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年代的影评人大概是到了一种尴尬的境遇。
要么对一部电影大夸特夸,获得一个“你开心,我也开心”的“好”结局。
要么剑走偏锋,一个不小心就过度诠释。
可没事,过度诠释才能体现文艺青年“忧伤”与“悯人”的情怀,过度诠释也就是市场。
如何评价一个年轻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呢?
这个命题放佛更适合放到知乎上去作答。
大概人人都有种既然你是第一次,那么作品里有些瑕疵总归是可以被忽略或者不提。
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处女作,总是未开声,就引得各式各样评论标准折弯了腰。
去年的少女哪吒,好评下面几乎都是关于情怀与情怀,极少有人从电影的本身,从影像本身去分析。
当然,如果从电影的本身去分析,那部电影几乎可以说是一部不那么合格的作品。
但是,有情怀呀,你怪谁呀。
独立电影导演,如果想要卖弄情怀,大致可以写写字,拂拂琴,在家喂喂鸟就好了。
电影不是关于卖弄情怀,而是关于用影像去创作,亦不是将几个镜头凑在一起了事。
它终究是关于如何给观众一部“完整“的作品。
说回到路边野餐这部作品上。
这部作品并没有预想中那样的完成度,这仿佛也是所有年轻导演的通病。
它更像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将自己那么几年拍的短片,那些被各式各样文艺片导演影响的短片作品的一次拼合。
于是,整部电影的”完整性“几乎是惨不忍睹。
电影里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处理只是流于表面,干硬地将各式各样小镇里的人,贴在一起。
当观众在期待,人和人之间更深层的情感关系与互动时,发现电影里这些演员们几乎是脸谱般的存在。
当然,如果硬要通过冠上一个“梦境”来解释人物之间关系处理上的尴尬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
(是呀,这时,影评人一定会被反问,”您行,您上呀。
“)而好多朋友口传中的四十分钟的长镜头。
镜头机位的时常晃动与边缘扭曲,让观者每个十几秒,半分钟就要出戏一次。
以及,这么一个长镜头,在机器经费有限,无法给出“妙”与“美”的体验的时候,硬塞进去40分钟的长度在电影之中。
除了让整部电影更显得支离破碎与重心偏离之外,并没有利于整体电影风格的走向。
并且,让导演的野心暴露无疑。
一部关于年轻人的野心的电影,我们只能称赞年轻导演的”敢“,却无法真心地认同,这是一部多么优秀的电影。
《路边野餐》是一部与梦境紧密相关的电影,电影的故事很简单,陈升出狱后和老医生一起在诊所做事,他想把混吃等死的弟弟老歪的儿子卫卫领养过来,老歪把卫卫送到镇远的钟表匠花和尚家去,陈升于是踏上了去寻找侄子的路。
出行前他带上诊所里老医生的一个承诺:给她镇远的老友林爱人带去一件花衬衫、一盘磁带,故事就在陈升和老医生的梦中盘旋前行。
电影的时间不是线性的,但却是连贯的,它突然就开始闪回了,接近现实中我们触发记忆的方式,接近诗,前半段导演用现实+梦+回忆的方式叙事,再用最后40分钟的长镜头深度入梦,在梦境中陈升的故事与老医生的故事深度互文。
弗洛伊德说:梦的工作机制是凝缩、换位、戏剧化和润湿。
凝缩指“几种隐喻以一种象征出现”,换位指“被压抑的观念或情调换成一个不重要的观念,但在梦中却占重要位置”,戏剧化即“用具体的形象来表示抽象的欲望”,润饰指“醒后把梦中颠倒错乱的材料再加以条理化”。
梦的材料和来源:往往是最近几天印象深刻的事情。
而且梦不是根据清醒时的记忆原则来选择材料的,它往往不选择重大事件而选择一些次要的、被忽略的琐事。
还有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童年回忆。
老医生两次提到冰箱里冷冻的食物,陈升一个人住不方便买冰箱,所以把鸡啊鱼啊买来冻在医生家,找时间一起吃。
食物被放入冰箱不会腐坏,因为低温让它身上的时间走的慢一些,老医生象征着保管陈升时间的老人,同时她也为荡麦的梦境提供材料。
她给了陈升一张林爱人的照片、一个磁带、一件花衬衫、一个离别的故事,这些都成为荡麦梦境的主要人物和事件,陈升自己的故事反而退居次位。
照片上的林爱人,仔细看就是梦境里的卫卫,卫卫在荡麦梦境里是几种隐喻以一种象征出现的典范。
首先他是陈升的侄子卫卫,现实中陈升带卫卫去游乐园,他坐在游览车上数数。
梦境中被摩的司机欺负的他在马路边数数,现实中陈升打开老歪家的锁,带卫卫去吃粉,梦境中陈升打开摩托车上的锁,反过来,是卫卫带陈升去路边吃粉。
他既是卫卫的伪装,同时他又是林爱人。
梦中的卫卫和林爱人的照片里是同一人,梦中他带陈升找到了吹芦笙苗人的农舍(虽然苗人不在家),遇到了一群玩乐队的“徒弟”,现实中陈升来到林爱人住处见到了那些吹芦笙的苗人,他们则是林爱人的徒弟。
而梦中的卫卫引导陈升见到了一个叫洋洋的女人,洋洋毋庸置疑是老医生光莲在梦中的伪装。
现实中老医生家有一个缝纫机,上面写着“凯里牌”三个字,梦中的洋洋在裁缝店工作,桌上也有一个缝纫机,而且她即将要去凯里当导游,她和卫卫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基本上对应着光莲跟林爱人曾经的故事,陈升在梦中将其再现。
为什么卫卫的摩托车总是打不着呢?
