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些终极母题的追问与求索,魔幻与现实,神秘与宗教,结构与解构,互文与映射,是扎西达娃的小说的魂魄,而张杨将之系于影像之上。
”1、复调的救赎《皮绳上的魂》是一部复调电影,多时空,多线索,多主题,交错融合。
而影片的最重要的主题——救赎,同样也是复调的。
塔贝送天珠到掌纹之地,是救赎;格丹追寻塔贝和琼(他所创作的小说中的人物)的足迹,最后陪着他们进入掌纹之地,也是救赎;占堆紧随塔贝,看似是为了复仇,实际上还是为了救赎——代滥杀无辜的弟弟郭日救赎。
塔贝可以看作是格丹的影子,他们各自的救赎,实际上只是一体两面。
塔贝和格丹的救赎是进入神圣之地,而占堆的救赎是回家,天国与人间,殊途同归。
2、另类的复仇藏区的人名重复率较高,而复仇者又往往凭人名复仇,这就造成了郭日的野蛮复仇——滥杀无辜。
这可谓是暗黑幽默了。
塔贝是遗腹子,他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却不得不继承父亲的罪恶,成为被复仇的对象——这也是他作恶多端的根源。
无辜者与作恶者的双重身份,来自同一个基因。
冤冤相报何时了,占堆的紧密相随与塔贝的刀下留情化解了这蛮荒世界的复仇。
郭日的隐身潜伏和背后突击是复仇世界的终极杀戮,而他的自我了断则为他所醉心的复仇世界画上了悲怆的句号。
3、西部片、武侠片、公路片广袤无垠、苍凉荒芜的藏区地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部片,而影像的观感也很西部片。
影片中的复仇故事看起来又像武侠片的“套路”,准确点说,是古龙的“套路”,但是,与古龙的快意恩仇不同,影片中的复仇既隐忍又粗放。
西部片与武侠片的结合,何平导演的《双旗镇刀客》是比较出色的作品,《皮绳上的魂》与之相比,有相似之处,但也有明显的不同,因为西部片和武侠片之外,《皮绳上的魂》还是公路片——朝圣之路、求索之路、赎罪之路、复仇之路……如果一定要给《皮绳上的魂》贴上一个类型片的标签,“公路片”应该是最为贴切的。
而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文艺片”可能才是该片既笼统又准确的标签。
4、藏地题材、藏语电影藏地题材的电影很早就有,比如1963年的《农奴》。
该片虽是意识形态挂帅,摄影却是一绝,至今仍被不少专业人士称道。
但《农奴》却非藏语电影,而是汉语电影。
据谢飞导演说,他的西藏题材作品《益西卓玛》(2000)是国内公映(限于题材,小范围公映)的第一部藏语电影。
2005年,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首部长片《静静的嘛呢石》的出现标志着藏语电影的兴起,而且,此后的藏语电影“浪潮”是由藏人主导的。
《皮绳上的魂》是藏地题材作品,也是藏语电影,不同于万玛才旦、松太加等人的作品,该片的导演张杨是汉族导演。
但张杨对藏地、藏语是怀有敬畏之心的,全片在藏区取景,主要演员都是藏人,为了更接近现实的情况,影片中的人物还因身份背景不同而说不同的藏地方言——对于不懂藏语的观众来说,根本分辨不出其中不同口音的差别,但这份用心值得赞赏。
5、天使、先知与活佛《皮绳上的魂》是多义的,多义指向给了我过度阐释的空间。
在我看来,琼是天使,无怨无悔,不离不弃;普是先知,不言不语,预知未来;扎妥活佛,苦修参悟,智慧无边。
天使来自基督教,先知来自伊斯兰教,活佛来自佛教,三大宗教似乎在《皮绳上的魂》中融合了。
当然,这只是我作为一个非教徒的美好臆想,但这也说明了不同宗教之间其实是存在某种共通性的——在艺术作品中,宗教也许可以超越宗旨教义上的相互排斥。
天使与先知来自于我的命名,而扎妥活佛是影片中真正存在的角色,而且,他存在于影片中的不同时空之中。
《皮绳上的魂》改编自扎西达娃的两部短篇小说:《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赎罪部分)和《去拉萨的路上》(复仇部分)。
扎妥活佛在小说《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给世人留下了下面的一段话:“当你翻过喀隆雪山,站在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中间,不要追求,不要寻找。
在祈祷中领悟,在领悟中获得幻像。
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只有一条是通往人间净土的生存之路。
”影片的最后,格丹陪着塔贝和琼,一起进入了莲花山大师的掌纹之地。
绝美的影像仿佛带着观众一起祈祷、领悟,而摄影机在纵横交错的地貌中运动,带给了观众某种幻像,一如扎妥活佛的智慧之言。
6、魔幻现实主义发轫于20世纪50年代前后的拉丁美洲文学流派“魔幻现实主义”曾在八十年代深刻影响中国的先锋小说创作。
扎西达娃是深受其影响的作家之一,他在八十年代创作的大部分作品都可以看到“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
《皮绳上的魂》的两部原著小说便是扎西达娃在八十年代的代表作。
当时还有一位同样以藏地题材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闻名的先锋作家,他就是马原,代表作有《冈底斯的诱惑》等。
马原是东北人,他为了写小说,跑到西藏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与身为藏人并一直在藏区生活的扎西达娃相比,在藏地题材的创作上还是隔了一层。
可以说,扎西达娃就是藏地“魔幻现实主义”先锋小说的代言人。
《皮绳上的魂》也号称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它的叙事、影像和扎西达娃的小说原著是一脉相承的。
7、张杨张杨出身电影世家,他的父亲张华勋是我国八十年代知名的“商业片”大导演,导演的《神秘的大佛》、《武林志》等片曾风靡一时。
张杨是科班出身,毕业于中戏导演系。
但他上中戏是二度上大学,此前,他1988年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
1984到1988年,正是先锋小说风起云涌的时代,张杨作为中文系学生,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将近30年后,张杨将两篇先锋派短篇小说“混编串改”,拍出《皮绳上的魂》,似乎有点为当年的先锋小说招魂之意。
张杨1997年以《爱情麻辣烫》出道,迄今导演了十多部作品,这些作品在豆瓣上的评分大多在6-8分之间。
这个水准的导演,难成大师,拍出经典之作的可能性不大,但绝对是比较靠谱的工匠型导演。
《皮绳上的魂》和《冈仁波齐》是两部“套拍”的影片,风格差异很大,但张杨的掌控都比较到位,两部影片都在及格线之上。
8、先锋小说(藏地题材)《皮绳上的魂》的好与不好、装与不装都在于它是一部气质与内涵都和八十年代的藏地题材先锋小说(代表人物是扎西达娃和马原)高度一致的影像作品。
我最近阅读了影片的原著小说,再加上我读过扎西达娃的其他作品,我认为这是一部高度还原八十年代先锋小说(藏地题材)的影片。
观看这部影片,我仿佛回到十余年前痴迷先锋小说的岁月,有怀旧感。
对某些终极母题的追问与求索,魔幻与现实,神秘与宗教,结构与解构,互文与映射,是扎西达娃的小说的魂魄,而张杨将之系于影像之上。
谢飞导演的《益西卓玛》也是改编自扎西达娃的小说,该片并未在气质上靠近原著,主要取其人物、故事,影片的叙事风格还是很谢飞式的。
有过先锋小说的阅读体验,很容易先入为主——我还是比较认同张扬的改编的。
西部片的镜头,画面,藏族人的魂,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讲述得很稳,每个人物亮相都有个性,每次拔刀都挺狠,动作设计很好看,故事最后有些魔幻,壮美的阿里风光,粗犷豪迈的藏族汉子,美丽多情大气的藏族女子,看似悲惨实则圆满的结局。
一部值得一看再看的藏式西部片。
虽不及《冈仁波齐》名气大,但娱乐性可看性都很强,只是片名有些深刻,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中国先锋文学经典作品《系在皮绳扣上的魂》,转载自:http://wx.tibetcul.com/zuopin/xs/200611/2066.html 现在很少能听见那首唱得很迟钝、淳朴的秘鲁民歌《山鹰》。
我在自己的录音带里保存了下来,每次播放出来,我眼前便看见高原的山谷、乱石缝里窜出的羊群、山脚下被分割成小块的田地、稀疏的庄稼、溪水边的水磨房、石头砌成的低矮的农舍、负重的山民、系在牛颈上的铜铃、寂寞的小旋风、耀眼的阳光。
这些景致并非在秘鲁安第斯山脉下的中部高原,而是在西藏南部的帕布乃冈山区。
我记不清是梦中见过还是亲身去过。
记不清了。
我去过的地方太多。
直到后来某一天我真正来到帕布乃冈山区,才知道存留在我记忆中的帕布乃冈只是一幅康斯太勃笔下的十九世纪优美的田园风景画。
虽然还是宁静的山区,但这里的人们正悄悄享受着现代化的生活。
这里有座小型民航站,每星期有五班直升飞机定期开往城里。
附近有一座太阳能发电站。
在哲鲁村口自动加油站旁的一家小餐厅里,与我同桌的是一位喋喋不休的大胡子,他是城里一家名气很大的“喜马拉雅运输公司”的董事长,在全西藏第一个拥有德国进口的大型集装箱车队。
我去访问当地一家地毯厂时,里面的设计人员正使用电脑程序设计图案。
地面卫星接收站播放着五个频道,每天向观众提供三十八小时的电视节目。
不管现代的物质文明怎样迫使人们从传统的观念意识中解放出来,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自身总还残留着某种古老的表达方式,获得农业博士学位的村长与我交谈时,嘴里不时抽着冷气,用舌头弹出“罗罗”的谦卑的应声。
人们有事相求时,照样竖起拇指摇晃着,一连吐出七八个“咕叽咕叽”的哀求。
