花了3000元钱从四川奉节买了一个女人。
女人被政府成功解救了,带着他们的女儿回到了家乡。
16年后,韩三明拿着老婆留下的地址去找人,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孩子。
在历经了艰难的寻找和等待后,他见到了那个女人。
见到了照片中的女儿,这时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去更南的南方打工去了。
他对女人说:“你过得好吗?
”女人说:“不好。
”女人说:“你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才来找我?
”他说:“我妈对你那么好,出了月子都还不让下地。
你还是要走。
”女人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
”最后,韩三明为自己的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带女人离开这个地方。
他愿意为这个女人还债,他决定马上返回山西下煤矿去赚钱。
一年后再回来接她。
他离开前,和女人最后在快要拆除的破败的楼房里约会。
女人拿出一颗糖,他吃了一半,女人吃下另外的一半。
两个人幸福地依偎着,看着变幻莫测的远方。
茶山西女人沈红(赵涛饰),站在岸边,看着天上的飞碟向远处飞去。
她来到三峡,是来找两年间音讯全无的丈夫。
她也是为了给自己做一个决定。
人生的两年,算一个不太长,也不太短的时间。
她不知道,这个曾经的男人现在在哪里,在干些什么。
似乎只有她还活着,他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她听见丈夫分身无术,日理万机:出席各种应酬,忙得找不着北,见不到人;她看见丈夫的马仔挥刀砍人,看见丈夫传说中的情人...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他们最后一次牵手,是在干涸的河床边。
丈夫试着拉起她的手,两个人踌躇着舞步,仿佛回忆过去的节拍,但怎么也协调不起来。
他们中间,横亘着一些永远不再可以挽回的东西。
酒在生活中,有些东西是可以选择的,有些东西却不能选择。
2000多年的城市,在几年间被拆除、淹没。
有些人是有选择的,而另外一些人却没有。
在韩三明寻妻的过程中,他认识了三个人:小马哥、唐人阁的老板、有残疾老公的厨娘。
小马哥,一个崇拜发哥的孩子,生活在港产片的岁月中,想象自己活在江湖的样子,他跟三明说:“我们不适合这个时代,我们太怀旧了。
”这个怀旧的充满梦幻的孩子,为了生活,在一次斗殴中丧生。
唐人阁的老板,靠着微薄的租房金过活。
持续的拆迁,他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民工们拆除完房子,下一步,就是拆除唐人阁了。
厨娘也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自己的残疾老公,随船独自去广州。
三明问:他怎么办?
厨娘说:没有办法,人总要过下去。
此时的人生,就如浮萍,随风飘荡。
民工们把活干完了,他们想跟着三明去挖煤,因为挖煤一天可以挣到200元。
三明跟大家说:大多是黑煤,早上下去,还不知道晚上能不能上来。
大家各自低头、喝酒。
影片的结尾是这样的:新的一天来临,大伙收拾好破旧的行囊,准备跟三明一起去山西挖煤。
为了生活,他们别无选择。
人总要过下去。
三明最后一次凝视这个被云雾缭绕的城市,在他的目力所及:在不远的天边,有人在命悬一线的空中索道上行走。
他不知道,这是幻觉、表演,还是生活本身。
醋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有哪一部电影,如此深刻地展现出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的现实和荒谬。
被压迫的生活环境,每个人内心的追求,和现实的挣扎、妥协。
我们生活在魔幻的背景下,我们看见飞碟、火箭,象船家的孩子一样快乐地唱着《两只蝴蝶》,恍若在现实和梦境中穿行。
我们以为可以选择很多,其实不能。
生活的空间,一夜之间,或许会灰飞烟灭,我们无所适从:我们太怀旧了,已经不适合于这个时代了。
但我们还是能如蚂蚁一样活着,一如芸芸众生般坚强。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韩三明、沈红,或者小马哥。
我们的一生都在抉择,在有限的空间下,倔强地活着,为了自己的幸福和梦想活着,活着,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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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漂——全面解读《三峡好人》情节作者:川江耗子(定稿于2007/1/12,原发于天涯社区和作者博客)http://blog.tianya.cn/blogger/post_show.asp?idWriter=0&Key=0&BlogID=479700&PostID=818876501汽笛声长鸣,嘈杂声响起。
一个长镜头扫过移民船上的人群,烟雾缭绕,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看手机、发短信,有的在看手相,有的在扳手筋。
背景音乐是川剧《林冲夜奔》:“(按龙泉血泪洒征袍,)叹英雄孤身无靠,将身投水泊,回首望天高,愤恨难消,怒气腾腾贯九霄!
但则见月光照耀,听寒风萧萧!
还须要急走奔逃。
俺本得去投宿,怕的有人将俺瞧,(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镜头最后定格在韩三明身上,他带着简单的行李,带着16年的期盼,从山西来到奉节寻找他的前妻。
耗子解读:在《水浒传》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侯火烧草料场”中,林冲怒杀陆谦等人死里逃生后,作者吟诗道:“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魁奇伟丈夫。
”请看官注意听好,在影片中,《林冲夜奔》的唱曲首尾呼应。
此乃贾樟柯为韩三明形象定调之法。
数百年来,林冲在民众心中早成义薄云天、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三明虽是卑微小民,但在对待妻子、对待朋友方面,仍不愧是情义男儿。
同时,三明闯入异乡奉节的孤独与惊慌,与林冲被逼上梁山前的“孤身无靠”相映成趣。
当然,对于这艘移民船上的民众而言,他们和千千万万三峡库区的移民一样,政府的一纸命令,他们就拆掉自己的房屋,卷起简单的行李,背井离乡。
不同样是为“国家”为“民族”无私奉献的“伟丈夫”?
此外,打扑克的人发出“骟了”的吆喝声,围观扳手筋的群众在助威喊“雄起”,都是典型的巴蜀风情。
02三明被小马哥等人强行拉进一间屋子。
一个人玩了一通白纸变欧元再变人民币的魔术。
观众被强行收取学费,三明不给钱,被强行搜包。
三明掏出弹簧刀。
(镜头扫过游客时的背景音乐很好听,但耗子不知名字)耗子解读:玩魔术的人打扮活得像讲评书的李伯清。
他说:人在水上漂,就要靠美钞。
金钱成为漂泊者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他鬼使神差地舞了几下,就成“知识版权”了,就要可怜的农民兄弟交“学费”。
全中国上下凡是能依靠权力或暴力的人都像变魔术一样榨取普通老百姓的血汗钱,不给就明抢;好在“穷鬼”三明带了一把弹簧刀得以脱身。
小马哥第一次现身,观众一看就知道他和我们见到的街头小混混差不多。
03摩的仔以五元钱的价格将三明载到“四川省奉节县青石街5号”。
摩的仔指着江水中的长青草的土包包说那就是青石街5号。
三明问麻幺妹迁往何处,摩的仔说“我们这里女孩都叫幺妹”。
三明责怪其明知道被水淹了还骗他5元钱。
摩的仔说又不是我让它淹的,是三峡工程淹的;并指着一艘船说那下面就是自己原来的家。
三明同意让他载到拆迁办去查询麻老大一家的去向。
耗子解读:5元钱是三明冒着生命危险从煤窑里挣来的,但身处异乡,即便被骗也只能说一句埋怨的话。
眼前是平静而残酷的江水,小伙子和千千万万库区人民的家园永远被它埋葬,三明似乎无法愤怒起来。
有网友为此感叹:一个个体偶然遭遇的命运马上转化为一场集体共同担待的命运。
在四川人的话语系统中,“幺妹”是对年轻女性的爱称,但当我们在影片后面看到满脸沧桑的麻幺妹时,明显感觉到贾樟柯命名时的反讽(“麻老大”也是如此),以及对主人公遭遇的怜惜。
04三明来到拆迁办。
几户移民正在质问拆迁办领导的移民补助政策落实问题。
三明告诉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他和麻幺妹16年没有联系,工作人员告诉他奉节早在97年已经划归重庆直辖市。
查询因电脑死机而未果。
耗子解读:16年,我们一辈子有多少个16年!
