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节专访
电影《柔情史》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完成世界首映后,亮相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本片由杨超监制,是杨明明自编、自导、自演、自剪的电影处女作,作为华语电影中少有的描绘母女两代人生活和情感际遇的现实主义女性题材,《柔情史》在国内外屡获殊荣,此次更入选了上海国际电影节“一带一路”电影周,本片也是本届电影节最受瞩目的女性导演作品之一。
《柔情史》刻画了北京胡同中一对单亲家庭母女。
杨明明扮演的自由编剧小雾因一笔意外的稿费在胡同里租了一套房子。
母亲因无法与家中的老人相处,搬来与她同住。
生活理念不同的两人在饭桌、尿盆、碗筷中互相攻击,防御。
她们各自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失败恋爱,感情无疾而终后,她们只能继续生活在一起。
导筒带来上影节系列访谈本期为导演杨明明专访
柔情史Girls Always Happy汉语普通话 | 2018 | 剧情片 | 彩色 | 117min2018 第6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全景单元入围 最佳处女作奖提名2018第42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 火鸟大奖/国际影评人联盟奖2018第20届首尔国际女性影展 国际剧情片竞赛单元 最佳导演奖2018第44届西雅图国际电影节 “China Stars”单元最佳新人奖2018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 主竞赛入围2018 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一带一路单元展映导演简介
杨明明1987年生于北京,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
2012年完成剧情短片《女导演》,《柔情史》是她的首部故事长片。
导演作品年表女导演 (2012)柔情史(2018)导筒这个剧本构思的灵感来自于哪里?
创作的过程是怎样的?
杨明明一般来说我的写作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从空间出发,我事先选择一个环境,然后再动笔写,是一个一句话的故事。
其实拍《女导演》的时候,我就想写两个女孩和一台机器的故事。
《柔情史》最开始没有故事,我就只想拍胡同,因为我自己在胡同里生活了十多年,有很多在那种环境下发生的故事,街坊邻居的,完全是一个不一样的生存状态,这是我特别想表达的,包括在它的景观性,我一定要写一个胡同的故事。
《女导演》(2012)然后第二个写母女关系。
因为我不太会写男人,我现在拍的这两个作品,都是女人和女人的,第一个是友谊的,第二个是亲情,这是我能驾驭的东西,是基于我的生活,我跟我母亲的一点点的关系,但那不是一个纪录片,可以说是在生活基础上的一个狂想。
因为女性情感,其实在真实生活中我觉得还是弱势的,女人容易陷入情志,情志还是有限。
如果你想做电影,这是一个很难得的你可以完全去驾驭你情感的东西,没有男人的干扰,可以自如地去驾驭情感的一个机会,所以我们可以把我们的那种肆意的情感去放在里面,同时还能自如的把握,这是跟现实生活是不一样的,这是一个优势,你在情感中控制不住的东西你可以在电影中控制到。
关于剧本创作让我想到了一个事情,当时就是我想其实写一个女孩,就是里面“雨杉”那个角色,本来想写一个关于一个女孩没有人爱她。
其实有点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但是是中国版的,没有人喜欢她。
不过我觉得那个格局稍微有点小,通过那个女孩子的性格我衍生出来了一些角色,为什么会有种人没有人爱?
我们人和人之间的爱到底是什么样子?
中岛哲也《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2006)后来才去写一个家庭的事情,就等于说我不是一个全景式的一个角度的一个展现,而是说从一个当代的母女家庭,这样一个以两人为单位的小家,从她们这种横截面,像做手术一样地切开一个口,我们从这两个人的人际关系看待整个社会的际关系的角度。
因为现在写人的电影太少了,真真正正再去写生活,写我们当代生活,写都市、写北京,我觉得是很少但我也不会写别的。
让我写,我只会写人和人的关系。
我还是很喜欢尴尬的东西,但是这个尴尬你需要有理可循。
我写这个母亲其实是稍微有一些被迫害妄想症的,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你要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角度去想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然后慢慢地按照她的思维逻辑去延伸她的这些话,所以说找准了一个方向以后,然后再去铺陈她的性格,就自然了。
但是确实写剧本的过程我很痛苦,经历了大概7、8个月的时间,在开拍前最后我改了六稿的剧本。
我不怎么会把剧本交给朋友去看,因为我不相信别人的看法。
唯独给的是我的监制杨超,还有我们的制片人杨竞看过。
《柔情史》(2018)导筒电影中母亲的角色是怎么设计的,有没有参考身边的人?
杨明明我觉得我们的母亲或多或少都是那个样子。
然后就会你会根据她的这个性格再往外延展。
我身边的女性朋友的母亲都或多或少会呈现这样的状态,没有什么正常或者说特别正常的那种。
在中国,历史的包袱太沉重了。
对于母亲这个角色来说,还是看她经历了什么,然后你去找。
我把她写成经过历史的伤害,然后再经历邻里的伤害,经历男人的伤害,等于就是三重伤害都有了,所以她才会那样。
极度缺乏安全,这是一种病。
当你社会没有办法提供给您足够安全感的时候,你只有在小家中两个人互相折磨,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导筒设定这一对母女都是没什么朋友比较孤独的,是什么用意?
杨明明我想呈现一个对仗,一句话就是一对母女互相折磨,不得不生活在一起,然后她们分别经历了一段恋爱,但都失败了,于是又不得不回来一起继续互相折磨。
最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个结构。
等于说是两个人性格悲剧之后的一个对仗,女儿厌弃她妈但其实她就是她妈,她长大后就变成了她的母亲,一个性格导致的家庭悲剧。
导筒小雾和她的妈妈会喜欢什么样的作家?
杨明明我觉得电影里小雾的一部分喜好就是我的喜好,包括我里面写的她读的那些书,但是其实我本人读的肯定会和那些书有不一样,而且我从来没写过抗战剧。
其次是她的母亲,她不去跳广场舞,她是蛮有追求也是被社会曾经伤害的人,她心里有梦,心气当时还是很高的,包括她写的那段文字,下雨的时候她说牛把草一起吃进去,我认为母亲在一些瞬间里是真的展现出了写作天赋的,但是因为知识结构没有那个系统,她可能也就是灵光一现,其实这是最难过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很无力,她只能抓到一丁点东西。
她多数的时候不是个艺术家,也不是个诗人、不是作家,她就是一个生活彻底的失败者。
当生活是如此贫乏的时候,这些文字其实是一种美的东西,让她还能再继续下去。
她不去跳舞,也不去像很多大妈一样聊大天,她还是就是有那种很高贵的品质在里面。
她其实是在拒绝,你看其实她是在拒绝集体庸俗,拒绝集体意识,希望个体的发展。
她是有追求的,她在拒绝某些东西入侵她,她想保持自己的这个领地。
这是一个设定,她不是一个庸俗的人,但是她被社会变得市侩而鸡贼,她很痛苦也没有办法。
但是我们在想,如果这个没有经历过那么多历史的包袱,她会不会可能真会成为一个欧康纳(辛妮·欧康纳)或者是另外一个不一样的人。
Sinéad O'Connor 1999年专辑《So Far...The Best of Sinéad O'Connor》导筒为什么会让母女的对话高速而且信息量较大呢?
有没有受像伍迪艾伦这些导演的影响?
杨明明我本身就是一个喜欢不停说话语而且速特别快的人,然后比较话唠(笑)。
《女导演》里也是跟话唠一样,也是不停的在说。
现在国内不少人可能会觉得不说话或者说没台词的电影是高明的,长镜头就是厉害。
我不这么认为,还是我们第五代是或者说是很多人喜欢模仿侯孝贤这些大师,但是电影是多类别的、分切的。
我们可能太迷信于长镜头体系了,太愿意不说话,我觉得没有必要。
一部电影语言的密度其实并不影响一个电影的质量,而是说电影中的人物他们这些话语是不是在一个体系之内。
而且不光是伍迪艾伦,迈克·李也是我自己很喜欢的导演,他早期的电影往往都超喜欢那个Naked,那是我最爱的一部电影,还有《生活是甜蜜的》、《秘密与谎言》,那是一个母女关系的的戏。
迈克·李《赤裸裸》 (1993)导筒片中男性角色不少,你在刻画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某种统一的设计?
杨明明男性角色的设计在阶层上的差异还比较明显,有三个,其中张宪是一个,然后小雾爷爷是一个,还有一个门口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老先生,而且每个年龄代沟都是几十年,都代表着一个独特的社会群体。
从一方面其实我也是想表达,我们现在文化的差异,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文化差异,可以理解为知识结构不一样所带来的无可避免的价值上的冲突。
整个中国现在也呈现这样的一个断层,我们没办法,大家都按着自己的价值体系的之类的去行事。
导筒谈谈男主人张宪,他应该是好几次都接受了反复的小雾。
杨明明妈妈问小雾你为什么跟张宪分手,小雾说他们都太好了,像假的。
关于小雾这句话就很多人还在笑,但其实可能有人没懂,就是说像假的,这就是她的想法,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认为日子就应该坏着过,日子就应该在彼此伤害中进行,这样的生活,我们在逐渐试探对方底线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对方还爱着对方,她会认为伤害着过才是一个常态。
她不认为好人是真的。
张宪的确是代表一类人,就其实他是蛮不错的,他能提供给小雾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可能小雾身上有那种极端性,有那种不能掺杂质、坏也要纯粹的坏的极端性,她认为是那样的,所以你没法去评价。
可能是一种自毁,毁了自己我也要像这样。
她觉得不可能有那种她心里的真正的理想田园的那种好,整个社会环境都不是这样。
所以我写的张宪是一个好人。
我这里面完全没有贬低男性,为什么女性主义的宣传没那么明显,我没有要把男性符号化。
包括我本来开始设计的是小雾跟一个养蜥蜴的男人一起在一个商店里面卖那种夜行动物,什么蜥蜴、蛇、壁虎之类的,然后她同时交了两个男朋友。
但我把这场戏删了,我也没拍,就是我觉得不重要了,就直接还不如,小雾和她母亲说话就没逻辑地突然就来一句,你不如去找那卖蜥蜴的。
导筒母亲的角色最终怎么确定了耐安老师来出演?
和她怎么合作的?