一些老人们对待远方的城里人,仍旧脱下帽子捧在怀中站到一旁表示真诚的敬意。
虽然多年前国家早已统一了计量法,这里的人们表示长度时还是伸直一条用胳膊,另一只手掌横砍在胳膊的手腕、小臂、肘部直到肩膀上。
桑杰达普活佛快要死了,他的扎妥寺的第二十三位转世活佛。
高龄九十八岁。
在他之后,将不再会有转世继位。
我想为此写篇专题报道。
我和他以前有过交道。
全世界最深奥和玄秘之一的西藏喇嘛教(包括各教派)在没有了转世继位制度从而不再有大大小小的宗教领袖以后,也许便走向了它的末日,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也支配着意识,我说。
扎妥·桑杰达普活佛摇摇头,表示否认我的观点。
他的瞳孔正慢慢扩散。
“香巴拉,”他蠕动嘴唇,“战争已经开始。
” 根据古老的经书记载,北方有个“人间净土”的理想国——香巴拉。
据说天上瑜伽密教起源于此,第一个国王索查德那普在这里受过释迦的教诲,后来宏传密教《时轮金刚法》。
上面记载说,在某一天,香巴拉这个雪山环抱的国家将要发生一场大战。
“你率领十二天师,在天兵神将中,你永不回头,骑马驰骋。
你把长矛掷向哈鲁太蒙的前胸,掷向那反对香巴拉的群魔之首,魔鬼也随之全部除净。
”这是《香巴拉誓言》中对最后一位国王神武轮王赞美的描写。
扎妥·桑杰达普有一次跟我说起过这场战争。
他说经过数百年的恶战,妖魔被消灭后,甘丹寺里的宗喀巴墓会自动打开,再次传布释迦的教义,将进行一千年。
随后,就发生风灾、火灾,最后洪水淹没整个世界。
在世界末日到达时,总会有一些幸存的人被神祗救出天宫。
于是当世界再次形成时,宗教又随之兴起。
扎妥·桑杰达普躺在床上,他进入幻觉状态,跟眼前看不见的什么人在说话:“当你翻过喀隆雪山,站在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中间,不要追求,不要寻找。
在祈祷中领悟,在领悟中获得幻像。
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只有一条是通往人间净土的生存之路。
” 我恍惚看见莲花生离开人世时,天上飞来了一辆战车,他在两位仙女的陪伴下登上战车,向遥远的南方凌空驶去。
“两个康巴地区的年轻人,他们去找通往香巴拉的路了。
”活佛说。
我疲惫地看着他。
“你要说的是——在一九八四年,这里来了两个康巴人,一男一女?”我问。
他点点头。
“男的在这里受了伤?”我又问。
“你也知道这件事。
”活佛说。
扎妥·桑杰达普活佛闭上眼,断断续续回忆起当年那两个年轻人来到帕尔乃冈山区的事,他讲起那两个人告诉他一路上的经历。
我听出扎妥活佛是在背诵我虚构的一篇小说。
这篇小说我给谁都没有看过,写完锁进了箱里。
他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背诵。
地点是一路上直到帕布乃冈一个叫甲的村庄。
时间是一九八四年。
人物一男一女。
这篇小说没给别人看的原因就是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主人公要去什么地方。
经活佛点明我现在才清楚。
唯一不同的一点是结尾时主人公是坐在酒店里有一位老人指路。
我没写老人指的是什么路,当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而扎妥活佛说是在他的房子里给那两人指的路,但这里还有一个巧合,即老人与活佛都谈起过关于莲花生的掌纹。
最后,其他人进屋来围在活佛身边,活佛眼睛半睁,渐渐进入了失去知觉和思想的状态。
有人开始准备后事了。
扎妥活佛将被火葬,我知道有人想拾到活佛的舍利作为永久的收藏和纪念。
与扎妥·桑杰达普诀别后,在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考虑着有关文学创作的动机问题…… 回到家,我打开贴有“可爱的弃儿”题词的箱子盖。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上百只牛皮纸袋,我所有不被发表或我不愿发表的作品都存在这儿。
我取出一个编码是840720的纸袋,里面是一个短篇小说,记录着两个康巴人来到帕布乃冈的经过,还没有题目。
下面是这篇小说的原文: 琼赶着她的二十几只羊下山的时候,站在半山腰。
她看见山脚底下那一条宽阔蜿蜒、砾石累累的枯干的河床有个蚂蚁般的小黑点在缓缓移动。
她辨认出那是一个男人,正朝她家的方向走来,琼挥挥羊鞭,匆匆把羊往山下赶。
她粗略算了算,那人得走到天黑时才能到这儿。
周围荒野只有这隆起的小山岗上有几间鹅卵石垒起的矮房,房后是羊圈,一共两户人家:琼和她的爸爸,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哑女人。
爸爸是个说《格萨尔》的艺人,常常被几十里远的外村人请去说唱,有时还被请到更远的镇里。
短则几天,长则数月。
来人骑马,还牵匹空马来到小山岗,把身背长柄六纺琴的爸爸请上马。
随后马蹄伴着铜铃声有节奏地久久敲响着荒野里的寂静。
琼站在岗上,一手抚摩坐立在她裙边的大黑狗,一直望到两匹马拐过前面的山弯。
琼从小就在马蹄和铜铃单调的节奏声中长大,每当放羊坐在石头上,在孤独中冥思时,那声音就变成一支从遥远的山谷中飘过的无字的歌,歌中蕴含着荒野中不息的生命和寂寞中透出的一丝苍凉的渴望。
哑女人整天织氆氇,每天早晨站在小山冈上,向空中撒出一把豌豆糌粑,呼喊着观音菩萨。
然后手摇一柄浸满油污的经轮筒,朝东方喃喃祈祷。
偶尔在半夜时分,爸爸爬起身去女人房里,天蒙蒙亮时头顶蒙着长长的袍子又钻进自己的羊皮垫里。
早晨了起来挤完奶打好茶,喝糌粑糊。
然后背上装了一天口粮的小羊皮口袋,背一只小黑锅,去房后拉开羊圈栅栏,软鞭一挥,赶着羊群上山。
生活就是这样。
琼把食物和热茶准备好,趴在毯子上等待来客。
室外的狗叫了,她冲出门,月亮刚刚升起。
她拉住狗链,不见四周有人,一会儿,从她前面的坡下冒出个脑袋。
“来吧,不要紧,我抓住狗的。
”琼说。
来人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
“辛苦,大哥。
”琼说。
她把汉子领进了房里,他礼帽下的额边垂着一绺鲜红的丝穗。
爸爸不在家,去说《格萨尔》了。
隔壁传来哑女人织氆氇时木棰砸下的梆梆声。
这位疲惫的汉子吃过饭道完谢后便倒在琼的爸爸床上睡了。
琼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天空繁星点点,周围沉寂得没有一点大自然的声音。
眼前空旷的峡谷地带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
大黑狗被铁链拴着在原地转圈。
琼过去蹲下身搂着它的脖子,想起自己在这寂寞简朴的小山岗上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想起每次来接爸爸上马的都是些沉闷不语的人,想到屋里那位从远方来明天又要去远方的酣睡的旅人。
她哭了,跪在地上捧着脸,默默祈求爸爸的宽恕,然后将眼泪在黑狗的皮毛上蹭擦干,起身回屋。
黑暗中,她象发疟疾似地浑身打颤,一声不响地钻进了汉子羊毛毯里。
当东方的启明星刚刚升起,在摇曳的酥油灯下,琼把自己的薄毯裹成一个卷,在一只布袋里塞了些牛肉干、揉糌粑的皮口袋、粗盐和一块酥油,又背上天天放羊时在山上熬茶用的小黑锅,一个姑娘该带的都在她背上了。
她最后巡视一眼昏暗的小屋。
“好了。
”她说。
汉子吸完最后一撮鼻烟,拍拍巴掌上的烟末起身。
摸她头顶。
搂住她的肩膀,两人低头钻出小屋,向黑魃的西方走去。
琼全身负重,身上的东西一路上叮当作响。
她根本不想去打听汉子会把她带向何处,她只知道要永远离开这片毫无生气的土地了。
汉子手中只提着一串檀香木佛珠,他昂首阔步,似乎对前方漫漫的旅途充满了信心。
“你腰上挂条皮绳干什么?象只没人牵的小狗。
”塔贝问。
“用它来计算天数,你没见上面打了五个结吗!”琼告诉他,“我离开家有五天了。
” “五天算什么,我生来没有家。
” 她跟着塔贝徒步行走,一路上,有时在村庄的麦场上过夜,有时住羊圈里,有时卧在寺庙废墟的墙角下,有时住山洞,运气好时,能在农人外屋借宿,或是在牧人的帐篷里。
每进一个寺庙,他俩便逐一在每个菩萨像的座台前伸出额头触碰几下,膜拜顶礼。
在寺庙外,道路旁,江河边,山口上,只要看见玛尼堆,都少不了拾几块小白石放在上面。
一路上还有些磕等身长头的佛教徒,他们一步一磕,系着厚帆布围裙,胸部和膝部磨穿了,又补了几层厚补钉。
他们脸上突出的地方全是灰,额头上磕了一个鸡蛋大的肉瘤,血和土粘在一起,手掌上钉铁皮的木板护套在他们身体俯卧的两边地上印出两道深深的擦痕。
塔贝和琼没有磕长头,他俩是走路,于是超过了他们。
西藏高原群山绵延,重重叠叠,一路上人烟稀少。
走上几天看不到一个人影,更没有村庄。
山谷里刮来呼呼的凉风。
对着蓝色的天空仰望片刻,就会感到身体在飘忽上升,要离开脚下的大地。
烈日烤灸,大地灼烫。
在白昼下沉睡的高原山脉,房屋与无极般宁静。
塔贝的身体矫健灵活,上山时脚尖踩着一块块滑动的石头步步上蹿,他径直攀上一块圆石,回头看见琼被甩下好长一截,便坐下来等她。
他们在赶路时总是默默无言,琼有时在难以忍受的沉默中突然爆发出她的歌声,象山谷里的一只母兽在仰天吼叫。
塔贝并不转过头看她一眼,只顾行路。
琼过一会不唱了,周围又是死一般沉寂。
琼低头跟在他身后,只有坐下来小憩时才说说话。
“不流血了吧?” “它现在一点也不疼。
” “我看看。
” “你去给我捉几只蜘蛛来,我捏碎了涂在上面就会好得快。
” “这儿没有蜘蛛。
” “去找找,石头缝里,你扒开石块会有的。
” 琼在四周扒开一块块半掩在土中的石块,认真地寻找蜘蛛。
一会儿她就捉了五六只,握在掌中,走过来扳开塔贝的手掌放在上面。
他一只只捏碎后涂在小腿的伤口上。
“那条狗好凶,我跑跑跑跑,背上的锅老碰我的后脑勺,碰得我眼睛都花了。
” “当初我该拔出刀宰了它。
” “那女人给我们这个。
”她模仿着做了个最污辱人的下流动作,“真吓人。
” 塔贝又抓起一把土撒在伤口上,让太阳晒着。
“她钱放在哪儿的?” “在酒店的屋柜子里,有这么厚一沓。