第五段回忆里,陈升出狱开那辆白色的轿车,也总是打不着,他的人生就像这些车一样熄火不断、坎坎坷坷,爱情也如此。
梦中理发室里的女人就是陈升死去的妻子张夕,陈升洗完头冲水的时候弯下腰背着手,在梦中用这种方式向妻子谢罪。
然后他给女人讲了一个朋友入狱九年妻子在外病亡的故事,这个朋友就是他自己。
陈升穿上了老医生送林爱人的花衬衫,此时林爱人的喻体转移到陈升身上,他拿出手电筒透过女人的掌背模拟海豚,发现她已嫁人,这正是陈升在监狱里日夜担心的。
演出上,陈升上台给女人唱了一首《小茉莉》,在第二段回忆里,小弟让他唱支歌,他拒绝了,如今只能在狱中学歌,在梦中补唱给妻子。
梦是欲望的一种替代性的满足,粗糙断续的歌声夹杂无限悔恨、无限来不及的爱。
“林爱人”(陈升)把林泰祥的磁带送给“光莲”(张夕),弥补他在狱中错过的《告别》。
卫卫身上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隐喻,就是“钟”。
梦里卫卫说要在每节火车车厢上画上钟,当火车飞速驶过的时候,时间就会逆转,回到过去,洋洋就能回来了。
这个隐喻对应着电影中所有人的欲望,老医生当然希望回到过去,和林爱人重温那段旧情。
花和尚的儿子被黑道砍死,陈升的妻子张夕因病而亡,陈升和花和尚一样,一个开了钟表店,一个开了诊所,都是因为死去的爱人。
陈升更是用这个“钟表”的隐喻,追忆自己在没有心脏的九年里日思夜想的事,所有可怜的人希望时光倒流,希望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可以跟着火车鸣叫回到过去,再唱一首歌给你听,在瀑布的嘈杂声和球灯下尽情舞蹈。
酒鬼是从梦中跑出来的陈升,野人是心魔。
在过去很多电影里,总会安排一个疯子、傻子来嘲弄时代,这部电影里的疯子叫酒鬼,住在一个洞里,他有一条白狗,陈升总会去洞里等着买香蕉,洞中还有一个电视机,放着陈升自己的诗集《路边野餐》,还有野人的故事。
我猜测这个洞是陈升的内心世界,在他的体内住着酒鬼,酒鬼象征着堕落、恐惧,是梦境对现实的入侵,甚至有可能也是演员陈永忠自己的内心世界。
梦里也有一个酒鬼,没有那么疯,老实开着白色皮卡车送人,不停的喝酒。
而现实中的酒鬼也有一辆白色皮卡,以报废的姿态呈现,同时他还窜入另一辆白色轿车,正像陈升出狱开的那辆,他从箱子里拿木棒棒绑在手臂上,梦里的陈升也被卫卫绑上了木棒棒,说是为了防御野人。
广播里不断爆出野人出没的消息,一个开白色皮卡车的司机因为后座出现野人,导致车子失控撞死了骑自行车的青年,这个青年手里拿着蜡染布,正是老医生死去的儿子。
梦解到这一层,熵值越来越大,老医生、酒鬼、陈升、野人之间已经形成深度互文,接近诗的存在。
《路边野餐》是一部含有大量互文关系,可读性和深入性都相当出色的电影,但这种电影关怀的是导演自身的生命经验,很难与普通大众形成一种由浅至深的共鸣,要么是直接深度共鸣,要么是无法共鸣,但是八首“诗”穿插其中,在另一个层面上拉近了导演内心世界和观众的距离。
拉近距离的还有饰演陈升的演员陈永忠,毕赣的小姑爹,现实中他混过社会、坐过牢、也爱喝酒,毕赣把他半梦半醒、迷离的状态用大特写拍下,并放心的让一个非职业演员完成40分钟的长镜头,陈永忠路边的演唱、镜子前的大段独白、离别前的决绝都真实、准确、动人,在电影中陈永忠饰演陈升,在现实中陈升饰演陈永忠。
凯里的乡下不允许放鞭炮、烧纸钱,新楼盘开张却炮火连天,病好了人还是会病,人死了便活在梦中,电影里没有什么深刻的隐喻,深刻早融化在跌宕的人生中,那些堕落无能的岁月,酿了一缸悔恨,浇在剩下的时间中,迷迷糊糊,在荡麦下车,来一次温柔的路边野餐,跟过去的一切,告别。
“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为了寻找你 我搬进鸟的眼睛 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 片是好片,诗是好诗,有人说片子太过晦涩,有人说故事讲得清楚,细致以及克制。
四十二分钟的长镜头包含着独特一新的创新和缺点,但影片的镜头与诗无疑带来一种“美” 电影是一部非常典型的作者电影,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谁说生活是粗糙的,明明充满无数不定性的诗意。
片子有由于经验不足和成本限制导致的粗糙,但你又能明显的感受到影片无处不在的精巧设计和导演那些似乎冲出出大银幕喷你一脸的才华。
影片讲的是回忆和告别,时空错乱,亦幻亦真。
27岁的毕赣用他叙事的奇技淫巧和电影语言完美融合,创造出了一部教科书式的电影。
42分钟的长镜头让观众渐入佳境,充满仪式感。
一个有关时间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
拍摄手法和剪接很巧妙,导演的诗写得很美妙,方言听着别有一番滋味,总之不做作的长镜头和所有的细节一起构成了粗糙的诗意以及乡愁。
有一句诗像凯里的瀑布一样砸在人身上——“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movie432,文末有二维码噢2012 年,北京,华语电影青年影像论坛。
金鸡百花影城展映毕赣导演的《金刚经》。
得知毕赣当时正好在京,我建议主办方,可以请毕赣到场,临时加一场放映后的 Q & A 活动。
后来再次见面,他们说起了当天状况:放完电影,在场观众好像掉进了另一时空,久久无法提问一个问题都没有。
2015 年底,《路边野餐》在星美世界城举办了北京的第一场内部放映。
听完了李泰祥作曲,唐晓诗延长的片尾曲《告别》,走出五号厅的散场观众,居然滞留在场内好几分钟——始终找不到电影院的出口。
两则与电影内容无关的放映花絮,大致说明了毕赣作品的一些特点。
它的电影不是用来提出问题,而是把你引到问题当中。
很多电影有赖于视觉的冲击和戏剧的冲突,严格遵守约定俗成的叙事规律。
毕赣电影所制造的影像经验,是让观众在看完电影以后,仍然走不出潮湿、荡漾、迷幻和永恒的黔东南世界,有山林和泥土的味道,有河流和水泽的湿气,如烟、似雾,久经不息,萦绕不散。
作为长片处子作的《路边野餐》,不如说是经过升级改良的学生作业《老虎》,借由短片《金刚经》所催化反应而成。
看过这两部旧作的,多会惊觉:毕赣作品之间有太多的相似所在——甚至可以包括今年开机拍摄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老虎》里面的入狱,老师傅(狗)的冷笑话,还有穿行于凯里市区,无序,杂乱的街景,在理发店和游戏店的百无聊赖中,电影透露着中国四五线城市的日常信息。
黔东南方言的吟诗,二十分钟出演职员表,《路边野餐》的影像游戏,包括对塔可夫斯基的试捕捉,在《老虎》里面,尚还是属于影迷之间的逗乐玩笑。
再到《金刚经》,从手上的表到金刚经的文字,从陈升、老歪、花和尚的人物名字,到荡麦这个专属于毕赣的电影空间,强大的自我指涉性,它们都会叫人想起这部《路边野餐》。
我不太关心《路边野餐》的评价高低。
实际上,我所看到的,更多是来自毕赣和他作品的无拘无束,自然生长。
它再次证明了一则道理:可以用很少的钱,拍出很有趣的电影。
哪怕是在席卷着淘金狂热,票房中毒综合症大爆发的中国,同样可以。
用墨镜王的台词说:比的是想法。
关于拍电影,卖房子、诉情怀、哭理想之类的找钱故事,你可能听过太多,就连网络视频导演都偷偷摸摸学会了。
很多人关心如何把一部电影变现,却很少想过,为什么拍电影。
《路边野餐》不是电影表达的唯一方式,但是,它做得不错。
来自毕赣人生经历、观影写诗的二手经验,唤醒了观众的一手经验。
它大量来自于叔叔陈永忠的社会闯荡,还有毕赣自己的生命体验,比如有同父异母的弟弟。
影迷观众所熟悉的,可能是《路边野餐》流露出来的浓厚迷影趣味。
从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到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再到阿比查邦的《祝福》和《能回到过去的波米叔叔》。