杨明明我当时一开始找的是话剧《丽南山的美人》最新版本里饰演母亲玛格的冯宪珍老师。
找到冯宪珍老师以后,我们俩聊了很长时间,通信了无数次。
她其实很感兴趣,但是因为她长期在舞台上演话剧,比较惧怕镜头,她表示已经多年不饰演影视剧,而且不习惯影视剧组的工作氛围,我跟她解释了电影的拍摄情况,但她还是很难克服工作习惯。
《丽南山的美人》玛格(冯宪珍饰)其实她的塑造能力非常强,所有的小动作小细节,包括看她在小剧场演的《丽南山的美人》那一幕,她那个感觉会更极端,所以我觉得她特别合适,一开始找的就是她。
当然《丽南山的美人》是我本人很喜欢的一个作品,也是电影《三块广告牌》编剧兼导演马丁·麦克唐纳的剧本处女作,《丽南山的美人》他写出来的时候才27岁。
马丁·麦克多纳《三块广告牌》工作照也找过宋丹丹老师,可能当时是没有档期吧。
导筒陈道明与何冰两位老师2011念在上海演过三谷幸喜的话剧《喜剧的忧伤》,表演的指导老师就是宋丹丹。
杨明明宋丹丹老师也完全OK,但是因为她定型在喜剧明星上,如果可以摆脱喜剧明星的那种东西,就是给一些就是严肃剧的那种内涵的,其实也可以。
三谷幸喜《戏剧的忧伤》但因为喜剧其实很难,它有一些很严肃的时刻,宋丹丹老师其实也蛮可惜的,就是最后有点定型在喜剧方面来。
这没办法,这可能是目前中国演员的局限,很多观念上的问题,当然这也需要时间。
我们的一些演员感觉还是在靠直觉的动物层面,国外的演员像于佩尔和很多演员,他们对于表演的论述都可以成为一个表演系的论文。
我其实就也比较有精神洁癖,就合作的人首先观念上要能聊得来,他得能明白你在做什么。
所以后来发现冯宪珍老师没法演主角,我说你过来帮我演朱园这个角色,她那个时候正好在外地,很多天在演戏,所以就没成。
《柔情史》:耐安 饰演 小雾母亲 李勤勤 饰演 朱园耐安老师不是一种方向的,她身上有那种温柔的气质。
她特别牛的一点是她是一个超级尊重导演的演员,她即使有自己的看法,她不会去修改,她说你什么词我都能给你说出来,会问我要哪种感觉。
我选角用了3到4个月时间,在演员功课上我觉得我还比较有自信,而且我是那种你改词绝对不行,但是你得看合不合理?
就有一些创作是合理的,但是他要是什么,反正我对这个是有判断,我之前会找到最合适的演员。
这种合适包括两方面,一个是技术上的,第二个是我觉得我跟他沟通起来没有障碍,他不会让我反感,或者说我会很冒犯他,这些都是选角的时候必须要把握的。
我这个电影看上去是一个家常,但其实里面有很多关键性的东西,如果演员不知道”我在干嘛“,她可能会演成电视剧,她会把里面所有的荒谬的东西日常化,耐安老师是见过大世面的,也就完全明白我在做什么,她明白这个结构,甚至明白这个张力,就导演最核心的秘密,她可能都有看到。
第二个我觉得她可能会有惊喜,她没有那种程式化的东西,因为这个角色和她本人相距十万八千里,她完全可以没有负担的去演这个角色,而且在有些时刻确实会让人吃惊。
她身上有让人感觉厉害的部分,但也有温柔的部分,这是我觉得特别好的地方,这就是张力。
导筒为什么这一次自己选择继续做演员?
如何在演员和导演之间转换?
杨明明其实是开拍前三天才定下了自己演,之前找的演员正好档期上不合适。
我本来想《女导演》我就已经所有事都干了,这部终于可以少干点了。
但是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我准备的很充分,不过确实没想到,除了自己没摄影,其他的一样没少。
《女导演》(2012)我其实在里面做演员我的优势是在于我不在乎一个演员的美丑,就是美丑完全这些其实不care,就没有一个做女演员的一个负担,我通常就是开机了,因为我有时间限制,“开始!
别说话!
”就开始了,全剧组把我就当成导演,没有一个人像演员一样对待我,其实有时候我情绪不好的时候我需要保护自己,没有焦点员没法完成调度炸组那天就是因为我受不了,我会很难过,焦点跟不上这样导演工作的问题破坏了我演员部分的情绪。
我感觉到那一时刻是我做演员的情感被伤害到了,我没有受到保护,我需要保护好我自己。
我跟大家说我同时做这两份工,就体力上是一个挑战,二是你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转换是有消耗的,别人尽量不要跟我说我演错了,不要告诉我,我自己会去观察审视我自己,因为要时刻的保护好我自己的感情和情绪。
当然我们这个剧组还是相处的很融洽,剧组很多女生,我的这个助理是女生,她也同时兼职场记与副导演,然后还有美术师也是女孩,两个女孩子。
然后我的执行导演也是一个超级牛的一个女生,除了摄影团队是男孩,其余都是女生。
所以相处的就是还是很开心。
导筒你是怎么和演员合作的?
杨明明你知道演员其实有些时候心到了,但是表情不到,是因为他对他面部肌肉的结构不了解。
其实我们做导演有时候你不需要跟他说很多,你要看到他的肌肉的特点。
我有时候会看见监视器他瞬间有一些表情,我认为特别对,那我就会告诉他,我说你看你记得你刚才这是怎么做的,其实有些时候是按着科学的物理方法去达到的。
我们其实每个人情感理解层面都差不多,而且都很用心。
其实有些时候就是看你知道那几块肌肉是怎么动的,那记住这个感受之后,他可能就会给到了,就是说大家一起配合这个是。
其实包括摄影机的角度和运动都是。
要让导演去了解演员的肌肉结构,看周迅其实为什么我们说能演得好,我有时候真是觉得对镜练习其实很重要。
一个演员要了解自己的肌肉的运动。
一个职业演员他肯定知道自己动哪块肌肉。
导筒除了张献民老师出演以外,有一场戏还有好几位独立电影的导演在里面,谈一下和他们的合作。
杨明明张献民老师他是影帝,他真的是影帝而且戏瘾很多(笑),没有一条演的是一样的,能给你不同的感觉。
我在写作的时候就是按他这种方向,在片场他自己就弄好了,他是我最放心的一个。
耐安老师和张献民老师其实是做演员出来的,凡是本能是什么,我一定相信这个本能。
当然,那一场戏,汪民安是个哲学家,然后王笠人、季丹他们来了半天,然后就拍完了。
导筒导筒:当时为什么会想要找到就是那些滑板车,而不是滑板或自行车?
杨明明第一是因为性格,因为滑板太帅了,你看滑板,如果她是一个敢去玩滑板的女生,那她肯定很多行为就不是这样的。
自动的滑板车又太高级了,肯定不适合这个女孩小雾,因为她需要有一些愣的、很笨拙的、那种蛮力的东西,滑板车有腿蹬的费劲的那种感觉,还比较惨,她没那么帅。
《柔情史》(2018)第二个是从视觉呈现来看,固定镜头之内的这样的移动,可以给画面带来新鲜感。
第三个就是她不喜欢人群,在胡同里骑滑板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大王,或者是一个女王的形象。
从胡同里到大马路上的时候,这个滑板车就稍微失去一种意义,等于说它是一个她的玩具,一个可以支撑她在胡同里,可以疯狂想象占据自己领地的一个工具而已。
导筒胡同里的家是怎么选定的?
为什么会选择胡同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
杨明明因为我需要一个空独特的对门,就是两个人对住的空间。
在制片上又不能造成太大困难,所以必须是个独门独院并且需要正好坐落在拐角,其实根据这个位置我设置了他们所行走的路线,就是一个人往这走,一直往那走,母女俩去公交站汇合这场戏是根据这个空间定的。
所以我跟制片,我们大概骑了小一个月的摩托车在胡同里慢慢的找到。
在北京东四跟朝阳门的中间。
导筒小雾和她的妈妈包括其他的人物在北京这个城市里面是不是也算是有某种典型?
包括你也拍了很多北京才会有的那些标语。
杨明明然后那个标语其实是我拍的时候,正好碰到会议召开了,我没有去刻意怎么样加符号,但是我认为我们城市景观就是这样的,用刻意去回避这些东西。
因为这就是真实的北京,像北京现在什么,就是红旗飘飘,真的是那种状态。
然后正好拍空镜的时候,正好赶到会议,就正好捕捉到了这些东西,那北京确实比别的地方压抑的。
因为那胡同可能会更典型,有一个很压抑的东西在里面,因为胡同的这种人跟人之间的私密隐私,其实空间更小。
还有一个层面就是这种关系造成的。
在中国我们的代际关系是主要关系,夫妻关系是次要关系,对于西方来说夫妻是主要的关系,孩子长大是排在夫妻关系后面的,夫妻永远是第一位的。
但我们代际关系,是一个主要的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的界限很差,会不停的上一代控制下一代,往下传递所以就会呈现这样的一个结果。
杨明明导筒关于拍摄做了哪些准备工作,怎么跟摄影师合作的?