”他亮亮巴掌,“我只拿了十几张。
” “你用它想买什么呢?” “我要买什么?前面山下有个次古寺,我给菩萨送去。
我还要留一点。
” “好的。
你现在好点了吗?不疼了吧?” “不疼了。
我说,我口干得要冒烟。
” “你没见我把锅已经架上了吗?我就去捡点干刺枝。
” 塔贝懒洋洋躺在石头上,将宽礼帽拉在眼睛上挡住阳光,嘴里嚼着干草,琼趴在三颗白石垒成的灶前,脸贴着地,鼓起肋帮吹火熬茶。
火苗“嘭”地燃烧起来。
她跳起身,揉揉被烟熏得灼辣的眼,拉下前额的头发看看,已经被火舌燎焦了。
远处高山顶上两个黑影,大约是牧羊人,一高一矮,象是盘踞在山顶岩石上的黑鹰。
他们一动也不动。
琼也看见了他们,挥起右手在空中划圈向他们招呼,上面的人晃动起来,也划起圈向她致意。
距离太远,扯破嗓子喊互相也听不见。
“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琼对塔贝说。
“我在等你的茶。
”他闭上眼。
琼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很得意地向塔贝展示自己的猎物,那是昨晚上在村里投宿时从一个往她耳里灌满了甜言蜜语、行为并不太规矩的小伙子屁股兜里偷来的。
塔贝接过一看,他不认识这种文字和一些机械图,封面印的是一台拖拉机。
“这玩意儿没一点用处。
”他扔给琼。
琼很沮丧,下一次烧茶时她一页页撕下来用作引火的燃料了。
走到黄昏,站在山弯远远看见前面一个被绿树环抱的村庄时,琼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又唱起歌了。
她抡起拄棍在地边的马兰草堆里乱舞,又端起棍子小心翼翼地戳戳塔贝的胳肢窝和腰下,想逗他发痒。
塔贝不耐烦地抓住棍梢往外一甩,拽得她趔趄几下跌倒在地。
进了村,塔贝自己一个人去喝酒或者干别的什么去了。
他俩约好在村里小学校边一幢刚刚盖好还没有安装门窗的空房子里住宿。
村里的广场晚上演电影,有人在木杆上挂银幕。
琼在一片林子里拾柴火时被一群小孩围住,孩子们趴在墙头朝她扔石头,有一颗打在她肩上,她没有回头,直到一个戴黄帽子的年轻人把孩子们轰走。
“他们扔了八颗石头,有一颗打中你了。
”黄帽子笑眯眯地说,他把手中握着的一只电子计算机摊在琼跟前,显示屏显出一个阿拉伯数字“8”,“你从哪儿来?” 琼看着他。
“你记不记得你走了多少天?” “我不记得。
”琼撩起皮绳说,“我数数看,你帮我数数。
” “这一个结算一天吗?”他跪在她跟前,“有意思……九十二天。
” “真的!” “你没数过吗?” 琼摇摇头。
“九十二天,一天按二十公里计算。
”他戳戳计算机上的数字键码,“一千八百四十公里。
”琼没有数字概念。
“我是这儿的会计。
”小伙子说,“我遇到什么问题,都用它来帮我解答。
” “这是什么?”琼问。
“是电子计算机,好玩极了。
它知道你今年多大。
”他按出一个数字给琼看。
“多大?” “十九岁。
” “我今年十九岁吗?” “那你说。
” “我不知道。
” “我们藏族以前从不计算自己的年龄。
但它却知道。
看,上面写的是十九吧。
” “不象。
” “是吗?我看看。
哦,刚开始看有些不习惯,它的数字有点怪。
” “它能知道我名字吗?” “当然。
” “叫什么。
” 他一连按出八位数,把显示屏显得满满的。
“怎么样?它知道吧。
” “叫什么?” “你连自己的名字还看不出来?笨蛋。
” “怎么看?” “你这样看,”他竖着给她看。
“这是叫琼吗?” “当然叫琼,洽霞布久曲呵琼。
” “嘿!”她兴奋地叫道。
“嘿什么,人家外国人早用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以前我们没日没夜地干活,用经济学的解释是输出的劳动力应该和创造的价值正比。
”他信口开河起来,把工分值、劳动值以及商品值和年月日加减乘除乱说一通。
又显出数字。
“你看看,计算出来倒成了负数。
结果到年终我们还要吃返销粮,向国家伸手要粮,这是违反经济规律的……你瞪我干什么?想吃掉我?” “如果你没晚饭吃,就在这儿吃好了,我拾了柴就烧菜。
” “他妈的。
你是从中世纪走来的吗?或者你是……是叫什么外星人。
”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走了……”她又撩起皮绳。
“刚才你数了多少?” “我想想,八十五天。
” “起了八十五天。
不对,你刚才说九十二天,你骗我。
”琼咯咯笑起来。
“啊啧啧!菩萨哟,我快醉了。
”他闭眼喃喃道。
“你在这儿吃吗?我还有点肉干。
” “姑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吧?有快活的年轻人,有音乐、啤酒,还有迪斯科。
把你手上那些烂树枝扔掉吧!” 塔贝从黑压压一片看电影的人群中挤出来。
他没被酒灌醉,倒被那银幕上五光十色、晃来晃去、时大时小的景物和人物弄得昏头涨脑、疲惫不堪,只好拖着脚步回到那幢空房里。
小黑锅架在石头上,石头是冰凉的。
琼的东西都放在角落边。
他端起锅喝了几口凉水,便背靠墙壁对着天空冥思苦想。
越往后走,所投宿的村庄越来越失去了大自然夜晚的恬静,越来越嘈杂、喧嚣。
机器声,歌声,叫喊声。
他要走的决不是一条通往更嘈杂和各种音响混合声的大都市,他要走的是…… 琼撞撞跌跌回来,她靠着没有门框的土坯墙,隔着一段距离塔贝就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酒气,比他喷出的酒气要香一些。
“真好玩,他们真快活,”琼似哭似笑地说。
“他们象神仙一样快活。
大哥,我们后……大后天再走。
” “不行。
”他从不在一个村里住两个晚上。
“我累了,我很疲倦。
”琼晃着沉甸甸的脑袋。
“你才不懂什么叫累,瞧你那粗腿,比牦牛还健壮。
你生来就不懂什么叫累。
” “不,我说的不是身体。
”她戳戳自己的心窝。
“你醉了,睡觉。
”他扳住琼的肩头将她按倒在满是灰土的地上。
最后替她在皮绳上系了个结。
琼越来越疲倦了,每次在途中小憩时,她躺下就不想继续往前走。
“起来,别象贪睡的野狗一样赖着。
”塔贝说。
“大哥,我不想走了。
”她躺在阳光下,眯起眼望着他。
“你说什么?” “你一人走吧,我不愿再天天跟着你走啊走啊走啊走。
连你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所以永远在流浪。
” “女人,你什么都不懂。
”但是他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是,我不懂。
”她闭上眼,蜷缩成一团。
“滚起来,”他在琼屁股上踹了两脚,高高扬起巴掌,做出砍来的样子。
“要不,我揍你。
” “你是个魔鬼!”琼哼哼唧唧爬起身。
塔贝先走了,她拄着棍子跟在后面。
琼在一个她认为适当的机会时逃跑了。
他俩睡在山洞里,半夜时她爬起身,没忘记背上她的小黑锅,借着星光和月光朝山下往回跑。
她觉得自己象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
到第二天中午,在一边是深谷的岩边休息时,从对面山脊出现了一个黑点,就象那天她放羊回家时所看见的一样。
塔贝截住了她,走来。
她气得发抖,抡起小黑锅向他头上死命砸去,那其大无比的力量足以使一头野公牛的脑浆飞迸出来。
塔贝骇机智地闪过,抬头一拨,黑锅从她手中飞脱,叮叮当当滚下深谷里。
他俩互相看看,听见那声音响了好一阵。
最后琼只得呜呜咽咽攀下深谷,几个时辰后才把锅拣上来。
锅身碰满了大大小的凹坑。
“你赔我的锅。
”琼说。
“我看看,”他接过来。
两人仔细检查了一阵,“只有一条小缝,我能补好。
” 塔贝走了,琼垂头丧气地跟着。
“哎——”她用大得出奇的声音唱起一首歌,把整个山谷震得嗡嗡响。
大概有那么一天,塔贝对琼也厌倦了,他想:只因我前世积了福德和智慧资粮,弃恶从善,才没有投到地狱,生在邪门外道,成为饿鬼痴呆,而生于中土,善得人身。
然而在走向解脱苦难终结的道路上,女人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是道路中的绊脚石。
不久,他俩来到名叫“甲”的村庄。
这个时候,琼的腰间那根皮绳已系了一串密密麻麻的结。
没想到甲村的人们会敲锣打鼓站在村口迎接他俩。
民兵组成仪仗队背着半自动步枪站在两旁,为了保险起见,枪口都塞了红布卷。
两头由四个村民装扮的牦牛在夹道中跳着舞。
村长和几个姑娘捧着哈达和壶嘴上沾着酥油花的银壶在最前面迎接。
原来这里一直大旱。
前不久有人打了卦,今天黄昏时会有两个从东边来的人进村,他们将带来一场琼浆般吉祥的雨水,使久旱的庄稼得到好收成。
他俩果然出现了,人们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欢天喜地将塔贝和琼扶上挂满哈达的铁牛拖拉机簇拥着进了村。
男女老少都穿着新衣,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换了新的五色经幡布。
有人从琼的音容、谈吐和体态上看出了她有转世下凡的白度母的特征,于是塔贝被撇在了一边。
但是塔贝知道琼决不是白度母的化身。
因为在琼睡熟的时候,他发现她的睡相丑陋不堪,脸上皮肉松弛,半张的嘴角流出一股股口涎。
他一人闷闷不乐地去酒店喝酒,他想惹点事,最好有人讨厌他,跟他过不去,他就有事干了。
打上一场,那人敢跟他拼刀子更好。
酒店只有一个老头在喝酒。
苍蝇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塔贝进去后,带着挑衅的神气坐在他对面。
一个包花头巾的农家姑娘取一只玻璃杯放在他桌前,斟满酒。
“这酒象马尿。
”他喝了一口大声说。
没有人回答。
“你说象不象?”他问老头。
“要说马尿,我年轻时喝过。
那真正是用嘴对着公马底下那玩意儿喝的。
” 塔贝得意地笑起来。
“为了把我牛羊从阿米丽尔大盗手中夺回来,我从格则一直追到塔克拉玛干沙漠。
” “阿米丽尔是谁?” “嘿,那是几十年前从新疆那边来的一支强盗的女首领,是哈萨克人,在阿里和藏北一带赫赫有名。
一个万户数不清的牛羊群在一夜之间就从草原上带走,第二天从帐篷出来一看,白茫茫一片,留下的只有数不清的蹄印,连噶厦政府派出的藏兵也制不了她。