作为科幻小说,《路边野餐》的原著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外星人造访所带来的遗物,使得一个区域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这个区域的中心,传说有一个变异神器“金球”,在其面前可以实现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愿望。
在毕赣的电影里,荡麦充当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地外文明”空间。
《路边野餐》第一次出现荡麦的地方,是个连通铁路的隧道。
几个吹着芦笙的苗人消失在了黑暗中,画面深处还有高大的远山。
如果去过台湾九份的话,不难在这个镜头上,发现二者在地貌上的相似。
一方面,这未必是毕赣电影经验的重现,而是来自评论者的镜语想象。
毕竟,凯里和九份的纬度相近,有山,有铁路,有矿洞,打通生死,明明灭灭,简直是同一回事。
另一面,内地电影关于南方山区的影像,说起来是少之又少。
那么,由毕赣的电影,唤醒了台湾电影的记忆,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情。
常看电影的,更应该更加明白这样一种感觉。
毕赣诗歌,常由大量名词所组成,名词和名词之间,句子和句子之间,它们不构成一件清晰的事情,却会传达导演自称“蹩脚的”、看花眼会错意,乃至是灵光一现的诗意。
或许,这也是毕赣的诗歌必须要用方言来朗读的原因。
在凯里方言和标准普通话之间,它们本身就存在一片暧昧不明的、需要翻译、沉思和阐释的缓冲地带。
《路边野餐》的故事很简单。
出狱后的陈升在诊所做事,他梦到了母亲和死去的妻子。
诊所的老医生,也梦到了昔日的爱人。
陈升想把弟弟老歪的儿子卫卫领过来抚养,一切只因这个侄子,是他所有过往失去留下来的唯一联系。
换言之,失去这个侄子,他的人生,会变得空洞虚无。
这部电影精选了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的台湾流行唱片,主打的就是李泰祥的《告别》(有卡带特写提示)。
作为背景音乐,它极其模糊地出现了三四次。
第一次,来自沙哑微弱的收录机。
在歌声以外,还有诊所里的对话,但它们都被小孩的嗷嗷大哭所掩盖。
如同这盘代表着过去的磁带,电影里还出现了陈旧的立式风扇,KTV 淘汰的宇宙球灯(反射球),存在于八零后和更早几代人记忆当中的钟表和手表。
它画在了卫卫的手腕上,也被绘在了墙上。
最后还出现在了火车的车厢上,以及那个带有本土魔幻人文情境,开给死去儿子的钟表店故事。
近乎又一个冷笑话的野人故事,在现实中有个疯子对应。
他的胳膊上,绑了两根木棍。
毫无预示的“蓝湖”,未曾见过的大海,《路边野餐》随意散落着这些无关章句。
游乐园小火车上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它在荡麦的长镜头中被读秒重现,完全不照顾那些试图看到完整叙事的观众。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摄像机一头猛冲,钻进了黑盒子当中。
《路边野餐》,电影也直接把镜头推近(进)到陈升的耳洞(大脑)里面,表现一个人的梦境和潜意识。
那一段,讲的是沉到水底的母亲的绣花鞋。
这部电影的镜头,不断做着超过 180 度的原地转向。
开场的诊所,还有铲车落地,上摩托车的后视镜,隧道地道中的游走,乃至在梦境中绕圈打转的长镜头本身。
不加提示的镜头移动,导致电影有时在讲现在,有时跳到了梦境和过去。
漏水的房间内,《路边野餐》在一个镜头内,完成了虚实结合的完整叙事。
正如最后,在荡麦,过去、现实和未来混在了一起,令人迷惑、眩晕,无以言表。
观众能看出来超级长镜头的瑕疵,是执行失误和技术不达标。
比如摩托车发动和摄影机接力,机器也跟着抖动。
下船时候,摄影师差点拌蒜。
然而,广角镜头带来的摄魂体验,不仅把观众吸进荡麦这个奇异而迷魅的空间——它在凯里的现实中又是真实成立的。
那些抖动,变成了梦境会坍塌的奇怪征兆,就像洋洋背诵着导游词听到了神奇回声,还有山间传来的火车声音。
电影在真实和不真实中间穿行,迂回,游荡。
人们经常说,有些电影是可以不用看懂,而只需去体验。
但是,你很容易产生本能的情感和认知抗拒,这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电影,恐怕还是要让人看懂的罢。
《路边野餐》好懂,也不好懂。
电影要讲的,歌词都唱了好多遍,“原来的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
无法释怀的陈升,背负包袱的陈升,怀揣太多信物却在人生路上丢三落四的陈升。
他在贫瘠荒凉的土壤里,在似梦还醒的绿皮火车上,任由思绪与现实冲撞,迸发出了诗歌的火花。
截图扫码,关注:MOViE木卫(movie432)首发于《大众电影》木卫二专栏,谢绝转载http://my.tv.sohu.com/us/228720017/73379770.shtml 短片《金刚经》在线
说《路边野餐》是近几年最好的华语电影之一都不为过。
从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最佳处女作特别提名到金马奖最佳新人导演,到各大电影节展映上的一票难求,《路边野餐》得到了太多赞誉。
它不仅是一部电影,也是一首诗,一场梦境。
导演毕赣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从小爱写诗爱看书爱动物。
因为想用影像去记录动物而慢慢走上电影之路。
少有导演像他一样,在第一部长篇中就呈现出完整的美学体系,复杂的时空关系和有设计感的影像。
非常喜欢毕赣说的那句“我的电影是一场雨,希望你不要带伞”。
所以,你愿意在盛夏淋一场雨吗?
【【【“我的诗不一定好,但是我的诗适合我的电影,它就是我电影的文本。
”】】】《金刚经》《惶然录》和《地球上最后的夜晚》,你的电影都用了书名,它们给了你什么灵感?
毕赣:看过,但它们没有给我灵感。
只是觉得他们取名字取的好,也适合我。
但这样做是有风险的,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但是刚看到《惶然录》这个电影名字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妈的一个新人导演套这么大的名字”。
毕赣:没有冒犯。
这样不是很酷么。
《路边野餐》的整个叙事手法,时空上的各种重合和混乱,(当然里面还是有非常清晰的逻辑的),是不是想达到一种整体的朦胧的诗意?
毕赣:想达到“时间就是一只隐形的鸟”。
但是怎么能让你们看到它呢?
首先需要一只笼子,这就是持续完整的时空,就是长镜头的段落。
其次需要给这只鸟涂上颜色,这种颜色就是梦幻的文本。
当这两个东西都有了的时候,你们就能看到这只鸟是什么样子了。
很多人都说看过《路边野餐》会感到一种诗意。
你对这种诗意怎么想。
毕赣:对这个一点想法都没有。
诗意是个特别无聊的概括,什么都可以是诗意。
地产都可以被广告描述得很诗意,但它不一定就是诗意。
那你觉得哪种诗意最贴近你的作品?
你可以举例事物,或者艺术作品,都可以。
毕赣:最接近我电影的文学作品——不一定方法一样——是《佩德罗·巴拉莫》。
他要讲的最根本的东西和我在《路边野餐》中要讲的是一样的。
写诗的时候有什么习惯吗?
毕赣:会用手机来写,这样随时都可以写。
现在写的比较少,前面两首是我孩子出生和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去世的时候写的,它变得只有在越来越重大的事件发生时时候才会有。
不像以前,每个月都会有一首。
忙是直接性原因。
写它并不是为了作品,写它只是因为想写,所以没有任何的压力。
哪怕以后再也不写了也没有压力。
17岁就开始写诗,有没有哪些现代派的诗人对你有影响?
毕赣:说实话其实没有。
最开始也写得很烂,慢慢我觉得它到了好的地步。
怎么评价它的好坏?