16年的岁月在三明和麻幺妹的脸上刻下多少沧桑?
这个原本还算幸福的家庭却只能彼此守望和期待。
拆迁办的领导面对移民质问时说,当然有问题,一个两千多年的城市,两年就把它拆了。
桑田变沧海在2两年里完成,这是神话,还是超现实?
贾樟柯将三峡巨变作为超现实状态中的中国的一个标本。
浩大的世界级三峡工程淹没的不仅是一个两千年的城市,也淹没了无数三峡人民祖辈相袭的家园。
日暮乡关何处是,芳草萋萋鹦鹉洲。
麻老大的家园却变成了一个杂草漂浮的土包包。
移民大迁徙成为近十年中国的一道奇观。
据报道,涉及重庆、湖北的20个区、市、县的140万人将永远失去祖辈的家园。
而在卑微的沉默的大多数眼里,十年来又增加了多少贪污腐败分子?
质疑这个问题的声音太大,以民心工程为借口的三峡工程便会成为丧失民心的工程。
05(第一次出现“三期水位线:156.3M”)摩的仔将三明载到唐人阁客栈。
何老板说住宿要三元钱一个晚上,摩的仔嫌贵,他便说要一块五,摩的仔说一块二,便提着三明的行李包进屋了。
进屋后三明给二哥打了个电话让其给母亲报平安。
耗子解读:这里有唐人阁客栈,后面又出现西汉墓。
唐时客栈汉时墓,千年变换一瞬间。
汉唐盛世的招牌依然在21世纪散发光彩;后来何老板还将这个招牌拿到了拱桥洞子的新家里。
摩的仔帮三明砍价,还要了何老板一块钱中介费,并不能说明摩的仔胳臂肘往外拐;何老板从三元降到一块二,还说“看小伙子名下(面子)”,也不能说何老板欺软怕硬。
这就是巴蜀人的人情世故。
06(“烟”的字幕卡出现)三明在倒开水时,小马哥在房间里看《英雄本色》中周润发扮演的“小马哥”用纸币点烟的场景。
他走过去警告三明在他的地盘上要小心,何老板对其言行感到好笑。
三明给何老板递烟,打听麻老大兄妹的下落。
小马哥要三明的烟抽并学周润发带上墨镜用废纸点烟。
何老板告诉三明麻老大在6号码头的囤船上暂住。
耗子解读:“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是中国移动动感地带的广告语。
“地盘”从来都是江湖人士界定权限的专用术语。
推崇江湖侠客的小马哥对外乡人三明也鹦鹉学舌地行使起自己的“特权”来。
小马哥是周润发的粉丝,一举一动都学着发哥的派头和架势。
《亚洲周刊》曾撰文指出,贾樟柯“在一套以平凡人、失败者当主角的电影里”“一次又一次对港产英雄片的典范《英雄本色》进行指涉”完全是一种“胆量”。
在笔者看来,从《小武》、《站台》、《世界》到《三峡好人》,贾樟柯对中国内地上个世纪80年代流行的港台文化表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不管是电影电视,还是流行歌曲,都多次引入情节,甚至多次作为叙事的元素。
大致出生于80年代末期的小马哥无疑是一个过时的人物,《英雄本色》拍摄于1986年,那时他还没有出生。
但经历风云激荡的80年代的贾樟柯企图借小马哥来寄托自己的一种情怀,尤其是港台英雄片中宣扬的情义正是我们目前最缺乏的东西。
小马哥和三明的友情便承载了这一任务。
当然,没有人质疑小马哥年龄太小的问题,因为贾樟柯通过小马哥一句“怀旧”的戏仿让故事变得顺理成章。
何老板在三明说山西话时老说“我听不懂”。
他真的听不懂,没有字幕我也听得不太懂。
他在奉节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对外面的世界自然很陌生,但是,和他一样的很多民众迁往外地之后,却要去学会与辽宁人交往,学会听广东话,这是一种难以跨越的生活障碍!
正如一网友指出的,移民就意味着失去语言之根。
07三明穿过旧城区的残垣断壁。
有人抱着一只猫,有人在吆喝声中拆楼房,有人茫然地看着他经过,有一只狗惊惶地跑过。
耗子解读:拆楼房人的吆喝声和楼房崩塌情景为后来三明选择边拆楼房边等待麻幺妹伏笔。
对于丧失家园的人来说,在生存的重负下惶惶然如桑家之犬。
抱着小猫的人,和猫一样在废墟中无助,对着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乡土地却感到如此的陌生。
贾樟柯说:“两千多年的城市瞬间拆掉,在这样一个快速转变里面,所有的压力、责任、所有那些要用冗长的岁月支持下去的生活都是他们(移民)在承受。
”因此,任何可能的歇斯底里情绪都可能在他们内心爆发。
08三明来到囤船,麻老大正在煮面。
当三明告诉他自己是从山西来的时,他扭过头看了半天却面无表情,他冷冷地让三明到楼上坐。
楼上一船工打电话威胁别人要单挑要烧船。
两个光着膀子的船工、麻老大和头渗鲜血扎纱布的船工依次上楼在船舱一角的床铺上并肩坐下来吃面条。
麻老大一边吃一边冷漠地与三明说话,他告诉三明幺妹在下水宜昌跑船,三明说想看看孩子,麻老大说不知道孩子去向劝三明不要找麻烦。
三明的执拗惹恼头扎纱布的船工踹了他几脚并威胁要把他扔到河里喂鱼,幸被另一个船工拉开。
三明和麻老大就孩子的归属问题发生争执,麻老大说如果想见幺妹就要无期限地等。
临走三明想送妻兄两瓶山西汾酒遭到麻老大拒绝。
(“酒”的字幕卡出现)耗子解读:麻老大的冷漠和劝诫透视着淡淡的愤恨。
16年前,他的妹妹被人贩子卖给三明,孩子满月不久便被公安解救回来,但妹妹的婚姻没了。
之后他以3万元借款的形式将妹妹典押给船老板,让妹妹跟着去跑船。
在生存面前,兄妹情谊与当年的仇恨一样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丁点可怜的尊严。
于是,他拒绝承认三明妻兄的身份,也拒绝接受三明的礼物。
无论是打电话的船工还是头扎纱布的船工,他们的内心都涌动着对弱者的暴力倾向,随时都可能爆发而伤及无辜,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要忍受更强大的强者暴力和生活暴力。
09三明在客栈里向拆楼房的民工听工钱等情况,工友向其他人介绍三明是来自山西的朋友。
工友问他是坐船还是坐车来的,三明说坐船,工友问他看到夔门没有,便掏出一张2005年版第五套人民币10元纸币,指出其背面就是夔门;三明说我的家乡也在人民币上,他掏出一张1999年版第四套人民币50元纸币,工友指着黄河壶口瀑布称赞三明家乡的美丽。