” “后来?” “刚才你说马尿。
是啊,我背着叉子枪,骑马追我的牛羊,在那大沙漠里,就是那几口马尿救了我的命。
” “再后来?” “再后来,女首领要留我,留我给她当……” “丈夫?” “羊倌。
我是万户的儿子啊!她娘的长得真漂亮,她简直是太阳,谁都不敢对直看她一眼,我逃了回来。
你说说,我除了地狱和天堂,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 “我要去的地方你就没去过。
”塔贝说。
” “你准备去哪儿?”老头问。
“我,不知道。
”塔贝第一次对前方的目标感到迷惘,他不知道该继续朝前面什么地方去。
老头明白他的心思。
老头指着他身后的一座山说:“谁也没有往那边去过。
我们甲村以前是驿站,通四面八方,可就是没人往那边去。
1964年时候,”他回忆起来,“这里开始办人民公社,大家都讲走共产主义道路,那时没有几个人讲得清楚共产主义是什么,反正它是一座天堂。
在哪儿,不知道。
问卫藏的来人说,没有。
问阿里的来人说,没有。
康藏的人也说没看见。
那只有喀隆雪山没人去过。
村里就有几个人变卖了家产,背着糌粑口袋,他们说去共产主义,翻越喀隆雪山,从此没回来。
后来,村里人没一个再去那边,哪怕日子过得再苦。
”塔贝用牙咬住玻璃杯口,翻起眼看他。
“但是我知道有关喀隆雪山下的一点秘密。
”老头眨眨眼。
“说吧。
” “你准备去那边吗?” “也许。
” “爬到山顶,你会听见一种奇怪的哭声,象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子的哭声,不要紧,那是从一个石缝里吹来的风声。
爬完七天,到山顶时刚好天亮,不要急着下山。
太阳下,雪的反光会刺瞎你的眼,等天黑后再下山。
” “这不是秘密。
”塔贝说。
“对,这不是秘密。
我要说的是,下山走两天,能看见山脚下时,那底下有数不清的深深浅浅的沟壑。
它们向四面八方伸展,弯弯曲曲。
你走进沟底就算是进了迷宫,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别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山脚为什么有比别的山脚多得多的沟壑吗?那是莲花生大师右手的掌纹。
当年他与一个叫喜巴美如的妖魔在那里混战一百零八天不分胜负,大师施出种种法力未能降伏喜巴美如。
当妖魔变成一只小小的虱子想使对手看不见时,莲花生举起了神奇的右手,口中高声念诵着咒经,一巴掌盖向大地,把喜巴美如镇到了地狱中,从此在那里留下了自己的掌纹。
凡人只要走到那里面就会迷失方向。
据说在这数不清的沟壑中只有一条能走出去,剩下的全是死路。
那条生路没有任何标记。
” 塔贝神情严肃的看着老头。
“这是一个传说,我也不知道走出去以后前面是个什么世界。
”老头摇摇头,咕噜道。
塔贝准备去那边了。
老头后来向他提出要求,请他将琼留下。
他家有个儿子,最近刚买了一台拖拉机。
现在家家都想买拖拉机。
大清早,隆隆的机器声掩盖了千百年雄鸡的打鸣声。
道路上的马车和毛驴被挤到了边上。
人们喝着从雪山流下的纯洁透明的溪水时,也嗅到一股淡淡的柴油气味。
老头自己经营着一座电机磨房,老伴耕种着十几亩田地。
前不久,老头还去大城市出席了一个“治穷致富先进代表大会”,领到奖状和奖品,报纸上也登过他的四寸大照片。
他们世世代代没象现在这么富裕过,也世世代代没象现在这么忙碌过。
需要一个操持家务的媳妇。
说话的时候,他儿子进来了,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想在外乡人面前炫濯。
儿子戴着电子表,腰间挂着小巧的放声机,头上戴着耳机,他随着别人听不见的音乐节奏扭着舞步,真是把城里公子哥儿的派头学到家了。
塔贝对此无动于衷,只是门外停着的那辆没熄火的手扶拖拉机的突突声牵动了一下他的心弦。
他起身走向拖拉机旁,摸摸扶手。
“好的,琼留给你了。
”塔贝说。
小伙子大概刚从琼那里得到了一点什么,笑眼朦胧。
“我能坐坐你这玩意儿吗?”塔贝问。
“当然,半个小时保你会开。
”小伙子上前教他操作常识,教他怎样控制油门,教他怎样换挡、离合器怎样配合、怎样起步和刹车。
塔贝慢慢开动了拖拉机,行驶在黄昏的乡村土道上。
琼在一旁看着他。
她要留下来了。
她愉快导流着眼泪。
这时后面开来一辆速度很快的带拖斗的铁牛报拉机,塔贝不知道怎么办。
旁边是条浅沟,小伙子在后面高声喊他开进沟里。
塔贝从驾驶座跳到了路中间,手扶拖拉机自己慢慢溜进了沟里。
他被来不及刹车的“铁牛”后面的拖斗撞倒在地。
大家全围上前,塔贝爬起身,拍拍土。
他的腰部被撞了,他说没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大家松了口气。
塔贝要走了,他第一次摆弄机器就被它咬了一口。
他抱住琼,跟她行了个碰头礼,往喀隆雪山那边去了。
到夜晚时,果然下了场雨,村里人高高兴兴唱起歌。
塔贝离开甲村,一人进了山。
在半路上,他吐了一口血,他的内脏受了伤。
小说到此结束。
我决定回到帕布乃冈,翻过喀隆雪山,去莲花生的掌纹地寻找我的主人公。
从甲村翻过喀隆雪山到掌纹地的路途比我预料的要遥远得多。
雇的一匹骡子在途中累倒了。
它卧在地上,口中流着白沫,用临死前那样一种眼光看着我。
我只得卸下它驮的囊包背在自己身上,在它嘴边放了几块捏碎的压缩面包。
一翻过喀隆寻山,道德听见海啸般轰轰巨响,山下的雪堆象云朵般上下翻卷,脚下的雪粒象急流的河水。
但是我的整个身体一点没感到风的吹动,空气就象无风的冬夜一样寒冷而静谧。
我戴着防护镜,所以用不着等到天黑才下山。
整个山面是被厚雪覆盖的一片平滑的大斜坡,看上去没什么凸凹障碍,我背着囊包走“Z”形缓慢下山。
沉重的囊包从背上慢慢坠到腰间,就在我收腹挺胸耸肩想把囊必然性提起来时,由于猛烈的失重,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朝前跌倒。
我知道已经无法再站起来,身体正快速往下滑动,于是手脚抱成一团,接着天旋地转向山下滚去。
万幸的是,还没掉进雪窝里去。
等我醒来,已躺在平整松软的雪地上,我已到了山脚,向上望去,在雪坡中一道深深的条痕通到高处雪雾飘涉的空间。
在山顶时我看了一次表,时间是九点四十六分,此刻再次看表时,指针却指向八点零三分。
走下雪线便进入草苔地带,再往下是草地,高寒灌木丛,小树林,接着是一片大森林。
穿出森林,树木植物又渐渐稀少,呈现出光秃秃的荒凉的山石、空坝。
整个途中,我不时地看表,把心里估计的时间和表上的时间不断加以对照,计算一番后得出了结论:翻过喀隆雪山以后,时间开始出现倒流现象,右手腕上这块精工牌全自动太阳能电子表从月份数字到星期日历全向后翻,指针向逆方向运转,速度快于平常的五倍。
越往前走,映入视觉中的自然景象也越来越产生了形的异变:一株株长着卵形叶子、枝干黄白的菩提树,根部象生长在输送带上一样整整齐齐从我跟前缓缓移过。
旁边有座古代寺庙的废墟。
在一片广阔的大坝上走来一只长着天梯般长脚的大象。
它使我想起了萨尔瓦多·达利的《圣安东尼的诱惑》,我小心翼翼避开这一切,加快脚步,并不回头再望一眼。
一直走到蒸腾着热气的温泉边才歇息一会儿。
我实在太累了,但不敢睡,我知道一旦合上眼皮,将永远长眠不醒了。
透过温泉的热气,前面有些不知哪个时代遗弃在这里的金马鞍、弓箭、盔甲、转经筒和法号,还有破布条的黄旗,这里很象是一个古战场。
如果我不那么累的话,我会走过去仔细看看,也许能考证出《格萨尔》史诗中所描写的某一战场是在这里。
现在我只能坐在一旁远远地观看。
这些金属被温泉长时间的高温融化了,软绵绵摊在那里,失去了视觉上的硬度感,有的已无法辨认出它本身的形状,变成稀释的物质四处流溢,颇有规律地排列组合成象玛雅文字一样难解的符号。
起先我怀疑眼这一切物象是由于患上了孤独症而错误地感知外界客体产生形的变异,但马上又排斥了这个想法,因为我大脑的思维是有逻辑性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都良好。
太阳自始至终由东向西,宇宙不管怎样还是在按照自身的规律存在和运动。
虽然白昼和黑夜交替出现,但由于手表上的指针继续向反时针方向作快速运行,日历和星期月份牌不断向后翻。
这使我心理上产生一种体内生物钟的紊乱,甚至身体出现失重现象。
等我从一个黎明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块高大无比的红色巨石下面。
我是在一个呈放射型向前延伸的数不清沟壑的汇聚点上。
一定是这又凉又潮的寒意把我冻醒了,加上从四处沟底吹来的风更冷得我牙齿打颤。
我急忙攀上前一面乱石突出的沟壁,探头一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我已经到了掌纹地。
数不清的黑沟象魔扑一样四处伸展,沟壑象是干旱千百年所形成的无法弥合的龟裂地缝,有的沟深不见底。
竟然找不到一棵树,一根草。
一片蛮荒,它使我想起一部描写核战争电影的最后一个广角镜头:在世界末日的焦土上,一东一西两个男女主人公慢慢抬起头,费力地向对方爬去,最后这两个世界上唯一的幸存者终于爬到一起,拥抱。
苦难的眼光。
定格。
他们将成为又一对亚当和夏娃。
扎妥·桑杰达普的躯体早已被火葬,大概有人在烫手的灰烬中拣到了几块珍宝般的舍利。
我的主人公却没有在眼前出现。
“塔——贝!你——在——哪——儿?”我放开声音喊叫,我觉得他走不出这块地方。
声音传得很远,却没有一点回音。
不一会儿,我便看见了奇迹:一两公里外的前面出现了一个黑点。
我沿着垄沟朝前飞跑,一面喊着我的主人公的名字。
等我看清时,惊讶得站住了:是琼!这是我万万没预料到的。
“塔贝要死了。
”她哭哭啼啼走过来说。
“他在哪儿?” 琼把我带到她身边的沟底下。
塔贝躺在地上,他脸色苍白,憔悴,沉重地呼吸着。
沟边长着苔藓的石缝里滴着水,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琼不停地用腰带蘸一点水,滴在他半张的嘴里。
“先知,我在等待,在领悟,神会启示我的。
”塔贝睁眼看着我说。
“他腰上的伤很严重,需要不停地喝水。