毕赣:就以我自己的标准。
自己写的时候就会知道好或者不好。
我的诗不一定好,但是我的诗适合我的电影,它就是我电影的文本。
我看过一些电影里的诗,不一定能成为电影的文本。
前段时间余秀华很火,我觉得写的好,有天赋。
我们不需要以诗人的标准去要求诗,她写的好就可以了,哪怕以后不好,也就只是不好。
至于她诗人的身份是怎样,不太重要。
电影里的诗是提前写好的还是为了电影写的?
毕赣:都是完整的作品,而不是为了电影而写。
它们都是我创作的,所以有共同的地方的时候就可以放在一起。
那有没有某些画面是从诗歌里获得的。
毕赣:有啊,比如手电筒的那段就是。
还有一些是在台词里表现出来的,比如天上的海豚在云里游泳的意象。
毕赣:因为理发店那场我想写一场情欲的戏,就找到了一首我写情欲的诗,把不可拍的放到台词里,可拍的设计成动作细节。
能不能想一个比喻,形容你的电影和你的诗之间的关系。
毕赣:诗就是自己和自己喝酒,电影就是和大家喝酒。
诗有完整结构但是很私人,要比较隐秘一些,我不负责给任何人解释我的诗。
《路边野餐》开篇就是《金刚经》,你对佛学感兴趣吗?
毕赣:感兴趣,但只是读而已,什么都去看一看。
《金刚经》《心经》《华严经》。
你觉得自己理解到了什么程度?
毕赣:理解到电影里的程度。
可以理解为是在用电影翻译经?
毕赣:是对话,不是翻译。
与神对话是创作者其中的一个诉求。
包括《卢布廖夫》里画穹顶。
艺术很大的一个作用就是与神对话。
【【【“没有理解到的东西,我用作品抵达它。
”】】】你说会给演员不同的剧本,这是首创还是跟别人学的?
毕赣:跟佩索阿学的,精神分裂。
这些都是小聪明而已。
理发店的姑娘叫什么?
看了两遍都没有找到名字?
毕赣:张夕。
是与他妻子的名字一样的?
毕赣:剧本里是这么设置的。
剪辑的时候我让信息饱和度降的很低,就是为了让大家觉得她可以只是个陌生人。
但有些人阅读到那些信息,会相信她是他前妻。
所以你给出了一个画面,他俩曾经在瀑布旁边的房子里。
电影里不仅时空不是线性的,还有很多身份的替换,卫卫、张夕这样的重名,还有光莲的爱人最后穿上林爱人的花衬衫,也有她变成林爱人的感觉。
这可以说是叙事上的轨迹吗?
毕赣:是叙事上的方法。
这不就是blues么,不同的段落,不同的语调去唱同一种感觉,不断的去重复它。
你好像对时间特别着迷?
你理解的时间是怎样?
毕赣:是因为不会别的,没办法。
我要是哈内克我就会别的了,我没有那么深刻,不懂哲学。
没有理解到它,所以我要用作品抵达它。
我的作品只是通过技巧和方法去描述我所看到的,它不一定是对的,甚至可能是不准确的。
长镜头段落是不是真正的画外画内空间一致的时间?
毕赣:不是的,它物理时间是现实中的时间,但是有很多的层次。
过去现在未来交融在一起,她穿上花衬衫,拥有其它记忆属性的时候,她也不一定在那个时间,可能已经在另外的年代,做着同样的事情。
长镜头里面你有客串,边演边导是怎样操作的?
毕赣:我很职业的,我在演到一个地步才能下来,马上下来不就是演戏了嘛,我得走完那个状态,至少要完成落幅。
在长镜头中演戏的目的就是要监控那一段,但是我得先把我的那一小段演完。
下来我给自己加戏,听演唱会什么的,就是为了监控他们。
《路边野餐》里有很多托梦的情节,它是你理解的吗?
毕赣:它是电影表达的一种手段,每个艺术电影导演也许都会用到它,它跟绿皮火车一样是很普通的手段。
这是我们的文艺意识里面产生的。
电影里老陈这个形象有原型吗?
还是完全的文学想象。
毕赣:有一些我姑父和他朋友形象的杂糅,但不具备原型。
七七八八的人汇集起来,变成一个有灵魂的东西。
你写剧本有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比如陈升为花和尚报仇,不是因为杀他儿子,是因为杀他儿子还要把他的手砍了,他过不去这个坎儿。
这种细节就特别的抓人,要比其他编剧在剧情上更近了一步。
你也创作小说吗?
毕赣:我都是为了拍动画片会写一些脚本。
小说特别的天马行空,电影则是特别写实的,用动画片可以实现的更好。
之前你说到,一个真正的创作者不是在写剧本,而是剧本在写他。
毕赣:是从2011年开始写《路边野餐》,我写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里面是他们在塑造我,他们让我变成一个创作者。
我写的时候我知道我的角色知道我家地址在哪儿,他们进入我的房间。
我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现实中有的人的面孔也会帮助我想象他们。
后来我发现福克纳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们拍电影都是为了体验那个过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结果。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路边野餐》都会想到阿彼察邦,你认同这点吗?
毕赣:我无所谓大家怎么去误解。
我跟他不一样,他是更像植物的,跟蔡明亮是一样。
我不是。
大家之所以会想到阿彼察邦很多也是因为有野人。
毕赣:这是因为我们的文化范畴相近,佛教、热带、鬼,都有。
我自己非常偏爱《南国再见,南国》,觉得是侯孝贤作品中被低估的一部。
陈升盘旋山路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南国》里高捷的那段。
所以陈升这样的角色有没有让你想到高捷?
毕赣:有血缘的关系。
是高捷这样的角色让我有兴趣去设定一个陈升这样的角色。
他们不一样,但是他会让我有这样的启发,用中年男人形象去讲这个故事,不要用跟我一样年纪的人。
这点我也很好奇,作为新导演,最顺手的就是拍同龄人的生活。
我很惊讶你竟然直接上手了一个中年人,而且是非常复杂的背景。
你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个中年人呢?
毕赣:我是小孩中年人老人都有,你也是他也是,人都是复杂的。
侯孝贤在提到《南国》的时候说他最怀念的就是《南国》的拍摄状态,一个小型剧组一路南下,他喜欢的是这种能量的可能性。
毕赣:我的作品跟《南国》肯定不一样,我的特别复杂。
但是我们拍电影都是为了体验那种状态,体会那个过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结果。
《南国》是为了得到什么结果吗?
肯定不是,但它是世界上最高级的电影,就因为对于创作者他和高捷和林强和角色和演员本身,他们一起去体会了这种状态。
林强跟我说,体会完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走出来。
拍《路边野餐》也是这样,我可能体会的不是那种状态,而是怎么在四十分钟里面交融那么多的时间。
在现场听到了唱歌,我非常的幸福。
这才是他教会我的地方,也是我跟他一样的地方。
据说请林强担任配乐经费不是想象中那么高。
毕赣:他是不在乎钱,不是他便宜,是需要看作品的。
强哥出淤泥而不染,他是信佛的,是另外一种状态。
以前像个动物一样,现在更像个植物一样。
(笑倒)【【【“所有的创作都是背对观众的,是裸体的,如果你站在观众面前,那你就是要跟他发生关系,是种交易。
”】】】《路边野餐》用侯孝贤创作《聂隐娘》的方法也是成立的,就是背对观众的创作。
毕赣:所有的创作都是背对观众的。
负责任的创作都是这样。
创作的时候是裸体的,如果你站在观众面前,那你就是要跟他发生关系,是种交易。
不管写诗还是做电影,有没有理想中的读者、观众?