杨明明我是那种在文本上要完成的特别充分的人,之前要写分镜头,而且我不是那种习惯于现场发挥的类型。
因为压力比较大,我害怕会出事,而且处女长片我想准备得充分一些,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最后自己能演,是因为实在准备的太充分了。
而且我会考虑到语言的密度,跟影片的节奏。
我必须要提速,片中的人物可能会比我们每个人说话比原来稍微快了一些,耐安老师她平时说话语速其实很慢,我们一直在磨。
我们俩其实我会让她看监视器,我对我自己的判断就完全是靠非常客观的,我回看监视器,看自己,基本上就是这样。
因为我知道拍家庭居家的戏很容易拍成电视剧。
其实我那个家的空间非常小,只能站下七个人,所以拍的时候经常是我整个的剧组布好光以后,他们全出去,留核心的几个人在,然后把戏拍完。
后面这些拍摄的工作会根据空间而来的,就是戏里,我会跟那个空间去走,回到镜头上,我其实在刻意造成一个疏离的感觉,就是你看其实人物贴的蛮近,狭小的空间我希望抓住人的表情,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
人的表情,然后用特写和特写之内的调度,其实我们看到法国,很多电影包括我很喜欢的德斯普里钦,但是他的运动比我们复杂多了,就是他会用那种长焦的跟拍的方式去摇,快摇。
那个焦点员那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现在达不到,那我可能就是在固定摇镜头上做了一些处理,就是会想得很精确,每一个镜头我都想得很精确,就是从谁摇到谁。
然后包括那几场吃饭的戏可能不会被留意,房间空间小,其实调动起来还是很麻烦的。
在相同相似的吃饭戏上,看上去可能会重复的镜头我会做一些调整,会让她们坐的区域,然后还有角度都会有变化。
我已经解绞尽脑汁在这个小房间里去探索不一样的变化。
所以当时我跟一些摄影师聊的时候,他们说导演就看到我的空间以后,他们说导演太难了,有效机位特别少,但我认为多小的空间其实都可以拍。
这个就是看怎么怎么拍,你敢不敢。
一个是语速,当我确定了它是这样的一个快的语速,你要适应我的节奏,让观众去适应,看进去就可以适应,包括景别那我就是一个近的东西,那你看惯的你也会接受这样的一个方式。
导筒拍摄进度是怎样去安排的?
杨明明我们是顺拍,但是会有一些戏提前,比如说让统筹把一些就那种争吵的戏,尽量提前几天,我们先给它拉开,然后室内跟室外分配开,但基本上都是按着顺序,不会跳的很厉害。
我们其实开始头一两天拍的全都作废了,一开始的感觉调子不太对,感觉慢了或者说没有状态,快到结束的时候我们再把最先开始的部分重拍。
因为最先那场吃饭戏是最难的,我们不怕的是那种激情段落,我们最怕的是日常的对话,人是不是在那个状态里。
所以观众看到的第一场吃饭的戏,其实是已经入冬了,很冷的时候拍的。
从夏天开始拍的,9月份其实已经是秋天,但是它在温度上还是热。
中间其实拍了俩月,后来耐安姐的腿受伤,是因为我们有一场戏,就是跑,然后完了之后她韧带拉伤,停拍了一个月,然后再补拍剩余的部分,不叫补拍,还是顺着拍还差的那一部分。
当时已经是特别特别冷了,结尾树叶都掉光了,我们最后那场公交车的戏,那天是冷到爆,我们需要喝热水,先嘴里喝一口热水,然后再开始说话。
那个嘴是冻住的,反正季节上是跨越了三个季节,基本上是这样。
《柔情史》(2018)导筒拍摄期间有没有碰到比较难的部分?
杨明明有一个念书的情节,那是德勒兹这一段文章,那段是一个即兴,我那天坐在那儿,我忘了我前面说什么,不是说那段话,张献民当天带了一本书,我说这样吧,调度我觉得一前一后,换焦点,比较有趣,我说那我们选一段文字,后来就选的是Stubley的那个。
后来就完成了。
所以那场戏的调度都是根据那个书的内容,和那个情景设计的,但那条其实好难拍。
吉尔·德勒兹 《运动-影像》当时拍了一二十条,因为你看开始的时候我是在后景,他先是在前面,之后我起来的时候焦点变到我,焦点在我说到Stubley的时候突然变到我,回焦又回到了张老师。
然后我这个时候从后景趴到床前面,这时手机响了,之后我的腿起来,腿起来之后,张宪说了一段话,我又拍了几下,我的身体又起来,还得喝酸奶,身体起来那一下的位置太难找了,因为它是一个大头,这里面有很多大特写的调度,就是特性。
所以有好几次都是那个角度就是那个嘴形状实在太丑,要不然你出画了。
确实很难。
这那条没没有二十遍也得有至少七八条是有的。
因为长镜头,一个是焦点难,二是那个节奏,整场戏的节奏,为了配合技术,拖太长又不行。
所以就是,还有那个特别难拍的是就母亲就说小雾屁股,闻味的那个特别难拍,就那个焦点。
也是大特到我从前景吸着闻着味,从前景划过,然后母亲从后景一个特写,从特写到特写,那个是挺难的,反正特写之类的调度都。
你看看没什么,其实都不容易。
并且我在前几天没有跟焦员,开始我挺相信摄影师手上的功夫,但后来我发现那个调度特别难,然后他们没给我配跟焦员。
我自己炸组,我自己大概炸组了半天。
导演消失了,我生气了,然后制片他们全疯了。
马上给找跟焦员,第二天来了一个,根本不用跟焦器,目测就可以。
我那个天才感觉到我是在拍电影,就是拍那个母女在试衣服那场戏的时候,是第一天有跟焦员,那天我无比开心,前十天全靠手里的,我的摄影师他拍纪录片出身,其实手持镜头是他的强项。
最后说抗日战争,那时我抢密度,我完全相信他,我没有看监视,没有看任何回放,我就一直不停地拍了好几遍,因为抢那点的光线。
基本上每一条都是实的,所以我就很相信他。
前后一共有两个跟焦员,开始来两三天的那个特牛的那个太贵了,后来又来了一个跟焦员水平也挺棒的,但他是刚学,他是在《山河故人》里面才开始变焦点,也就两年的焦点员的经验。
导筒影片中有停电以后的烛光、然后蓝色的月光、还有雨中的光,可以聊聊布光的工作是怎么去设计完成的吗?
杨明明烛光其实算硬光源足够了。
蓝色的脸庞是上面有一个小的顶光源。
基本上我们的布光都非常节省,其实我的灯光师非常好,是《河神》的灯光师,打复杂光完全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因为没有地方架灯,能把机器放进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说一个导演我觉得要看清自己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这时候该舍弃要舍弃,要看的一个是演员的表演,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二,它不是一个抒情性的,或者是刻意去展现美的那种电影。
我们的跟焦员来了以后就不停的在下雨,但是我们的雨戏全是人工降的,三根水管,后面窗户轮的垂直方向,笔直的平行方向搁的是灯管,这样我正面拍的时候灯就不会露出来,但是一偏其实就是容易穿帮。
要不然雨丝你打不出来,灯光师就说利用窗护栏,还有有一个人在树上,那是我们片子唯一的工业级镜头,光是布光就三个半小时。
导筒那个光一下子跟影片其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杨明明对,因为那一段情绪那是我想给美的时刻,就是从母亲说看到壁虎,然后镜头开始用轨道了,然后她去读诗的时候有一段,雨、朗读声的有一段稍微有点小交响曲的感觉,就是那一块是我营造的想给出美的、抒情性的东西,但也很克制都没有用音乐。
导筒提到美,电影里面有一段论述是关于美和真实,你是怎么看的杨明明我不认为电影真实,它就没有美了,它是另外一种美学的东西。
因为它足够真,足够真诚。
所以美感不是说我们光靠灯光或者什么去达到,它是情感的美,是情感的东西。
导筒影片的后期剪辑用了多久,调色是在上海完成的吗?
杨明明是。
因为上海它是台北影业的分公司。
上海的corner stone,它是台北影业在上海开的分公司:生动数码。
都在上海做的后期,我的调色师,构成了一部台湾电影史,他是《一一》、《悲情城市》然后一直到现在最新的那些导演,全都是她调。
杨明明与陈美缎她是一个服从于导演型的调色师,自己的个性不强,但她的强处在于他特别能get到导演那个点,她也特别知道这个电影导演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刚才我们找准一个方向,她会立马最快的速度,把你整个的片子的调子给你找准,技术超牛。
我觉得我特别幸运的是耐安老师、包括像调色师她们是极为尊重导演的,而且她们又会在明白导演的构想之后,能协助你在你的这个框架和体系之中去完成他的工作的,这是特别幸运的。
从做分镜到开始,到拍摄,关于剪辑的部分我心理很清楚我要什么。
而且我在耐安姐腿受伤的那一个月基本上就是把该剪成型的都剪辑完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工作完成的很快,要不然赶不上柏林电影节。
导筒在柏林放映的时候观众什么反应?
杨明明欧洲的观众,美国的观众很happy,然后其他观众也很happy,里面的点他们都能抓住,那个开始的时候确实欧洲观众听到妈妈说那个网络磁场让我生病的时候就开始啪就开始笑了。
其实电影里的一些地方还是对观众有一定要求的。
你知道有很多中国观众看电影的时候会很克制。
导筒这片子里面有很多吃的场景,也按照奶、羊蝎子和瓜这三种食物分成了三个篇章。
,当时有没有备选其他的食物?
杨明明没有。
我觉得这三个是最合适。
一是因为当生活很贫乏苍白的时候,那我们就只有围绕着最基本的生存的这个基础去展开了,那就只有吃。
二是母亲她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也没有任何的成就可言,那她唯一的可能找到的存在感就是她的生活经验。
她拿食物当成一个武器,她让自己的生活经验成为她的武器,或者说她觉得因为我活得比你长,我吃的比你多,我经历的比你多,那在你的生活上我就有发言权。
所以会侵犯别人的很多的隐私。
从食物上去控制。
因为确实这样,这三个章节其实一方面是一个结构,第二个就是你看牛奶,就是最简单最便捷又最便宜,然后可以补充营养的东西。
羊蝎子还有一个层面。
是因为其实中国人有那个饥饿的记忆,其实吃肉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改善生活,就是幸福。
吃肉,啃肉,然后我觉得那个形状在视觉上因为很好看。
那个瓜,确实那个敲瓜的过程是我一开始的的选择,我后来跟大家说,我说我是想留点希望,有点甜的东西在,其实最开始就是你说的我认为那个拍瓜的那个,我就是觉得那个拍的那个是一个真事,妇女买东西是最恐怖的,她们会真的是不会损失一点点她们的利益。
导筒关于吃,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片场故事?
杨明明剧组拍那场戏的时候他们都疯了,不敢咽口水,怕影响收音(笑)。
然后最后剩的羊蝎子,一群人就真的是全都瓜分掉了,就我们剩下的那个道具。
反正在吃上羊蝎子之后,我们剧组的关机饭或者是中间的那个饭全是羊蝎子,就是那个实在是很好吃。
柔情史剧组导筒海报的设计灵感设计来自哪里?
