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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医生的秘密生活

My Doctor's Secret Life

主演:Jessica Morris,Taylor Castro,Jason Tobias

类型:电影地区:美国语言:英语年份:2023

《我和医生的秘密生活》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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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医生的秘密生活》长篇影评

 1 ) 我不了解贾樟柯, 但我懂故乡与人情。

看《江湖儿女》出于偶然。

偶然在我回家途中的高铁站里,偶然买了本杂志,偶然在杂志上读到一篇贾樟柯的文章,看到他聊故乡与人情。

偶然地,我被文章打动了。

就像一个陌生作者和读者的对话,他说到现在的生活,离开北京,回到山西老家,算不上隐居,因为工作的关系也会飞来飞去。

但他把工作和生活定在老家,那个原来让他感到有关系负担的小县城,如今却给他带来了一种稀缺情感:亲戚和人情。

城市好吗?

很好,有朋友,有同事,有好多便利,但唯独一样没有:亲戚。

于是生活中就少了点味道,过往人们用人情走动的关系,在城里变成了“经济关系”,人与人也就产生了距离。

也许正是触景生情,在回家的高铁上我读到这样一段话,心里一阵酸楚。

我并不了解纸上这位赫赫有名的导演,没有看过他的几部影片,对他的新闻也知之甚少。

但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样,在工作的城市与生活的县城之间不停切换状态的人。

我们每回一次家,每再回到一次工作的城市,时空的转移都会给我们带来变化,切换之中、奔波之中、相对的安定之中,随随便便拎出一个细节比较,我们都能感到心弦轻轻一震。

有时,甚至是剧烈的震动。

而我难以描述那种震动,常常在连接两地的高铁上独自消化品味。

正如贾樟柯所说,他已不再飞去北京,而是坐很久时间的汽车,一路看过去。

这种微妙的共鸣,我想只有经常如此的人才会了解。

看同一种风景,却一次又一次洗刷自己的人生记忆往前奔去。

那么,他会像纸上描述的那样,把它变成一部好电影吗?

他会像一个陌生作者打动我那样,再次打动一个普通观众吗?

于是我走进了电影院。

在第一次接触贾樟柯的电影时,首先你会被他纪实型的拍摄手法惊讶。

完全不像一部我们能理解的“电影”——美的画面、美的演员、美的布景、美的音乐……这里统统是反的。

看起来他似乎不会去修饰任何东西,真实的破败不堪的小城,粗糙的广告字体,不成气候的霓虹灯,布满灰尘的大众桑塔纳2000,还有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在舞厅里听着老气俗套的迪斯科音乐,扭动着身体。

当赵涛出现的时候,你会惊讶怎么有这样一个女演员能特别像你在县城里看到的那种女人。

她们穿颜色俗艳的衣服,质感很差的雪纺,能看到不合身的内衣把赘肉勒出印子来,而她们还踩着闪亮闪亮的金色或银色高跟凉鞋,步步生风的走在灰尘扬起的路上,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们的。

赵涛就这样出现了,顶着某个年代流行的离子烫发型,齐齐的刘海,风尘仆仆的走上公共汽车。

而汽车上都是一样面孔的人,懒懒的、没有表情的、灰头土脸的,完全谈不上体面,只求凑得到一点空间哪怕挤一点也没关系。

而赵涛充满生机的面孔、走在流行轨道上的发型、鲜艳的衣服就那样轻易跳出来,成为了电影里的焦点。

首先你会惊讶这样的赤裸裸。

真实得就是你在现实里看到的中国小县城,不管是二十年前你自己生长过的地方,还是现在你去一些偏远地区,你都能在这些影像里找到熟悉的细节,它们被完整的组合起来(或者说,完全不经修饰地展现出来),这时候,你会被真实震慑到——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知道他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但你无法面对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对,贾樟柯的电影,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只是堆砌罗列荒芜的小县城细节并不能表现生活底子里的粗陋不堪。

必须有实打实的故事逻辑去贯穿,让你发现,这件事是合理的,但同时又是荒谬的,所以才觉得真实透顶了,没办法。

那个葬礼上跳国标舞的场景就是第一个让我感到“荒诞”的细节。

斌哥江湖上的老大死了,斌哥带了帮兄弟去吊唁,还带了老大生前刚刚迷恋上的国标舞舞者。

斌哥说,来,送哥最后一程。

舞者就脱掉风衣,露出赤裸裸又极为现代的白色紧身舞裙,女孩面无表情,却精干、专注、无动于衷得合情合理。

她和舞伴没有一丝怜悯,没有对支持他们生计的老板的死亡一点同情,他们只是像在任何一个场合表演舞蹈那样,把葬礼现场当成了舞池,认真跳上一曲,结束。

在这个画面里我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但同时又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的好像我过去参加过的乡村葬礼,葬礼上总有演员热烈欢快的唱起流行歌曲,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带一丝情义。

而《江湖儿女》里的这一段还多了一重、两重对比。

是舞者的城市感、现代性与葬礼现场粗鄙不堪的江湖兄弟们的对比,是他们不带一丝感情的职业感与斌哥带领的一帮人忠肝义胆明明都是生计却更像家庭情义的对比。

在这个“生计”里,仅有舞者的专业是不够的,还要有义。

义是斌哥带兄弟们喝的“五湖四海”,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决心。

义是兄弟们争执时斌哥用一尊关公像就可以摆平的信念之刀。

义是斌哥即使被路上的小兄弟狠打了一场他也能理解不计过错。

义是巧巧在斌哥危难时拔出的那把枪。

这些微妙的逻辑贯穿在故事里,会形成一个系统。

所谓“江湖”,你发现它并不是指破败不堪的县城、矿区这些由街道、建筑、山林构成的实体空间,而是一个有自身运行逻辑的虚拟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有秩序,有规则,有冲突矛盾,有和平繁荣,虽然它们非常粗糙,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们在90年代古惑仔港片里看到的华丽黑色,打架没有花拳绣腿,就是撸起一根棍子就打了,大人物进出也不是什么体面之地,不过是闪亮着霓虹灯播放着流行歌曲的嘈杂迪斯科厅,连麻将馆也都是乌烟瘴气脏脏的,但这不妨碍主角斌哥的体面、尊严。

他哪怕坐在那里不动声色,你都能感到秩序。

这是真实的。

从巧巧的视角里,我们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江湖——不如说“底层江湖”——但也是有钱的、有权力的、有名气的。

它会吸引各种各样的人想要进入这个领域,比如那位带着妹妹出现的潮汕商人,向斌哥“进贡”一箱钱(甚至妹妹)以获得入场资格。

如果我们观众之中曾有人在县城真实的生活过,我想并不难找到这样相似的细节。

“江湖”是什么?

是港片里走私贩毒的码头吗?

是豪华的赌场夜总会谈判现场吗?

并不是,在这里,就是一个麻将馆和桌上的那些人。

故事的转折到了巧巧拔枪之后,她戴罪入狱五年后出来,进入了第二个江湖。

这个江湖是广阔的,不再是麻将馆和那几个人的小现场,是要坐几晚的江轮去的三峡小城,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县城。

那里有从船上开始就偷你钱包的女小偷,有到了那里不愿接你电话怕被打扰的熟人,有路上想莫名占你便宜的司机,有同样为了生计出来带着狮子老虎唱歌的小伙。

这里的江湖很广阔,摸不着边,看到的都是人,也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巧巧去见斌哥,为了求证自己生活里认定的信念是否还在,是否能依然靠那个信念继续活下去,正如伴她度过狱中五年那样坚定的信念——是爱。

而斌哥给了一个错误的答案,“谢谢你救我的左手”,“错了,我拔枪的是右手”。

巧巧发现,信念崩塌,情已不再。

斌哥想用“义”来解释二人关系,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我感谢你。

就像那些救我的兄弟一样,我这样感谢你。

而巧巧不需要,巧巧要的是“情”——我救你不是出于“义”,不是你的兄弟,我是爱你才救你。

这在外人看来有差别吗?

不都是有感情吗?

差别是微妙的,恰恰又是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

做你的爱人,还是做你的兄弟。

如果做兄弟,我不接受,我宁愿自己去闯荡江湖。

巧巧是这样的坚决上了路,带着她过去在江湖里学到的生存法则,开始一路闯关。

蹭别人的酒席喂饱自己肚子,抓住偷钱包的女小偷把打她一番,抢了想占自己便宜的黑车司机的摩托,还有到最荒诞的一幕,在酒楼里静候某个猎物出现,讹钱。

张译的这场戏真是神来之笔。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情况在一个时空里相遇,巧巧想要钱,张译演的成功青年想要保住名。

只用一句话“我妹妹为你流产了”就当成江湖上谈判的筹码,放到这张桌子上,公平交易。

好,我得到钱,你保住名。

至于那个流产的女人怎样,不存在,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段戏是好笑的、荒唐的、讽刺的,可又是让人感到可怕的、不安的、黑不见底的。

为什么一个女骗子堂而皇之的骗到钱你没有为她感到耻辱还为她感到高兴?

为什么一个为了保住名的成功人士在付钱解决问题以后你会为他感到释放解脱?

我们甚至不会去追究酒楼在座的还有多少人有那样深不可测的往事,表面上显得风光,实际上若深究起来,人人都经不起推敲。

包括巧巧眼中的斌哥。

正是这样的“破罐子破摔”让巧巧忽然理解了更广阔的江湖。

那里的江湖是不讲情的,甚至不讲义,只讲利。

好比曾经来求斌哥的潮汕商人,出人头地后不过一句话打发了她,“我们这里已经企业化了”。

——这和斌哥的恩断义绝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巧巧想原来江湖的规则变了,不再需要义字顶天,我只要这样一路去走就好。

喂饱自己,穿暖自己,走到不想走了就掉头,天地广阔,只凭个“利”字,反而容易些。

影片没有交代巧巧是如何发迹的,但从她去新疆的火车上出来那一刻我们可能就能感到,她又要变了,变得更强大,更坚定,更无所畏惧。

许多年以后斌哥带着一双残疾的腿回到山西。

城市已变了模样,飞驰而过的高铁、阡陌纵横的交通、已经发达光鲜的甲乙丙丁……而斌哥的尊严早就去而不返。

巧巧带着她的光鲜出现,一如影片开始那个顶着离子烫穿着桃红色雪纺衫的女人,她穿着华丽,只不过去掉了纯真。

她心平气和的把斌哥带回原来的“江湖”,为他安置好一切,帮助他康复。

而“江湖”早就换了领头人——巧巧。

这个江湖是斌哥熟悉的,也是相当陌生的。

麻将馆还是那个麻将馆,人也还是那些人,但情义早不是以前的情义。

正如巧巧在遇到潮汕商人说的“企业化”让她崩塌后,斌哥也同样遇到了跳上梁的小丑,那些挑战他自尊的过去的“兄弟”。

是的,情谊不在,唯独能指望巧巧。

斌哥指望她用爱安抚,而巧巧挣脱了开车的右手——那个拔枪的右手,让斌哥忽然感到,“爱”也不在了,这是“义”,让他毫无尊严的“义”。

斌哥的出走毫不意外。

挑战女人的是爱情,挑战男人的是尊严。

女人没有了爱可以了无牵挂,男人没有了尊严便会隐遁流离。

空荡荡的麻将馆最后只剩下那些质疑人情的摄像头,充满猜忌的监控,不复往日抓不到摸不着的人情牵连的关系网,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可以看见、可以回放、可以删除的关系。

这样的“江湖”,有何意义?

对一个没有看过贾樟柯几部电影的普通观众而言,我没有资格去评判这部电影是超越了他的过去,还是致敬了自己。

仅就《江湖儿女》观感而言,我感受最强烈的是三个部分:荒诞的真实、微妙的人情、荒芜的时间流逝。

贾樟柯无疑是敏感的,敏感到能捕捉空气中的微尘。

拔枪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有什么分别?

分别既在毫厘,又在千里。

而荒诞和真实之间也是如此。

荒诞既是合理的又是真实的,那我们身处其中,还能有什么办法?