面对长江,三明手拿10元人民币,默默地看着远处的夔门。
耗子解读:2005年版第五套人民币50元纸币背面的风景已经换成了布达拉宫,这不是各省市风景名胜在人民币上轮流坐庄的问题,而是曾经翻江倒海、气势磅礴的黄河壶口瀑布已经风采不再,我们的母亲河已经成为一条伤心河。
三峡工程是否会让父亲河变成第二条黄河只能让时间去见证,但是,随着三峡大坝水位的不断上升,夔门将不再是原来的夔门。
在民工不经意地以人民币指认故乡时刻,贾樟柯对逐渐消逝的美丽故乡的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后三明将人民币从毛泽东头像和币值数字的正面翻转回背面更是神来一笔。
有网友说:以自然风光为代表的传统意义的故乡,终于让位于赤裸裸的金钱和政治。
说得不错,但说的是现实,没有说出镜头的意义,镜头不是该网友所说先背面后正面而是先正面后背面,说明在三明和贾樟柯的心中,金钱和政治怎么也无法掩盖他们的心中的故乡。
三明和工友交谈的时候,工友宿舍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剧《三国演义》(具体哪一节耗子看不出),其中刘关张反复出现的镜头,无疑在暗示三明和工友兄弟般的情谊——到影片最后,他们将跟随三明一起去山西煤窑面对临时降临的死亡。
10三明跟随工友去拆楼房。
三明看到几个身穿防毒服的人在废墟当中消毒,他们经过的楼房的墙壁上挂着“努力”的字幅,周杰伦的照片,学生的奖状。
耗子解读:三明开始了没有期限的等待。
与黑煤窑比起来,工钱少了很多,但安全了很多。
但这点改变与等待自己的女儿、曾经的妻子的焦急心情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消毒人员经过的楼房,是谁的住处呢?
镜头告诉我们他们曾经懂得自勉,曾经崇拜青春偶像,曾经取得过优异的成绩,但一切历史的见证都将被淹没。
11很多人在废弃的楼房里打麻将。
一个少年在清唱《老鼠爱大米》:“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吃饭的三明结识了正在打麻将的中年妇女。
耗子解读:据贾樟柯说,这个现实生活中刚满14岁的小男孩很喜欢唱流行歌曲,他没法学会贾樟柯指定他唱的邓丽君的歌(贾樟柯也真是的,恨不得把每个出场的人物身上都寄托自己的怀旧情怀)。
按贾的说法,这个最初想在贾樟柯等人身上做生意的群众小演员身上那种主动的生命态度,决定了电影里主人公命运的走向。
因而贾樟柯说他是一个天使。
他在房间里唱“不管路有多么远,一定会让它实现”时,一定让三明“心有戚戚焉”。
后来她又在沈红面前唱《两只蝴蝶》,让那个婚姻破裂的女人顿感抽刀断水水更流。
12中年妇女将三明带进她的房间,他的男人正在抽烟,屋子墙壁上挂着一个健身拉力器。
男人说他妹妹隔两天将带他去找刘厂长,见三明进来后男人就出去了,中年妇女随即关上门。
她告诉三明她男人在外面打工手被搞断了。
三明拿出麻幺妹照片,中年妇女认识幺妹但搞不清她下落,也不清楚三明女儿的去向。
中年妇女说他俩的女儿是同班同学,并指着墙上诺基亚的海报说她女儿小学毕业16岁就去诺基亚公司打工了。
之后中年妇女拿出女儿的小学毕业照并指认三明女儿。
耗子解读:这个场景我看了十遍也有点糊涂,因为我总觉得三明和中年妇女的关系有点名堂。
她男人见三明进来为何要出去?
随后她为何关门?
三明掏荷包时她为何要说“等下给”?
看过导演版的张三四告诉我,原来中年妇女是个皮条客,那个女人进屋之后,就问三明找不找“少妇”,后来从后面的楼房里出来几个女人,让三明挑选。
导演版里三明有没有嫖娼也不明了,大概贾樟柯怕中国观众质疑三明的“英雄”形象,所以就动剪刀了。
尽管16年没有女人的三明也有性饥渴的满足需要。
贾樟柯对电影空间的拓展真是信马由缰。
两个来自山西的男女,两张人民币上的风景,即将开往崇明岛的油轮,奉节库区移民到广东辽宁,幺妹跑船到宜昌,丁亚玲来自厦门,三明女儿在东莞打工,沈红将去上海,三明原来在山西煤窑,最后又带领工友回山西挖煤……没有丝毫刻意,让人不得不佩服。
13三明在废墟中行走时,被捆在乱石之中的小马哥向他求救。
他们在一家饭店喝酒吃饭。
互通姓名后小马哥告诉他被困因为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马哥说奉节时常下雨,三明说山西长期不下雨不靠庄家靠挖煤生活。
三明告诉她来找妻子孩子,掏出写在16年前时髦的芒果烟盒背后的地址,小马哥说三明怀旧,并学着周润发感慨怀旧。
三明让他帮着自己,他欣然答应让三明留下号码。
小马哥按三明讲的13593423290拨通,三明的手机彩铃响起《好人一生平安》的旋律。
小马哥让三明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铃是《上海滩》的插曲“浪奔浪流”,随即此歌曲原声响起,镜头打在饭店的电视机上,推进电视中正在播放移民的情景,再拉出于行进在江面上的油轮。
(第二次出现“三期水位线:156.3M”)穿着短裤的三明眺望江水,看见不明飞行物从空中飞过。
三明的故事暂停。
耗子解读:小马哥的命运及其与三明的关系在这里发生转折,二人的兄弟情义就此逐渐加深,酒充当了催化剂的作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马哥如此轻描淡写地解释自己的受困。
三明听了然后感叹:江湖。
二字如千斤,直接传达了贾樟柯对三峡和中国的现状、对影片和现实中每个人的生存处境的界定和书写。
三峡的巫山环绕的是江湖,奉节老城即将被淹没成为江湖,贾樟柯说,三峡是一个江湖,来来往往的人,漂泊不定的码头。
贾樟柯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江湖。
江湖之上,每个人都是漂浮不定的浮萍。
正如耍魔术的人说,人在水上漂。
失去家园的奉节移民注定永远漂泊,失去黄河又将失去长江的华夏子孙在漂泊,失去传统道德、文化根基挣扎于物欲横流的中国人在漂泊,我们能抓住的东西又有多少?