杨明明因为首先没时间拍人,就现在是有带人物的海报。
但之前的那个创投和各种事情实在是没有时间。
二是我本人喜欢画画,然后我喜欢的一些画家,但是席勒不是我最喜欢的画家,但是我认为他的那画在审美和画风还有那种古性和我这个片子有契合的地方。
他有不舒适的东西在里面,他有点侵犯,给人那种感觉就是在恐惧和战栗中间,他又有那种伤痛在里面。
这是我觉得跟《柔情史》很契合的地方,所以就挑了他其中母子的这一幅画。
《柔情史》(2018)导筒有一点哥特的风格。
杨明明是有点哥特,我本来最后结尾想让母女唱歌,一边唱那种就是很哥特那种,然后一边吸牛奶。
就是烂,腐烂的过程,在一个泥潭泥潭里面烂掉,就那种感觉,赖着过吧。
《柔情史》(2018)导筒说到海报,电影里出现了杨超《旅程》的海报,还有第九届北京独立影像展的海报。
杨明明那就是在杨超的公司里面,为了省钱吧。
海报的话懂的人自然会懂。
导筒后面还会接着写女性吗?
杨明明不知道,我想写男性,尤其爱情电影。
其实我们看国外电影就很多是亲密关系,我觉得就是电影就人和人,可以拍史诗,但是史诗需要资源。
我给母亲那本书,就戏里给她那本书非常推荐,叫《斯通纳》,超级棒的一本小说,被低估的作品,作家其实是死了之后才被挖掘出来,是美国的作者。
那本书我真的是一口气就读完,写一个大学教授教文学的教授,有点自传的性质,他知道人生不完美,但是我要把每一个过程都过完整,他很认真地过了他这一生的生活。
很不济但是他其实非常有才华。
其实我也很喜欢日本的林芙美子,日本写私生活的小说的作家。
导筒敕使河原宏和成濑巳喜男改编了她好几个小说。
杨明明对,我也参考过那个质地,就是其实日本写私生活,女性的负担真的还是挺沉重的,有很多社会带来的那种重负。
我这次在首尔国际女性影展,我看了很多女导演的电影,就是跟我都是80后的女导演,就我看到两个电影我很嫉妒,我不是嫉妒他们的电影,我是嫉妒他们年轻的生活。
其中有一个电影跟我一起去了柏林的Panaroma,我们全景单元一个剧情片,叫《动物》(L'Animale),是一个奥地利的女导演。
她拍的是大概十八九岁女孩子的生活,就她们没有来自那个社会的重负在里面,她只有那种青春,她对自己的性别意识,她不知道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然后她喜欢摩托车,就是女孩和运动。
当时看到一个女孩和一个摩托车,立马我觉得我low了,就是一下赛过了滑板车。
《动物》 L'Animale (2018)杨明明奥地利那个警官又美,然后骑着她的摩托车。
电影的摄影水平又高,就整个是一个超豪华的剧组。
然后骑着那个赛车用长焦,跟拍移动镜头,超长焦,然后一滴眼泪,他抓到了一个女孩那一滴眼泪从眼角,超高速的长焦侧面的跟拍,一滴眼泪从风中流出来,那一瞬间,真的我超爱那个电影。
一定要在大银幕上看。
我超级嫉妒,那些人年轻的时候在做什么,人家在干嘛?
我们在干嘛,我们的青春实在太苍白、太可怜了,我们年轻时候生活利什么都没有。
就还有一部,是阿根廷电影,拍的是女孩踢足球的故事,叫the match at three,就是三点钟的比赛。
然后它讲的是一个女子足球队,她还是在阿根廷不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也不是在那个最典型的阿根廷城市,她是在一个看上去特别破的村落,路面特别泥泞,一下雨都是在泥里踢球的那种。
不过你看到她们是有青春的,来自她们血液里的活力,那些女孩子们超级开心,她们也没什么上过学,那个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生活。
这个女性电影就是女孩子的身体、女人的身体和运动这两方面结合起来。
有时候不用你故事的情感,直接是用身体来表达那种情感,看的我热泪盈眶。
就那种激情,那种在泥里摸爬滚打的那种。
它是一类电影,就运动的电影。
国内甚至都没有这样,它这块是空白的。
别人是有的,我们看别人玩机车,我们会把那个极限运动当成炫技,但那对不起,那就是人家的日常生活。
她们特别逗,说好的三点比赛,然后另外一支队也不来,也不知道后面要不要来比赛,超级乐,超级搞笑。
里面还有同性,女人和女人的那个暧昧。
嫉妒,太嫉妒。
那片子真的非常好看。
这是民族和民族的差异,人家是向上的、运动中的,就包括我们的图腾文化,包括建筑文化,比如长城,你看它都是防御型的,就往内收的。
欧洲建筑的那种教堂,它是哥特,它是往上走。
但是这不能比,同向比较是有不同的社会背景,不过值得关注的是情感,还是情感。
导筒后面还会参加别的电影节吗?
杨明明有,接下来我们回到北京,会去爱丁堡电影节,然后后面还有温哥华、First、阿姆斯特丹。
新片都会这样吧。
杨明明与制片人孙合彬在上海电影节导筒上影节期间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杨明明我今年其实很想看Philippe Garrel的几部电影。
这几天会去看《迦百农》,她之前两部作品我也看过,《吾等何处去》寡妇的那个,她的片子我觉得开始都很好,到结尾就会很混乱,但她是戛纳的宠儿,她也自己演,长得很漂亮,我红毯有跟她一起走。
她是黎巴嫩的,但是生活在法国。
《柔情史》与《迦百农》剧组在上影节红毯
《迦百农》(2018)
本文首发于《幕味儿》微信公众号代际传递下的女性贫困纪实青年导演杨明明的处女长片《柔情史》在去年游历过各大电影节之后,终于来到院线银幕跟国内观众见面。
新作延续了她对青年女性生活的关注,从友情层面向亲情进阶,将一对母女复杂的爱恨关系放置在一个窄狭空间中行进着演化着,让观众如照镜般直面最真实却又令人啼笑皆非的代际关系问题。
影片选定的独特空间——北京二环内胡同里一间雨天会漏水的廉租平房——成为了这种“中式女性贫困”故事发生的最佳场所。
房间既是卧室也是厨房和餐厅,一包牛奶要喝得一滴不剩,一锅羊蝎子要留着分成两顿,洗衣机放在廊院里甩干时摇晃得需要一个人全力摁住,住在这里的人们还在使用夜壶。
导演用极大的耐心向我们展现了这对母女的日常生活,从事无巨细的衣食住行到各自的工作与爱情,在看似闲散的叙事节奏里,以充满生活气息的三种食物为章节,勾勒出一幅当代都市中低层女性的生活肖像。
《柔情史》试图通过一些讨巧的视听手段(声画对位、快速横摇、环境声混响)摆脱同类型题材的电视感,但为了表现这对“文青”母女的姿态,在人物对话中加入了很多非日常的台词,在这种纠结和矛盾中,同时讨论着文艺创作中“真实”与“审美”的关系。
所以,在影像的创作意图上,导演一方面想让影像看上去没那么乏味、低级,一方面又倾向于保留、还原生活的纪实感。
这使得成片时观众与影片的距离被拉近,它的切入点极其细微,姿态也很低,人们就像在看自己的家庭日常实录一样(有映后的观众笑言:导演在自己家装了监控摄像头)。
而影片之所以能引起观众共鸣的原因,除了所呈现的生活细节和母女感情羁绊以外,它还展现了很多国产同类型电影里,没有正面涉及到的“女性贫困”问题,尤其是城市中的年轻女性贫困。
何为“女性贫困”?