影片中一处无关紧要的场景让人觉得动容又无可奈何。

是巧巧去看的狮虎演唱表演。

它夹杂了多少情绪,赤膊的小伙唱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而强壮的狮子老虎却被关在笼中,情人已恩断义绝,路人却献上一朵玫瑰。

巧巧坐在那芸芸众生中观看这场荒诞的表演,却无法不被打动、泪流满面,这一场空间里包含的真实、讽刺、情深义重,都被残酷的包扎在一起,让人无处释放。

至于贾樟柯,他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在《江湖儿女》中延续了他对故乡与人情的思考,我想答案是明确的。

斌哥所处的江湖,斌哥与巧巧重逢所处的江湖,二十年后巧巧所处的江湖,每一个江湖都是时间流转的见证、城乡变迁的戳印。

在这段时空里,人所认同的价值观可以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认定的东西可以一夜之间推翻,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基础可以完全被另一种东西代替,它们甚至快过巧巧坐上的乡村大巴和斌哥回乡的高铁的巨变,快过县城和城市建设的巨变。

人心的巨变,只在弹指一挥间。

而人生已如江水流逝。

在《江湖儿女》电影结束后,贾樟柯出来回答了大家的问题。

有人问他是不是致敬过去的自己,有人问他赵涛戴的两个戒指有什么含义。

我想这都不是导演关心的,导演关心的是这样一件事:有一天他回到老家,看到好多年前县城里的大哥已经老了,坐在门前吃面,他有点感伤。

这个场景,对我是熟悉的。

我没见过那位大哥,我的人生中也没有这样一位大哥,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在故乡的哪条街道、哪个杂货店、哪个广场舞现场……总有那样一个人,忽然让你发现,时代变了,你也变了,他所拥有的已不再拥有,而你曾在意的也早已失去。

斌哥,不就是这样一位大哥吗?

故乡与城市的对立,过去与现在的对立,情义与利的对立。

在《江湖儿女》这部电影里,贾樟柯提出了很多复杂的问题。

如果说故乡、过去是指凝滞、恒定的某个时空,一些永远不会改变关系的人,如贾樟柯文中所说亲戚,如电影中的巧巧。

那么江湖便是城市、时代,是巨变、滚滚向前、无法预测的未来,是只能陪你走一小段路的人,是数不清的匆匆过客。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脱离这样的世界,必须被变化裹挟。

而在这当中,你选择坚信什么?

你用什么去抵挡流变?

是像巧巧,斌哥,还是像那些他们遇到的人一样,选择情或义,还是利?

我想,答案很重要。

 2 ) 《江湖儿女》:对剧情细节及人物的解读

二刷了《江湖儿女》才敢来写点什么。

不知是谁最早提出“贾樟柯的电影宇宙”这个概念,然后铺天盖地,所有的自媒体以及影评都在附和。

这么多年以来的贾樟柯,在观众面前一直都没有“优越感”,所拍摄的内容一直都是他所深爱的故乡、近现代的发展变革以及小人物的儿女情长,还是那么“土”。

《江湖儿女》绝不是集科长历年影片的“电影宇宙整合”,而更像是他怕自己所热爱的东西通过之前的影片表达不完整,所以再来一部,其中所有《任逍遥》《三峡好人》等等元素的出现,只是科长的情怀,贾樟柯是个念旧的人。

这篇影评,完全抛开贾樟柯之前电影的联系,只针对《江湖儿女》中的人物以及剧情细节做一些解读和补充,因为《江湖儿女》是独立且完整的。

金钱Money影片中,钱是个十分关键的元素。

当斌哥还是那个“关公断案”,谈笑间就能平事儿的江湖大哥时,斌哥对金钱是没有贪恋的。

二哥去世,给二嫂送去的一包“心意”被推回,斌哥默默放到了二嫂身后。

大学生出狱,为感谢斌哥照顾,送来的一箱钱也被斌哥退回。

直到斌哥巧巧出事,出狱后斌哥心中的江湖塌了。

大学生说“企业化了”,人们开始以利益金钱为驱动了,斌哥要有人和钱才能回去。

甚至在影片的最后,斌哥离开巧巧时还不忘留下一沓钱,作为那段时间巧巧照顾他的“报酬”。

奉节宾馆

奉节宾馆的那场戏是我最喜欢的两个片段之一。

巧巧有多爱斌哥这件事我不用再阐述,为了救斌哥而公然开枪,更甚至为斌哥抗罪受五年牢狱之苦。

奉节宾馆那晚,无论是斌哥坐在巧巧对面侧着头,还是当对话开始前斌哥从巧巧对面坐到了巧巧身边,斌哥自始至终不敢直视巧巧。

当巧巧问斌哥“我现在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什么最重要”,斌哥没有正面回答。

巧巧曾问斌哥“你是家属”“谁说的”“你不愿意做我的家属吗”“去个球的新疆”,斌哥也没有正面回答。

对于斌哥来说,最重要的是江湖里的威严和面子,最重要的是后来的人和钱,从来都不是巧巧。

而对于巧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斌哥。

后来在棋牌室斌哥受辱,在巧巧看来,自己最重要的男人最重要的尊严受辱,她可以不顾一切。

奉节宾馆,斌哥有句话意味深长,他说“我要告诉你,我、、、、、、”,斌哥没说完,我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巧巧理解成了“咱俩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斌哥拉错手的行为,极为可能是斌哥有意而为之。

拉错手的那一刹那,对当时格外敏感的巧巧是致命的,巧巧崩溃了,绝望了。

新疆与UFO整个新疆这段是我最喜欢的两个片段之二。

影片中最早出现新疆,是传言煤矿局要搬迁到新疆,那时候还没有踏进江湖的巧巧对于新疆是有幻想的,她想跟斌哥一起去新疆开始普通的新生活。

那时候,新疆就在巧巧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绝望离开奉节的巧巧在火车上遇到了徐峥所饰演的骗子,其实巧巧早就知道了他骗子的身份,但她还是愿意跟他去新疆,对于巧巧,那是希望,是新生活的可能。

有个细节,巧巧说她见过一次飞碟,看过《三峡好人》的当然可以理解成为这是那部电影里的情节,但是我在开篇说过,《江湖儿女》是独立且完整的,巧巧见过的那次飞碟,是在骗子坐下时扔到桌子上的那本杂志封面上见到的,巧巧也在骗徐峥。

当骗子得知巧巧所谓“囚徒”的含义时,骗子慌了,他没想到这个貌美的女人让他如此的不可预估。

他压低的帽檐,拉高了衣领,环抱着双臂,依靠在车窗上装睡,选择了最为疏远巧巧的姿势。

巧巧是多么聪明的女人,她感受到了小卖部老板的变化,她选择了离开,回头的那一刻,她或许知道小卖部老板在装睡。

就像她在荒野中看到的UFO,新的生活在恍惚、游荡之后,转瞬划过消失。

斌哥对巧巧的感情?

有朋友说斌哥是渣男,这个我不能做评价,但斌哥对巧巧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值得讨论。

前面提到了,对于巧巧两次关于两人关系的询问,斌哥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但他绝对是爱巧巧的,那句“掉头,去呼和浩特”既是斌哥的爱和浪漫,也是贾樟柯的爱和浪漫。

但或许是那句“我们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被干掉的”,受录影带江湖的影响,斌哥不能给巧巧承诺。

斌哥在奉节宾馆中那句没说完的话,抽泣的眼泪,故意拉错的手,我们都可以猜想斌哥对巧巧的感情。

只不过巧巧一直都在第二位。

后来斌哥回到大同,两次问及巧巧的家庭,一次是问马仔李宣“巧姐的男人呢”,一次是问巧巧“咋没成个家啊”。

斌哥跟林家燕真的在一起过吗?

林家燕是个有优越感的女人,粤语、英语,受过教育且拥有财富的她不会选择出狱落魄的斌哥。

后来斌哥也说他老婆“还在丈母娘娘胎里呢”,也主动想要跟巧巧解释过“你就不想问林家燕吗”,可惜还是没说出口。

或许林家燕的演出,只是斌哥不敢面对巧巧,想要巧巧对他死心找个更好的男人。

“你恨不恨我”“对你无情了,也就不恨了”最终斌哥的试探,在车上拉住巧巧的手,巧巧的挣脱让斌哥认识到,巧巧对自己的情已尽,选择离开。

可悲的是斌哥留下的钱。

其他细节1、影片以女性角度去探索江湖,斌哥由强到弱,巧巧由弱到强。

郊外火山的场景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斌哥教巧巧开枪,一声枪响带巧巧走进江湖。

第二次是巧巧帮斌哥站起来。

有意思的是两次都出现了拐杖。

2、影片出现了多种交通方式,客车、公交、摩托、汽车、轮船、火车、动车,以此反应时代变革。

3、影片中出现了多款手机以及APP。

斌哥在多年未回大同,路上竟不知道是哪,还需要看导航地图。

自拍、语音也是当今时代的生活方式。

4、大学生出狱称坐牢为“进修”(当地人的叫法),侧面也是在说巧巧。

饭店骗钱、骗摩的司机都是监狱五年的“进修”结果。

5、最后的监视器。

看电影不就是通过屏幕看别人的生活吗?

同时又能将观众从影片中拉出,实数点睛之笔。

9分,前5分钟有点用力过猛。

最后留个疑问去往新疆的列车上,巧巧挂断的那个,打断巧巧与小卖店老板亲吻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造型、台词、场景等与贾樟柯其他电影的关联,关于影片剧情外的拓展延伸,其他影评里都很全面了,所以不再谈论。

以上都为个人解读,电影的魅力在于不同的人看有不同的思想,提倡批评指正和探讨。

也希望各位能回复,点赞,转发,收藏)

 3 ) 见证贾樟柯电影宇宙的终结

贾樟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自己致敬自己的导演。

这部片子几乎没有新的东西,只是用他最熟悉的方式把已经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或者是把以前的作品全部加了一遍“作者按”,只不过,这次讲的没以前好而已。

巧巧三世以及斌斌三世,带我们重温贾樟柯电影的黄金岁月。

与电影的宣传语不同的是,这次我们见证的不是贾樟柯电影宇宙的形成,而是贾樟柯电影宇宙的终结。

一、人物转世中,留下了什么?

丢掉了什么?

巧巧,是一个融合了《任逍遥》中的巧巧、《三峡好人》中的沈红以及《天注定》中的小玉的角色,由于致敬的成分太多,人物本身变得面目模糊。

贾樟柯用一种纯直男的视角,塑造了一个会武术的王宝钗。

巧巧对斌斌的感情,似乎有从爱到义的转变,表面上看似乎是在歌颂女性的独立和担当,但歌颂的却是三从四德的女性,为斌斌坐牢是一,去找他是二,给斌斌当护工却只换来两个字是三,更重要的是她的从一而终,都回家开场子了,还是独身一人,冥冥之中还不是等待斌斌的拯救嘛,虽然来的时候已经坐上轮椅了,可是斌斌的角色还是个施与者,而不是求助者。

在《任逍遥》里,乔三是个从不为女人打架的冷酷大哥,但在过去的贾樟柯那里,从来就不存在一个简简单单的大哥,冷酷如乔三,感情中也掺杂着爱和控制,一方面他是巧巧过去的老师,另一方面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哥,放不下面子是自然的。

而巧巧呢,表面上看是被动的,在大篷车上被乔三一次次地摔在座位上,哭的稀里哗啦,而内心却是独立倔强的,这从吐在小济嘴里的那口烟就已经体现的明明白白了。

而《江湖儿女》里的这俩人呢,实在是没有任何爱情戏,除了剧情的设定,你找不出两个人情感变化的任何依据,巧巧为什么爱斌斌,在等待的过程中又是什么样的心理,寻找的时候除了上演两段普法栏目剧,别的还有什么呢。

曾经的细腻变得草草了事。

在男人女人的关系里,根深蒂固的直男思维又占领了高地,归属感解决一切问题。

因为他是你男朋友啊,解除关系都得要他一句话,现代女性们,您慢慢品,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斌斌呢,原型就是贾樟柯小时候接触过的大哥,《任逍遥》里的乔三,事实在是太久远了,创作极度依赖经验的老贾,真的是回忆不起来了,所以搞了个看起来很义气但实际上并不知道什么是义气的大哥。

全片里斌斌真的没有任何义气的行为,斌斌,我就问你一句,人家二哥托你查是谁造谣,你办了吗?

拿钱不办事啊你,碰见俩打你腿的小崽子,你就放了?

斌哥后来的残疾,不能不让人怀疑是当时留下的后遗症啊。

年轻气盛就不说了,等斌斌重回大同,对待昔日的马仔也没有任何的尊重,兄弟是这么当的吗?

而他对待巧巧的态度,确实像个大哥,大哥会对你好,但你不会是大哥永远的女人,陈浩南都还黎姿李嘉欣舒淇换着来呢。

作为大哥,外人的感觉永远是很忙很牛逼,这没错,但拍电影不能这么应付啊,我就想知道斌斌都干啥了,在电影里他没有解决任何一件事,没有善待过任何一个人,就连戏份被拿掉的六爷,都知道给人骗子点钱,做做慈善呢,除了让舞蹈老师给二哥再来一曲,没干过啥彰显人格魅力的事啊。

好大哥坏大哥,乃至本片中印象派的大哥,都不重要,作为关键人物,你让这么一个形象来推导出一个情深义重吗?