毕赣:没有。
我可能就是一个国家的、社会上的每一种人,没有具体的观众。
我已经具备很好的品味和判断力了,我不需要别人帮我再来判断。
除非我不懂电影,我是很少看电影的人啦其实。
你为什么总是会弱化自己影迷的这个身份?
毕赣:是因为我不想把大家往那方面引导。
我是这么理解这个问题的,我不认为我是个迷影导演是因为,我见过真正的迷影导演,新浪潮那帮人,侯麦和特吕弗,他们是真正的迷影导演。
我不是的。
那些东西本质上都是拍电影的时候为我所用,并不是因为我看了多少电影,我了不了解电影,而是我不是。
这是本质的关系。
我并不是迷影导演,我是一个看了一些电影的导演。
你之前说导演要看5000部片,做导演和他的看片量是有关系的吗?
毕赣:这个问题要到了五千部再去谈。
当时我看地图,每个国家有多少电影来拉片单,大概就是四五千部。
是否承认有些天才型的导演看片可能真的不多?
毕赣:都是骗你的。
五千部就不多。
人一辈子会看好多电影,特别是现在,看片很方便,五千部是很基础的量。
以前写过影评吗?
毕赣:我从来不写影评。
所以我不是个影迷,真的影迷一定要去写评论的。
我看电影真的是轻松愉快的,只是因为我品味好,判断力好,让很多别人不想看的电影我会觉得它好。
但好只是爽我自己,我不会把它写出来,也懒得去讲,有些人没有这个基础,讲起来也很费劲。
毕赣向英文媒体透露的2006-2016年最喜欢的10部影视作品,分别是:《周围的事》《聂隐娘》《地心引力》《兽爪》《利维坦》(吕西安·卡斯坦因-泰勒 / 维瑞娜·帕拉韦尔)《诗》《地球之盐》《寂静之光》《郊游》《禁忌》前段时间外媒列出了你近十年最爱的影视作品,其中也有《兽爪》,平时对动漫了解多吗?
毕赣:大众型的都会看。
汤浅政明是天才,但他也有很多平庸的作品。
《兽爪》和《乒乓》很好。
对今敏呢?
毕赣:天才。
但我对他一般。
我对视听特别的自信,所以会发现他的一些小小的漏洞,还有节奏上面有时太快了。
但是汤浅政明就完全是天才。
天才就是你永远跟不上他的节奏。
但是今敏我能跟上他的节奏。
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毕赣:我觉得我是的条件就是我跟别人的诉求不一样。
这就会是,本质上就会是。
当时看完你的片单我就开玩笑说很难聊,每个展开都很大。
毕赣:《利维坦》你看过吗?
不是俄罗斯的。
是哈佛人类学研究所拍的一个纪录片。
在一条捕鱼的船上安装了十六个GoPro,有些安装在船的底部,船在浮动的时候,GoPro潜下水再浮起来,有很多黑色的鸟飞过。
把所有素材经过精心剪辑编排,做成一部纪录片。
非常的震撼,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好的电影之一。
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拍电影,而是为了人类学的研究,拍了《人民公园》的史杰鹏就是他们的学生。
阅读习惯也是没有系统的?
毕赣:一般谁被归纳系统,也就差不多要拍烂片或者可以不用拍了,我远远还早。
会同时看好多本侦探小说,松本清张、宫部美雪等等。
下一部电影《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是讲时间和记忆的侦探,莫迪亚诺也是侦探片,但是目的不是为了侦探。
比如《路边野餐》是个公路片,但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公路。
这是被人长期被人训练好的形式,拿来用就好了。
【【【“电影节奖项因为我的电影,才有意义”】】】《路边野餐》连跑七八个电影节。
现在独立电影要出位只能靠独立电影节吗?
毕赣:不是的,你强的话电影节就不是变成电影节的这个符号而已,它变成这个体系当中的一部分,会有影院、影展、点映、长线,只要你足够好。
除开一些运气不好的情况,不能公映什么的,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你作品够好,就会进入到放映的体系里面去。
电影节只是一个放好电影的地方,顺便为好电影证明。
对拿奖我一直的态度都是,我的电影是去给电影节颁奖的,不是它给我颁奖。
洛迦诺新导演奖因为《路边野餐》,这个奖项才有价值,我的作品要大于这个奖项,不能让奖项大于作品。
影展的意义才会变得更有效。
但你说去电影节奖项给我多么大的快感,我19岁就拿了学校最佳影片,那个阶段我得到的快感和今天我拿任何奖都没有区别。
对获奖我也是个老司机了。
非常多外媒,包括法国《电影手册》杂志都对你做了长篇的报道。
毕赣: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法国的发行方都吓到了,因为从来没看过哪怕一个成熟的导演,会收获这么好的评价。
但是没有什么卵用,观影人次还是不到两万而已。
洛迦诺电影节的时候有很多杂志会去看,他们有个媒体场,大概一百人的厅,都是世界知名媒体。
这就是一个好的电影节所提供出来的条件。
还有很多出乎意料的导演也很喜欢《路边野餐》,比如《沉默的羔羊》的导演乔纳森·戴米,比如《潘神的迷宫》的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
学生时代会去跑一些电影节看片吗?
毕赣:从来不去。
平时就在电脑上看。
我参加其他电影节之后才在银幕上看一些艺术电影,发现,哦,原来银幕上更好。
后来才会想说尽量银幕大一点,但我没法满足这个条件。
可能我搬新房子了家里电视会大一点。
【【【“好的电影需要给观众一点时间”】】】塔科夫斯基和侯孝贤是你承认的精神导师,怎么看待戴锦华老师写文批评北影节观众这件事?
毕赣:需要戴老师这种人去骂骂,我骂有什么用,我也不会骂别人,我还巴不得别人看不懂就走嘛,相互浪费时间。
戴老师是学者,讲的很有文化。
你当年看的时候也是看不懂的对吗?
毕赣:对呀,所以有什么关系呢,连我拍这么好的电影的人都可以看不懂它。
我们反复在讲我的作品是与时间对话什么的,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给观众一点时间呢。
看不懂没关系,可以看完它,反正钱都花了。
你觉得宗教是理解他电影的障碍吗?
毕赣:不是,电影都是很肤浅的,它就可以让你了解到宗教。
塔科夫斯基也可以让我们了解到。
所以你的电影里也没有宗教化的东西,只是把它当做……毕赣:学问。
我下一部片子会有非常深厚的佛学根基,但是没有人可以看得出来。
读经的时候都会在想它是什么意思,但是你表达不出来,我也表达不出来,所以我拍了部电影。
我并没有在上面有天赋。
有什么是你现在在思考,想在下一部电影中去解答的?
毕赣:五蕴皆空,色受想行识。
我用这个来建构一个侦探片。
【【【“资本是来帮助你的不是限制你的。
”】】】现在越来越多的评价出来了,难免也有些过度读解…(毕赣:“也有过度的夸赞。
”)怎么看待这些?
毕赣:人和人之间就是由误会组成的,所以观众和作品之间也会误解、过度、猜忌。
会关注这些评论吗?
毕赣:不会。
以前(豆瓣上)有五条评论,现在有五万条,我怎么阅读的完。
现在最不满意哪点?