日本的NHK电视台早在2014年就做过一档名为《看不见明天——越来越严重的年轻女性之贫困》的社会调查节目,在节目中,记者采访了日本各地区年龄在18-45周岁的年轻女性,她们由于家庭等各方面原因导致自身经济状况窘困,生活艰辛。
有的人因为出身贫困一边身兼数职一边函授学位,有的人正值青春却因为背负巨额助学贷款不想结婚,有的人与伴侣离异或伴侣意外身亡后独立抚养孩子,在精神与金钱上孤立无援,有的人由于意外妊娠被夺走了生活的一切最终只能投身色情行业。
在这类贫困的年轻女性群体中,有一大部分人来自单亲家庭,而有另一大部分人,正在成为单亲家庭。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尽管经济拮据,却十分注重自己的仪容外形,在服装和发型上颇下功夫,乍看上去跟普通女性相差无几。
她们尽力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追求一定意义上的“体面”,但往往需要寻求心理咨询与援助,通过少量药物稳定精神状况。
在长期的跟踪调查中,记者发现,作为今后社会的支柱、未来孩子们的母亲——年轻女性这个群体在男性优先的企业文化里,成为了普遍贫困的社会族群。
而这种现象,则导致了贫困的代际传递。
因为不同原因成为单身妈妈的女性,在得不到足够经济援助的情况下,将贫困传递给下一代。
为此,节目组进行了后续报道《女性贫困——代际传递效应的冲击》。
与此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踏入社会,大部分工作稳定的高学历女性也要面临着“如何工作和生孩子两不误”的问题。
当今社会,女性通过婚姻与生育实现生存物质交换已不再是主流,但“嫁个好男人保障一生”与“养儿防老”这样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支撑一个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生存下去的社会构造发育不良,而年轻女性的贫困问题又在逐渐扩大。
总有一天,女性贫困会成为社会可持续发展体制内一个肉眼可见的囊肿。
虽然中国和日本的具体国情不同,但可以比对的是,在当下全民热议“996”工作制的大环境中,城市年轻女性群体的生活状态和经济状况,以及同样会在单亲家庭里进行代际传递的贫困问题。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日本,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不婚、丁克,抑或无恋爱欲望、忙于工作而导致无时间社交结识新的人从而长期保持单身状态。
这与国家的某些政策或许有相悖之处,但重点是,作为未来社会的一大支柱,广大年轻女性的生活状况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乐观。
较于男性普遍更少的就业方向、岗位数量和薪资水平,大多数的城市女“白领”过得并不如表面那样光鲜亮丽,“年轻女性贫困”问题在中国同样严重。
因此, 杨明明导演的《柔情史》的出现,多少有一点为中国当代“女性贫困”著书立传的意味。
至少在目前的华语电影范畴里,还鲜少有这类个性突出、重点分明地描写女性日常生活的作品。
影片让观众不仅看到了一出母女之间的疯狂Drama,它还让观众(尤其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年轻女性群体)深切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窘迫生存状况。
从事业晋升到恋爱婚姻再到赡养老人、福利保障,《柔情史》一一地向观众抛出这些与他们自身息息相关的问题,影片对于年轻女性自我价值认定的启发意义,或许远比只将其作为一部中式家庭伦理情节剧,要来得大且多。
一直以来,女性角色无论戏份大小,其形象定位和发展塑造都是依傍在某个故事类型或者其他的强社会话题之下的,影片在结构故事和宣传的时候,也注重于影片所依傍的那个更加引人注目的社会话题,而不是人物本身。
即使是一个大女主的戏,她们也并不成为一个完全的独立个体活跃于银幕上,因为她们身上承担着过重的叙事功能。
比如《宝贝儿》中关注“无肛女孩”这样的医疗事件,《淡蓝琥珀》借用一个丧夫女性的遭遇来探讨社会阶级贫富差距,《嘉年华》聚焦女童性侵案和流浪未成年人问题,《亲爱的》主要呈现拐卖儿童对不同家庭造成的伤害与影响,而《过春天》则是在融合青春与犯罪类型的架构中完成对跨境学童和“走水客”现象的社会话题讨论。
在电影里我们能看到不少的女性主人公,也能看到不少的“贫困女性”形象,但那往往是一些出于叙事上的戏剧性目的而量身定制的角色,更多的是为了整体故事的发展而特意设计的人物出场背景,影片中所表现的她们的贫穷状态和其所处的底层周遭社会关系也是一种合理推演后的结果。
以往的电影创作者们都意在创造一个可供观众想象且用以同情的贫困女性形象,并希望引导观众走向影片既定的故事情感氛围里去,完成共情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大努力,留给观众对单个角色形象背后的思考空间便几乎不存在了。
这其中难免带有着创作者创作时和观众观影时,一种自上而下的“精英主义”式关怀。
并不是说,这类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塑造是失败或者糟糕的,里面依然有十分动人、出彩的部分,只是在这些文本中,女性的存在感来源于创作者的“我需要”,而这个“需要”多是出于叙事目的。
所以关于“女人们的故事”基本只停留在“设定”阶段,观众都有一套严密智能的心理补全机制,创作者在这样的预设下,只要让观众接受“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可以展开后续的故事发展了。
角色与其在各自环境中的真实互动,和由这些互动所产生的发展变化是很少被提及的,往往人们看到的都是一往而深的苦难,一往无前的“圣母”,和义无反顾地挣扎。
所以,到了《柔情史》这里,一切变得不再温柔,也不再刻板。
所有能让你会心一笑的瞬间,都来源于自身的生活体验,你觉得银幕上正在发生的故事就是你与母亲的日常,你觉得影片里的母女怎么拥有这么多缺点,这么不招人喜欢,影片在挑逗和玩弄的,正是观影关系里的仿真性和冒犯感。
点睛之处或者说尤其造作之处,就来自于片中人物谈论“真实”与“审美”之间关系的姿态,小雾认为,真实比美有力量,所以她并不信任任何一种太过美好的东西。
生活对她来说,必须时刻充满着危机感,而这个危机感的最主要来源,便是一种身处底层的贫困。
不是所有的北京人都有钱。
母女俩作为北京土著,没有因为拆迁占到便宜而反被房市浪潮吞没,暂时蜗居在二环内的某个胡同小院里,每天谨慎地打量着邻里关系和警惕地审视着院里院外的来人。
早亡的父亲留下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但因为惦记着他名下的那套房产,母亲多年来亲身照顾着老人的饮食起居。
不是所有的文艺女青年都只知道风花雪月。
女作家与女编剧,她不愿意自己的诗作在交流会上被朗读,生怕被人偷去什么,她不愿意站在观众的立场去创作剧本,企图坚持着作品的自觉。
但当维持生活的第一笔稿费下来,还是会立马激动到相拥而泣,大声高喊着抗日剧里的念白。
生活中最振奋人心的,永远是实打实的金钱,不论你是能通读《斯通纳》,还是喜欢阿布拉莫维奇。
《柔情史》让两个小市民脾性的女人迎面相撞,毫无顾忌地相互憎恶、损耗、撕扯,又不可避免地相互怜惜、理解、扶持。
这个由女儿小雾与母亲一同组成的低收入阶层的单亲家庭,其实始终维持着一个极其稳定的相互依赖关系,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似每日都在经受着各种考验,但这对母女情感上的需要程度和粘合程度要远大于一般双亲健全的三口、四口之家。
在小雾和母亲之间,存在着一种旁人无法参与和融入的绝对磁场,无论是其他外围的男性家庭成员,还是企图进入她们生活的男性,两人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排他性”,他们最后以不同方式被母女俩排除在这个家庭单元的情感体认之外。
无论她们在发生矛盾争执和各自进入一段感情后,如何去试图离开对方,她们的生活到最后能够拥有的,依然只有彼此。
你可以说这是命运遭遇使然,也可以认为是外部环境促使,但你倒不如承认,这是她们潜意识之下的内向需求和自主选择。
家庭成员间发生的战争多起于生活小事,但这些小事皆源自生活的贫困。
经济状况的拮据加剧了母女俩在生活各种细节处的紧张程度和对抗心态。
如果她们不是住在如此狭窄的四合院里,如果她们不需要为房租发愁,如果她们拥有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经济能力,那么,小雾和母亲就不会因为“先洗碗还是先洗锅”“一个碗要洗多久”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引发一场恼人的争吵了。
贫困给生活带来了一场又一场无聊的战役,她们就在这样的日常里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同时,电影像我们展现了那种NHK电视台节目报道所说的能传递的代际贫困。
确切地说,小雾和母亲,其实是一种人,她们贫穷,却无力改变现状;母亲将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经济能力悉数传递给了女儿,即使她的下一代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女儿依然无法通过自身努力摆脱经济束缚,完成阶级上升。
在母亲控制欲极强的严格教诲下,她将自己的“人生经验”传达给女儿,虽然女儿时常有反抗和质疑,但大方向上的东西,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被女儿继承,甚至是发扬光大。
或许母女俩生活的变数在于男人,女儿通过与教授的婚姻来“拯救”自己和家庭,至少可以让目前的生活得到一些改善,但她性格中的孤傲又促使其放弃了这条捷径。
于是母女俩在各自经历了一段不太愉快的感情后,再次重归家庭,继续守望着对方。
两个人还是一样的磕绊,一样的穷,一起在胡同里迷路,一同踏上旅途未知的公交夜车。