没有依靠,只好狂欢,只好娱乐至死。
正如贾樟柯所说,以前他的电影人物都是“窒息而死”,这部电影里的人物都是狂欢而死的。
江湖之中,每个人都得遵从江湖规则。
当下中国的江湖,刘关张的兄弟情义,水浒的梁山义气,早已荡然无存,甚至连香港八十年代江湖片宣扬的黑白难分的江湖情义也非常稀缺。
放在八十年代,人们对小马哥的情义言行会不屑一顾;但在今天,他却成为贾樟柯眼中担当情义的热血男儿,这是一种何等的悲哀和无奈!
“你知道吗?
现在的社会不适合我们了,因为我们太怀旧了。
”小马哥的戏仿难免成为很多人贬抑小马哥的把柄。
殊不知贾樟柯说,我很喜欢周润发这句话。
怀旧是贾樟柯面对“日新月异”的中国痛彻骨髓的情怀。
小马哥成为他在现实生活中青年一代难得一觅的精神寄托。
小男孩只会唱《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不知刘文正,更不论邓丽君。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贾樟柯想让他学唱《站台》当中的《美酒加咖啡》,或者《在水一方》,或者《小城故事》,但是小男孩是不懂得贾樟柯的。
幸而韩三明懂得他。
三明掏出写有前妻地址的芒果烟盒纸说,自己的事哪能忘啊!
他忘不了芒果是16年前的好烟,忘不了《好人一生平安》,忘不了16年前昙花一现的婚姻,忘不了公安解救麻幺妹时失去妻子和女儿的痛苦!
小马哥对“好人”的嘲讽传达了贾樟柯对当下拜金社会的痛心疾首:在这样崇拜“黄金”的时代,谁还关心好人?
此外,小马哥对《上海滩》插曲的迷恋不是突出其发哥拥趸的影像堆砌,而是贾樟柯再次对奉节古城被淹没成江湖的伤心欲绝:“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愁/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成功失败/浪里看不出有未有……”14沈红的故事开始。
沈红站在破产机械厂旁边眺望江水,看见不明飞行物从空中飞过。
随即出现一组锈迹斑斑破旧工厂的镜头,一群人不可思议地在砸庞大的旧机械。
耗子解读:不明飞行物从三明的头顶飞过沈红的头顶,几乎所有的观众都认为是一种超现实的手法。
贾樟柯如此解释:他在拍摄记录片《东》的一天傍晚,一个人在江边溜达,天色渐暗,暴雨降至,巫山云雨向他挤压下来,他突然感到极大的孤独,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希望此时飞碟能从空中划过。
”身处异乡,总觉得有人注视着自己的孤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飞碟寄托了异乡人的孤独感和无助感。
你站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这是陌生人之间的一种默契。
15在破产的国营机械厂里,中年妇女的丈夫老王和他妹妹一干人在与刘厂长理论,要厂长为他的残疾负责。
沈红进去惊异地看着人群激愤,拿着空矿泉水瓶在饮水机上灌水喝。
人群散去后,刘厂长大喊工人要爱护国家财产。
沈红问刘厂长认不认识她的丈夫,厂长顺口说出郭斌的名字反说自己不认识,让厂里的刘主席接待沈红。
刘主席带领沈红去处理郭斌离厂留下的物品,并告诉她郭斌混得不错,路上遇到老王兄妹。
沈红砸开郭斌的门房后发现一包巫山云雾茶。
(“茶”的字幕卡出现)耗子解读:这是三明故事中人物与沈红故事的第一次交汇。
据张三四说,导演版里,沈红在工厂里看见墙上的马恩列毛斯的头像画。
这样的镜头在九十年代之前很常见,放在一家国营工厂里似乎暗喻刘厂长就是一厂之长,像家长一样,所以老王的妹妹质问他:“你看你一个厂长,职工有困难你都不解决,你干啥子名堂嘛?
”但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国家财产的刘厂长,对自己的职工漠不关心,将一个上亿的资产的国营工厂卖给厦门女人(丁亚玲?
),职工老王生存无计到云阳机械厂打工把手搞残废了,他既否认卖厂也不为老王负责,逼得老王的老婆后来南下广东打工。
在中国,这样的事情罄竹难书,还是不说了吧!
老王的妹妹,可能是一个读了几年书的小知识分子,在刘厂长面前虚张声势的以法律来吓唬刘厂长,谁知道刘厂长已经司空见惯,连武力威胁都不畏惧,何惧法律!
当他们离开厂长办公室时,兄妹俩只能站在路边默默地愤怒。
刘主席开不了郭斌的房间,沈红一锤子就解决了(与《疯狂的石头》的黑皮一样干脆),显示出沈红果敢的性格,为后来她果断结束婚姻作铺垫。
1416岁的小姑娘春宇无助地站在一个破屋边。
沈红在江边小饭店里喝水,然后将那包巫山云雾茶打开,将茶叶倒进一个玻璃杯里。
沈红路过,春宇拦住她希望沈红给她找一份保姆工作。
沈红不置可否,顺口说了三峡的阴霾天气就走了。
耗子解读:又是 16岁,小马哥十六七岁(街头小混混),三明的女儿16岁(在东莞打工),中年妇女/老王的女儿16岁(在诺基亚打工),这个叫春宇的女孩又是16岁(想出去打工)。
影片大多镜头拍摄于2005年,16年前正是1989年。
激情飞扬的80年代凋零后中国处于更加迷茫的歧途。
16岁一代的命运与“小学毕业/失学”“打工”“三陪”“卖淫”之类的词语捆绑在了一起。
春宇和三明的女儿们对前途的选择,与《站台》中的“三明”告诫自己的妹妹文英努力读书考大学不要再回家乡遥相呼应,拆掉了中国偏远城乡未来发展的希望。
15沈红站在装载废气机械的船上,小男孩唱着《两只蝴蝶》走过并坐下来。
沈红穿过奉节新城的街道,街道上商场正播放《两只蝴蝶》。
耗子解读:三明故事中的小男孩也走进了沈红的故事。
我们今天对待《两只蝴蝶》之流的流行歌曲和对待张艺谋的大片一样,尽管大家都在口诛笔伐,但是当你走在街道,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听得多了,你也禁不住跟着哼哼了,甚至在K厅还忍不住卡拉一下;几乎所有人都在鄙视张艺谋,但其中很多人又在为“张大片”的票房作贡献。
流行歌曲一如既往地歌颂爱情,咏叹失恋,也许正投合了人们的心理渴求和现实匮乏吧!
“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沈红后来真的和丈夫跳了一曲舞蹈,但他们的爱情早已死在了两年前的寒冬。
贾樟柯说,三明多在奉节旧城穿梭,沈红多在奉节新城行走,奉节的新城和旧城形成呼应,旧城其没有拆完,新城已经开始有一点旧了。
郭斌的旧情还没结束,新欢已经成熟;三明和麻幺妹藕断丝连,却得受制于船老板,这是怎样的一种感伤和无奈。
16沈红打电话查询郭斌战友王东明工作的文管所电话。
之后她来到王东明挖掘西汉古墓之处,郭斌电话打不通,她希望东明带他去找郭斌,东明同意。
耗子解读:沈红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见到丈夫的战友,她不说她根本联系不上郭斌,而是说“我没给他说”,王东明似乎也心照不宣:“你没打电话?
”沈红更是绝了:“你给他打一个吧!