二、在左支右绌的互文中,贾樟柯忙着把所有的故事一次讲圆,有的东西他可没忘在《江湖儿女》中,除了斌斌和巧巧,几乎没有什么重要的配角,这意味着故事的重担全部压在了他们俩的关系上。

而老贾做了什么呢,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我陶醉的趣味和分解重组的快乐上了。

如今的老贾已经从过去蹲在街边的少年变成了热爱红白喜事的油腻中年,朋友们,这意味着他对生活以及故乡的了解已经由日常转向了仪式,曾经鲜活的生活质地变为了生死如戏的景观,你说拍出来的东西会产生什么变化。

曾经的广场舞、大篷车、录像厅、台球案,以及苍茫夜色中走调的卡拉OK,是小贾对现实的敏锐反映,而现在这些成了他电影拼图中的一块,不需要问原因,拍就完了。

贾导啊,现在大篷车都改良了你知道不?

节目单子更新了,现在不收钱了,卖药酒,用鳄鱼、蛇、王八之类泡的,还有喷火和艳舞什么的,如果你看过应该会喜欢的。

仪式、景观、魔幻现实主义的祖国,这些东西已经奥特了,已经被玩的不好玩了,搞摄影的有好多都想玩这些,已经被我喷的人脑袋变狗脑袋了,详情参见本人日志。

魔幻现实主义的极点就是科幻啊,可老贾对科幻的理解实在是太萌了,就是rou的一下飞过去一个什么玩意——飞,成了老贾科幻观的核心概念。

哪怕说斌斌的腿是外星人飞来打断的也好啊!

看来老贾的科普材料还停留在《走近伪科学》的阶段。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贾的社会观,严重受到了《法制进行时》的影响啊。

巧巧在奉节的遭遇被拍成了如下几集:《女子坐摩的遇色狼,机智巧脱险》、《喜宴上来了不速客,大吃大喝不上礼》,《小生意与大骗局——坐火车切莫轻信他人》,一个个故事告诫我们,江湖路远,小心风险啊。

当然了,我们也不必太在意这些,毕竟这是贾导为朋友们安排的晚会节目,乐呵乐呵得了,可惜针灸诊所骗局那集没了,要不然还能多乐呵两分钟。

在仪式和栏目剧的缝隙里,再努努力其实还是可以讲个好故事的,但剩下的篇幅也很紧张啊!

还得留着致敬自己呢,剪掉了但还舍不得用的素材,比如在大同拍《公共场所》时勘到的景,本来还准备回去再拍一次呢,斌斌的枪不能只在迪厅里掉一次啊,起码得掉两次。

可惜碰上耿市长的城市建设,老房子全改成了古建筑(详情参见周浩导演的《大同》),只能改拍《在清朝》了。

所以就连翻拍带过去的素材,全剪到了一起,经过反复构思,终于把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安插了进去,各种明线暗线,仿佛是一部贾樟柯电影番外特辑,让认真观影的我竟然获得了一丝观看侦探片的快感。

贾樟柯现在的电影就是这么的后现代,就是这么的结构主义,用不了的素材拼拼凑凑也能给你炒盘菜,不得不说啊,当镜头扫过《任逍遥》里的斌斌和小济时,我感动了一秒。

老实说如果单纯是当年的素材,你给我凑够九十分钟,我也愿意买单。

但老贾的野心比小贾大多了,可惜啊。

三、见证贾樟柯电影宇宙的终结总体的一个印象,在内心里,贾樟柯还觉得自己是街头的那个小子,但很不幸,他已经是除了煤和酒之外的另一张名片了。

墨镜和雪茄让他没法在野案子上随时来两杆了,就像现在的年轻人玩的那个游戏,王者荣耀。

他对世界的理解永远停留在了八九十年代的故乡,而现在只能玩玩电影拼图导导以前的录像带,创作对于他来说更像一种惯性驱使下的计算,动机从现实的触动变成了回忆中的自我沉溺。

作为一种对过去贾樟柯电影的怀念,江湖儿女倒是挺不错的。

看到荒野里的公交站和巧巧衣服上的蝴蝶,让我想起《逍遥游》和任贤齐;看到巧巧在小旅馆里追问斌斌还是不是她男朋友,让我想起城墙上崔明亮也问过尹瑞娟同样的话,以及赵小桃在地下宾馆还披着雨衣;奉节的大篷车上,也有路灯下的小姑娘,只不过不用表演给假冒的站长了。

贾樟柯在访谈中提到,自己曾经和当年初恋的女友,从城外谈心归来,空中突然炸开了礼花,那一刻他被深深的震撼,他说他永远不会把这一幕拍入他的电影中。

在《山河故人》里,我看到了那个镜头,在那个时候贾樟柯的电影宇宙已经终结了。

他的白日焰火已经绽放过了。

 4 ) 世纪之交的中国女性奥德赛

几日以前,贾樟柯的新作《江湖儿女》在戛纳电影节进行了首映。

到目前为止,《江湖儿女》仍然以场刊评分2.9(满分4.0)踞于本届电影节的最受欢迎的影片之列,女主角赵涛也因其出色的表演成为最佳女演员获奖大热。

一言以蔽之,《江湖儿女》可能是贾樟柯继《三峡好人》以来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它不仅勾连起贾樟柯此前众多作品,还通过一个统一完整的剧情和贯穿性角色串联起整片中国土地。

与贾樟柯之前的几乎所有影片一样,《江湖儿女》处理的问题还是世纪之交中国内陆地区受到经济冲击后所出现的道德崩塌。

影片有着与《山河故人》相仿的时间跨度和比《天注定》更加广阔的地域跨度;尽管它一如既往地讲述着时代浪潮中历经坎坷的爱情故事,但这一部无疑有着更加庞大的世界观,融入和更多作为作者的贾樟柯对于那个时代下中国发展状况的思考。

当然,我个人始终不会把这种“庞大”笼统地称为“野心”,因为野心的潜台词往往是某人并不具有实现之的能力。

《江湖儿女》则显然是另外一种电影。

在片中,主人公不再是贾樟柯在他的作品里一贯描绘的那种小镇青年,而变成了大同当地“黑帮”的头领郭斌(廖凡饰)和他的女友巧巧(赵涛饰),让人想起故事同样发生在大同且主人公姓名都一模一样的《任逍遥》。

影片开头,二人是说一不二的地头蛇,因此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事端的调解者。

传统社会道德中的“义”在黑帮这一社会组织中得到放大,和男性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和面子混合在一起,调成了整部影片的背景和底色。

可以说,《江湖儿女》正是在二人 “被男性虚妄的面子打碎”和“被女性矫饰为义气”的两种爱情之间不断游移,而片中反复提及的“江湖”一词的第一重具象含义——黑帮,也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得到了相对类型化的展现。

直到郭斌在街头遭遇偷袭,紧接着又和另一个更为年轻的黑帮发生火并(犹如《教父》和《上帝之城》的结合),巧巧因在街头自卫鸣枪而入狱,二人的爱情也戛然而止。

与《小武》类似,《江湖儿女》中的主角一如既往地处在道德模糊地带,甚至根本就是犯罪者。

巧巧出狱后,先是去往三峡库区寻找正在此地投资和管理水电站,准备东山再起的郭斌(与《三峡好人》连接在一起),被拒绝见面后又意图前往新疆谋生,最后返回老家大同。

在这个过程中,她被同行的路人(丁嘉丽饰)偷了钱包,被老婆去广东打工一年未归的摩托司机调戏,被自称旅游开发商爷其实只是个小卖部店主的火车侃爷(徐峥饰)一路骗到新疆……在经历了一系列“人间喜剧”之后,她也找到了自己的谋生之道,开始在饭店里碰瓷所有看上去有钱的中年油腻男人。

总体而言,赵涛所饰演的巧巧并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或者说,巧巧在旅途中碰到的所有人,甚至算上她自己,或多或少都是“小武”。

从矿区到三峡再到沙漠,贾樟柯用《江湖儿女》绘制的这幅中西部地图,一方面固然呈现出世纪之交中国人口迁徙的基本路径,另一方面也无疑证明种种的道德崩坏正在向更深的内陆蔓延。

与之前几部作品不太相同的是,贾樟柯在《江湖儿女》中找回了熟悉的生活质感,饱受诟病的堆砌符号大幅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非常鲜活又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和事件。

它们的出现表明,金钱已经从根本上颠覆了国人的价值观念,继而也瓦解了传统社会下的相对稳固的情感和家庭。

从结构上看,《江湖儿女》所采用的仍然是接近《山河故人》的分段式结构。

不过,《江湖儿女》去掉了显见的小标题,用船和火车连接其几片故事发生的场域。

影片还将旧作中的很多重要元素串联起来,比如《站台》中的街头文工团,《三峡好人》中的飞碟,《山河故人》中的葬礼和关公,并为这些元素赋予了与之前作品相近但绝不相同的内涵。

这些元素成为了主人公辗转各地的见证;至此,“江湖”也增添了一层传统武侠电影中必然隐含的 “漂泊”之意。

当然,很多评论人在观后也难免对这种创作方法产生的质疑,认为该片过分取巧地创造了一个“贾樟柯世界”。

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影片的主体部分仍然体现出贾樟柯对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这段时间的全新体认,其他的自我引用和致敬无非起到了连接性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贾樟柯一直以来就有连接其全部作品的想法(见《贾想II》,贾樟柯与王泰白对谈),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江湖儿女》是一部早晚都会出现的影片,而它大概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可以囊括几乎所有贾樟柯前作,同时又开掘出故事的“另一面”的总结性作品,这也是笔者强调这部作品具有特殊价值的原因所在。

影片中还延续着对九十年代末流行文化的高度敏感,这又集中体现在影片中众多令人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上。

其中,叶倩文的《浅醉一生》便出现在片头众兄弟结义的片花中,在影片尚未首映之前就确证了贾樟柯 “华语DJ王”的地位。

不过,与其之前电影里单纯引用的流行歌曲不太相同,这首《浅醉一生》同时也是当时风行大陆的香港电影《喋血双雄》的主题音乐。

贾樟柯选用这首歌曲,除了标示出个人爱好和香港电影对当时大陆青年的影响之外,也让两部电影中的人物关系形成了互文,预示了二人的命运。

此外,影片中还特意插入了广播体操、广场舞、社区合唱队等等具有明显集体性质的段落,与港台歌曲《有多少爱可以重来》这种“靡靡之音”形成鲜明对比,表现了当时(直至今日)个人与集体主义在中国并行不悖的状况。

而在巧巧离开四川进入新疆之后,所有的歌曲全部消失了,代替它们的是具有强烈未来感的电子音,这些声音和二十余年来高速发展的交通线路以及毫无变化的破败建筑一道,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荒诞的魔幻氛围,称得上是“山西版赛博朋克”。

相比《山河故人》第三部分中对未来的种种幻想,《江湖儿女》所采取的方式无疑更加真实也更具技巧性。

另一方面,贾樟柯对时代的记录也逐渐由《天注定》式的类型探索过渡到更加不易察觉的拍摄方法和介质的混合。

如果说通过不同画幅来指涉时代的变迁还是世界电影在贾樟柯创作中产生的回音,那么,《江湖儿女》对不同介质的使用则是贾樟柯二十年余年以来与时代持续共振的结果。

从胶片到DV,再到HDDV,从手持到航拍再到监控摄像,贾樟柯从未停止对中国社会的记录,这使得《江湖儿女》既内生于技术手段的不断绵延和发展,又能呈现出中国某些地区所面临的停滞和断裂。

影片结尾,因酗酒和下肢瘫痪的郭斌回到大同寻求巧巧的帮助,却又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残缺和原先小弟对他的欺侮,主动退出了巧巧的生活。

巧巧独自一人靠在墙边,此时的镜头并不试图对准她本人,而是在监控录像中寻到了她的身影。

过去两个多小时中越发清晰的形象,此刻却愈发面目模糊起来。

这大概也是贾樟柯所有电影当中最为暧昧的时刻:我们永远也无从得知二人的情感还能否维系,巧巧或许是在等待,或许是在思考,或许已然放弃……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信,那就是在这样一个被财富和网络所笼罩的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真实,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5 ) 《江湖儿女》如何理解贾樟柯的“江湖”

观后几个疑问:1. 入狱前的斌哥是大人物吗?

看电影前,被不知哪儿看来的“大哥的女人”给误导了,以为斌哥真是什么黑老大。

直至看到他被小混混围殴,给他“戴皇冠”,突然醒悟,这哪是什么大哥?

不过也就是个开麻将馆、替别人铲谣言的大混混,工作单位还挂在机车厂呢。

叫他大哥的,其实也就那么十来个人。

2. 斌哥出狱真的跟家燕一起了吗?