贫穷,势必会在这个家庭里继续延续下去,这多少带有着一丝宿命的意味。
所以,小雾与母亲的对抗,其实并不来自于价值观念的对立,她们性格中矫情、脆弱、尖酸、自卑的特质是一样的,对待异性的交往态度也是一样的,对家中老人的赡养问题和财产继承是处于同一阵营的,甚至连喝奶、吃瓜、啃羊蝎子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一幅越进食越饥饿,越贪婪就越空虚的模样。
这对母女是太过相像导致了水火不容,影片里表现母女冲突的段落,多少带有些生涩感,彷佛人物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成为引爆点,这便成为了追求不做作之下的做作了,而人物间一味的争执也会使故事本身陷入一种重复叙事和审美疲劳,导致结尾的难以收束。
这一点,成为了《柔情史》的减分项。
《柔情史》诠释了亲子关系中一种另类的“血浓于水”和“青出于蓝”,这种凸显小市民习性的精明算计和锱铢必较,是对中国底层女性形象的生动描摹,也是对这些女性的贫瘠生活的切肤之感。
影片既不对人物的姿态作道德评价,也不施加所谓的外界压力来促成某些戏剧性的转变。
它只是将一家女人的事摊开来说,满足了角色的口腹之欲,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心理,也满足了创作者追求的文本与生活的互文性。
上一部拥有如此复杂的女性形象的电影,可能要追溯到王竞的《万箭穿心》,颜丙燕饰演的武汉嫂子李宝莉是我们母辈集体血泪史的缩影,它关于性别权利失衡的夫妻关系,关于控制欲尺度的亲子关系,更关于广大中低层的贫困女性群体。
我们什么时候能发现她们——贫困的女性人口,从电影开始吧。
陈好康2019.05.13
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的开头描绘了清晨乡村、微雨码头两个情境,细说了那种神不守舍、惆怅恍惚、不由自主、带有轻生念头的感觉,称之为“地地道道的柔情”。
《柔情史》里的一些段落,譬如当镜头从胡同窗外盯着自导自演的女郎趴在屋里时,这种“柔情”变得清晰可观,将人物与观众纳入其中。
电影里的发疯和神经质,恰恰成了柔情情境里,对粗粝现实更不堪耐受的感知。
青年才女杨明明执导的这部电影,在柏林全景单元首次亮相,而后拿下香港国际电影节的火鸟大奖与国际影评人联盟大奖,在大大小小的国际电影节上收获不断,最终将内地首映安排在了上海国际电影节一带一路电影周,这个关于北京核心——胡同的故事走向了世界。
相比于影片在评论体系中收获的赞誉,《柔情史》网络打分上反映的观众缘分却不算太好。
这一方面揭示了影片存在的争议特性,正如人们有多喜欢“柔情史”这个名字,人们就有多厌烦它不柔和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暗示了影片在艺术探索方面的潜在价值——豆瓣7分的艺术电影,往往才是更好,或者说,更值得关注的。
《柔情史》无可置疑的是它的,或者说她的作者性。
杨明明自编自导这部影片,并且自演了一个在他人看来与其本人高度相似的人物——一个风风火火、神经兮兮的影视编剧、北京女孩。
DV式的影像质感、大胆大量的人物细部特写、讨论美与真实性的台词,乃至对母女紧张关系栩栩如生的描摹刻画,都赋予了影片某种“私电影”的特征。
但它三段式的清晰结构、明显经过精细安排的整齐节奏以及出于对布列松喜爱的跳跃动作剪辑,又将影像从散漫纪录风格中“救”了回来,更全面地展示了困守于北京胡同迷宫空间中的一种个体生活,并且彰显了创作者在公共性上的思考与意图。
当下北京的城市生活也全景铺开,而它作为现代都市、中国首都,经常出现在网剧和塑料都市片的雄奇景观基本略去不见,只在少数几个点上以救护车外长安街、胡同前景后怪异建筑之类形式显现,似乎暗示胡同和旧城景是被选择的,外面有一个更焦虑复杂、另立规则的世界。
名为柔情史,讲述的却是一小段柔情丧失的当代生活。
这三个字确实是影片的点睛之笔,反叛又体谅地点出了创作的焦点。
它以自由散漫的艺术家创作,大胆狂放的电影语言,关心额头青筋、皮肤色斑和日常生活的鸡零狗碎,沟通整个社会和时代的狂躁氛围压抑状态,显露出了相当完整的新浪潮精神和在当下独立青年作品中已经少见的强劲表达欲望。
反叛是最关键的,反抗也体现在从形式、情节、人物动机的方方面面。
令人心生不喜的表情与心理,恰恰是我们平日里避而不见的。
可能令人疼惜、共情乃至雅韵抒发的,则是镜头必须忽略回避的。
所以日常世故里的龃龉心思被放到最大,而依恋爱欲里的柔肠愁心被一笔带过。
即使少谈些家国大事和延伸意涵,《柔情史》在对主角母女的塑造上也有其独到之处。
杨明明的表演存在一定的瑕疵(虽然我们也难以确定其他演员是否能够还原这个角色身上躁动又脆弱的张力),但饰演母亲一角的耐安却如有神助,在彻底破坏自我形象之后,创造出了一个比真实还真实、彻底衰颓却仍有本真魅力的文艺女老年。
如果要找出一个同类型的角色,或许算得上《立春》里的王彩玲,但相比之下,后者的扮丑则是戏剧腔和奇观化的。
作为青年影人,杨明明的一大亮点是相对全能的创作经验。
导演系出身,与郭月(路边野餐)搭档完成的短片《女导演》崭露头角,更进一步走入关注视野则是作为剪辑参与《长江图》。
这一次,《柔情史》公认的强项则在于编剧,杨明明富于文学性因而略失口语感的台词,在这对母女的特写对冲中发生了奇妙的反应,以咒骂和哭诉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呈现了某一类型的母女关系。
从采访里看来,她没有过于强调自己女性创作的身份与立场,但《柔情史》当然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女性主义电影。
相互依偎的母女关系,也可以被更抽象地理解为女性的镜像,与更多的女性电影一脉相承。
譬如捷克新浪潮旗手维拉·希蒂洛娃与她的代表作《雏菊》、金熊奖得主伊尔蒂科·茵叶蒂的处女作《我的二十世纪》,名字还要大气、风格更加大胆的后者恰巧也将作为评委及其评委作品在上海影城与中国观众见面。
相信如果有电影节将这几部作品组合放映,观众可以咂摸出很大分量有趣又哀愁的滋味。
杨明明在“Girls Always Happy”标题下讲述女孩永不快乐的故事,与前人创作复调沟通。
当性别的议题出现,我们需要一些声音不断重复,越来越大声,因为状况仍无改变,无论是在性别间,还是在个体与权力间。
《柔情史》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自然活力被压抑的苦闷。
相比于《长江图》,此种苦闷有了更先进和更自然的,对女性的理解作为支撑。
电影评论里频繁出现的“诗意”二字不太适合用来描述这部影片,尽管故事里也不断提到了诗,甚至以一首诗歌来作为结尾。
有趣的是,这是一首和今天男性导演“诗电影”截然不同的诗歌,文辞简单、内容日常、态度尖刻,和电影一样,完完全全地去情调化。
《柔情史》想说的话多了,真实观念下视觉弱了,某种程度损害了全片的电影感。
但配合这首诗歌的长镜头,在最后创造了自己的节奏,它化身为一辆夜班客车,将我们载往它被框死的目的地。
但我们知道有两位不愿示弱的女性和我们一起,站在镜头的后面,张牙舞爪。
在这一切的冲突之后,我们感到有一些迷茫、饱足和更多的轻生念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再次来到了罗兰·巴特的柔情时刻。
我觉得电影很现实,里面的对话都是生活中常有的。
因为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和电影中的母女很像,所以就觉得母爱就是一把双刃剑。
和母亲的关系也是,每次和母亲吵架伤害也很深,和好后在一起也很开心。
我母亲跟我说她和我就像两只刺猬,还是保持距离最好。
我有时觉得我和我母亲就像是男女朋友,她是女方我是男方,所以母女之间的爱也是要经营的吧。
本片把中国人的丑陋表现得淋漓尽致。
控制。
母亲以爱为名的控制对女儿实际上是一种束缚和调教。
盆子要怎么放、喝奶要怎么喝、找男人要怎么找,母亲以为自己在爱女儿,实际在控制女儿。
发泄。
母女二人分别谈恋爱的阶段,两人尚能交流。
可二人分别失恋之后,母亲开始把母女间的小冲突上升为“不孝顺”,实际上都是潜意识里为失恋之苦寻找发泄的渠道。
把自己的失意情绪转嫁到女儿身上。
猜忌。
中国人最喜欢把自己想得非常好,把别人想得非常坏。
比如母亲明明贪图爷爷的遗产,却对自己的贪心视而不见,还一再强调自己照顾爷爷“大半辈子”的功劳,甚至职责爷爷故意装病,折腾她。
算计。
母女二人修表后,对价格和修表人的心态进行了一番自鸣得意的算计。
那种得意,仿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自欺欺人。
电影后段,母女二人互相夸赞对方的才华,而当母亲想要把才华“变现”的时候,女儿却当头一棒,直接告诉母亲她的才华并不“值钱”。
不懂装懂。
一事无成的中年人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子女的时候,大概最有价值感吧。
母亲给女儿讲“如何挑瓜”,头头是道,可她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咚咚咚”,什么是“噗噗噗”。
母亲说“中年男人不能要”,仿佛已经从自身惨痛爱情经历中变成了权威。
那口气,仿佛田野调查,阅尽千帆拿钱衡量运气。
母女迷路后需要打车,于是认为自己的“抠门”遭到了报应,算来算去,好运气就是“省钱”,恨不得空手套白狼;遭报应就是“花钱”,放血也只好默默接受。
从别人的不幸来寻找慰藉。
母女两人前一天还为爷爷不接电话而吐槽,直呼命运不公。
第二天却从一则新闻里找到了安慰。
原来新闻报道有一个老人天天去坐公交车,结果死在了车上。
母亲于是“顿悟”:咱家老爷子还是不错滴!
电影结尾,以公交车司机的视角来了个长镜头,配合女儿画外音读诗,那首诗,藏了多少劣根性:见不得别人好、嫉妒、市侩……都在里面。
我感到了深深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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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2018年先发于深焦DeepFocus)(一)柔情的后缀“史”字显示了导演对待柔情的某种特别感觉。
回到影片本身,柔情这一个过份舒缓的词到底能不能承担史的重量?