”琼在我耳边低语。
“你为什么没留在甲村?”我问。
“我为什么要留在甲村呢?”她反问。
“我根本没这样想过,他从来没答应我留在什么地方。
他把我的心摘去系在自己腰上,离开他我准活不了。
“不见得。
”我说。
“他一直想知道那是什么。
”琼指着我身后,我回过头,从沟底往回望去,这是一条笔直的深沟,一直可见到头,前面那座红色巨石正是我昨晚过夜的地方。
现在才看清,红色的心脏上刻着一个雪白的“弓”。
站在红石下仰起头是无法看见的。
“弓”通常是喇嘛念“吗呢叭哄”六字真言一百遍时要喊出的一个音节。
它刻在红石上。
据我所知,要么,就是此地是神灵鬼怪出没的地方,要么,这里曾埋葬过一位伟人的英灵。
在从江孜到帕里的一个名叫曲米新古河边的一块岩石上也刻着这样一个“弓”,那是为纪念一九○四年为抵抗英国人的侵略在那里献身的藏军首领二代本拉丁而刻的。
但这一切,我觉得没有再对塔贝解释的必要。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一个为时过晚的真理,我那些“可爱的弃儿”们原来都是被赋予了生命和意志的。
我让塔贝和琼从编有号码的牛皮纸袋里走出来,显然是犯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错误。
为什么我至今还没塑造出一个“新人”的形象来?这更是一个错误。
对人物的塑造完成后,他们的一举一动即成客观事实,如果有人责问我在今天这个伟大的时代为什么还允许他们的存在,我将作何回答呢? 怀着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我俯在塔贝耳边,轻声细语地用各种他似乎能理解的道理说服他,使他相信他要寻找的地方是不存在的,就象托马斯·莫尔创造的《乌托邦》,就那么一回事。
晚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要让他放弃多少形成的信仰是不可能了。
他翻了个身,将脑袋贴在地面。
“塔贝,”我说,“你会好起来的,你等我一会儿,我的东西全放在那边,里面还有些急救药……” “嘘!”塔贝制止住我,耳朵贴紧冰凉潮湿的地面。
“你听!听!” 好半天,我只听见自己心律跳动中出现的一点微弱的杂音。
“扶我上去!我要到上面去!塔贝坐起身,挥舞着手喊道。
我只得扶起他。
琼先爬到沟上面,我在下面托住塔贝,他身体居然很沉。
我扛着他,一手小心护着他腰,另一只手扭住锋利突出的岩石块,一点点把他往上托。
两只脚踩在外凸的石块上。
攀石的那只手被划了一下,先是麻木,接着灼痛,热呼呼的血流了出来,顺着用膊流到衣袖里。
琼趴在上面,伸下两只手夹住了塔贝的胳肢窝。
一个在上面拽,一个在下面托,费好大的劲才把他抬上沟来。
太阳正要从地平线上升起,东边辉映着一派耀眼的光芒。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眼睛警觉地四处搜寻,想要发现什么。
“它说的是什么,先知?我听不懂,快告诉我,你一定听懂了,求求你。
”他转过身匍匐在我脚下。
他耳朵里接收的信号比我早几分钟,随后我和琼都听见了一种从天上传来的非常真实的声音。
我们注意聆听。
“是寺庙屋顶的铜铃声。
”琼喊道。
“是教堂的钟声。
”我纠正道。
“山崩了,好吓人。
”琼说。
“不,这是气势庞大的鼓号乐和千万人的合唱。
”我再次纠正道。
琼困惑地看我一眼。
“神开始说话了。
”塔贝严肃地说。
这次我没敢纠正。
是一个男人用英语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
我怎么也不能告诉他,这是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二十三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电视和放手正通过太空向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报送着这一盛会的实况。
我终于获得了时间感。
手表上的指针和日历全停止了,整个显出的数字告诉我:现在是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四年七月,北京时间二十九日上午七时三十分。
“这不是神的启示,是人向世界挑战的钟声、号声,还有合唱声,我的孩子。
”我只能对他这样讲。
不知他听见没有,或者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好象很冷似地蜷缩起身子,闭上眼,跟睡着了一样。
我放下塔贝,跪在他身边,为他整理着破烂的衣衫,将他的身体摆成一个弓形,由于我右手上的血沾在了他衣衫上,这使我感到很内疚。
是我害了他,也许,这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将我其他的主人公引向死亡的路。
是该好好内省一番了。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琼可怜巴巴地说。
“你不会死。
琼,你已经经历了苦难的历程,我会慢慢地把你塑造成一个新人的。
”我仰面望着她说,我从她纯真的神情中看见了她的希望。
她腰间的皮绳在我鼻子前晃荡。
我抓住皮绳,想知道她离家的日子,便顺着顶端第一个结认真地往下数:“五……八……二十五……五十七……九十六” 数到最后一个结是一百零八个,正好与塔贝手腕上盒珠的颗数相吻合。
这时候,太阳以它气度雍容的仪态冉冉升起,把天空和大地辉映得黄金一般灿烂。
我代替了塔贝,琼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往回走。
时间又从头算起。
(选自《西藏文学》1985年第1期) 《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作者扎西达娃,藏族,1959年生,四川巴塘人。
70年代末开始创作,代表作品有《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西藏,隐秘岁月》等短、中篇小说。
他有意识地采用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借助神话传说、象征暗示,创造一种魔幻的艺术境界;同时遵循“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的原则,通过魔幻境界的折射,真实地展现西藏民族处于历史变革时期的社会生活。
《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将借用神话传说创造的虚幻境界与现实生活场景有机结合,使其成为一篇典型的西藏魔幻小说。
小说开头部分写“我”和桑杰达普活佛的对话,活佛处于临终弥留之际,仍在幻觉中向人们复述有关香巴拉的神话与两个康巴人的传说。
更加令人惊奇的的是,活佛回忆的情景竟与“我”未曾公开的一篇小说内容完全一致。
中间部分写成两个康巴人的传说。
塔贝与琼不辞劳苦跋山涉水寻找通往香巴拉的道路,且进入到人迹罕至的喀隆雪山下深谷底部的掌纹地带。
结尾部分写“我”去掌纹地带寻找自己小说的主人公,终于在一块红色巨石下发现将死的塔贝,而这位苦修者依然神往着通向天国的道路。
最后由“我”领着琼往回走,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我们透过这些神奇虚幻的故事,不难看出它的寓意的所在。
这个“魂”虽难于把握,但细心的读者仍会发现这是一个民族心理的负载,一个生死攸关的时代象征。
只要联系西藏今天的现实生活与其往昔发展的历史,就会理解小说中人物各自神秘的象征意义。
苦修者塔贝在活佛的指引下执着地寻觅通往“人间净土”的道路,尽管他已走得精疲力尽,仍对理想国坚信不移,直到死于喀隆雪山,成为封建观念的牺牲品。
琼则是个盲从者,既渴望离开“毫无生气的土地”,又不知道出路在那里,只好跟着塔贝盲目寻求。
“甲”村的现代文明与世俗欢乐使她从愚昧中苏醒,终于留下来开始新的生活。
两个人物的不同经历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在西藏的现实生活中,既有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不断发展,又有传统宗教意识根深蒂固的影响,从而构成这块神奇土地旧的观念形态与现代物质文明不协调的独特社会矛盾。
这是西藏从中世纪迅速走向社会主义进程中势必会产生的社会现象。
塔贝与琼正是今日西藏不少藏族同胞精神状态的反映。
琼从家乡走到“甲”村是从过去走到现在,而由“甲”村再去翻越喀隆雪山,寻找通往天国的道路,又是返回到中世纪,塔贝的死就是明证。
这就意味着:只有正视西藏近百年来的历史,正确理解“系在皮绳扣上的魂”,放弃寻求“香巴拉道路”的幻想,才能走向通往真正的“人间净土”——实现“四化”的道路。
这篇小说充满西藏的地域特色与宗教神秘的氛围,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产生于这块土地上的魔幻小说。
“我”的活动已超越时空限制,时而与活佛对话,时而在复述传说,时而进入传说中莲花生掌纹地带,而活佛与老人更带有浓重的神秘色彩。
小说中既有往昔的神话传说,又有现代色彩的生活场景,巧妙地将过去、现在、未来揉合在一起,构成一种朴朔迷离、令人神往的艺术世界。
当然,这篇魔幻小说出于一位年轻的、且艺术上尚处于“试笔”阶段的作家之手,就“变现实幻想”而言,似仍囿于我国传统小说模式,未能完全放开手脚;至于对魔幻外衣下的现实生活也还可以表现得更为准确一些。
像是《冈仁波齐》的姊妹篇,同样是以西藏这样一个题材为背景,都是在路上。
但主题和影片的表现形式不同,一个更贴近现实的伪纪录片形式,另一个带有魔幻主义和宗教意味。
首先摄影非常美,几乎每一帧截下来都能当电脑桌面,高山白云、黄土沙漠做背景,人物置于背景之下体现出人类的渺小和大自然下人物的命运。