这个疑问,我从家燕对巧巧说出“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时,就很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斌哥不说,大学生不说,非让家燕来说呢?

在一个刚出狱一无所有的前女友面前,这两个男人的担当哪里去了?

不应该为自己的女朋友/妹妹挡一下吗?

懦弱的躲在小房间里,让现女友直接面对前女友,是什么意思?

用得着这样当面羞辱巧巧吗?

让我佩服的是,冷静的巧巧竟没输气势,虽然立马背上了包包,还是丢下一句硬气的话:我和你没关系,让他来跟我说。

第二次怀疑,是在跨火盆的小旅馆房间里。

斌哥说:“我已经不是郭斌了。

你知道一个男人,没有一分钱,出狱没有人来接,从前的小弟都开着宾利耀武扬威。

那是什么感觉?

”出狱的斌哥,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而家燕呢?

从香港来的她有个大学生哥哥,坐拥一个拥有很多大学生的企业化的潮州商会,怎会看得上这个坐牢前在大同机车厂上班的混混斌哥?

这个怀疑在后来巧巧坐火车碰见徐峥时更得到了证实:一听徐峥说他们公司不看学历,巧巧眼里立即闪了一下。

学历,在巧巧和斌斌所处的这个时代,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关二爷的权威,正在逐渐退场。

第三次怀疑,是斌哥坐着轮椅回到大同。

巧巧问他怎么回事,老婆和娃娃呢?

他说:“酒喝多了,脑出血。

老婆还在丈母娘肚子里。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如果真和家燕在一起,不是应该努力拼事业,拼生活吗?

怎会喝酒喝成这个样子?

如果家燕是看他病了就把他扔回大同不管了,他会毫无怨气的说“老婆还在丈母娘肚子里”吗?

真相只有一个:出狱的斌哥一无所有,没脸见巧巧。

他想等混出样子了再找巧巧,于是求大学生和家燕帮他欺骗巧巧。

无奈世界在变,斌哥的时代过了也就过去了。

他混不出来,处处碰壁,借酒浇愁,终于,喝了个脑出血,半身不遂。

大难不死,最想见的人是谁?

即使会丢尽面子,还是,要去见她。

不管她是否成家,就是,想见她。

不管此时的他有多落魄多失败,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她不会嘲笑自己。

因为她见过他的本色,她懂得他是谁。

3. 这个谎言,巧巧知道吗?

当第一次听家燕说时,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说她不意外。

那一刻,她将信将疑。

毕竟世界在变,一切都有可能。

可是,她不甘心。

她要去找他。

终于,她想到了去派出所报案,让警察叫郭斌来接她,逼着他现了身,说出了一段真心话:“你知道一个男人,没有一分钱,出狱没有人接,从前的小弟都开着宾利耀武扬威。

那是什么感觉?

我没脸回大同,必须混出样子才能回去。

”大概就是拉着斌哥的手,跨过火盆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斌哥不是无情,他只是,太,爱面子了,不愿在还没成功的时候和自己相见。

相比巧巧的情义,他更看重自己的面子。

于是跨过火盆的巧巧,没有扑向他的怀里,而是甩开斌斌的手,靠在墙上,背对着他,伤心的哭了。

4. 火车上,巧巧真的想跟徐峥一起吗?

伤心的巧巧准备回家。

火车上,碰见了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机会主义者徐峥。

他说远方有无限的机遇。

落魄中一心动,巧巧就用一个矿泉水瓶跟他上了去新疆的火车。

巧巧看得出来,至少,这个男人不坏。

当目的地越来越近,两人也互相卸下了伪装。

徐峥怯怯的坦白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只有一个小卖部。

于是巧巧也和盘托出自己刚出狱的事实。

她实在是太渴望自己的遭遇能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接纳了。

可是她的坦白却吓坏了徐峥。

在深夜里独自清醒过来的巧巧,看着身边这个猪八戒一样的凡人,她突然明白,自己不属于“好好过日子”那种女人,跟他不该同路,于是半途下了车。

在这个黑暗的中途站,巧巧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却没有怆然而涕下,而是在UFO的光影下,照见到了自己的真心——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明白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对巧巧来说,那不是金钱,不是面子,不是生活,也不是爱情。

她想要的,是在关二爷的规矩下,坦荡的独立和自由。

于是她回到了大同,要回了斌哥的麻将馆,供起了关二爷。

5. 2018的巧巧,还爱斌哥吗?

真的是没有情只有义了吗?

她推着他,在一个破败的运动场上散步,又推着他,到火山前练走路。

若真无情,何必陪伴?

我看见的,是被理智克制的情感。

斌哥问:恨我吗?

巧巧仰头忍着眼泪,颤抖着说:无情了,也就不恨了。

车上,斌哥摸向巧巧换挡的右手,巧巧先是和他握起了手,可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把手抽出放到了方向盘上。

她还是爱他的,只是,相比情情爱爱,她现在更重要的是为两个人把持方向,比牵手更重要的,是牢牢握住方向盘。

她是太了解斌哥了。

为了斌哥的面子,巧巧安装了七八个监控视频,让他负责照看,还给他开工资。

为了他的面子,她没有和他住一间房,没在生活上照顾他,留他一个人自己在屋里艰难的脱衣服。

斌哥回来的火车站,叫“云中站”,英文“DaTong”。

而现实中,大同并没有云中站。

如果曾经的江湖,是斌哥的梦,那么2018的巧巧,还在云中梦着这个梦。

她一直在等着,还想逼那个江湖的斌哥回来。

可当斌哥真要回江湖,发来一句“走了”,她又怅然若失。

没有追出去,因为她知道他迟早要走,她也希望他早日再次出发。

但心中的不舍和心疼也是真真切切的。

两个倔强的灵魂,不能接受的,是苟且。

巧巧对斌哥的爱,更像兄弟情。

不依附,不纠缠,情深义重,悄然无声。

而最让人感动的是,他懂,于是,走了。

斌哥对巧巧的感情,更像是对故乡,对亲人。

他知道,不管自己在外面怎么作,怎么闹,巧巧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接纳他回来疗伤。

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我知道巧巧和斌斌这两个人彼此情深义重,互相即使再不相见,一辈子也割舍不下。

就像那些离家的人,即使走远了,永远回不去了,午夜梦回还是那个家乡,落叶之时还是要归根。

6. 江湖,是什么?

在斌哥遇袭、巧巧开枪前,江湖是斌哥的江湖,那是一个香港黑帮电影带来的梦。

在那个从香港移植过来的梦里,有情有义,豪情万丈,风光无限。

可毕竟是虚妄,两声枪响,就把他们的梦敲碎了。

尘归尘,土归土,回到现实的斌哥和巧巧,一无所有。

只是,对巧巧而言,那把枪就像潘多拉铁盒,一开就收不回了,江湖外的巧巧逐渐湮灭,江湖里的巧巧却蓬勃生长。

和斌哥分手后,巧巧也走了一段弯路,跟徐峥到新疆,却中途下了车,最终还是回到了大同,变成了女版斌哥,在现实中重建她的梦。

在这个巧巧的江湖里,情不再是没有理智的相随,义不再是虚头巴脑的风光,一切都在现代科技和社会秩序的逐步成熟中步入正轨。

在这个江湖里,取代情义的是道义,人情社会已变成了契约社会。

冷漠的表面下,是克制的深情。

江湖到底是什么?

江湖既不是情义,也不是金钱。

江湖其实就是人。

有人选择情义,有人选择利害,有人选择轰轰烈烈,有人选择浑浑噩噩,有人选择卿卿我我。

你说江湖是什么,你的江湖就是什么。

你以为你躲得过情义,躲得过名利,但江湖却从不曾离开你。

因为你自己就是江湖里的一滴水,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7. Ash is purest white什么意思?

直译:灰烬是最纯的白。

这句话应该是来自火山前,巧巧说:经过高温燃烧的火山灰应该是最干净的。

斌哥说:有枪的人最容易成为炮灰。

可是,炮灰是纯洁的吗?

在社会变革的时候,到处都是机会。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成功的垫脚石。

而在新疆中途下车的巧巧,要胆识有胆识,要头脑有头脑,为什么没有去满地机遇的广东,却回到了大同,守着一个麻将馆?

在UFO出现的那个夜晚,她照见了自己的真心:那个斌哥带给她的由关二爷守护的江湖梦。

于是,她放弃了通向成为大人物的所有路,选择了做个小人物。

也许,只有成为宇宙中的小尘埃,才能守护最纯粹的真心。

8.咚,咚,咚……多次出现的鼓声象征了什么?

第一次是刚开头巧巧出场的时候,鼓声渐快,接的是黄飞鸿主题曲《男儿当自强》,必胜bgm,豪气冲天,让人热血沸腾。

可惜好景不长,斌哥和巧巧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第二第三第四次的鼓声,就像cd卡碟了一样,只剩鼓声以不变的节奏不断重复,没有了加速和旋律,就像锤子重重的敲在心上,让人窒息。

象征的是现实的沉重,梦境的破碎。

我们和斌哥一样,都希望鼓声能够渐快起来,重新播放《男儿当自强》,只可惜时代已经变了,旧日风光就像过眼云烟,一去不返。

每一次鼓声过后,都是让人失望的又一声击鼓,或者是沉默,不再有激动人心的节奏和旋律。

结尾处,斌哥重新出发去追《男儿当自强》的梦,鼓声再次响起,久久不息,独留巧巧一个人面对像鼓声一样沉重的现实,无间循环。

斌斌和巧巧,就像一盒磁带的A面和B面,一个从左往右播放,另一个从右向左播放。

巧巧是正面,一曲《男儿当自强》从沉默的鼓声开始播放,逐渐热烈起来,从现实走向梦想(云中站)。

斌斌是反面,从浪漫的江湖梦中起步,被现实沉重的鼓声一下下无情的敲醒。

但其实他和巧巧守着同一个江湖梦想,所以电影结尾处,他又再次出发,去追寻他的“三十年河西”。

除了当年的《小武》,没看过贾樟柯其他电影。

今天刚看完电影,没来得及看影评和其他采访花絮什么的,全文纯属个人感受,引用剧中的台词也没复核过。

若有错误,敬请见谅。

 6 ) 众神的黄昏

(文/杨时旸)有些词汇终究是不可译的,它难以阐释,只可意会却难以言传,比如,江湖。

江湖,有其具体的人、物、事,但相较于这些实体的存在与要件,它更切近于一种精神共同体,一种象征,一种气质,一种虚拟的、弥散的意义之雾,它意味着一群自由散漫的人,游离于官府的监看与权力的管束之外,建立并服从于一种由独特的道德观和义气构建出的民间共识。

在这个圈子内,自有其律法的框架,自洽的奖罚。

江湖是知识分子、官方系统的平行世界与异度时空。

它裹挟着浪漫主义的光晕,沉浸于时间深处,历史的缝隙,或者——只是一些人自己臆想出的回忆里。

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湖儿女》讲述的是什么?

是一段令人唏嘘的爱情?

是斌哥从年轻时的啸聚四方到中年时的落魄困顿?

还是巧巧的情深意切生死不离?

或许都不是。

它更多的在讲述一种想象共同体的消亡史。

在电影中,江湖,成为了一种象征,散漫的、流动的、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民间自治世界,最终,被时代大潮慢慢吞噬。

斌哥也好,巧巧也罢,不过是一粒沙、一滴水,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卷起风暴,搅扰潮流,可是,回看他们的浮沉与挣扎,命运其实在最初的时刻就已经被写好,他们不过是不自知又不自觉地按照剧本完成了时间线上的每一次誊抄,但还总以为自己曾经紧握过命运。

从《山河故人》中的聚合离散到《江湖儿女》中的告别与重逢,贾樟柯的笔下,所有人都成了时间的囚徒。

《江湖儿女》更像是贾樟柯对自己少年心结与青年义气的一次交代与反刍,他在回忆文章中写到,偶遇曾经儿时的大哥,已入中年的男人低头吃着一碗面条,这画面触动他的心扉。

某种程度上说,吞咽面条的呼噜声更像是向命运低头的巨大叹息。

曾经拿着刀枪的男人,如今只能被一碗碳水化合物带来的快感所救赎。

由此,在这样的黄昏意象中,贾樟柯开始写作那一群人的高光时刻和终究的落寞。

不可避免的,这样的故事中,注定充满暴力,街头殴斗、刀枪和血,所以,有人认为,贾樟柯这一次描述的是小城黑帮,一种粗陋的、低级的、甚至散发山寨气味的中国大陆县城黑社会,但这样的理解过于浅薄,贾樟柯笔下的世界,是更浪漫主义的,不定型的,甚至有某种写意色彩的意象,那些打打杀杀不过都是表面的符号。

他无数次地回忆起自己儿时的结拜故事,打架斗殴的惨痛经历以及那些死走逃亡的青春期兄弟,但他写的,想的,念的,绝不是犯罪学意义上的黑帮,而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江湖梦境,弥散着自由、骄纵、桀骜、胆识以及对权力结构的不屑与叛逆。

《江湖儿女》的故事起始于一个尴尬、暧昧的时代,金钱散发出了不可辩驳的诱人气味,但古老的义气又制约着斌哥不能让自己显露出过于直白的贪婪,他在原地踌躇地踏步,乐于收一点港币帮人铲事,但又得维系古板的尊严,可周围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都在默默地兀自向前。

斌哥始终在强调自己作为江湖儿女的身份,但却从未厘清这种身份的内涵。

他其实并不清楚,江湖意味着什么,更不清楚,更真实的世界会开往何处。

于他而言,江湖更像一个不可名状的“场”,他像动物凭借气味寻求安全感一样,必须处于“江湖”的气味之中,才能确定自己的坐标。

而巧巧呢?