“史”的出现确实太过于奇怪。
但是,我们必须要发现,史成为史,是因为它首先弃绝了柔情,史根本所连接的不是柔情,柔情被驱逐到了次要的位置,它仅仅作为片中人物行动的第二个方面,柔情是次要的情绪状态,它是暴力的策略,是暴力前进过于急促时的一种后退运动。
史召唤的是暴力,只有暴力才担当的起史的重量,暴力作为直接的因素直接横向贯通母女两个人,暴力为这两个孤独的个体打开一个又一个的创口,创口流血,腐烂,结痂,撕裂,然后留下像纹身一样的暴力图谱。
中文片名与英文片名虽然是由不同的字组成,但是柔情和开心,都是对待暴力后的真实情绪反应,这也间接的引出了本片一个特殊的现象,那就是暴力永远先在的推动故事,柔情或者开心,是在享受暴力,感受暴力,认同暴力后的一种情感流露。
不管我们是从影片的细部,在母女柔情内看到了温暖的涓流,而这种日常感动不过指明的是暴力前的平静;还是我们从影片的大范围,人与社会中看到了矛盾冲突(小雾和没有实权但是又带有象征性权力的看门人之间的冲撞),而那不过是日常暴力的有机延展。
暴力停留在母女二人之间,并且作为母女之间最为清晰的那个部分被凸显出来,在现实中,这一部分却被各种动人、闪烁的修饰词所遮掩了,一些人感到电影过于真实刺痛,是因为影像内在的真相揭露了这些人总是带有的虚伪热情,这些人不断否认暴力,不断否认真实存在。
(二)为了更好的理解电影中作为核心的暴力,我们不如去看一下老人在影片中所处的位置,老人在普遍概念里是不涉及暴力的。
那个被小雾称为爷爷的老人,按照传统的思路,因为他自身掌握过太多的时间,这些时间足以让他成为传统中国里那个善与慈祥的使者,可惜影片并没有遵守这样一种模式化的规则。
老人在超市偷东西,故意不接电话,门前偷听聊天,老人用他自身的态度在反抗施加在整体老年人身上的那个标签,这不是一定要区分出好人与坏人,而是在说明老人的老除了外表的变化外,在没有任何附属的东西可以添加在这一群体的身上,美德不属于他们,就像他们从不拥有美德一样。
老人的行为是内在的暴力,它在进行这种隐蔽的暴力的过程中,获得不能声张的快感,这肯定比他趴在电视机前努力听《亮剑》中的对话刺激的多。
然而在母女那里,暴力得到的是最外在的体现,因为母亲本身就熟悉暴力,掌握暴力,她看清了老人不露声响的暴力在对她进行悄悄的攻击,所以母亲用她那一连串听起来悖逆之极的恶毒话语诅咒老人,她甚至期盼老人死,那样她就可以继承遗产,当然,她对遗嘱的有无仍然抱有巨大的怀疑,这是暴力催生的怀疑,遗产不是通过暴力手段就能得到的,她只能怀疑,但怀疑并不是伤害。
似乎只有暴力才能解决一切问题,和解一切问题,就算对某个人在好,他也可能会生出那个名叫背叛和辜负的东西。
母亲自然不必多说,她就是影片内生产暴力的原始动力,她走到哪,暴力就被携带到哪里,在老人家,在小雾的出租屋,在商场。
她挑衣服,但是不买,喜欢看店员生气。
尤其是在她和小雾的争吵中,导火索基本都是她,她必须要用规则、食物、经验同一住她的女儿,以便实现持久的控制,影片的四个分章对应四个控制的节点,如果没有控制,就没有那点可怜的亲情。
(三)在控制失控,小雾用同样的暴力激发了母亲的暴力时,母亲的暴力达到极点,母亲的暴力是语言的暴力,各种可以达到极限的诅咒之词不停从一张一合的嘴中流出,“妈的、他妈的、凉薄、报应、地狱”,人动物的一面在这语言喷出的过程中被彻底激活,她不停的伤害女儿,女儿也不停的对这种暴力进行回应的反击,在这一种沉浸暴力释放的过程中,彻底的解脱达到了峰点,除了暴力,还是暴力,母女的状态对应的是一种被暴力席卷的失神,在纯粹的失神里,一切的崇高与卑贱都被否定了;也只有彻底的投入暴力,融进暴力,才能在四面无助的境地里填满欲望的沟壑。
母亲回到原始,无限接近真实。
当暴力结束的时候,运动还没有结束,另一行为才刚刚开始,母爱在暴力之后重新爆发,有多少暴力释放,就有多少母爱回归。
夹杂着内疚的母爱将会更加炽热,暴力后的平静恰恰呈现了爱的汹涌。
很多人可能认为母亲和宝钢的那一段影像,没有出现任何暴力,但是我们能看到,宝钢的“暴力”暂时压制住了母亲的暴力,宝钢使用的不是暴力,而是手段,他用语言的狡猾,词语的迷宫,把母亲的暴力暂时封存,这是精明对单纯的战胜,是世俗诡诈对自然真实的胜利。
真正拥有暴力的人,是无法迂回的伤害另一个人的。
(四)至于小雾,我们不会说她继承了母亲的暴力,暴力一定不会以一种玄谈的诡异方式负载在基因里。
她是被暴力传染。
暴力既伤害她,同时也抚慰她,她是在暴力与柔情的二分法中重新去确认柔情的意义,而这种反复的确认,即反复的争吵,已经内在的成了她生命的一个部分,这个部分是塑造她的一部分,她在这一部分里肯定暴力,否定对暴力的排斥。
就算小雾会本能的但不是生理上的憎恶她的母亲,暴力也已经像传染病一样“袭击”了她,她不可能摆脱暴力,就像她无法摆脱被传染一样。
小柔拒绝大学教授,这是比较微妙的地方,与教授相关的所有确实都无可挑剔,可小雾之前说“美不够真实”,这是对美的怀疑,携带暴力的人对周围一切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这种敏感是施展暴力时的紧张和暴力完成后的恐惧混合而成的。
现在小雾主动与教授分手,如果我们用暴力去确认小雾是真实原始的,那么这个男朋友到底好还是不好?
教授努力想去化解暴力,让小雾去体制开会,为了剧本再次去妥协,这带来的不正是更加毁灭而毫无建设性的解决计划吗?
我们难道单纯依靠画面就能去判断他是一个好人吗?
暴力与怀疑留给我们一个难解的谜题,这也是在暴力与柔情出现之后,影片第二个带有思辨性质的地方,我们究竟该怎么面对无法确认的困难真相。
暴力为母女二人构筑了一个封闭的堡垒,她们在里面互相伤害,但又不断体验层次渐深的柔情,互相影响。
暴力同时等同于非人的孤独,近乎于绝对的孤独,间续出现的特写镜头正是在玩味这种面部深层的孤独。
感觉系统不发达的人体会不到这种孤独,幸运的是母女两人的身份都与文字有关,这让她们在靠近孤独的同时保有一种跳脱。
她们能随心所欲、心怀厌恶的进入群体,但是群体始终无法进入她们。
只有对暴力无法理解的人才会对影片密集晕眩的台词感到厌烦。
(五)我们总是在重复一种熟悉且安全的影像制作,这些影像的共同特点是不触碰真实或者对真实圆滑的点到为止,柔情史利用暴力瓦解了人间充满爱的虚假团体。
我们有时会掉入一个自以为和善的人际怪圈当中,每个人都尽可能的奉献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在首次乃至并不多的接触中,每个人与每个人也确实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但是随着时间的移动,总会出现某个被毁灭同时也是普遍存在着的时刻,在这一时刻里,关系没有轰然倒塌,但是它出现了一道绝对难以愈合的裂缝,彼此之间产生了隐忍的敌视。
然后,就是没有结束时间的假面舞会,舞池里的众人都在假面的遮挡庇护中,旋转、滑行着名为憎恶和嫉妒的舞步,究其原因,是因为暴力被故意隐藏了,暴力才能揭示深切的爱,暴力才能昭示真实,暴力才能最大程度暴露出悔恨的程度,而单纯的柔情,让我们每个人痛苦的变成每个人的奴仆。
如果非要证明暴力的必不可少,我们不如把暴力清空,用甜腻的亲密去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怕在一瞬间或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我们一定会在财富、欲望、权力、信息等无数的社会概念里被击倒。
我们在今后一定会在表面的亲密关系中内在的进行着残酷的斗争,亲密让我们厌烦,此时,我们怀念暴力。
(六)影片依靠人物的活动以及密集的台词完成了对暴力的确认,并且依靠画面、音乐的骤然过渡,对特定空间(胡同)的深入,表演的夸张性克制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但是因为缺少景物,缺少对景物的空无凝视,缺少景物持续延宕的时间,自然属性的缺失使得暴力始终缺乏完美的平行参照,如果暴力是真实,那么这一真实与自然化合将产生更剧烈的反应。
暴力的浓度因为景物的匮乏被降低了,这直接导致电影有像电视倾斜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赤裸的暴力被没有遮掩的呈现出来了,任何贬低暴力都是徒劳的,就像有人憎恶影片过于真实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中国文艺作者电影流行起了文不对题。
致敬我喜欢的两部书名《路边野餐 》《地球最后的夜晚》,所以我用来做我电影的名字。
书有扉页,电影最后有感谢。
为什么一定要拿来做题目呢?
《柔情史》导演自己说的:早想好这个题目了,特喜欢这个题目。
那时没剧本,写好了剧本不管什么内容就用这题目。
和《柔情史》同样写一对母女的是《送我上青云》这要吊点书袋了。
取之红楼宝钗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是要你入仕途,姚晨好像最后是跳下去自杀了吧。
他就是用了送我上青云的字面意思。
还用了一个中国的梗:生我之门死我之户。
不是说不能说性,这个没什么太高级的表达吧?
对八股的误解太大: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个多少个题相关。
我是刚说过故乡的野菜,还是多吸收点自己文化的东西比较好。
如果像送我上青云一样,那简单点还是煎块牛排我吃吧。
看不惯的多了就是不IN了,老了。
本来以为老去是慢慢的渐进的,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
《柔情史》是一部非常努力去靠近女性主义的一部电影,无论是杨明明自编自导自演力求凸显作者性,还是选取一个典型的母女关系的题材,影片都在努力将女性的概念提炼出来,但是却因为做作的表演、过分戏剧化的台词和毫无章法的镜头语言而失败了。
影片分为三个章节,奶、羊蝎子、瓜,都是食物。
片中对于食物的表现也是占据了比较突出的位置,特别是母女二人吃饭的段落串联了整个电影,也是母女关系的表现的重点。
将食物和女性进行联系,或者说将食物与女性的欲望构连并非是新的形式,如《喜福会》的西瓜,还有更多的更加常见的简单代表。
但是大多数在处理上尽量和美保持一致,而《柔情史》却表现的毫无美感,甚至表现出了和片中爷爷的尿液渍一样的恶心。
这也是电影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食欲本身并不是一定要美的,更多的时候是不美的,但是影片不仅把母女关系的所谓的负面的东西摊在阳光下,整个镜头的角度、构图、运动……都是非常粗糙的,完全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甚至一些拙略的镜头还会非常突兀的割裂本不流畅的叙事。
影片该开始有十分诡异之感,可能是主角+导演杨明明的长相太适合演恐怖片了对于亲子关系的探讨,感觉近来多了许多,我们与母亲,与父亲,从来都不是一句母爱无私,父爱如山可以概括的完的。
我们在处理这种极亲密关系时,往往是用,或想用疏远来解决的,不住在一起,浮于表面的问候,柔情史展示了一个极亲密接触下的母女关系,尽管各自忍受,没有解决之道,没有终点,在为母亲照相的瞬间,远行的我,仍旧在思考,没有互相折磨,我是不是会后悔?
大龄文艺女青年的真的如此不可爱吗?
影片中,主角总是喜欢勘破本质那样说话,确乎让人不适,过往的教育,总是让我们找核心思想,本质、背后,但越来越认识到,骨头之外,有血有肉,不是x光一照,就看清世界了。
北漂来京,喜欢逛逛胡同,别有风情不假,但纵使皇城根下,逼仄的生活空间,也会让人恼怒。
《柔情史》2018密集的对话、凌厉的剪辑,以及毫不畏惧地将摄影机贴近人物的脸部,《柔情史》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不舒服。
那些被精致的艺术电影投喂并塑造的观众看到这般粗粝的影像,引发的甚至会是一种生理的不适。
我们在银幕上看到了两张丝毫未作任何修饰的活生生的脸:粗大的毛孔、厚重的眼袋……原本可以被遮掩的自然之秽如今以成百倍放大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还有母女两在餐桌上相互较劲时发出“砸吧”声,直接引发了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
整部电影毫不避讳地展示普通人生活中平常又私密的一面。
想一想你何时在艺术电影中看到过如下的生活细节:比如咀嚼食物、吸袋奶、洗脚……而且这些甚少出现在银幕上的“不雅”细节被聚焦、被放大,如同纪录片般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不适是肯定的,不舒服是必须的,杨明明所要展现的是自己作为一位青年导演本应该具有的“反”姿态。
这种“反”姿态无疑隐秘地指向着法国“新浪潮”。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它都逃脱不了这个评定。
法国“新浪潮”远非如意大利“新现实主义”那样乃是一套拍摄理念,而是一种青年电影人的姿态。
这种姿态反对之前传统老旧的东西,希望给电影艺术输送新鲜血液,无论这是新的电影人、新的拍摄方式,还是新的艺术理念。
总之,新浪潮确定并凸显了艺术发展中惯已有之的“反”姿态,并将其传播了世界各地,帮助每块地狱的青年电影人拍出自己民族的新电影。
“反”姿态在中国大陆电影中向来是缺少的,因此我们从未有过新浪潮。
“台湾新电影”、“香港新浪潮”是人家的“反”姿态,但我们没有。
第五代电影人走出校园,在八十年代初开始拍电影,很少有什么需要反对的,他们面对的是几近空白的状态。
他们要反对什么呢?