”17东明带着沈红来到移民拆迁旧房拆除指挥部,一帮人在搓麻将,有人告知“老大”郭斌和县领导出去办事了,他们坐在旁边等候,沈红喝完水又去饮水机灌水。
一个头上受伤流血的年轻人捂着头从外面进来,告诉打麻将的人他被人偷袭,大伙立即拿起器械要去复仇。
沈红说自己是护士,替年轻人包扎伤口,并打听郭斌与丁亚玲的关系。
耗子解读:郭斌的第一个行踪就折射出官商勾结的社会弊病。
同时,统领拆迁指挥部的郭斌养着闲杂打手一大堆,真乃“匪商”一个。
那群闲杂打手大都是年轻人,当他们的同伙被人偷袭后,便拿着刀、棍、棒、铁锹喊着复仇的誓言出发了,兴奋、激情、欢喜之情写在他们脸上,好像去参加圣诞派对似的,活像一曲暴力的狂欢舞蹈。
沈红发现刘主席在她面前故意掩盖丈夫的行踪后,机巧地以护士身份先入为主地从受伤青年口中套出丈夫与丁亚玲的暧昧关系。
猜测既成事实,沈红却以镇静面对,她内心的波澜在旁边电闸的火花上得到显现。
18东明和沈红来到企业家联谊会找郭斌,不遇。
服务台小姐说郭总可能喝醉了在16楼会议室休息,沈红让东明独自去看。
她用自动烘干机吹手,之后发现墙壁上挂着和合集团董事长丁亚玲女士的照片(配事迹介绍),以及2002年1月24日县教委大楼爆破拆除的图片。
耗子解读:沈红知道在那些所谓的老总休息室难免见到让人尴尬的情景,她选择回避一切可能损害她尊严的东西。
有人透露丁亚玲的照片是现实中的诗人翟永明。
耗子在百度里搜索到这一张迷人的照片。
评论界普遍认为翟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女诗人,当年她出道便以独特奇诡的语言风格和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文坛,被欧阳江河赞为“东方最美丽的女人”。
贾樟柯以“翟永明”来“冒充”沈红夫妻的第三者,是在质疑女权主义,还是在向影片中主动选择生活的女人们致敬?
耗子倾向于后者。
据报道,2002年1月,为了清除三峡库区旧城,“三峡第一爆”锁定永安镇政府大楼、西坪火电厂、县教委大楼及县自来水公司大楼4处建筑。
首爆永安镇政府大楼时在1月20日,但是贾樟柯却只选择了县教委大楼,难道不是他的“别有用心”?
对于古城奉节而言,滔天洪水淹没的首先是2000年的璀璨文化;春宇们的辍学折射出来的教育问题难道不是动摇了奉节的发展根基?
19沈红和王东明打的去东明宿舍,他们在宿舍旁的移民纪念碑的烂尾楼旁下车。
一群孩子欢呼着冲向纪念碑。
宿舍楼旁有数十人在搓麻将。
东明在厨房炒菜,沈红喝完水又去饮水机灌水。
东明叫她好好在奉节玩一玩,她说明日就去小三峡。
沈红看到挨墙壁的绳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
耗子解读:聚众搓麻将是四川重庆一带的自然亚人文景观,而移民纪念碑烂尾楼就是相关官员的耻辱风景。
那群懵懂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个设计为“華”字的移民纪念碑2000年开始修建,修到中途缺钱就停工了,和所有大城市里烂尾楼一样都是当地政府的耻辱柱(将人民的血汗钱堆成无数垃圾)。
此外,三峡移民纪念碑更是对140万移民的亵渎和侮辱。
贾樟柯说:“初到奉节的时候,看着江边的那座移民纪念碑,我觉得它和周围的一切都很不协调,就想让它飞走,所以,电影里,就让它像外星飞船那样飞走了。
”于是,影片中纪念碑像神六一样升空了。
愤怒的贾樟柯让全国老百姓的愤怒得到瞬间的释放。
扮演王东明的王宏伟是贾樟柯的御用男演员,在《小武》、《站台》中,他都是主角表演都很出色,这一次他作出了牺牲。
据贾樟柯在北京电影学院放映会上说,原计划作为文物管理员的王东明是第三条线索(还有一条是丁亚玲),因为叙事的需要大部分情节被剪了。
他在挖掘文物过程中不断地收集钟表,并将所有的时间都定在13时40分(?
DVD看不清楚),因为在2002年1月20日13时40分,奉节永安镇政府办公大楼率先起爆,拉开了奉节旧城拆除的序幕。
在王东明(贾樟柯)心中,在那一刻,奉节这个城市就死了。
20沈红希望东明告诉她郭斌现在跟谁在一起,他说郭斌要忙于应酬领导和客户,说他们也一年不见。
她责怪他包庇郭斌,他否认。
她去拿手机时他又拨了郭斌电话,依然关机。
她让他数一数郭斌给她留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他发现只有七位,并说奉节早已升至八位。
她说郭斌两年来从不和她谈感情的事,她只能坐在家里等他的电话,偶尔打电话知道她还活着就放心了。
说话间,眼里早已闪动着泪花。
耗子解读:沈红的眼泪并不影响她的尊严,她寂寞守候了两年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希望自己死个明白。
她希望东明看在朋友份上把实情说出来,但男人之间就喜欢玩互相包庇的游戏。
21在三峡彩虹桥边的舞池里,人们在《潮湿的心》的旋律中起舞。
沈红和东明在这里等待郭斌的出现。
她说郭斌以前从来不跳舞现在跳乃逢场作戏,郭斌先否认后认同。
沈红叫走,东明说等一下,他可能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沈红问是丁亚玲的事吗?