最初,她努力躲在斌哥的背后,躲在“女人”的身份里,但她挺身而出之后,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幻,斌哥开始在恐惧与慌乱里后撤,而巧巧意外地闯进了江湖,出狱之后的上路寻人,从外部叙事的结构意义上说,那一路掠过了贾樟柯作品中的一众地标,完成了一次苍茫回望,而从内部精神结构上说,那就是踏入崭新“江湖”的路途,婚宴流水席上的小小骗局,酒店单间门口的碰瓷,她如此轻巧地利用时代的、人心的漏洞为自己赢得了生存的可能,她算是进入江湖的投名状吗?

还有冯小刚扮演的游医,徐峥扮演的忽悠,也是另一个时代中的“江湖”吧?

只是在这时代之中,江湖也褪去了浪漫主义的光晕,变成了穷途末路者无奈的生存伎俩,令人心酸也有点寒碜。

像之前所有属于贾樟柯的故事一样,其实,他注视的所有人物都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定位的人,时代巨大的变化催生起一些人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勃勃野心,先天被体制或命运安排的身份在悄悄碎裂,而寻找新身份的过程,搅拌起兴奋,也历经痛苦,迷惘与彷徨。

很多人,被短暂的兴奋牵引,却在这迷惘之中耗尽半生。

斌哥就是这一类人的典型写照。

所以,无论贾樟柯写下的故事如何变化,是小城瘦弱的青年唱起《任逍遥》,还是凶狠的大哥举起枪,他们都是一样的无助的人,敏感、脆弱、浸透悲情。

其实,他们都不是故事中真正的主角,贾樟柯故事的C位永远都让给捉摸不透又无可名状的时代,相较于随意弄人的命运之手,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不值一提。

所以,回到《江湖儿女》中,一切也同样如是,他写大风渐近,将一切吹散,无论浪漫主义的气息,还是人们发下的誓言,在风中都不曾听见回响,而有些人在大风起兮的当口,扶摇直上九千里,有些人被撕成碎片归于尘土。

瘫痪的斌哥坐在炕桌前,把一桌饭菜推到地上,不知者以为他不过是发泄物质层面的失意,而知他者才能明白,他所郁闷的是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的解释系统已经失灵,他无法解码这一切,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就莫名地落得如此下场?

但这盘棋其实没有棋谱,也无法复盘。

如今回看,斌哥与巧巧意外完成了一次身份置换,女人走向江湖,男人蜷缩回襁褓,当初,男人环抱着女人教她开枪,而现在,女人搀扶着男人重学走路,像是母亲对待孩子。

斌哥曾经的兄弟们有的抽身而去,去做生意,去攀附权力,他们明晰一种世俗框架内的目标,但斌哥这样的人,对于世俗成功既贪恋又不屑,相较于金钱,更令他迷恋的其实是那种众人烘托起的醉意和迷梦,就像那个搪瓷脸盆里无数瓶烈酒汇聚成的“五湖四海”,一群寻醉的男人的吹嘘与痛快。

他不过是一个浪漫主义尾声中的梦游者,最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当下这坚固的现实重重围困,悚然伫立于晚辈的错愕与同辈人的手机摄像头之中。

棋牌室还是棋牌室,那个江湖儿女的据点,依然是桌上的酽茶和空气中凝滞的尼古丁,曾经棋牌室的小屋里能谈义气,谈生意,调解道上的纠纷,斌哥用匕首切开了人生中的第一支雪茄,但如今,这里不过就是一群失意中年人聊以自慰地廉价娱乐场,不再是灰色地带,也没人在乎是否要搬来关二爷,墙壁上倒是挂满了盖着国家公章的营业执照。

手机视频人人都能操持,消解一切庄严,每个人都像出演一场猴戏,红章挂上墙壁,监控摄像头镶嵌在屋角,江湖的气质理应是烟云雨雾,是说不清道不明,是遮蔽是写意,而时过境迁,如今在权力的首肯和监看之下,一切才被允许存在,必须清晰无误,必须无所遁形。

由此,梦游者失却梦境,江湖失却神性。

谁又有通行证,哪里又有墓志铭?

结尾的时刻,巧巧站在楼道里怅然若失,身影被摄像头记录在案,这意味着什么?

更像高处传来无声的冷笑,宣告这世上从此有了“上帝”的监察,一神终究取代了众神的狂欢。

(本文首发腾讯大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本人新书《孤独的影猎人》上市,多谢支持---

 7 ) 江湖在一个女人的肉身里幸存:28个细节,为赵涛伸个冤

1.影片像影片的开头,像一列城乡大巴车,贾樟柯的电影皆带尘土,人皆摇晃。

2.巧巧。

齐门帘刘海下,典型中国女人的脸,这样的脸,不像欧美人大鼻子大眼,做表情,因五官都那么大,一哭一笑,都是高高大大的五官间大起大落地掣动,群山晃动,万壑争流的大景观。

因脸是蒙古人种的扁,平,五官都小巧,总体是平原式的贞静,不夸张,但细节可多,被批“面瘫”是冤枉,整部影片,要细看,看中间小小的五官抽芽,开花,结果,都是春夏秋冬、水到渠成。

3.巧巧头一次走进斌斌的“场子”,真是好。

她是昂首挺胸,带点骄矜走进来的,人人见了她,都是一声“嫂子,来视察?

”那样尊敬,为配得上这尊敬,她的骄矜几乎是绷得紧紧的,一条弓弦上,随时可射出去的女人,等眉一弯,眼一弯,嘴角也是那样一弯,忽然又笑得那样俏,马上又化干戈为玉帛。

“大哥的女人”的派头,这样收放自如,镇得住场子,形象已经立起来。

4.诸位真该去影院一睹此幕,巧巧怎么走进大哥云集的麻将房,非常妙,几个演员也妙,言语难传,三个大哥怎样先后同巧巧打招呼,不遮掩男人对漂亮女人的轻薄,江湖的阶层分明,一下现出来,喽啰、马仔只毕恭毕敬叫她“嫂子”,不露半寸男女心,“大哥”们呢,因地位同她男人并列,才有权对她带上一点轻薄。

这轻薄拿捏好了尺度,亦不能太僭越,他们光动嘴皮子,不动手。

巧巧的回应也妙,她却动手(全片她都这样善于动手),不说一个字,脸带妩媚的笑,她捏了拳头,每个大哥,一人背心锤一记,重重的,各自三声“嘭”,三声枪响似的,分寸感亦好的三锤,玩笑和数落之间,大哥们都知趣了:“巧巧偏心,不打斌哥”,各自退场,把舞台交给这对情人。

5.巧巧头一次坐到斌斌身边也妙。

是女大盗,从他嘴里盗走他的香烟,放进自己嘴里一嘬,一颗烟,你一口,我一口,两人这样大大方方在互相嘴里交替几次,显出她和他是那样亲密无间,看,这就是大哥女人的派头,大哥女人的原则,对别个男人,是锤头,对自己的男人,是这样泼辣又柔情,而他对她,也是这样纵着,不仅他的烟她来抽,他手里的麻将,此刻也是她来替他打了。

6.斌斌有江湖大哥的正事:为小弟们调解借债矛盾。

两个人,一个声称对方欠了自己钱不还,一个声称没有借,都咬定,一个险些掏枪崩了另一个。

斌斌笃定的夺过手枪,令人请上“二哥”——关公的金像,摆在两人面前,果然,关公面前近乎上帝面前,那欠债的立马忏悔,承认自己欠了钱。

贯穿影片的两个重要元素:关公像(义的象征,江湖儿女的绝对信仰),枪(以武犯禁)。

7.斌斌的场子里有一场杂技表演:舞台上,一个演员用嘴举起一辆自行车。

博得满堂彩。

这里,很像给片名里的“江湖儿女”做一个定义:一群试图用嘴举起自行车的人。

英雄气里带一点自不量力,一点滑稽,一点杂技派头,同物理规律(时代)的倒行逆施。

8.斌斌和他的弟兄们喝酒。

喝“五湖四海”:把茅台,五粮液,又几种酒,一同倒进一只红脸盆,混着同喝。

9.喜欢这幕:两人乘坐皇冠轿车去往某处。

巧巧:忽然想吃烧卖了,我们去呼和浩特吧。

斌斌:两百多公里呢。

巧巧:不行啊?

斌斌吩咐司机:掉头,去呼和浩特。

车掉头。

巧巧(笑):又不想去了。

妙极了的一幕,这幕令人想起杨贵妃爱吃荔枝,唐明皇因此派岭南快马千里送来,或是周幽王这等的情种,为美人一笑,可以烽火戏诸侯。

江湖儿女的“爱”,也可以这样奢侈,斌斌真是帝王做派,江山儿戏,巧巧呢,岂不是个更懂事的贵妃?

因她终又改口说“不去了”。

这是江湖儿女爱的巅峰,妄的高潮,这样自由自在,这等天高海阔。

但一切在这里戛然而止。

10.斌斌遭遇了一次偷袭,无原因,无恩仇。

大多数江湖题材的作品,一次暗杀指向一次具体的阴谋,一个死者指向一个具体的凶手,江湖的兴亡,那样脉络分明,一个个具体的个例。

《江湖儿女》里人的命运,远非这样清晰,暗杀没有具体的阴谋,死者没有具体的凶手,一个人的命运,交由某种更模糊、更巨大的说不清道不明,像贾的另一个影片名:“天注定”。

一群更年轻的人注定要终结斌斌的巅峰,他们骑着摩托围攻斌斌,仅因为他“牛逼”,《动物世界》式的,新猴王通过干掉老猴王上位。

11.年轻人把斌斌的头撞向皇冠轿车前的“皇冠标志”。

巧巧掏出手枪,跳下车,对天鸣枪一次,走到人群里,鸣枪第二次。

这一幕,赵涛演的是艳色无双,白娘子救许仙,水没金山寺的派头,穿桃红色透明稠衬衫,黑底红花肚兜,艳窟里最艳的娇娘子,而手里的枪,甚至令她更艳,越肃杀越艳丽。

12.巧巧不肯供出斌斌,因非法持枪被判刑五年。

一个有趣的悖论,白娘子救夫,千古传诵,巧巧救斌斌,不亚于白娘子,她人生的最高成就,江湖儿女的最高成就,多光彩夺目的一幕:不为自己,为某种义,去赴汤蹈火。

但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的时代过去了,一道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的成就甚至是不被允许的,巧巧的江湖儿女的个人正义,要受到公共正义的惩罚。

正义和正义相悖,某种意义上,一种滑稽,《江湖儿女》是这样,有时是大悲怆里的小滑稽,有时是大滑稽里的小悲怆,全片基调就这样在“滑稽”和“悲怆”,“大”和“小”之间颠簸。

13.巧巧入狱五年,斌斌没来看过她。

14.一艘江轮带巧巧来到奉节找斌斌。

五年了,斌斌躲着巧巧,会动手的女人巧巧,她亲自动手来找斌斌。

江轮上,巧巧的钱包和身份证被人偷走了,五年后,“非江湖”现实对她的头一次下马威,她从善如流,开始把双肩包背在胸前,不再是“大哥女人”的飒爽英姿了,她带着警惕的神色,走进了奉节城。

奉节的情节,我称为“巧巧和陌生人的滑稽连环剧”。

15.滑稽剧第一环:巧巧在江边看一场马戏团演出。

一个染着红发的青年,用方言,用很坏的音准高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他身后,一只巨大的铁笼,关一只非洲雄狮和一只老虎。

这滑稽的红发男子,手拿一只滑稽的玫瑰,一面唱,一面将花塞进了巧巧(观众)的手里——以一个滑稽的姿势。

注意:一首多沉重的歌,一朵多沉重的玫瑰,本属于巧巧的爱和玫瑰,本该由斌斌献给她(她难道配不上他的爱和玫瑰?