什么也不需要,只需要好好向电影大师们学习,如何将中国大陆电影的水准提升到当时的国际水准即可。
第六代只展示出了很少一点“反”姿态,昙花一现。
而且也无非是学习法国“新浪潮”的拍摄模式来反对第五代的制片模式。
这很可能是历史必然,独立电影必然随着时代变化自然出现,拍摄方式必然会发生转变,这种转变也必然会影响到影像风格。
这是为何第六代的一些电影身上虽然有些新浪潮的影子,但这很可能不是导演刻意追求,更多是是制片模式(低成本、不走市场)限定的。
当下的中国艺术电影(暂不谈纪录片),正陷在两种模式中“不可自拔”。
一种是贾樟柯式的“新现实主义”变奏模式,走一条还原时代与人之间复杂关系的现实之路,往往从物质现实的角度来表达人的生存状态,这同样也是中国传统儒家文论的深刻遗留:文以载道。
另一种则是精致的影像建构主义,不探寻外在的意义,更多专注于影像美学上的建构,学习对象自然是那些伟大的导演:塔可夫斯基、贝拉塔尔、锡兰……这两种模式恰好形成对比,于艺术的自治上分出两条叉路。
之所以会走向这两极,无非是因为这两种类型的中国电影在国际影坛上最被认可。
贾樟柯的成功虽然在第五代电影之后进一步引发了国际影坛对中国电影的关注,但与此同时,成功所引发的模仿效应也无形中侵害中国电影本应具有的丰富性。
而对于后者,则非基于一种独特的民族效应,而是艺术自身内部的逻辑使然。
打造出一部精致的伪艺术品,在哪都可以获得瞩目。
(比如《清水里的刀子》那种极端形态)于是,中国电影缺少一次真正的变革。
这得留待未来,还是现在正在来临?
我们暂时不做判定,至少一些苗头已经出现了。
中国的青年电影人如果可以、并且愿意,我相信新的浪潮会到来。
当然,受制于当下强力的资本,这种可能性显得微妙。
但在还复中国电影的丰富性上,青年电影人还是可以做出自己的努力。
《鸡蛋和石头》(2012)《心迷宫》(2014)《八月》(2016)《米花之味》(2017)《柔情史》(2018)……我想都提供了一些可供我们进一步思考的迹象。
首先是“反现实”,这我在写《米花之味》的评论时已经着重提到了。
必须要从贾樟柯表现“真实”的老套模式中走出来,用新颖“反现实”的方式来捕捉更高真实。
《柔情史》中的母女关系难道真的像现实生活中一对母女可能具有的关系吗?
这里有放大、堆砌、加速等戏剧化呈现在里面,这其实是一种小说的表达方式。
至少母女间暗地里较劲的样子让我想起的是埃莱娜费兰特《那不勒斯四部曲》中”我“和莉拉之间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
标题中的“柔情”在此与影像间形成了反讽式的关系。
同样,整部电影从头到尾似乎都在“原地踏步”:母女间密集的对话,戏剧冲突点的铺陈。
但这里没有我们惯常所见的通过剧情发展来深化母女亲情实质性的变化,从而产生出一种教义。
不如说,冲突一直在重复、循环,观众看到的是从广阔生活场景和时间脉络中截取出的片段,这难道不是一种更真实的呈现?
这也是对标题中“史”字的反讽式呈现。
同样在拍摄方式上,“反”姿态也是非常明显的。
《柔情史》不去追求一种精益求精的艺术建构,反而让粗糙变成它的优势,从中焕发出一种青年电影应该具有的活力和野性。
在某种程度上,《柔情史》延续着《女导演》“游击式”的拍摄方式:摄影机如同强一样对准着演员的脸部,声音效果也毫不讲究,演员的台词过于书面化,听起来明显是后期配音的……它不还原真实的生活本身(如侯孝贤),而是在破坏、滑移、溢出中捕捉另一种更高的真实。
这真正具有了一种“新浪潮”的姿态。
戈达尔、特吕弗、侯麦等电影手册派的导演们虽然每位风格迥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共享着“自由”的拍摄理念,来反对中规中轨的拍摄模式。
因而低成本、没设备不再是问题,粗糙、混乱、跳跃等也不再是批评一部电影的贬义词,反而成为了鲜明的亮点。
这就无怪乎诹访敦彦在香港国际电影节将“火鸟大奖”颁给了《柔情史》,诹访敦彦实则是日本导演中最有新浪潮精神的一位。
因此杨明明的这种“反”姿态,我们可以说:虽然《柔情史》制作很粗糙、声画不对位、台词过度书面化、表演让人出戏(尤其是一些客串名人的表演,比如张献民、汪民安)、剪辑节奏不太对……但这都不再是问题。
难道会有人为此指责《筋疲力尽》吗?
不,这一切原本对一部艺术电影来说是致命问题的东西现在反而成了它有趣的地方,因为从中诞生出新意,给出了一种真正自由的东西,就像在短片《女导演》中出现过的那样。
不美化粉饰自己,能把糟心龌龊都表现出来挺难得的,看得出导演对“美”的唾弃,真实就是力量
学生作品观感明显 看完觉得导演真的没有才华
强行接地气最为尴尬致命。
生动有趣。但,是一部慌张的电影。
跟导演交流了一下,这是一部和我想的更为单纯的一部电影。现实和审美哪个更重要,导演说到都重要。在我看来其实更偏向于现实的,而忽略了一种“美”。但这种现实像是《无穷动》一样,想要达到现实而忽略美感。生猛。不过其中的人物形象,都是一个个独立完整的个体,这点太重要了。
看前很期待,看时很奇怪。似乎想呈现母女(人与人)关系的汗液、斑痕、胶着、黏腻、精明、算计、囹圄、繁芜、深邃、日常,却又摆脱不了想彰显知识分子身份的端着、做作、矫情、拧巴、刻意、扭捏。
我代表父母皆祸害小组证明本片情节真实性。但是剧本和导演的表演还要加油。
#🍋观影# 拍的不错,就是太写实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耐安演技可以!
完全放弃了视听语言。感觉像亚洲版的lady bird,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浅薄,自作聪明,把观众当傻逼。两星全给耐安。
三星半
每一处场景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都喜欢,怎么办?杨明明太聪明了,她知道自己这一小撮影迷乐见什么,于是竭力证明“真实即美”。几位幕后主创表演极其松弛,将这电影呈现出一种撕裂的恶狠狠又血淋淋的美,更是带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观影体验。母亲想必是天蝎座,女儿水瓶,能把母女关系拍的如此生猛有趣的,独此一家了。其实更像是献给北京老胡同的一首情诗,杨明明穿梭于电线密布的胡同,太美。母女在卸下防备拨掉刺时,非常柔情。以及:特别想吃羊蝎子。又及:听完《小孩》妥妥五星。
片长117分钟就有些许坐不住了。初看一些桥段还觉得挺逗趣的。但太容易视觉疲劳了。颠来倒去母女俩套路一般的争吵又和好。干嘛要那么bitter啊,如母如女??说实话本身讨喜的故事些许可惜了。但作为处女长篇可以鼓励下。
把母女之间相爱相杀的细节展现得淋漓尽致,因此一定会让很多人觉得心理“不适”。这种不适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母女关系在当代中国电影史中的银幕形象急转直下。
#VIFF2018# 恕不能感同身受,并不是性别立场不同或者家庭境遇的迥异,纯是因为掉渣的电视剧感和几位幕后大佬做作失败的表演,大哭大闹,大开大合,甚至没有一处显眼的温情时刻……至于如何表现一个在地,有自身经历做铺垫的母女互动戏,想要拍出自己对母女关系独特的理解,绝不是一个好的剧本就足够的……建议导演看看《四个春天》
北京市景很精彩,其他的真的是一团乱...演员台词和表演方式完全是话剧式的...康堤说得好:这母女关系真实天造地设,天打雷劈...真的就折腾,折腾,折腾...我越发明白,《春潮》的成功郝蕾占了多么大的比例
#冷门国产文艺片拾遗#熟悉又陌生,彼此爱恨交加,越熟悉越争吵,理所当然发号施令,习惯了互相伤害,仿佛我所有不幸都是你造成的,矛盾之处在于藕断丝连,离开了想念,见面了讨厌,就像刺猬的拥抱那么不自然。。。或许这就是中国式亲子关系吧?本子不错,耐安老师演技加分。
细碎精致舞台化,作为导演第二部长片,很漂亮。张献与季丹王笠人老师的出演賊本色,这种现实投影或者说相互印证的让我微笑。母女俩此起彼伏地吵吵哭哭闹闹哄哄窃窃的互证与作为背景的男性以及作为背景的北京二环胡同相互穿梭裹挟——意味深长。
现实生活里母女感情之间的亲情纽带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得是如此贴切 看到女主母亲的形象反而能理解女主反人类的性格了
母女衝突的部分比其他有趣太多,在造作下反而逼近真實的母女關係表達。和教授的忘年戀像是現實生活的指涉但寫得真無聊。女導演時的銳氣放在長片裏似乎被消磨,唯有鏡頭的快速平移才找到一些感覺,結尾公車鏡頭一路向前,像是生活的向前流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