东明不置可否。
这时彩虹桥的老总带来贵宾,让人将灯打开,大手一挥彩灯渐亮煞是好看。
后沈红和东明坐车回东明的住处。
耗子解读:“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潮湿的心》也是八九十年代非常流行的爱情歌曲。
三明说奉节老是下雨,春宇告诉沈红这里经常是阴沉天气,三峡是潮湿的天气,人是潮湿的心情,正是沈红内心的写照。
即将破裂的婚姻像潮湿又闷热的天气,让沈红焦躁不安,因此她要不断地喝水,不断地擦汗,不断捉摸面对现实维护自尊的办法。
丁亚玲只是一个欲望诱惑(金钱和身体)的符号,但郭斌的背叛呈现在沈红面前的却是无数人为郭斌有意无意的袒护和包庇。
人被蒙蔽就是被当着傻子,“你侮辱我的人格,还侮辱我的智商”,谁都无法坦然面对。
国家投资两亿四千万,无数民工夜以继日的辛劳,成了彩虹桥老总的“杰作”;天堑变通途,成就了一个浪漫主义诗人(毛泽东)的梦想,也成就了一群匪商发财致富的梦想。
22沈红在东明家里打瞌睡,醒来觉得闷热打开墙上的风扇,对着风扇拉动外衣让风吹凉自己。
清晨,沈红将一件内衣挂在阳台,转身之后,身后的移民纪念碑像神六一样点火升空。
耗子解读:一个不眠的夜晚,一个关系终生的决定;敞开胸襟,让自己更爽一点,焦灼的夜晚很快就会过去,做人何必为难自己。
沈红挂出自己的内衣,意味着决定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移民纪念碑的升空蕴含的导演情绪,前面已经提及。
而一个庞大建筑物的飞升无疑暗合了主人公的内心决断:她下了一个决心,一个压在她心里面的一个事情她有了决断。
贾樟柯如是解释。
23在一个狭窄的楼道口,王东明终于找到郭斌,夫妻见面。
沈红不回应丈夫的解释和问话一句“我走了”就离开。
郭斌开车追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江边。
路过一座未完工的大桥底下,桥上的人伴着电影《待到满山红叶时》插曲跳舞,在乱石旁边,两人也和着节拍起舞。
沈红停下来之后告诉郭斌她已经喜欢上别人,决定和他离婚。
然后两人头也不回向相反方向走远。
耗子解读:见面就分手,这是一个大决定。
一日夫妻百日恩,事先做好的决定见面难免心软。
但沈红那份犹豫早已升空了。
被人抛弃损害了尊严,维护尊严的最好办法就是先在口头上抛弃对方。
正如《东邪西毒》的欧阳锋所说: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是先拒绝别人。
于是,沈红对丈夫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是谁,什么时候的事,于郭斌而言的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红用一个谎言挽回了自尊,同时也伤害抛弃她的丈夫的自尊。
在电影《待到满山红叶时》中,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挽救了另一个濒临破裂的爱情故事,但在这里,即便“哥是川江长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波”,从此也彼此相忘于江湖了。
24沈红坐着森旅号客轮离开奉节去上海。
导游正在介绍三峡和三峡工程,画面主体被船舱内的一只电视机占据,电视里依次出现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三峡截流等照片,沈红喝着矿泉水感伤地看着江水听着播音。
导游解说道:今天,这里又因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而成为全世界的焦点,三峡工程的建设,是我国几代国家领导人的理想,库区人民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这里的水位,到了2006年5月1日,将升高到156.3米,您看到两岸的这些小房子,届时将全部淹没……”沈红故事结束。
耗子解读: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是李白时代白帝城水域的风貌,给被流放的大诗人以温情的抚慰。
而今天的三峡,让我们感到冰冷的绝望和感伤。
156.3米,贾樟柯第三次告诉我们这个残酷的数据(全片共四次)。
今天,存在于《三峡好人》里的大部分空间都已经被江水掩埋。
那些曾经生活在两岸的小房子里的人们,此刻又在哪里?
25(“糖”的字幕卡居中呈现)韩三明站在云雾缭绕的江边,看着奔腾的江水和前进的客轮。
在一个陈旧的大棚里,一个街头艺术团正给民工们表演,光头胖子声嘶力竭地演唱《酒干倘卖无》,并带动开心的民工们一起狂欢,三明也在其中。
耗子解读:这是一场让人笑中流泪的场景。
当年我看《搭错车》时,苏芮将《酒干倘卖无》的旋律演绎得催人泪下,后来我听到迪克牛仔的翻唱依然感觉很伤怀。
“没有天那有地没有地那有家/没有家那有你没有你那有我/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贾樟柯将卑微小民的命运置身于天地之间,地不是肥沃的土地,而是奔腾的江水,家园已经失去,人将沦为漂泊的浮萍,我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贾樟柯,也只有贾樟柯,将当下中国下层人民的普遍生存状态把握得如此致命。
整个中国(影评人钭江明说China就是“拆哪”)都在大兴土木,旧的家园已经开始拆除,建好的高楼大厦都是商业中心和房奴们的住处,我们去哪里寻找安身落脚之处?
传统的家庭体系和村落社会已经崩溃,大城市的传统根基早已被现代化的洪流淹没,农村、城乡交叉地带和中小县城正在遭遇新一轮的“农村包围城市”,“圈地运动”让无数家庭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和住房,城市的诱惑也像磁铁一样聚集成庞大的打工群体。
可以这样说,商业化的中国正在血洗传统的“家园”根基。
正如德国汉学家顾彬所说,资本主义对欧洲人来说只是生活的一半,但对于中国人却成了生活的全部。
幸好有贾樟柯的独到体验和准确把握,并且能够通过自己的作品传达出自己的缅怀和忧虑。
他的作品中每个人几乎都像幽魂一样在游荡。
在《小武》中,小武天天无聊地陪着妓女压马路,在拆拆建建的小镇上晃来晃去;在《站台》中,一群人坐着一辆大客车边走边唱讨生活,父母关系破裂的家只是偶尔落脚的客栈;在《任逍遥》中,赵巧巧被迫离家出来表演,无业少年小济和彬彬整日以骑摩托车兜风为乐;《世界》里那群闯入北京的打工仔,他们对爱情、对生活没有安全感,没有把握……所以,贾樟柯说,他拍的不是所谓的小人物或小群体,他在拍“大众的、最普遍的中国人的感受”。
此外,对于“烟酒茶糖”的问题,贾樟柯有清楚明了的解释:它们是计划经济时代维护人们幸福感觉和运转人际关系网络的东西。
怀旧的贾樟柯用这样的方式传达自己所理解的农村人心中的幸福。
26三明继续以拆楼房来等待麻幺妹。
他和小马哥在洗澡时发现有人在何老板的房墙上写“拆”字,何老板愤怒地质问执行公务也该打个招呼不能欺人太甚。
在到处写有“拆”字的楼房旁,何老板惆怅地走过。
耗子解读:写一个“拆”字,然后画一个圈,这种“不打招呼”的执行公务,背后暗藏着权力机关的暴力行为。
活了六七十岁的何老板应该已经见惯不惊了,但是他对这种“暴力”依然愤怒不已,他内心里渴望用暴力来制止暴力:“你莫看我老了,在奉节县混了几十年,烂朋友还是有的。
”“烂朋友”就是小马哥那样的小混混,或者是黑社会势力。
小民面对权力机构的压迫,只有求助于江湖道义。
当然,何老板只是一时的愤怒而已。
后来,他赖以活命的唐人阁客栈被拆除了,他在车辆穿梭的大桥下找到一个洞来安顿自己的“新家”,安度自己的晚年。
27三明准备来拆中年妇女(老王妻子)住的楼房,她告诉她感冒了。
三明问她的去向,她说自己准备去广东不能两夫妻在这里等死。
有人在帮何老板拆下唐人阁客栈的招牌。
耗子解读:老王妻子说,总要做个决定嘛!
这句话她说得很自然,其实是贾樟柯的用意。
他说:“我原本要写的是一个找寻的故事,写出来后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选择就是决定。
沈红在找寻过程中决定与丈夫分手;后来三明决定和原妻复婚,决定下煤窑挣钱来赎回妻子;中年妇女在生存的危机面前决定南下广东。
试问,被拆掉了住处的老王何去何从,难道有何老板一样“幸运”占个桥洞?