毕赣:没什么不满意的,拍电影不是为了一个结果,而是一种体会。
你问侯孝贤《南国》他最不满意什么,他没办法不满意,因为他们体会到了。
是说时隔一段时间后宣传这部电影,一定有遗憾之处。
毕赣:技术是资本可以解决的,遗憾也没有意义。
遗憾应该遗憾得有意义,是回去可以弥补的。
回去还不能弥补的不能叫遗憾,那个就叫命运。
所以我没有不满意和遗憾。
以后会给自己设定方向吗?
或者会有压力和限制吗?
毕赣:没有人限制我。
资本对于创作者来说,如果一个人说资本限制了我,那就是借口。
资本是来帮助你的不是限制你的。
但是李安的制片对我说,你需要一千万但是只要两百万,也是你的问题,资本就限制了你。
但我以前就是这样,因为我不想对资本负责任,以前负不了责。
现在我的态度就是有多少要多少,这才是资本的效用。
资本、科技、技术都是为了让我的电影拍得更好,它不可能限制我。
你对技术手段是开放态度?
毕赣:没有好的创作者会拒绝。
所以卓别林不一定是好的创作者,因为他拒绝声音。
逻辑上不可能会拒绝。
就是因为科技才有了我今天拍电影的条件,设备越来越小越来越清晰。
在准备拍摄的金马奖短片据说是用胶片拍摄。
毕赣:这是关于家庭关系的短片,我的意识里家庭影像是古惑仔录像带,它的影像质感就是胶片转化过来的质感。
它更能带给我对家庭介质的书写。
你和杨潇、陈骥2013年成立了一个电影书信计划,这是一个创作型的小组吗?
毕赣:就是一个三个人的无聊吐槽的地方。
后来我也忙了,大家也不吐槽了,就没有了。
不是一个正式的说我们要一起做什么的地方?
毕赣:会这么讲,但事实上并不是。
哈哈哈哈哈。
【【最后20分钟聊得非常深度有趣有启发有意义,但是毕姥爷嘱咐,不能写上去。
微笑。
】】
影片穿插毕赣写的诗
影片开头引用《金刚经》的句子在去过拍摄地平良村之后,第四遍看《路边野餐》,有了更深的体会。
走在那座木桥上,摇曳的木板让人觉得电影与现实的时空随时就要交错并行。
洋洋过桥的回眸
隧道中的长镜头《路边野餐》的内核是悲伤的,时间、回忆、梦境。
回忆和梦境交织,时空堆叠,意识随着时间慢慢滑行,没有去向。
电影带来一种缓缓流淌的、淡淡的悲伤,却同时又带给人缓缓渗入内心的感动。
时间
时间
梦境中的蓝鞋子潮湿的土地、繁茂的树丛、多用木的建筑、静止的河流、掩映在树丛中的破旧旅社、曲折蜿蜒的盘山公路……在贵州黔东南的一块静谧亚热带乡土上,不为人知的小人物的故事正在发生,他们各有所执,各有所念,彼此破碎渺小的人生都有着各自的不同留恋,却在求索和游荡中得到了相互的共鸣,意外获得了淡淡的慰藉。
镇远旅馆
《路边野餐》很像一种中式的田园挽歌,一些长镜头极致地展现了凯里这片土地特有的纯净、美丽、以及当地人们的生活节奏。
但它又不能真正算是一支普适的田园挽歌,它是私人的、灵性的、神秘的,情绪伴着诗性一起流淌,有着秘而不宣的向内探索的游离感。
就像毕赣自己写的这首诗一样:山,是山的影子。
狗,懒得进化。
夏天,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
影片中的荡麦,也就是现实中的平良村,我去了之后发现,这确是一个足够普通的山中小村子,静谧、安宁。
多座无人的房屋已年久失修、桥头的小屋用来囤放柴草、河岸边停靠着陈旧的木船、在岸的一边能看到对岸一匹饮水的小马。
村子里没有很多居民,多半是年迈的老人,一些白色小狗来来回回不停地奔跑。
在道旁和一个正在晒玉米粒的爷爷聊天,说起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村里显得格外安静。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山村,在《路边野餐》中却有着灵性的魅力。
杂货店前的小乐队、乘船渡河的行程、小径道旁的理发店、奔跑的小白狗、在流水边晒衣的居民……这样的呈现,无不体现了毕赣对故土的热爱,一种不加矫饰的情感,在细节中蕴蓄着。
他诗意的源泉是这片土地、这片土地构建他的生活与回忆、带给他对于人性最深的理解。
乐队演唱
村中长廊所以,《路边野餐》的成功,也像是一种“弄巧成拙”,它是有些粗粝的、不加雕饰,被弱化的情节、拼接的长镜头也使它变得更私人化。
但正因如此,我们从中看到了最质朴、真诚的闪光,关于一个普通的中式小山村、关于导演的故土诗意、关于渗透在梦境里的悲与情。
有这么一部文艺电影,即将要在院线上映,它就是曾经定了6月3日逃过档的《路边野餐》。
说起这部电影,是我看完《百鸟朝凤》之后跟影友讨论,无意中被提及才知道的小众片。
网上搜一搜获奖记录:* 2015法国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气球”奖 * 2015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奖、亚洲电影观察团推荐奖* 2015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当代电影人单元最佳新导演银豹奖、最佳处女作特别提名奖* 2016土耳其伊斯坦堡独立电影节:金奖、影评人奖* 2016西班牙加纳利群岛拉斯帕尔马斯国际电影节:金奖* 2016墨西哥UNAM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 2016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年度青年导演奖无论怎么看,都可以跟“牛逼”这个词扯上关系。
好吧,支持国产好电影,影迷有责,影评人也有责,于是我默默地关注了它。
一部文艺片要在商业院线绝处逢生,动用资源宣传当然能理解,我有幸借用了些身份参与其中一场格瓦拉的试片见面会专场。
专场设在高大上CBD影城的一个中厅,虽然只有一条欢迎横幅,但到访的媒体却不少。
既然知道导演要来,相信观后肯定有互动,于是开映前夕,我揉了揉闭目不过一分钟的眼睛,抖擞了一下肩膀,正坐黄金席位板直腰,心想:好歹自己也是个业余货,看看能不能争取个发言机会!!
于是……110分钟过去了……随着电影落幕,我一脸懵逼!
意料之中,导演毕赣亲临现场参与互动,意料之外,这片子到底说了些啥?
我勒个去,我连“提问环节”都不敢举手,压根儿想不出问题!
环节总共三人问了大概五个问题,除去深深的寒暄套路,其实也就两个针对影片的疑惑问题。
虽然导演都能正面回答,但是想想,这部电影,只问两个问题能行么?
绝 ! 对 ! 不 ! 够 !难到拍完全场大合照就灰溜溜地回去么?
想发朋友圈嘛!
这逼我觉得也装不下,于是挠头加进线上讨论群请教。
惊喜的是,导演毕赣也进群逐一回答观众的疑问,排山倒海的问题蜂拥刷屏,他也的确做到了有问必答,很亲民没架子,这点我欣赏!