)但辗转五年,他躲避她,就仿佛命运也晓得亏欠巧巧,到底怜悯她这样苦,终于颠沛流离,以一个陌生人之手,这样滑稽的形式把爱和玫瑰还给了她。

令人心碎的滑稽,令人心碎的安慰。

16.滑稽剧2:一群男人围攻一个女人,如五年前一群人围攻斌斌。

巧巧曾亮出了枪,这回枪由一瓶矿泉水代替,她始终是会动手的女人,用那瓶水打在男人们头上,解救了被围攻的女人。

巧得像古典主义小说,那被围攻的女人,恰是在江轮上偷了她钱包的女人,巧巧问她讨回了自己的身份证。

“身份证”,巧巧在故乡因斌斌被剥夺的江湖身份,以一次对陌生人的江湖式义举,在异乡重新得以确立。

17.滑稽剧的巅峰:巧巧开始采取一种江湖“骗术”赚钱。

一间高档酒店大堂里,她走向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先生,我是她的姐姐,她流产了,你却在这里和你的家人享天伦之乐。

男人被她天经地义的悲怆所震慑了,他给了她一摞钱。

又一次滑稽剧,像陌生人给予她玫瑰的安慰,巧巧也在陌生人那里完成了她对斌斌的复仇,某种意义上,她像一个代表,被辜负的女人的代表,完成了对辜负她们的男人的集体复仇。

18.影片里的奉节总在下雨,这座三峡边的小城,用永远的雨水,构成了自己的面孔,某种意义上,类似江湖儿女的面孔,无恩怨,无错处,只因一个遥远的巨大的原因——一座空前绝后的大坝,将被剥夺身份,沉入江底。

19.巧巧来到奉节,是堂吉诃德式的,是鲁智深式的,也是巧巧最终确立为巧巧式的。

复完仇的巧巧达成了某种“无情”,某种平静,当她再度见到斌斌,她尽管说:我为你坐了五年牢。

已不是勒索的口吻,是告别的口吻。

斌斌承认他有了新恋人。

斌斌说:我已不是江湖中人。

他出狱后,过去的马仔开着豪车,他身上却没有一分钱,“江湖大哥”的身份就这样荡然无存,“义”这样易碎,江湖这样易碎,他来奉节,是报复江湖对他的背叛,他也背叛了江湖,以背叛故乡,背叛旧情人的方式,他在奉节“重新开始”:他开始为一座发电厂项目四处喝酒(一个不彻底的背叛,抛弃了“义”保留了“酒”,抛弃了核心,保留了形式的江湖)。

斌斌让巧巧跨过红脸盆“去晦气”,他喝过“五湖四海”的红脸盆——一个隐喻:斌斌的江湖消亡了,巧巧的江湖出现了,巧巧,一个女人在跨过消失的旧江湖后,令自己的肉身成为了新江湖。

20.巧巧去新疆,一段尤其特殊的“滑稽剧”,一个小卖部老板,谎称自己在新疆做“飞碟探险”项目,他和巧巧有一段进展迅速的“恋情”。

这一段情节有“宇宙快板”的速度,又带着思辨,和整个影片的节奏脱离,像一部法国小说的五页,塞进了一部中国传奇,但正因这陡然的脱离,和主剧情间形成了一种张力:飞碟和人间,宇宙和江湖的张力。

这脱节的巨大速度,和刚告别斌斌,迅速被另一种逃离所吸引的巧巧是合拍的——想要逃离原故事,原江湖,飞碟般逃离到宇宙边缘去。

列车驶入某个新疆站台的深夜,小卖部男子入睡了,巧巧离开了列车,一个人走了。

宇宙快板的收尾:边疆城市的夜空忽然被不明白光照亮,疑似飞碟的闪影忽然划过天际,同样忽然的,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21.巧巧又恢复了某种派头。

一个穿质地高尚的皮风衣,阔脚裤,黑高跟鞋,留波浪卷的女人,江湖儿女的派头。

她回到大同,成为了一家饭馆的老板,这饭馆像影片开头斌斌场子的破落版:旧厂房,破的绿门,剥落的墙面,关二爷的金像,老式四方桌摆了多列,人们在桌上吃喝,推开一扇旧门,里头也是麻将房。

22.斌斌坐在轮椅上,胡子,某种邋遢,他开始像影片开头那列城乡大巴里的男人了。

但他也有某种旧派头,他会忽然发怒,扫翻服务员为他端上的菜,因不满上菜规矩:先上主食,再上菜!

23.也喜欢他们在炕上,两人重逢后的一次对话。

斌斌说,他是喝酒太多,脑出血才坐上轮椅。

他问巧巧,怎么还没嫁人?

巧巧反问他,老婆呢?

娃娃呢?

仍是孤男寡女,就像互相仍有一种恩情,十七年,都是为了彼此才不寻找别人。

因这互相误解,互相美化,他脸上头一回带上一点得意似的,那不断压下去,又不断冒出来的笑意(廖凡演的真绝),一点虚妄的余温。

24.斌斌:你不恨我?

巧巧:无情了,就不恨了。

他像是不信,或叫伤了自尊心:那你怎么还收留我。

她说:江湖中人,讲一个“义”字。

她是她自己的女人了。

25.巧巧的饭店外,有人装了监控摄像头。

一个隐喻:有摄像头的时代,哪里还能有江湖呢?

神偷,大侠,劫富济贫,暗杀,斗殴,一切都在摄像头里记录,失去了神秘性,不再是半隐,江湖哪里还能成为江湖呢?

26.新年的早上,斌斌一拐一瘸走出饭店,走出巧巧的江湖,发一条微信给她:走了。

27.巧巧意外,但也不去追。

城乡大巴,皇冠轿车,三峡上的江轮,巧巧去新疆的火车,斌斌回大同的高铁。

影片里,交通工具也像人,人的命运呢,则像是这些车,这些船,从人生的一幕带到另一幕,从2001年带到2006年,又从2006年带到2018年,在这些现代交通工具的飞驰里,现代江湖被画出了更辽阔的时空地图,这样辽阔,远超古代江湖的辽阔,但同时又那样逼仄,逼仄得像大巴里密闭的空间,江轮里的一个双人船舱,巧巧破旧的饭馆——既然江湖不允许存在,江湖的幸存,果然只能退进一个女人的身体里了。

斌斌也像是大巴,江轮,火车,高铁,他像极了这种“轰隆隆”的交通工具,只是腿断了,才被迫停留在巧巧这里,恳请她修复他,修复好,他依然要开走,因他的江湖在外头,他和时代逆行、注定要失败的江湖(没有“义”光有“轰隆隆”的江湖),要顽固不化,要不死不休,活火山一次一次喷发,某种残忍,只是喷,火山的尊严是“喷”,喷到成为死火山,喷到变成火山灰为止,火山亦不计较火山带来的灾难。

28.她不追他,只追到她的店门口为止。

饭店对面的摄像头记录下她站在门口,她靠着墙壁站的样子,模糊,发毛,像一切被记录在监控头里的人,没有面目,没有姓名,没有历史。

幸好,她也被记在了电影里。

 8 ) 一条专访:贾樟柯的情义江湖

他高考落榜,23岁才上大学,27岁时处女长片一鸣惊人,被称为“亚洲电影希望之光”。

45岁,他已获戛纳电影节终身成就奖,也是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华人导演。

他是贾樟柯,人称“贾科长”,他的镜头始终对准最卑微的个体,他拍出的现实让无数人震撼、落泪,“不能因为整个国家在跑步前进,就忽略了那些被撞倒的人。

”今年,他的新片《江湖儿女》上映,是一部具有史诗气质的江湖片,被称为中国版“美国往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我们这一代人的江湖,有最横流的欲望,和最稀薄的情义。

《江湖儿女》中,巧巧和斌哥是恋人,斌哥是黑帮老大。

一次街头斗殴中,斌哥差点被打死,幸亏巧巧鸣枪相救。

为了掩护斌哥,巧巧谎称枪是自己的,因此坐了五年牢。

出狱之后,江湖已经物是人非。

巧巧为了找斌哥,去了千里之外的三峡,一心想要发财的斌哥却不愿意与她旧梦重圆。

巧巧独自回了山西,十二年后,穷困潦倒的斌哥也回来了。

巧巧已经成了当地黑帮的大姐大,她出于道义,再次成了斌哥的庇护者。

自述 贾樟柯 编辑 石鸣想拍江湖的故事是很早以前了,大学的时候就想拍。

可能男性都有那种江湖情结。

我在山西汾阳出生,70年代末,县城里还有很多街头生活。

江湖是我浪漫的想象世界,更是我真实体验过的世界。

我心中,江湖的定义可以用四个词组概括:危机四伏的环境,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四海为家的生活,保持不灭的情义。

《江湖儿女》,拍的正是江湖上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17年来,他们穿越了复杂的人际关系,保持了如今已经少见的深情厚义。

我从事电影工作二十多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从古典小说《水浒传》到八十年代的香港黑帮片,为什么我们一代一代的人,都在讲述这个江湖的故事?

我觉得是因为江湖,它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角度,可以透过这个角度,来看这个激烈变革的社会,主流社会发生了什么问题?

这种角度是我过去电影里从来没有过的,对我来说也蛮新鲜的。

所以就决定拍一部江湖片。

廖凡饰演男主人公斌哥。

他的原型,其实就是我六七岁时,在家乡小镇看到过的一位江湖大哥。

他人帅、仗义,身强力壮,用拳头解决问题,那个时候是我崇拜的对象。

后来我上大学回家,路过一个中年人蹲在门口呼噜呼噜吃面条,身材发福,头发稀疏。

我认出来正是当年的这位大哥,非常感慨时间的力量。

所以《江湖儿女》的时间跨度是17年。

17年里,江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电影里面,刁亦男有句台词,说“现在我们都企业化了”。

就连江湖这样一个最重情义的地方,也变得商业化了,要遵循经济的价值观。

“人情”是我一直感兴趣的话题,拍上一部影片《山河故人》的时候,我就写了一句台词:“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需要我们珍惜。

”我希望为中国电影留住人情。

《江湖儿女》,江湖只是一个背景,主要讲的也是人情。

2001年到2018年,17年来,人心到底是怎么改变的,江湖情义、江湖原则又是怎么变化的?

说一个故事,得从过去讲起,原本是什么样的。

影片里一个一个段落,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写的。

贾氏电影宇宙电影开始于2001年。

这一年,山西煤价跌到了史上最低点,据说大同矿务局的工人全部都要搬迁,搬到新疆去挖石油。

当时是非常震撼的一个消息。

全城都在讨论,要不要去新疆。

后来证明只是一个传说。

电影男女主人公斌哥和巧巧,其实在2002年的《任逍遥》里已经出现了。

但是《任逍遥》里面,斌哥不是黑帮,他们俩也不是情侣。

他们是两个支线人物,故事并没有展开讲述。

只是感觉有点像江湖人士,除此之外是大量留白。

写完《江湖儿女》的初稿之后,我开始看以前拍的那些老素材。

看看2001年左右,人是什么样子,街道是什么样子。

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斌哥和巧巧可以变成《江湖儿女》的男女主角。

我就有意让他们的服装、发型、造型,都和《任逍遥》里的一样。

故事发生的地点,则和《任逍遥》、《三峡好人》重合。

我每拍一部电影,都会画一个地图。

这个地图,一直没有离开我喜欢的几个区域:山西、三峡,都是江湖气息非常浓厚的地方。

我觉得我的故事就应该发生在这些地方。

就好像我一直用山西话写台词一样。

我不太会用普通话写对白,我写的普通话对白都比较没意思,但我的思维一变成山西话,就特别生动。

所以我让我故事的主人公一直是山西人。

《小武》工作照人物、时间、空间和之前的相同,但是《江湖儿女》的剧情是一个全新的建构。

你可以理解为是发生在之前影片的平行时空里的另外一个故事。

在我的想象中,小武,《站台》里的文工团团员,还有江湖上的大哥和小妹,都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

但是生活在不同的维度上, 运动轨迹时有交叉,彼此互不知晓。

对我来说,重新去拍山西大同、三峡奉节,就是想讲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的人群,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我其实有在刻意建立我个人电影之间细微的联系。

如果有一天重放我的电影,我觉得次序是《站台》、《小武》、《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天注定》,我可以把它们重新剪成一部电影,片长九个小时,片名就叫《悲惨世界》。