28三明准备去上工,路上碰到小马哥。
他给了三明大白兔糖吃并告诉他他们要去云阳摆平一个人,老板给每人50元钱。
三明叫他小心并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小马哥欣然应允并做了一个发哥似的姿势。
小马哥在给同伙分糖时说兄弟们好好干斌哥不会亏待你们。
耗子解读:斌哥,导演的意图就是让观众将他和郭斌划上等号。
这个豢养打手的匪商,以称兄道弟和廉价的价钱来收买一帮年轻人的性命。
50元呐,在小马哥嘴里不仅是大白兔奶糖的味道,还有50元收入刺激的兴奋感觉。
不管是小马哥。
还是车上的年轻人,看不出他们是要去玩命,一个个兴高采烈,又是一场暴力的狂欢派对。
29三明去找麻老大,麻老大告诉他代信下宜昌去了但幺妹不能专门回来,让他等着她的船上奉节。
晚上,三明点好酒菜等小马哥,许久不见打电话没人接听。
旁边饭桌上坐着川剧中刘关张行头的人,“关羽”“张飞”自顾打电子(手机?
)游戏,“刘备”木然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次日,做工间隙,工友都看着房外的大雨。
三明掏出手机拨打小马哥的电话,听到小马哥的手机铃声,便叫工友过来扒开发出铃声处的砖头。
(第三次出现“三期水位线:156.3M”)三明默默地守在小马哥孤独的尸体旁,在记录小马哥招牌动作的照片像框前,三明为他点燃三只烟。
三明让工友将尸体抬到船上,将其运走。
耗子解读:麻老大的态度变得很友好,也接受了三明为他点烟。
农村人容纳恩怨情仇的胸怀就是这样宽广。
刘关张的造型是小马哥心中情义的一个注脚。
在电玩时代,桃园结义是如此的遥远,表面上的兄弟已经无法开怀畅饮促膝长谈了,停杯投箸不能食,玉盘珍馐也枉然。
“刘备”是在缅怀两千年前的兄弟情谊,还是在等待小马哥的江湖道义复活?
小马哥为50元钱献出了生命,这是平凡人最大的代价和悲哀。
小马哥早已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他的江湖道义在金钱面前黯然失色。
他的父母在哪里?
三明要将他送去何方?
鲜艳的被盖盖着他戛然而止的青春生命,默默守候他的灵魂的只有一个善良的外乡人。
30三明去给住在桥洞里的何老板送房租,他告诉三明等他走后再去搬旧房剩余的东西。
耗子解读:潮湿阴暗的桥洞将陪伴何老板度过余生,善良的老人将唐人阁客栈的招牌放在他的“新家”里。
他摇着蒲扇,心如止水,曾经的愤怒早已化作对生活的一腔热情。
三明回过头发现,奉节新城就在桥洞的背后,而桥洞下面,早已挤满了失去家园的难民。
这是一种令人心酸的中国现实!
31三明在去上工的路上看到很多准备外出打工的人群,中年妇女也在其中。
她告诉三明他没有办法现在去广东。
三明在拆楼时接到麻老大的电话,得知幺妹已经回来,马上冒雨去见她。
在去的路上他碰到几个为去广州打工的送行的人。
耗子解读:中年妇女问:要去上工啊?
三明回答:去拆建行的楼。
你不觉得三明的回答很有意思吗?
中国目前的房地产疯狂上涨的泡沫现状,中国到处在大兴土木,银行自然得承担了为虎作伥的不光彩角色;中国所有的银行都变成了“建设银行”。
有人说,全中国人民半年不买楼,中国四大国有银行将会全部倒闭,但这种设想很难实现。
知道房地产发疯的人,都恨不得拆了银行的楼。
在影片中,各个地理空间担当各种角色:山西是失去爱情和婚姻的地方,也是煤矿工人的生命赌博场;上海是长江的终结处,也是情感的寄托;广东(广州、东莞)是打工者的去向;奉节代表着即将被淹没的家园;失去家园的人们或去山西,或去上海,或去广东,但不管漂向何方,和滞留在三峡的人一样永远都是寄居者。
32三明终于见到阔别16年的前妻麻幺妹。
幺妹让三明坐下并接过他的衣服晾起来。
两人对面而坐,开始对话:你饿不饿?
要不给你买碗面吃?
——不饿。
我孩子呢?
——在南方打工。
这不就是南方吗?
——在东莞,更南的南方。
你现在的老公对你好不好?
——不算是老公,跟他跑船给我口饭吃。
你比以前黑多了。
——也更老了你现在好吗?
——不好。
我对你那么好你都要跑——那时候还年轻,不懂事。
——你都出月子了我妈都不让你干活养不住你有老婆吗?
——没有。
我给你介绍一个——不要,我只想看看孩子。
你连孩子一张照片都没有吗?
——有,在船上。
——带我去看看。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十几年了你才来找我?
麻幺妹带三明去船上。
幺妹照顾病床上的老人饮食后,拿起女儿的照片端详良久。
三明和船老板对坐饮酒吃菜。
幺妹端菜到桌上,三明叫住正欲离开的幺妹,给船老板说他要把幺妹带走,老板说看幺妹的意见。
三明恳求老板成全他们,老板说可以,但麻老大欠他三万元债务。
三明让他等一年他给。
然后久久注视着照片中的女儿。
之后两人来到一栋废弃的楼房里,幺妹拿出一颗大白兔糖给三明,他拨开咬掉一半将剩下一半递给她吃。
这时,他们身后远处的高楼在爆破声中轰然倒塌,他们站起来,他拥着她的肩。
耗子解读:这可能算得上中国电影史上最经典的久别夫妻重逢场面。
见面没有拥抱,说话没有痛哭流涕,但16年岁月沧桑尽在其中。
麻幺妹给三明晾衣服,问他饿不饿,关怀的是衣食问题;后来两人分吃一个糖——这才是糟糠夫妻啊!
两个人像老夫老妻,说明三明一开始对她真的很“好”,而她打“懂事”起也一直把三明当着自己真正的丈夫,相隔千山万水,感情却与日俱增。
在影片中,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的女儿,最后三明也没有去东莞找女儿,实际上三明要寻找的是他和麻幺妹之间的感情纽带。
当她说自己现在“不好”哽咽时,当她埋怨他“早不来晚不来”时,他知道那根纽带一直都拴在他俩身上(请注意:幺妹是用蹩脚普通话和三明说话的)。
因此,后来他对船老板说他要把幺妹带走,而且当船老板提出三万元的还债要求时,三明果断地答应,随即拿起女儿的照片深情注视——是这根纽带让三明义无反顾地选择下煤窑挣钱赎回幺妹。
在这里,贾樟柯并非想针砭八十年代至今存在的拐卖妇女的社会弊病,他追问的是下层百姓活着的尊严问题。
麻幺妹16年前被人贩子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韩三明,公安去解救时她死活要回家。
于她而言,被人当着商品是一种耻辱,回家意味着尊严。
但16年后,当她历经磨难才发现三明母子才是真正爱她的,三明那个家才有真正的温暖;她才明白有人疼爱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尊严。
即便是亲哥哥,也会变相十倍于当年的价格卖给别人,甚至连一纸婚姻证明也没有。
16年前,公安的介入解救了幺妹,却毁坏了原本幸福的婚姻和家庭(公安有何权力宣判子女的归属?
);16年后,麻幺妹和船老板“非法同居”,成为3万元的抵押品,公安为何不来解救?