叙事结构比较新颖,时空交错之感,反套路相比于《冈仁波齐》的现实,所描绘的故事更具有魔幻色彩,能上升到信仰、宿命、哲学等更大的命题。
藏民之间打斗的动作设计也更脱离于现实,配上音乐感觉有种超脱现实的武侠风气。
光运用的很好,冷色调和暖色调的自然切换,其中有场女主打逆光那场戏印象深刻,贴合当时的情境,男主对女主态度的转变
去看了电影《皮绳上的魂》,怎么说呢,我喜欢的电影风格。
导演就那么随意的拍,观众就这么随意的看,导演没有强烈的想要表达,他只是试图完美再现,而观众看完也不是非要领悟到什么,观众也只是花两个小时看了一部电影,仅此而已。
这种不试图说教,不试图声嘶力竭的去传达价值观的态度本身是我所喜欢的。
电影有关复仇,有关宗教,有关自我的修行。
复仇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所以下一辈为上一辈报仇,电影主人公塔贝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但是他的父亲曾经杀了另一个男人,所以那个男人的儿子要找塔贝报杀父之仇。
在兄弟俩寻找塔贝报仇的过程中 ,塔贝担负着活佛安排给他的拿着天珠去掌纹地的任务。
这是一段艰苦的旅程,“目标在北方,道路是身上,距离在脚下”。
塔贝踏上陌路,却一路认识了死心塌地的女人,鬼精灵的聋哑小孩还有要杀他的人。
一路走,一路躲避追杀。
等到接近掌纹地的时候,也到了与敌人决战的最后关头,结局是仇人的儿子死了,塔贝也没有逃脱宿命。
情节很简单的一部电影,难在辽阔的叙事和家长里短般的真实感。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杀人杀生的塔贝,在去掌纹地的路上,心灵被洗礼。
一个充满暴力与仇恨的粗糙大汉,突然开始变得仁爱。
有句话说“人一变性,就离死不远了”。
塔贝在要杀死对手的一瞬间,仁慈心涌起,放过了对手,却被对手从背后捅了一刀。
他死了。
不知道活佛有没有预料到塔贝最终的命运,但是塔贝无疑是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塔贝跋涉千里,最终找的还是自己。
电影里有句台词“把你的烦心事说出来,这样你心里就会变得干净”。
天主教里教民可以向神父忏悔,神父就像一个树洞,容纳人们各种各样的心事。
塔贝的树洞是佛。
我们的树洞呢?
是什么?
是各种匿名的社交网站,是不认识却熟悉的陌生人,是一篇篇隐秘的日记。
也可能我们的树洞在自己心里,所有的心事都交付给自己,这样的心灵负重太多,想一想都觉得疲累。
曾经一度我的树洞是日记,后来,我的树洞变成了朋友,回头看,我们所需要倾诉的,需要表达的,不过是内心的寂寥和孤独。
我们以为有人可以分享内心的寂寥,我们以为总会遇见契合的同路人,事实上所谓同路人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象,不管遇上谁,不管做什么,不管在哪里,与孤独对抗都是终生的。
说起孤独,突然想到蜗牛,每次见到蜗牛,都是一只一只的,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觉得孤独。
可能爬上一天也遇不上一个同类,可是这一天在它不长的生命周期里已经是很长的一个时间段。
想到这里,有点释然。
万物有灵,我们一样孤独。
我们不是我们之所是,我们一直走在即将成为自己的路上。
塔贝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成为一个仁慈的人,直到他真的变得仁慈。
你也不会知道自己最终会成为一个什么人,直到你变成那样的一个人。
张扬1991年去西藏游荡3个月,这是他创作西藏电影的源泉,后来又陆续拍了一些电影,直至商业片《无人驾驶》等拍出来后,就归隐,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带给观众的是《冈仁波齐》和《皮绳上的魂》。
两部电影都偏向内在的探索,借着西藏这片土地上特殊的人文环境和信仰,向内追问个体,向内探寻。
西藏可能是中国大地上最后一片被现代化所遗落的热土,这和它们虔诚的宗教信仰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片传说净化心灵的土地,可能真的会给人内心的震撼。
有信仰总好过什么都不相信。
没有信仰的人才是真正的流浪者。
回归内心,放弃无意义的外在热闹,可能是寻找自我最有效的途径。
那些热闹而不孤独的人总让我心存质疑,那些沉默而孤独的人,才是真实的。
愿你去爱别人而不求被人爱,愿你跋涉半生,心似湖水。
《皮绳上的魂》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所有的角色一路上都有自己的负累,如同沉重的人生一样无法摆脱。
郭达明的摄影时常以一种神灵般的视角俯瞰自然与苍生,时时给我们天注定的宿命感。
原罪不可消除,人们一步一步向前行走,都在消解着命运长河里顽固的罪孽,关于生命关于爱。
在神秘的西藏,有广袤的天地,有隐秘的河川,人类的存在显得渺小,空旷自然之间,一切的努力都像徒劳使然。
男主角塔贝是个死而复生的猎人,从开场便有天降使命,护送天珠抵达莲花生的掌纹地,洗清他一生的罪恶。
三个故事的奇妙串联,无关时间空间地点选择西藏之地,其中没有任何道具能让人清晰分辨这故事到底发生在什么时代,由此故事在最后,观众循着导演的巧妙设定,发现三个故事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连结起来,已经实现了数个时空的行走。
到结尾的时候,自带一种无声震撼的力量,又有可有无数种解读的方式。
其中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设定与以往的商业片不同,简单的寥寥数语就可讲清,但故事的线程又设计的复杂庞大,自带着悬疑的气质,用轻微的紧张感推着观众一步步往前走,尝试影片的每一条路,最终从迷宫中走出。
开头结尾精彩的对应,让叙事不再单薄,以首部国产魔幻现实主义影片定义,反而更激活内心的沉思。
第一个故事,背着箩筐的小男孩,看到一个山崖滚落的女孩,她手里拿着天珠,请求带她去到莲花生大士的掌纹地。
那男孩惊恐的看着她,没有施救。
当他犹豫返回,那女孩仿佛从没有来过。
第二个故事,猎人塔贝从杀死的鹿的口中得到天珠,随后被雷劈重,活佛召唤回他的灵魂,让他带着天珠到莲花生的掌纹地,寻找唯一通往人间的净土。
第三个故事,一对兄弟要寻找世仇塔贝,将其杀死。
塔贝是他们的杀父仇人,可弟弟杀死的塔贝,并非是他们在找的那个人,于是二人出发,寻找真正的仇人。
在路上,得到又失去故事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讲述塔贝的救赎之路。
他听从着活佛的指示,“当你翻过喀隆雪山,站在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中间,不要追求,不要寻找。
在祈祷中领悟,在领悟中获得幻像。
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只有一条是通往人间净土的生存之路。
”他在路上认识美丽的姑娘琼,原本只是在她身上发泄欲望,但琼真诚热烈的爱,终于一路上融化了他的心,也在此中得到了爱情。
一个亡命之徒,在得到爱的过程里,那个坚如磐石的心,渐渐也变得柔软起来。
一个哑巴小男孩普,这个人物富有一种小精灵般的功能,最初在他和琼争吵时出现,随后在塔贝陷入绝境时,又将他引领到正确的地方。
普用一把破旧的六弦琴与人交流,眼神简单清澈,如同上苍派来给他指示的使者。
在路上的塔贝也并非安全,有三路人出于自己的目的,一路追逐着他。
他曾想甩掉琼,把她的锅扔下,又被普捡回来。
与他丢失天珠,迷茫无措时,又是普把天珠悄悄收藏的剧情所对应。
他遗失的一切,都在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归,比如初心、忍耐与爱。
追逐在路上的人,求而不得影片中的几个场景,观众都会看到一个叫格丹的男人,一直在找寻塔贝,却总是迟到一步,他看见的那些奇怪的人,在其他人的眼里又是看不到的。
当最后他作家的身份揭秘时,又恍然明白,原来他一直在追逐的是自己笔下的那些人,他沿着主人公的道路,期待着与他相遇。
导演张杨曾在观众提问时说,“影片中的作家,为了寻找自身作品里的故事和人物去了良多地方,一路上碰着许多人,并最终和自身的使命相遇。
实际上,作家代表的是我,我最终的方针,是寻找自身真实的生命和片子的关系。
”塔贝在路上拯救自己,双胞胎兄弟为报世仇,琼为了追随爱情,格丹为了找到内心的安宁。
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必须走的路。
他们都在为了得到,不得不失去着什么,如同你我的命运,都曾为了所得,不得不换来的所失。
可生命并没有太复杂的理由,就像影片中所说,“目标在远方,距离在脚下,道路在身上“。
无论怎样,拯救自己,唯有前行。
塔贝寻找掌纹地的108天,占堆和郭日兄弟寻找塔贝复仇的10多年,作家格丹进入童年记忆和小说叙事寻找终极意义的几十年(这应该贯彻了格丹整个少年青年时代),这三个关于寻找的故事交叉缠绕,并且相互碰撞迸发,在电影《皮绳上的魂》中形成了纹理灿烂的共时效果。
惟其共时,才有因与果、爱与罪、敌与友、理智与情感、作家与自己小说中人物的疏离、交锋、错位、和解,共同震荡出人性的清澈与迷惑、简单与复杂。
惟其共时,才使每一个参与者共同的救赎之路充满崎岖和悬念,才使最终被救赎的心灵突破时间的约束而获得真正的永恒和安宁。
惟其共时,每一个参与者的救赎过程才能殊途同归于一条路上和缠绕于一条皮绳上,摩挲、砥砺出雪山般的神性。
这其中,爱突破了时间的限制,爱是共时的终极力量。
塔贝对琼的男女之爱,占堆对郭日的兄弟之爱,格丹对自己塑造的人物之爱(本质上是格丹自己),活佛对芸芸众生之爱,是自我升华的催化剂,使一切救赎终究得以完成。
影片的开头和结尾,是宏大的航拍镜头,这个俯视的角度正是上帝的角度,只有在这个角度上才能看清虚构和真实、永恒与短暂、生与死。
我们的树洞呢?