日常即历史新片里有两段挪用了当年的原始素材。

第一段是开场时,公共汽车上的众生相。

那是我2001年有了第一台DV以后,在大同拍的。

这一次,我们把赵涛又放在同样一辆车里,补拍了她的反应镜头,因为十七年前拍纪录片的时候,还没有遇见赵涛。

我有意把这段纪实的DV放在开头,因为我拍的并不是港片式的传奇。

虽然片子借用了江湖片的类型架构,但我还是希望拍出来的江湖和日常生活并不割裂,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另外一段就是三峡,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舞台上的表演是2006年拍的,舞台下的部分是去年拍的。

我们想办法把两个完全不同年代的空间融合到了一起。

我自己不太喜欢完全的摄影棚搭景拍摄,特别是我喜欢拍很多公共场所,马路,广场。

这些公共空间你搭景拍,总觉得没有那种质感。

一座城市,不单单是一条街道,它应该能想象到街道外面,一个宽阔的城市结构。

这也是我们这次制作上一个最大的困难。

很多曾经的空间都改变了,甚至是没有了。

17年前,我去大同拍《任逍遥》的时候,大同还没有城墙。

后来大同市长突然要盖城墙,现在去了大同就是崭新的城墙。

不要说大同了,你像我老家汾阳,我有段时间没回去,约了一个人,我说我们就在牌楼底下见。

结果到了之后我完全迷路了,后来一问那个牌楼被拆了,旁边的参照系都改变了。

但是我确实非常需要过去的空间。

最后我们决定实景改景拍,把不符合年代的东西去除,把历史重新填充进来,这个工作量非常巨大。

最困难的其实是人。

我们需要大量的群演,一场戏三百个人,就要确认三百张脸。

17年前,年轻人的脸挺沧桑的,都风吹日晒的,也不怎么保养,骨骼好像也比较粗犷。

现在真的变了。

生活条件很优越,年轻人都长得白白胖胖的,皮肤的质感也特别娇嫩。

为了让这些脸和17年前的感觉相像,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

我开玩笑说,坚决不能让汉堡包脸混进来。

生活需要一个超现实瞬间《山河故人》里面,失意的梁子走在路上,突然看见路边一个笼子里关着一只老虎。

《江湖儿女》里面,赵涛到了三峡,上了岸,走江湖的艺人在露天舞台上唱歌,旁边也是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狮子和一只老虎。

狮子老虎都是真的。

我们从河北拉过去的。

我可能有猛兽情结,喜欢拍猛兽。

赵涛独自跑那么远去找一个人,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曲折。

其实流浪的、不安定的、四海为家的不止她一个,也有这些狮子老虎。

我不觉得这种情节有什么隐喻,它就是一个江湖氛围吧。

这些场景其实也是我常年在外奔波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到、让我心头一跳的景象。

你会发现如此庸常世俗的生活里面,也有这种奇异的景观,带来刹那间的一种情绪上的转变。

对我来说,它就是现实里面不平凡的、超出现实的那个部分。

影片中,廖凡拒绝了赵涛复合的请求之后,赵涛差点跟着徐峥走了。

她不远万里,跑去了新疆。

对于女主人公来说,这可能是她有过的唯一一次开始新生活的可能性。

但是她最后还是却步了。

理由不一定是因为对男主人公的爱,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综合因素。

就像我自己身上,也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时候我不想拍电影了,想用好几年时间,去写一个长篇小说。

但是每个人成年之后,都有自己的轨道,脱离这个轨道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贾樟柯、贾科长、贾赖赖过去我百分之八九十的生活都是围绕电影。

后来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个人的生活太少了。

拍完《山河故人》,我搬回了山西老家。

很多应酬减少了,就好一点了。

现在基本上每天上午九点开始工作,处理公司业务和拍摄上的事情。

中午吃完饭睡一会儿,下午是写作时间,从两点半写到六点半、七点,天黑以后就是跟朋友们见面、吃饭、聊天、玩儿。

睡觉前是读书时间。

我是杂七杂八,什么书都看。

最近因为要筹备新片《在清朝》,历史方面的书看得比较多,正在看《晋中志》。

现在网络发达,老家生活和北京也差不多了。

过去买书好难,县城里都没什么书卖,现在都网购了。

开会的话,就用视频解决,或者电话会议。

我平时上网无非是看看邮件,然后微博微信,浏览一下新闻,别的我都不太会用。

玩虎扑和知乎,是新的尝试。

住在老家,最主要的就是朋友多。

喝上三五杯酒,他们就会唤我的小名(贾赖赖),问我什么时候要孩子,担心我的养老问题。

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显露出我也是一个弱者。

他们不关心电影,他们只关心我的生活。

现实中我离电影比较远,离家乡比较近。

住在老家,就是可以享受这种人情。

过几天,我就又琢磨着拍个电影了。

摄/Walter Salles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我过去拍了20年电影,只有2000年的《站台》跨度比较大,拍的是1979到1989这十年。

之后所有的影片,都是在一个时间点上,反映一个切面的人的生活情况。

到《山河故人》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就写了一个时间跨度很大的故事。

从过去一直跨越到未来,长达20多年。

《山河故人》剧照完成《山河故人》之后,我突然就想拍《江湖儿女》了。

2015年开始筹备,很快写完初稿,带着初稿我就上路看景,一边看景一边改剧本。

最后行程7700公里,拍了六个月,除了男女主演之外还有12位演员,上千位群演,完成了这部影片。

所以《江湖儿女》有三个大的跨度。

第一个是时间的跨度,从2001到2018年,有17年。

第二个是空间的跨度,从山西到三峡,又从三峡到新疆。

另外就是人的跨度。

我过去电影里人物也很多,但是从来没有像《江湖儿女》这样,有这么多人物出场,形形色色,林林总总。

所谓闯江湖,就是遭遇不同的人嘛。

所以有这么多人,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我记得在拍完三峡、张一白的部分的时候,张一白开玩笑说,我明白了,廖凡和赵涛演儿女,我们所有其他的人帮你演江湖。

我说你总结得非常好,确实是这样的。

我27岁开始拍第一个电影。

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根本没有时间的意识和时间的经验,还不太了解世事。

所以眼前发生了什么,来不及细想,先快速地第一反应,拍出了《小武》、《任逍遥》,还有后来的《三峡好人》。

但是到了四十多岁,确实经历了一种东西叫做命运。

看多了一点人的起起伏伏,人的浮沉。

确实就会多一点时间的观点,也可以说是历史的观点。

我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作家写来写去,最后都会写一部长篇小说。

这次拍《江湖儿女》,我第一次有一种写长篇小说的感觉。

我不自觉地把自己对时间和历史的思考,放到了电影中。

如果忠实于自己的话,这是我目前最强烈的一种现实感受。

从这个角度说,《小武》这样的影片,属于从前的贾樟柯,《江湖儿女》,属于今天的我。

摄/Walter Salles金钱与爱情,真实与虚幻电影一开始,廖凡说,他是一个江湖里的人,赵涛说她不是。

到结尾的时候, 廖凡说我不是江湖里的人,赵涛自认为是江湖里的人。

这就是这个电影的基本叙事。

就是在讲两个人对自己的自我认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逆转。

这对男女经历了街头暴力、入狱,也经历了相爱、背叛,他们分离又重逢,但始终没有走入家庭。

我写《江湖儿女》,是带着一种记忆来的。

故事发生在2001到2018年,这也是对我最重要的17年。

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去,有的时候觉得男人挺可怜的。

你看今天男性各种各样的追求,最后概括起来,无非求财求感情。

忙忙碌碌几十年,好像生活就只剩下这些内容,其实人在这里面迷失得很厉害。

廖凡就是在里面迷失的一个人。

赵涛不是。

女性有她们自己做人做事的一些原则和立场。

她们的注意力也不在世俗成功上,有自己坚持和关注的东西,比如对情感的看重,对家庭的看重。

廖凡演的男主人公最后出走了。

廖凡问我,他离开她干嘛去了?

你也没写。

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总之他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一定要马上离开她。

片子的英文名原本叫“Money And Love”——金钱与爱情,我特别喜欢这种比较直白、比较楞的名字,其实就概括了男女主人公的主题。

女性形象在片中越来越强,男性的形象越拍越软弱。

但是廖凡最后的出走,还是充满了男性的自尊心。

最后影片结束在监视器里面赵涛的一个数字影像上。

这个是原来剧本没有的。

事实证明效果非常好,比我们之前设计的那个怀旧的结尾要好得多。

一般监控摄像头的机位都比较高,视角都是俯拍的。

我们从监视器里,拍到赵涛一个人站在那儿沉思的时候,影像是非常数码化的。

也就是说,模模糊糊,面目不清。

你看不出她的情绪,也不知道她的感受,而且说不好哪一天这个影像就被删除了。

我非常伤感。

整个电影两个多小时,就是要记录这些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的生活。

可是人具体的生活,跟记录下来的那些东西之间,存在着多么大的反差。

我们的微博、微信、所有互联网的东西,有一天可能都打不开了,这些记忆就都没有了。

人这一生也没有什么痕迹就过去了。

我很感慨,说我们就用这个来做结尾吧,一张随时可以被删除的脸。

凡人是最洁白的灰尘从《天注定》开始,每个影片的剧本,我都是离开北京,到大同去写的。

大同有个著名的火山群,从我住的地方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

我写剧本写得累了或者闷了,就会去火山,一般都是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在那儿走一走。

剧本里男女主人公谈情说爱的戏,我安排在了火山,因为那是我常去的地方,我的秘密基地。

片子的英文名叫“Ash Is Purest White”,直译过来意思是“灰尘是最纯的白”,完全就是从火山这来的。

我看人总觉得,每个人,底子里都是洁白的。

《江湖儿女》里每个人物都有缺点。

赵涛连坑蒙拐骗这种事都干。

但总体上说,我觉得每个人都还是值得珍贵的。

当时,我突然写出了一句对白,赵涛问廖凡,火山灰是不是最干净的。

因为我们平常抽烟,有时候会开玩笑,说烟灰是最干净的。

小时候淘气手划破了,也会拿烟灰抹在手上,止血消毒。

赵涛说,“经过高温、燃烧,烟灰不就是最干净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自己也有点感动。

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大部分人,可能在这个世界上走一趟,最后什么痕迹都留不下,就像烟灰一样被吹散了。

但我们的电影就是拍这些活生生的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拍每一个具体的人会面对的问题。

即使成为炮灰,可能这个灰,也仍然是洁净的。

 9 ) 不谈贾樟柯,如何评价《江湖儿女》?

对贾樟柯,印象最深的除了他作为职业导演写出的绝好文字,便是那句无意间说出的话了。

——“我从来不看监视器。

”这句话让我想了很多。

比如一位导演得如何相信摄影师,才会将镜头完全交予对方掌控。

又比如这句话的真实性:是贾樟柯自己在夸大其词,还是事实确实如此。

无论如何,这句简单的话都在向我们透露摄影师在贾樟柯电影中具有的决定性力量。

我们甚至可以更大胆地设想:贾樟柯电影的成败在某种程度上并非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摄影师。

考虑到除了最新的《江湖儿女》,贾樟柯合作的摄影师一直都是余力为,情况就更显复杂。

撇开创作者,仅从影片最后的成色来看,从《小武》到《三峡好人》这些前期作品,属于渐进发展的序列。

也就是说,从最早的“故乡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遥》)到《世界》,再到《三峡好人》,贾樟柯的电影创作都在同一理念和模式下完成。

《三峡好人》是一个巅峰,各个方面都发展到了极致,臻至完美。

然后是一段跌落期,是三部纪录片,很难放进创作脉络里分析。

《二十四城记》(2008),一个最为失败的尝试。

另外两部《无用》(2007)和《海上传奇》(2010)同属这个阶段的作品。

剧情片直到三年后的《天注定》(2013)才再次荣耀,距离《三峡好人》已经过去七年。

这七年间,贾樟柯的创造姿态发生了变化,这从电影中能很明显看出来。

原先执意于记录时代巨变及其裹挟下渺小的人,开始进入对人内在情感的探索,去思考人在外在环境作用下可能做出的举动。

《天注定》就是这种创作理念过度阶段的作品。

既保留了之前对物理环境的精准刻画,同时人物开始显现出巨大的行动力量。

虽然这部电影因为过多使用的符号广为人诟病,但倘若将其看成一种“写意现实主义”,反而能品出一种美感和快意。

整个故事不再彻底写实,就像这个社会一样带着荒诞性。

如果说《三峡好人》及之前的贾樟柯作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信徒,仍然遵循着真实环境与人之间交互的作用关系,那么从《天注定》开始,他走得更进了一步,转而要对人进行一番心理现实主义的探问。