首先表个态,虽然我一刷没看懂,但不代表它是烂片,只能用“另类”来形容,因为它的优秀在于新颖。
其次,导演用了很低的成本(据说十几万)完成了这部奇妙的作品。
电影没有开头,亮屏马上插入到故事的生活之中,一座山区小诊所,等电来了,两个医生就开始工作。
导演曾解释过,在此之前的诊所是停电状态,如同电影开场前“什么都看不见”。
影片的功夫几乎下在光影构图和动静交错的镜头方面,做出新颖别致,独树一格。
导演自己说过,他不打算拍所谓“最好”的电影,而是希望去尝试其他的导演没有用过的创新手法。
在这部剧情茫然的电影当中,有一段堪称载入电影史册的42分钟的远距离运动长镜头,最容易被观众记住,它不单单是摄影师的功劳,连被忽略的录音师,和现场调度也特值得佩服。
简直就把2D电影都拍出3D感觉,游历了一遍黔东南山区风光。
导演还提及过,电影里除了卫卫(成年男)和洋洋,几乎没有专业演员;因此,看见数不清的人物都是浑然天成的自然与散漫。
那么,这个故事到底讲什么?
其实它只是一部虚幻真实交替的流水作业。
时而梦境,时而现实。
影片里,我们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镜头,这些隐晦的东西,有实际存在的流淌也可能是主人公陈升的惶然幻想。
虽然可以用心留意对白知晓大概,但实话说,剧情无关紧要啦。
我在讨论群里提出的问题是电影里“野人”代表了什么?
导演回答:是作为重要的时间标记,针对那起车祸来说;其次也有解读为“恐惧”,间接让观众观影时,带有“心理依靠”。
所谓维度的标记,还有“录音磁带”和带给故人的“衣服”,借用这些“标记”,导演在空间和时间上作了文章,但都必须费脑力深层挖掘才能领悟。
接上全片两个高潮点,是陈升撩妹唱“小茉莉”和尾声两列火车相遇一刻的“倒时钟”,最让人印象深刻和感动。
导演在这里提及过,原本拍了60分钟的长镜头,因为“小茉莉”已经达到情绪释放的最高点,不能因为想长而长,该结束就让它完美地结束,所有把后面18分钟与母亲相遇的情节砍掉。
关于洋洋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角色,导演解释到:写这一段剧本时,陈升进入这个地方,可能太孤单了,就想有一个人在某一种维度上跟他接近,所以就把卫卫喜欢的那个人(洋洋)提了出来。
关于《路边野餐》这个片名,几乎没有人能解释通,当我在看片时,还十分期待,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野餐”?
结果只记陈升和卫卫一起吃了两碗粉……尽管导演长篇大论的解释,我听后理解为:片名是导演随便瞎改的(任性、会玩),缘于影片原名叫《惶然录》,因为名字太阴郁被发行商毙了。
有人说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是画,而毕赣的《路边野餐》是诗。
是的,这部电影里面充满大量由陈升念出的神秘诗词。
这些诗词是导演从小到大有感而写,并且收录到台湾出版的同名诗集当中。
以诗带影,整部电影都是由导演成长的感悟编织形成,他说过,电影里每一段历程都有他曾经的身影印记。
诗是好诗,但不是人人能懂,正如古文基础差,会念都未必能猜到。
一首诗词在不同读者心目中可以有一百种感觉,只要用心去看镜头感受,试图读透里面心思或许徒劳,因为它只是一首诗!
话说回来,缺乏耐心和心思的观众,还是不建议去看,不然就是十脸懵逼的程度。
【豆瓣不仅有水军,还有纯黑,版面通篇都被一轮疯狂刷“没用”,此文也在公映之前、半天时间突然吃下19个“没用”,然后被系统屏蔽;想了一想,反正阅读量那么低,干脆删文重发】
这是我三月底看完后写的日记。
首先,回忆是会被篡改的,所以张冠李戴,遗漏加缀必定有之。
望见谅。
问:为何这部电影叫《路边野餐》,我觉得没有太契合。
答:一开始我想叫这部电影《惶然录》,但是制片说这个名字离观众太远。
《路边野餐》是我第二部电影的名字,先借来用了。
问:我觉得这部片子让我想起了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另外我想问一下电影中出现的诗,音乐的含义。
答:我个人很喜欢侯孝贤。
电影里的诗都是我自己写的。
我把诗运用到电影中是从我大学拍的一个诗歌Vedio《老虎》开始,《老虎》当时拍的很烂,自己不懂怎么拍电影,所以拍的太碎,根本不能看。
后来我想着用诗歌作为衔接,是个不错的方式。
所以就在这部电影里运用了。
关于音乐,我很喜欢流行音乐,很喜欢林强为侯孝贤在《南国再见,南国》中做的音乐。
于是我写emial给林强,他回复我说他太忙了。
后来我又写email给他,他回复我发一个我拍的电影的link给他。
我告诉他我很希望他能帮我做音乐,但是我没钱。
他回复我说,你能等么,能等的话就等。
问:电影里面的男主角叫陈升,是很偶然地与台湾歌手陈升重名么?
答:我在2011年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正好在听陈升的歌儿。
我写剧本的时候喜欢听流行歌。
正好这个演主人公的演员姓陈,我想正好,就叫陈升吧。
问:电影里面有很多大师的影子。
请问你平时是他们的影迷么?
答:不是,我不怎么看电影。
我觉得每一个大师都是不可复制的,反而是好莱坞电影有它的一套操作程序在。
我个人喜欢侯孝贤的电影语言,我想我会自然而然地与他的风格有些接近吧。
问:海报中出现郭月穿旗袍的那张为什么电影里面没有是后期剪掉了么?
还有什么背后被剪掉的故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答:那张穿旗袍的照片不是我们拍电影的时候拍的,是我们自己随意玩的时候拍的。
后来这些照片被送去国外用作展览资料,国外很喜欢这张照片,所以也就一直留着用了。
但其实跟我的电影内容无关。
这也可以看出西方的审美与我们的差别。
影片其实后面还有20分钟的内容是关于陈升在火车上的长镜头以及后来他见到了他死去的母亲。
后来我觉得陈升实在太辛苦了在这部电影里,而且其实电影的情绪已经推进到了最高点,所以没有必要放后面的那段。
于是就删去了。
问:【荡麦】这个地名之前就出现在你的短片《金刚经》中,我想问为何你对这个词情有独钟。
答:我原来问我的一个苗族朋友,【隐秘】在苗语里面怎么说,他说【荡麦】。
影片中,主人公去了那个地方,也就是到了隐秘之地,一个与虚幻之地。
在这个地方他时间是被打乱的。
后来我在要拍这部电影的时候,特意去查了一下,原来那个苗族朋友骗我。
【隐秘】根本就不叫【荡麦】(笑),不过我还是沿用这个名字,去标志与现实不同的另一个空间。
问:为什么陈升把老奶奶托他给老爱人的磁带直接送给了别人,而且自己穿上了那件衣服?
答:在虚幻的时间里,陈升本就不用如往常一样,这种对于现实托付的处理,亦是一种对抗。
问:虚幻中陈升与那个洗头店的女人坐在曾经瀑布边的小屋,一个舞厅灯坠在他俩中间,这样的画面是要暗示洗头店的女人是谁么?
后来陈升也把那盒李泰祥的磁带送给了她。
答:可以理解成这个女人是他的老婆,其实无所谓。
正如我所引《金刚经》: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
何以故?
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所以者何?