是什么?
是各种匿名的社交网站,是不认识却熟悉的陌生人,是一篇篇隐秘的日记。
也可能我们的树洞在自己心里,所有的心事都交付给自己,这样的心灵负重太多,想一想都觉得疲累。
曾经一度我的树洞是日记,后来,我的树洞变成了朋友,回头看,我们所需要倾诉的,需要表达的,不过是内心的寂寥和孤独。
我们以为有人可以分享内心的寂寥,我们以为总会遇见契合的同路人,事实上所谓同路人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象,不管遇上谁,不管做什么,不管在哪里,与孤独对抗都是终生的。
我大概的看了一下上面已有的影评,大多是觉得不如《冈仁波齐》。
我没有来得及看《冈》,所以也许可能会有点片面,但或许又可能会有点纯粹呢?
谁知道呢。
-- 我是通过西安一个影城免费观影体验看的这部电影。
观影过后有一个映后交流,当时有一个女孩子说,她认为这部电影可能和《冈仁波齐》有着些许的联系,说,前者的结尾和后者的开头有相似之处。
《皮绳上的魂》这个电影的结尾是作家格丹拿着女主琼系的皮绳上的结,然后走向了掌纹地深处。
格丹数着皮绳上的结,一直从一数到一百零八。
我没有看过《冈仁波齐》,但是我个人认为可能这个片段或许和两个电影的联系不大。
我是这样认为的:一是,一串完整的佛珠刚好就是一百零八个;第二,电影中讲到当时莲花生大师和另外一个人(…名字没记住…)大战了一百零八天后有了结果。
琼在皮绳上系的结是用来记天数的,记他们一共走了多少天。
所以我更认为这个数字和电影本身更有关,男主塔贝他们一行人一路的坚持、斗争、报仇、救赎,最终就如莲花生大师的斗争一样,化作了佛家传说中的一次解脱、一次轮回,成为了被世人抚摸的一串佛珠。
—————结构完整,情节饱满————— 当时映后交流的主持人说,这部电影的结构内容很复杂。
的确,我个人觉得结构复杂但又很完整,情节也比较饱满。
神秘作家格丹起初说塔贝是逃离了他的一个灵魂,所以最初我以为他是死神(后来发现他也许还真是)。
他一路追赶,却总差一步,明明他们遇到相同的人,可经历过的人总是丢掉了塔贝的记忆。
这让格丹很愤怒,因为一路没有事实的佐证,让格丹猜不出,经历完这些事情的塔贝究竟有着怎样的结局。
人的目标在眼前的时候,比较容易陷入困境,格丹最初以为他眼下要做的是找到塔贝,然而他的狗带着他去了另外一条路,一条脱离塔贝的,格丹认为的错路。
在这里他遇到了扎妥活佛,他点醒了格丹真正的目标。
活佛说你创作小说的一切初衷都与天珠有关。
(…原话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是…) 然后一切回到了最初,原来格丹小时候路过一个将死之人(可能已经死了当时)。
这个人将天珠递给他,嘱咐他“把我带到掌纹地”,年小的格丹当然吓坏,跑到远处躲了起来,接着他看到一只鹿将这只天珠吞下。
一切有了轮回与接替——猎人塔贝照例杀了他的猎物——鹿,然后遇到天珠,接受使命。
然而塔贝这一遭的这一切原来是作者格丹的创作。
创作了一个他所目击到的天珠之后的历险记。
我当时想,既然是天珠历险记,为啥主题一定是救赎,为啥不能像西游记一样表扬人性的坚毅勇敢之类的。
然后我朋友说,可能他长大后一直后悔没有救了当初的那个人,没有接过手中的天珠。
然后他想给自己一次重新救赎重新接替使命的机会。
我个人认为是很有可能的。
因为最后,格丹如愿地找到了塔贝,接过了将死的塔贝手中的天珠,继续踏上了使命的接替。
所以整个故事可能是在讲一个轮回,自己给自己一个救赎的机会。
嗷…所以怪不得总说“一念之间”,格丹就是一眼天珠,一念之间就定下了这样的一生之路。
——————郭日的自杀 当然这里面也有人企图结束轮回,从里面跳脱出来。
电影的另外一条线索是一对追凶者。
父辈的血债在塔贝的家乡里是必须由子辈来解决的。
俩兄弟中的哥哥占堆是最先明白轮回的人,他知道这样下去永远不能好好的回家。
弟弟郭日则不然,他一直记得自己的誓言——我向母亲发过誓,不报完仇永不回家。
弟弟的执念让他走到了错误的路,找到了错误的塔贝。
他错杀了他们也继续错着走,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塔贝。
后来找到了塔贝的哥哥等到了弟弟的出现。
弟弟执意刺伤了塔贝,并最终在哥哥的背上自杀。
我认为弟弟其实后来是明白哥哥一直以来的劝说的,他的自杀,应该可能也是想终结这场复仇的轮回,因为这样才可以好好的回家。
那么弟弟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
是报仇雪恨吗?
我认为或许可能是为了对一直以来支撑自己坚强、生存的目标,有个交代。
是的,中国人,总是喜欢求一个果。
所以说人最重要的还是要和自己达成和解。
记得前段时间刚好看了一段话,大意是说:人可以摆脱所有人,但永远无法摆脱自己,因此如何学会和自己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反过来再想,如果没有哥哥一味地劝导,始终活在糊涂状态下、终于兑现了自己承诺、大仇得报的郭日或许能安全地先回到家。
至于之后塔贝的儿子是否会报仇,又是另一说了,先不表。
生活中很多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一些人的时候,总觉得他们是傻的,在做不对的事。
很多人觉得就是骂也要选择去骂醒他们(电影里哥哥选择用砍伤郭日的腿来进行最客观最有效地阻止)。
那么骂醒他们之后的结果是否真的是对他自身好呢?
被颠覆了价值观的他们,还能坚持自己的生活吗?
多年来的目标被他人认定是没有意义的是错误的那一刻,你是否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存又是否有意义呢?
抛开电影内坚持报仇这件事,生活中很多人其实都是用目标来支撑自己的。
——————消失的普 在作者格丹找寻到塔贝之前,塔贝身边有一个NPC小精灵——普。
(这个名字在电影里是琼起的,在网上查了一下,没有查到藏语里的含义。
普的本义是“日无光”,后来也用作“普遍,全面”。
感觉都解释不通。
女主说是随便起的……可能是真的。
)格丹找到塔贝以后,普就消失了。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普是天珠。
首先这是一次天珠的历险记,也是一次轮回。
所以天珠知道会发生什么,知道自己的归宿。
所以他可以指路,是预言家。
其次,当塔贝决定放弃琼和普,独自上路的时候,天珠就不见了。
最后发现在普身上。
第二种是…他可能是作者格丹自行丢失的笔。
格丹丢笔之前,离塔贝很近,笔丢失以后,他就慢慢的远离了塔贝。
塔贝开始了自己的历程,所以格丹说,塔贝是从他手下跑掉的灵魂。
格丹不再知道塔贝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法再规划塔贝的路途,他开始急躁而且不安。
找到塔贝以后,他知道了现在塔贝发生的事,知道了塔贝自己选择的结局,此时,格丹他已不再需要笔了。
——————格丹的癫狂幻境 映后交流的主持人说,很多不被允许的情节完整且安全的顺利出现,是由于塔贝的历程被规划成为作者格丹笔下的一个人物。
是的,故事背景是一个快意恩仇有着江湖道义的法外之境。
格丹笔下塔贝遇到的人,格丹也一一遇见,但他们是真的记忆消失吗。
是因为塔贝与他们的相遇这些都是格丹的虚构,但格丹最终的追寻结果又是真实的。
虚实相生使得最后结局就像是整个故事陷入的其实是格丹的疯狂幻想中,他走进了自己的故事里。
这里让我想到了生命体的层次。
塔贝自己命运的探索,对他自己来说,他有自己生命的决定权。
但离开塔贝这层生命,格丹对塔贝的结局有着决定权。
活佛又对格丹说…冥冥之中是否又有另外一个“我”在决定着你呢…?
最后塔贝的结局成为了格丹的决定,塔贝的结局也影响了格丹对自己的决定。
那格丹的接替又改变了哪个“我”的未来道路呢?
想起之前在知乎上看到的一个提问。
侵权联系我,不好意思,有点着急没来得及联系,感谢感谢 后来我又看到这个片段的时候我也会想,是否这个世界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是我自己的意识构建的这样一个世界吗?
是否我之外的还有另外一个体构建出另外的世界?
或许每一个我所接收到的外界的人的死亡的讯息,都是我潜意识做出来的选择?
是否真的是我杀了另一个“我”呢?
果然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但是它真的会出现在当我们自己与自己对话的时候。
当然也会出现在这个电影中的“我”的身上。
——————背景的写实 听说《冈》这个电影导演有刻意的忽略风景。
说这一部就有勾划。
我觉得景色重点还是在于比较写实,比较摆脱常有的人们所设想的。
高原上气候的瞬息万变,还有其实高原上真的很干很干… 高原上什么都那么相似,可能是因为参照物太像,远处看着仿佛很近,但走过去又觉得比想象中远了太多太多。
所以怪不得活佛说距离在脚下。
——————一些额外的巧合设计 格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说她脑子里有东西,活不久了,她来生会做一种动物,问格丹猜不猜的出。
格丹说是鹿——原因是小时候格丹看到一只鹿吞掉了天珠,所以映照着小女孩是鹿,她脑子的东西里是天珠。
那么小女孩究竟就是那只鹿还是下一只鹿呢?