于是有了《山河故人》,一种加速演进。

贾樟柯尝试去描摹人在时代作用下内在情感的变化。

这是一种不断往内推进的创作动机。

变化的贾樟柯,不变的余力为。

余力为的长处在于为影像构建一种真实的体验感,这来自于他对摄影机与物像间疏离意识的摄取。

这是一种外在的观察和体验。

在《三峡好人》及之前的贾樟柯电影中,用这种摄影方式都没有问题,反而是对新现实主义的升级。

即便到《天注定》,它也还没成为问题。

只有到了《山河故人》,问题不再能掩藏。

余力为不是没有调整。

我们在《山河故人》中所看到的镜头早已不是以往电影中全景/中景之类的远距离镜头,更多是近景/特写。

因为要表现内在的情感,镜头的拉近是必须的。

也不是说余力为不擅长这种拍摄手法,而是说因为他的摄影机自带着一种疏离的意识,而这种意识与贾樟柯想通过表演和台词直接进入人物内心是隔阂的。

再加上贾樟柯的根本软肋在于他用影像表达情感的笨拙(因此他必须借助许多符号),这个问题就会放得更大。

《江湖儿女》没有像《山河故人》那样将重心完全压在情感上,但它仍然是一部探讨时代变革下情感变迁的作品。

比较《山河故人》与《江湖儿女》中的摄影风格,变化一目了然。

《江湖儿女》的摄影几乎不让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感。

镜头的时长虽然更长了,但因为摄影机并非固定不动,而是时常跟随人物的走动和话语轻微地来回移动,这种存在感被掩藏。

观众很难察觉到摄影机的存在。

而在余力为的镜头中,摄影机的自我意识作为一种构筑体验的方式被特意造型突出。

《江湖儿女》是贾樟柯电影中唯一一部不是由余力为掌镜的作品。

可以说,正是《江湖儿女》中摄影机的这种无意识,它只是在行使拍摄和纪录的功能,才使得这部电影免于再遭受《山河好人》的厄运。

因为这样的话,观众观看的意识就全部留存在角色的行动、话语,以及揣摩背后的心理、情感上,而不会对物像有一种隔离在外的疏离感(这正是《三峡好人》及之前作品获得成功的原因,也是《山河故人》失败的根源)。

如果科长说的“我从来不看监视器”属实的话,那么他电影的成功,至少四分之一的功劳应该归于摄影师余力为。

与此同时,贾樟柯在自己的创作姿态发生变化时,应该更有意识使用怎样的摄影方式。

《山河故人》成了“新科长+老摄影”的一部牺牲品。

(还好,只有一部)《江湖儿女》因为新摄影师寡淡的自我意识(这是否说明了他的能力在余力为之下),反而让电影变得更加可看和真实(虽然仍有不少问题)。

原本应当作为劣处的特质变成了优点,不知道这算不算贾樟柯的幸运。

看来,我们得放弃自《山河故人》之后不再期待贾樟柯的蠢话,“科长”还是值得等待的。

如果贾樟柯能收回那句豪言(“我从来不看监视器。

”),他自己不就能预先判断电影最后的成色会如何?

而不是等到不断试验后,才摸清自己应该走上的道路。

还是说,贾樟柯其实对摄影懂得不多。

更可怕的或许是,观众早已一目了然的事情,贾樟柯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10 ) 人在那里认真生活过的地方,才是美的

《江湖儿女》,我觉得,代表国产片最高的审美水准。

很多人的审美被新闻联播带偏了,觉得崭新的,巨大的,洋气的,才是美的。

如果怀旧,怀的一定是(仿)古建筑。

而我们实际生活过,和其实仍生活在其中的地方,我们人生的,以及历史的几十年,就被无视了。

今天某人作为一个画画的,跟我严肃地讲了另一个观念:人在那里认真生活过的地方,才是美的。

不要无视那些日渐破败的房子,那些没有设计过的野蛮生长的街道。

对于一个画画的来说,整齐如一的大街,大楼光亮的玻璃幕墙,真的是一无可画,根本比不上小巷里晾着衣服的竹竿,沧桑的却贴着新对联的木门,花开得生机勃勃杂乱无章的小花园。

世界的丰富,本在细节之中。

我们只是觉得它们代表着穷和土,所以就认为它们丑,就像胡锡进那样,说电影是臭豆腐,是灰暗视角,这是不公平的。

胡的话体现的只是他本人的心灵的贫乏。

《江湖儿女》如果只到巧巧在新疆的深夜下车,很孤独,很悲伤,很危险,但是她认为自己看到UFO,她笑起来——如果只到这里就结束,我大概会给满分。

后面的不好在于,我不希望在发挥得那么好、充分展示出她的情商和智商的前提之下,巧巧又变成一个守旧的女子,守住前情郎一个破破烂烂的麻将档的遗产,十几年弹指一挥,就这样虚度了。

巧巧不该是这样的。

遗憾归遗憾,巧巧有好几个细节我都惊为天人。

看到赵涛的脸,你老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她的脸有所有那些我们认为是普通人的特点,但同时又是颇有识别度的。

那是一种端正的不脱离人民群众的好看。

我看完电影之后,把她的演技和脸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巧巧这个角色,我唯一想到也能演的,是巩俐。

土帅土帅的。

煤矿区大哥的女人,关键时刻就是这么飒。

赵涛和廖凡在奉节的小旅馆里重逢的一场戏,是可以拿来作为经典,将来在课堂上一代代研讨的。

场面十分尴尬,女方镇定,男人软弱却又不是全无良心。

这里演出的是人的同理心。

爱情失去,尊严和互相帮助的情谊还在。

跳火盆是神来之笔。

赵涛的演技,有一处特别打动我。

那是2018年的重逢,廖凡坐在轮椅上,问:对我还有情谊吗?

赵涛在他后面推着轮椅,摄影机给她的侧脸一个大特写,她的上眼皮非常剧烈地颤动,然后她用貌似平静的口吻说:“没有了,就是江湖情谊”(我记性太差了具体的台词一定精彩很多)。

就是那个眼皮颤动,面无表情,展示出她在克制内心特别激烈的情绪。

从她的那个表情,你可以体会到,她还是爱着的。

太厉害了。

徐峥在火车上的表演也颇能让人会心一笑,坐过绿皮车的人,谁没见识过这种一上车就自来熟、爱吹牛的小人物。

电影最后的镜头,巧巧在监视镜头的低画质里的无助身影,虽然是玩了一个小技巧,却是非常好的。

贾樟柯回应胡锡进,说:真相是最大的正能量,见不得真相和真话的做法,是负能量。

熟视无睹,充耳不闻,所获知的不是真相和真话,最终会成为最大的负能量 。

很棒的回复。

排片很少,南京好像只有两个电影院的小厅放。

想看的朋友要抓紧了。

并不苦闷,很多地方让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我和医生的秘密生活》短评

年纪大了,不想深刻。更喜欢有年龄感而不油腻的小聪明和大气。从电影院走出来就有很多话想说,被意外打断却只剩下:我多想成为江湖儿女。有枪使枪,有茶壶cei茶壶。

9分钟前
  • 我对你的无语简直能沉默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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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老歌塞得太多就不太好了。

13分钟前
  • 桥豆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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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中秋节的,我看了俩古惑仔电影?一个是香港古惑仔改行做特工,一个是大陆古惑仔的幡然醒悟?相比之下这个土味古惑仔电影并不是很好看。。香港电影真是影响了好几代人啊。。。

18分钟前
  • 瓦达西瓦又又又桑只爱这巧克力
  • 较差

江湖义短,儿女情长,科长用过往作品中的元素、符号、人物与场景串起了他的江湖世界,但这个日暮西山的江湖总有点狼狈,与其说是在讲江湖,毋宁说它是一以贯之地对一个逝去的时代的缅怀。这个江湖,和江湖中被时代洪流无情冲刷的人们,都注定将被这个时代抛弃。

22分钟前
  • 成知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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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风雨+儿女情长,还是贾科长电影那种熟悉的风格,杀马特的土嗨、世态炎凉的情节,让我想起MC石头那首《狗屁义气》:“有钱就是兄弟,没钱都是狗屁!”廖凡的角色前后反差很大,演技非常赞。

24分钟前
  • 大海里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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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任逍遥》《三峡好人》到《山河故人》,贾导在新作中完成了一次过往作品的梳理展望,其实哪有什么江湖?越是情深意切却越被辜负,才愕然惊觉我们都不过是宇宙的囚徒。

25分钟前
  • 翻滚吧!蛋堡
  • 还行

应该叫江湖女儿

29分钟前
  • 伪装的甘党
  • 还行

#2018.9.22明星见面场&科长脑残粉# 前面数场戏割裂且匠气,片子从中段张译出场笑点频出观众不断笑场开始崩塌,本身对科长生硬挪用流行歌曲和直白符号的做法宽容度很高,也不追究故事空间强行转向三峡利用影片外情节完成叙事体量扩充的做法是偷懒还是情怀,片子很多缺点都可以按下不表,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感到科长一种本已无意再去讲述边缘人(底层人)生存状态和境遇,却仍要把镜头冰冷的余光对准这些人以维护自己创作根基尚未改变的假象的创作力萎缩。而且宣传影评十句不离“江湖”“时代”,这片子有江湖吗?有时代吗?科长陷入对浅白符号的迷恋而不自知,难道你们也没眼睛净拿标签就开始意淫啦?

34分钟前
  • 花地
  • 较差

每个山西人看了贾科长都觉得回家了吧。

37分钟前
  • 王小猫可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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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儿女,江湖见、江湖散。不言不语,心照不宣。背景设定和故事太搭,又克制又真实。就是实在想说,赵涛那个口音不是大同的,是太原的好伐。还有就是看到冯小刚实在出戏到忍不住笑出了声。

40分钟前
  • weyhf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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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不土,洋不洋,北不北,南不南,徐峥老师一脸无奈,廖凡老师一脸嫌弃,留下涛声依旧。

44分钟前
  • Kaito
  • 还行

建议英文名: Wonder Woman

47分钟前
  • ____any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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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手app,记录世界记录你

51分钟前
  • 冰山李
  • 较差

凋零无依的江湖和情谊深重的儿女,符号堆砌和自我重复过多但连起了清晰谱系,是近年观感最好的科长作品了。(科长找了这么多人客串,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演技跟涛姐搭…

55分钟前
  • 蜉蝣
  • 还行

一个贾樟柯粉的大满足,看到了《任逍遥》里想变成蝴蝶却未能如愿的巧巧,三峡船上大口喝水的护士,在苍茫大地看到ufo时候的惘然,还有属于他的港台口水歌的穿插,好像是赵涛或者一个女人的成长史。还是三段式的叙事,有想要的得不到的,无奈的挣扎的,在苦苦追寻的江湖中,她讲尽了所谓的义,却始终做不了他的港湾,竟那么平淡而隐忍的痛。看到了那些楼下的龃龉,我却觉得,只有赵涛能演。今天楼里的暖气开了,好像在说,漫长的冬天开始了。

57分钟前
  • ztlpo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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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受不了铺的满满的流行音乐,太多了,有点过分,甚至煽情。时代的特征因该不仅仅有这些。最触动的一场戏,见不到斌斌的巧巧,背着大书包身无分文走到一个广场,广场笼子里的狮虎,送给她的塑料花与失恋的歌曲。情真意切。有这一段就够了,就不需要后面再坐在观众席 再哭一遍了 !

59分钟前
  • 桑梓
  • 还行

真的get不到点,全片我都在问WHY?赵涛那个扑克脸简直了,说她表演值影后的人,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符号和脸谱化的堆砌,野心虽大但总觉得少了口气。大概就是进化不彻底版的「山河故人」吧

60分钟前
  • 青木瓜之味
  • 较差

科长的创作正式步入模式化,画幅把戏,分段年代,口水歌舞,符号奇观,以及永远的第一大图腾:赵涛。在某个意义上说,科长变成了中年版多兰,但他并没有多兰内外极其统一完备的影像呼吸,取而代之的是在某种近乎尴尬且死板的结构下的生拉硬扯,与政治越走越近的科长,变得愈加圆滑和投机,在无法也无心做到向西方“汇报表演”的“东方剪报”的安全挖掘取材时,只能从过去作品中摘录标签进行注水般的填充,就像赵涛用力却单一的表演,趋于乏味。太多不必要,构成了本片的不必要。是时候拍《在清朝》了,不仅因为数年的承诺,更是为了证明,他是否还有那颗拍电影的赤诚之心。

1小时前
  • 文森特九六
  • 较差

三段间人物情感断裂,人物和时代感都毫无说服力。年代符号大量堆砌,和赵涛的pose一样做作。

1小时前
  • 舒肤佳
  • 较差

皇冠爆头,三峡hustle,新疆惊现外星文明宇宙囚徒;你无情,我有义,轮椅针灸监控器;那厢一群古惑仔去演了部《红海行动》,这厢赵涛演了个大同十三妹,so wrong

1小时前
  • kyleg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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