对于像麻幺妹这样的女人而言,解决她们的吃饭问题才是最紧迫的。
大白兔奶糖,这曾经是农村人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在余华的《兄弟》中,大白兔奶糖就是宋钢和李光头两个异父异母兄弟情谊的见证,当我看到失去父亲的宋钢从老家带五颗大白兔来见李光头的情景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们常说,生活像蜜糖一样甜,这是农村人的幸福生活标准。
两个人能够在一起相濡以沫,生活就是幸福。
任它外面的世界山崩地裂,他们依然波澜不惊。
在船上,三明恳求船老板那场戏,意味深长。
三明叫声幺妹,幺妹犹豫了一下才回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还不知道三万元的障碍。
她回转身站在外面把着窗户,两人中间隔着船老板和铁窗杆,意味着他们的复合并非反掌之事。
33三明和老鬼等工友一起吃菜喝酒。
三明告诉工友他明天就要回去挣钱了,工友们举杯团圆酒送行。
老鬼问三明能不能帮忙找活路,三明说可以下黑煤窑,工友们听说一天可以挣200元,比起拆房子一天四五十元高多了,都愿意跟着三明走。
三明说下煤窑很危险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大家沉默了,默默的吸烟,吃菜、碰杯喝酒。
次日清晨,三明和工友们带着行李出发了。
三明回头发现,有人在两栋楼之间走钢丝。
随即《林冲夜奔》的唱曲想起。
三明和工友消失在镜头之外。
剧终。
耗子解读:在中国所有导演中,用镜头表现平静下面的潜流暗涌,贾樟柯绝对称得上是最牛B的一个。
或者说,贾樟柯的表现方法与中国下层人的生活状态和心态契合得丝丝入扣。
中国人头上过去有三座大山,现在又有新三座大山,底层百姓更是忍辱负重。
因为经历太多的压迫,经历太多的天灾人祸,当困境突如其来,当面对生死抉择,他们总是能处变不惊心如止水。
但是,在隐忍的平静之下,内心的波澜壮阔一点也不逊于呼天抢地歇斯底里。
贾樟柯的镜头,从来都是如此平静而安详。
当小武被人铐在大街上时,当彬彬拿着乙肝通知单面对从军梦破灭时,当《站台》中的三明面对煤窑的生死契约时,当《世界》中的三明来处理二姑娘的丧事时,当沈红决定与丈夫离婚时,当工友们听说下煤窑其实就是提着脑袋干活时,所有人毫不例外选择了平静和沉默。
但是,正如过去的长江三峡,它的险峻之美就在于看起来风平浪静,江面下却是暗涌滔滔。
贾樟柯镜头下人物平静的心湖下也都是波涛汹涌。
为了生存,老鬼等工友必须选择下黑煤窑,即便是生死。
接下来的这个夜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艰难的,面对没有选择的选择,除了沉默,就是默默地抽烟,喝酒,生死相依的兄弟们互相鼓励,互相祈祷。
当镜头逐一摇过一张张赤膊工友平静的面孔时,我们分明感到这一杯团圆酒是如此的悲壮!
对于最后那个超现实的镜头,贾樟柯如此解释:“最后走纲丝,云中漫步,我觉得虽然前路坎坷渺茫,或者说虽然前路很危险,但是不管什么样的人,我们必须走下去,我觉得虽然很危险,但是要走下去,所以同时也很浪漫。
”除了“浪漫”是艺术家的事情,我同意贾樟柯深刻的阐释。
“望家乡山遥水遥/但则见白云飘渺/老萱堂恐丧了/哎呀呀劬劳/娇妻儿无依靠/哎呀呀悲嚎!
/叹英雄/叹英雄气恨怎消?
”雪夜中的豹子头林冲,寂静的山神庙,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想到自己的老娘和娇妻弱子,纵使是英雄豪杰,也一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当他把仇敌陆谦等人杀死之后,也断了回朝廷的退路,被逼上梁山实在乃无奈之举。
此刻,这一群和三明奔向地下煤窑的民工们,不一样也背井离乡抛妻别子?
苍天无眼,英雄就这样走上末路了。
超現實(或現實到近似超現實):飛碟、火箭、玩遊戲機的臉譜劉關張、走鋼索的人。「三峽」作為符號展現的中國社會的荒誕,自然景觀也成「回不去的家」。相較過去作品著重環境對個體的壓抑、無出路,這次賦予韓三明、沈紅更高動能,儘管未來走在鋼索上。川劇林沖夜奔與韓三明的關聯(首尾段落)。
好闷……
我会再看一遍吗?不会;但是《小武》时不时想再看一遍...
很美
贾樟柯的电影里,男人在寻找女人,女人在寻找男人,从前在寻找未来,往后在寻找过去,虚幻在寻找血肉,真实在寻找梦境。
沈红等了男人两年,见面却只好淡淡说了句我喜欢别人了;三明等了女人十六年,重逢也只是蹦了句你比以前更黑了。三峡不断标注的水位线浇灭了一个女人的冀望,重燃了一个男人的期望。喝你放了经年的茶,喂我一块藏了许久的糖,历史变迁的背景下,半世爱恨化作一缕芒果烟、一杯团圆酒,被定格在了纸币上。
因为中国的这种超现实社会状态不适用镜头能捕捉的...
拿日本人的钱把中国最丑的一面拍出来去欧洲拿奖的贾樟柯的电影在豆瓣被捧臭脚。一点故事性也没有,纯粹为了丑化中国人,太恶心了!
接受不了贾樟柯
小马哥的烟里吞吐着江湖,韩三明的杯中斟满了团圆。茶香四溢却只能品出苦涩,奶糖入口竟然尝不到甘甜。那边挖古墓,这边搞拆迁,是不是昨天永远比今天更值钱。那边是飞碟,这边是火箭,会不会现实永远比虚构更魔幻。浪奔浪流,是喜是忧,江水淹没的是一代人的变迁。我们都太念旧,所以我们看不见明天。
2023年了,是时候重新审视这部电影了,至少我没有办法接受温情化处理拐卖妇女。
被逼着看了好几遍 个人风格很强 但看完《24城记》发现他怎么拍都一个味儿
电影院儿看的点放。
不怎么喜欢贾樟柯的电影。
较为成熟的写实先锋电影,脱离了实验电影的随机性,显得更完整一些。但是在剪辑和故事流畅度上,还是和正常审美有距离——用圣人视角来观察刍狗,这种悲天悯人的方式能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真不知道你们哪里延伸出来的这么多赞叹和感想,一种站在高层看底层的快慰吗?
依然是原生态演员,不过看过了贾的之前几部后,会对这种演员使用方式产生一点疑虑。有时候明显看得出来那些业余演员是在“演”戏,这与使用他们的初衷是不相符的。韩三明在这里的感觉比在《站台》里的感觉差了不少。但我还是无法掩饰对这种平静叙事风格的喜爱。
我承认看贾樟柯会上瘾,因为这是一种心灵的庇佑和对于安全感的诉求,对诗意的崇拜和欣赏!其实越是现实的,发生在身边的事物越难以呈现在镜头前!故事很感人,贾导的镜头有冷静又苍凉却又很温暖很安全!方言很现实,很现实!我们生活在一个让我们随时逃亡的过度,这本身,就是一个超现实魔幻题材!
好?还不够好。
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