是不是另外一个轮回的开始呢?
下面这个是映后交流会的嘉宾说到的,这个电影融合了多种类型。
西部的(我认为是兄弟追凶)公路的(格丹)救赎(塔贝主线)。
—————当然还有一些不明白的 比如为什么琼在遇到塔贝的当晚,和他发生关系前,出门抱着狗…哭?
(难道是她预见了自己的未来,感受到了自己的使命路途,临别前的道别哭泣……哇…总不能每个人都那么神化吧…总不能搞得谁都知道未来路,就塔贝不知道吧…) 还有琼的死心塌地生死相随?
有点太突然了我感觉…比如…塔贝吸引她的地方,阐述的不太到位…塑造的不是很明显—————— 很多情节最后和朋友讨论的时候还会起鸡皮疙瘩…想想还是很过瘾的。
我自己个人觉得是一个很酷的电影很棒的电影(毕竟没看《冈》,所以或许真的没有感到对比?
)但是我没有打五星的原因就是因为……谁让我不够专业呢…大家既然都这么说…我一个玩票的…还是先随波逐流吧——————嗷嗷嗷最后…我不太会起标题…从小就是(尴尬)。
皮绳上的魂讲述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千万不要怀疑自己的智力,看懂这部电影不需要什么强大的理解力。
电影不是按照时间顺序叙事,看明白它需要有耐心看到最后,仅此而已。
顺便提一下,我个人比较反感烧脑这个词,无论用在哪部电影身上。
我评价皮绳上的魂,三个字:不及格。
我不是要说皮绳上的魂是一部烂片,它不是。
它的制作、取景是用心和精致的。
可是作为一部作者电影,作为一部张扬导演的电影,作为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电影,它是不及格的。
只是这不及格的比较对象,并非国产烂片。
电影皮绳上的魂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男孩遇到一个跌下山崖的女孩,他没有帮助女孩完成愿望,把天珠送回掌纹地。
或许他也没有救助这个女孩。
于是,这件事成为男孩的心结。
男孩长大之后成了作家,他写下了一部小说。
小说中男主角需要把天珠送回掌纹地。
男主角遇到了爱他的女孩琼,和一个先知一样的孩子。
途中遇到了一些劫难,男主角的仇家来寻仇,觊觎天珠的黑帮来夺宝。
BLABLA。
作家写到这里感觉写不下去了。
他的创作枯竭了。
于是他去到了掌纹地,见到了他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在主创见面会上,导演和出品人都声称这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我不是文学研究者,没法给魔幻现实主义做出明确的定义,因此也就无法证明或者否定皮绳上的魂是或者不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
但是就我的阅读而言,魔幻现实主义不是这样的。
无论情节有多么不可思议,无论故事有多么不可能,但这就是现实。
这些不可能事件中的人物,这些状态,这些意识流,都是现实的。
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感,并非源于虚构,而是源于真实。
皮绳上的魂有很多虚构的不可能事件,复仇的设定,死而复活的人,可是电影里并没有荒诞感,没有真实存在的荒诞感。
我们生活的当下,是一个标准的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光怪陆离,反智民粹,堂而皇之地无知无耻,肆无忌惮地践踏高贵,……无数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了,存在了。
而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怎么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怎么可以逃避现实?
那不是魔幻现实主义,那是魔幻犬儒主义,魔幻虚无主义。
逃避了对现实的描述,逃避了对当下的剖析,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感荡然无存。
我并不是要求一部电影一定要去影射什么或者指向什么,我只是看到真实的人,真实的社会。
这真实可以是投影,可以是扭曲,可以是符号,什么都可以。
我看了原著小说,非常清楚地表达了现代文明和藏人心目中梦想生活的冲突,全球一体化和独守空灵的冲突,我不知道为什么电影会做如此大的改编,以至于除了讲述的形式,和几个角色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继承。
电影里通过台词,介绍作家的创作动机是天珠。
实际上,原著小说里根本没有天珠,也没有托付天珠事件。
在见面会上,我一开始非常想问导演,你的创作动机是什么?
可后来听了主创的很多介绍,我已经不想问了。
没有什么明确的创作动机。
张扬喜欢的是一种感觉,西藏那种离天更近更为透明的感觉。
原著企图讨论的现实与历史的关系,人类与一个民族的关系,这些张扬已经不想讨论了。
而我想看到的荒诞感,那些曾经出现在洗澡、爱情麻辣烫里的荒诞感,张扬也不想表达了。
他只想通过一个一个的长头,一步一步地走到冈仁波齐。
而皮绳上的魂,甚至没有冈仁波齐这样的一个目标,角色茫然地行动,观众茫然地观看。
这当然没有错,只是我不喜欢。
“导演理解的西藏非常浅,或者这种所谓的救赎本身就浅,导致无法入戏,就看看风景,你要深究的话就无趣。拒绝再看这类电影。”转自我老公。我对原著小说产生了兴趣。
鹿都杀了,你就给我看这?!
周末早场,万达,观影者不到十人,电影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镜头、音乐、故事都相当的好,平行空间,没有结局,有西部片的开阔,也有宗教题材的神秘。意境上,莫名想到了韩影《哭声》,但是那部太过阴暗、晦涩,这部却明晰、透彻很多。
在祈祷中领悟,在领悟中获得幻想。皮绳上的结,代表对时间的守望和顾念,真实和虚幻的多面解构,完成生命焦虑的净土之路。时空概念的转换,有拉美小说的超现实之感。操控力稍弱拍得太长,虚拟世界复仇和救赎,和真实的西藏有点远,想表述的点过满。
书写命运的黑色死神和他的狗,被雷劈的重生糙汉和他的刀;他永远配不上的她,白天唱歌,晚上做饭;世仇兄弟为履行诺言回家,只想杀掉对的人;二弦琴预言怪童和锅不共戴天,在肚皮上画圈……难得一见的国产西部魔幻现实,不错
时隔一年多二刷大银幕,震撼更深一层。首先主题,表面是宿命和赎罪,实则触及了华语电影罕见的宗教、哲学深度;其次结构,三个时空穿插交汇,自然美妙;再则具有公路片,尤其是莱昂内西部片式的精致语言,摄影宏大秀丽。张杨是在这个浮华年代仍坚决不为所动的艺术家,这部拍出了大彻大悟的通透感
看得过程中没看明白,又看了看下面关于主创人员自己的访谈,我似乎明白了,就四个字故弄玄虚。主创人员恐怕对魔幻现实主义有误解,而且根据访谈内容,我认为主创人员也是混乱的。自我救赎的猎人,寻找责任的作家,以及陪伴猎人左右的通灵者和姑娘,最终猎人自我救赎成功而死亡,作家寻找到责任而继续将任务完成。主创人员似乎要表达的就是一个人生于世上,责任感和救赎的一体两面,可是整个故事处理的非常之烂,许许多多神秘只是为神秘而神秘,看得人晕头转向,不知所谓。整部片子就是在故弄玄虚,要说这一体两面也牵强,责任和救赎之间有什么太大的哲学关联吗?我看不出,就算有,又有什么人文价值或者社会价值?三星只是给主创人员大胆的尝试以及镜头的美感,故事真的不知所谓,事实上,主创人员也是混乱的,真的为魔幻而魔幻,现实意义不大。
张杨或许是内地继徐浩峰之后最有可能拍出古龙武侠意境的导演了
不同以往的张杨,非同一般的张扬。故事很魔幻现实主义,现实世界跟想象世界交叉进行,荒诞不经。跋山涉水的复仇,生死交替的解脱。佛珠108颗,皮绳108结,然后就是周而复始,永无止息。故事很好看,但是不推荐。
65/100 很长时间我都在疑惑电影中大段大段的明快甚至艳丽的藏区风景是否过于刻意,但后来我说服了自己:不管你是低着头一门心思的“复仇”,还是心思沉重的赶着去“救赎”,都应该停下来,感受一下背景那些美好的“风光”。也许是个人意识形态的关系,张杨的作品里我总能看到反传统的痕迹。
为啥要杀鹿?鹿算不算保护动物??????
《皮绳上的魂》改编自中国魔幻现实主义代表作家扎西达娃的两部短篇小说:《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和《去拉萨的路上》,影片讲述一个背负原罪与世仇,死而复生的猎人经活佛点拨,一路降服心魔,最终将圣物天珠护送进入莲花生大师掌纹地的故事
年度十佳!莱昂内风格(少言寡语,动作迟缓有力)的藏地《西部世界》(元小说主题也是创造主题,平行时空诡计)。魔幻现实主义混搭宗教,朝圣+救赎+行善+复仇,人与环境不分彼此。摄影震撼,色彩艳丽,极多大全景,每一帧都是海报,每个场景都安静祥和没有风。演员都很自然,男主居然没演过戏。
一般般吧
可以用这部电影扇那些叫嚣“电影不应该形式大于内容”的傻逼们一记耳光了。作家的创作焦虑、复仇的世代沿袭、轮回的生命思考……这就是张扬导演的《八部半》!加一星给在当今华语电影里它的难度、坚持与稀缺。
把一个俗套的故事剪的稀碎然后在拼成多线叙事实在太糟糕了,好多情节拖沓的要命,拍两个小时就为了能达到自己所谓艺术片的名号嘛
闷长而拙劣
补标
完全不同于以前所见识的风格,场景美丽而广阔,音乐激荡人心踩点精准,感觉每一下都落在我的心上。听不懂的语言更是扩大了情绪,带来不一样的观影感受
隔了七年终于是看了……一种独属于80年代的先锋与陈旧,比较少见的魔幻现实主义国产片。摄影奖确实拿得应该。女主太漂亮了……缺点的话就是拍得稍微长了点,以及稍微匠气了一些,总体上没有《冈仁波齐》好看,不如做成一个类型片,反正都是套拍,拍一文一武多好。也不知道为啥这片儿一直不国内上线,找的海外碟片版,机翻字幕看得难受,但至少画质OK了,可以配合英字食用 Soul.on.a.String.2016.1080p.WEB-DL.x264.AC3.HORiZON-ArtSu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