须菩提!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图片1>
2015是处女作大放异彩的一年:布拉迪·科贝特的《战前童年》在威尼斯获得好评,拉斯洛·奈迈施的《索尔之子》拿下戛纳评委会大奖后,又与丹尼兹·甘姆泽·埃尔顾文的处女作《野马》双双提名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去年的中国电影也给了世界很多惊喜,处女作方面当属为毕赣拿下洛迦诺当代影人单元最佳导演的《路边野餐》。
其实他之前已经拍过一部长片《老虎》(2011),但因资金和经验的限制,质量一般,从未问世。
而《路边野餐》从三月起,分别在法国和台湾地区公映,口碑极佳的同时,也拿下了对于艺术片来说不错的票房。
今年夏天,这部让全球评论者耳目一新的影片,在雪藏了一年后,终于要与中国大陆的观众见面了。
当初开机的时候,也就是个1989年出生的导演带着两万块钱和一个比他自己还年轻的团队,只想把片子拍完就好。
后续资金的到位、欧洲第四(有说第五的)电影节的官选,并非计划之中。
毕赣的履历也是众人意料之外。
中国大陆享有国际声誉的导演,大都出自北京电影学院。
而这位金马最佳新导演奖得主则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后又以拍摄婚礼录像为生。
非北电导演的崛起,也是民营资本打破国有制片厂垄断后,中国电影产业进一步去中心化、去垄断的标志。
毕赣在洛迦诺《路边野餐》的中心人物是贵州凯里的“赤脚医生”陈升,他混过黑道、坐过大牢,但如今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有时写点儿打油诗。
历经磨难的陈升将希望寄托在侄子卫卫身上。
小卫卫的父亲因赌债卖了儿子后,陈升不计与弟弟的不和,放下一切去镇远古城寻找侄子。
而这以寻人为目的的出行竟触发了一系列超现实的体验,也让主人公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 长镜头:不仅仅是视觉游戏 =去年八月初在瑞士湖滨小城全球首映的时候,《路边野餐》震惊四座的,无疑是其中一个四十多分钟的长镜头。
在一些媒体上,这个镜头甚至代表了影片的全部价值。
当然也有诋毁者说这是毫无意义的炫技,笔者无意驳斥谁,只是说说自己的理解。
每个人眼里都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路边野餐》。
影片后半段,陈升在寻找侄子的途中,遇到了一个也叫卫卫的年轻人,并乘他的摩的到了一个叫荡麦的临河小村。
影片至此还算线性的叙事开始被打乱,时空与人物脱离了正常的逻辑。
镇上的居民不断唤起主角的回忆,特别是一个与其亡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仿佛过去侵入了现实。
也正是在这段小镇的叙事中,导演采取了一镜到底的手法。
大卫卫的摩的这个长镜头在美学上的最大成就,是对镜头主体性的深入挖掘。
导演以非凡的场面调度,制造出摄影机在主角、配角和作为群众演员的村民间任意游走的效果。
它不按照逻辑跟随任何一个角色,而是任性地选择自己观察的对象。
哪怕在镜头试图紧跟人物的时候,摄影机和演员的移动往往并不同步。
你当然可以说是摄影技师跟不上节奏,但客观上就是加强了镜头的存在感,并制造出梦幻或者说超现实的效果。
长镜头伊始,陈升乘着大卫卫的摩托车离开主道,从一条下降的支路进入荡麦。
下坡路的加速度让他们与摄影机间拉开了距离,仿佛是人物移动太快,拍摄者就要把他们跟丢了。
这一手法首先打破了观众与银幕间的观赏契约,镜头不再是全知全能的,它不负责向我们展示人物的每一个细节,反而会被他们甩开。
其次,因为要时刻死盯拍摄对象,一般的视觉作品中表现对象的速度,往往要使用参照物,比如绝尘而去的大侠身后一定有个菜鸟辛苦而无益地追赶。
然而这里的参照物是镜头本身,眼看主人公远去而束手无策的,是银幕前的你我。
幸好,当这条路打了一个弧形大弯的时候,镜头穿过小道捷径直切过去,赶上了他俩。
本是一段无聊的公路戏,就这样变成了有趣的追逐戏,而镜头成了第三个人物。
追逐戏和摄影机“第三者”的身份在大卫卫随自己心仪的女孩洋洋在村中兜圈子的一段中更加明显——顺便一提,饰演洋洋的郭月(《女导演》,2012)作为片中唯一专业演员,为影片增色不少。
洋洋先是乘船渡河,镜头(眼)温顺地凝视着女孩,一动不动,但画外音(耳)却格外丰富,填补了画面的叙事空隙并塑造出空间的纵深。
之后大卫卫出现,开始尾随洋洋,而镜头也以一种极不稳定的动态追踪他们。
两个人物和镜头(观众)间形成一个三角恋的局面,后者作为第三人物的主观性把一个刻板的男追女戏码瞬间变得有趣起来。
这场追逐的行程和终点也极有意思,对理解整个长镜头中的时空安排很有帮助,暂不剧透。
更重要的是,镜头对画面无形的入侵,让人在无意中感知到了作者的存在,是作者意志的体现。
郭月饰洋洋至于技术问题,没有人会说这段长镜头在技术上是完美的,事实上画面质量问题极大。
笔者作为一个纸上谈兵的评论者,虚心请教了一些专业人士。
我只能说,经验老道或是德高望重的摄影指导都说,这样的技术缺陷虽然很明显,但瑕不掩瑜。
想要完美无缺的影像,你就砸钱好了,但如果你要的是艺术创造,就要允许技术上有缺憾。
对于《路边野餐》九零后的摄影师王天行来说,第一次为这样级别的长片掌镜就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也是极不容易。
总而言之,长镜头在该片中确实被大量使用(从第一个镜头开始!
),但这个四十多分钟的极端实验并不是脱离影片叙事的哗众取宠。
它实际上是用风格化的手法给这段剧情打了个括号。
我们可以把荡麦的一段理解为支线剧情,并不是说重要性更低,而是与全片叙事的时空线索发生脱节。
这样以来,《路边野餐》的主线和支线之间就完全没有可见的分割,只有当你看完全部四十多分钟后,才意识到这是被抽出来的一段。
其实,在影像叙事中标出支线剧情有很多传统手法,比如用画外音加内容,比如用剪辑的办法进行闪回或预现。
这些手段,实际上是用电影语言来翻译文学语言中的空行、分章节等分割叙事的方法。
而《路边野餐》无缝衔接的过渡手法,是实验电影进行过的一种尝试,但其最大的成功是在电子游戏中的运用。
很多电游的支线剧情往往不会与主线间有一个强断裂,而是用支线中画面、对话等风格和逻辑上的异常来提醒我们那是一条岔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极端现代的手法。
= 佛学与时间 =年轻的导演选择了佛教古书中的文字作为其长片处女作的题铭,也不是一时兴起或者做作。
或许是佛教对我国西南的巨大影响,佛学思想在毕赣作品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
他唯一有案可查的短片作品就叫《金刚经》(2012),是主人公陈升还在道上混时的一个小片段,对佛经的使用更加露骨,但不及《路边野餐》细腻。
有趣的是,《金刚经》是大乘佛教经典,而我们一般认为西南主要受小乘佛教影响,毕赣的风格也有更多禅宗的影子。
可能是实际上西南佛教也是流派混杂,也可能是导演个人兴趣使然。
题铭中包括了《金刚经》中最为常人熟识的一句话:“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这也是理解影片的关键之一。
通俗而言,我们说佛教不赞成悔恨与希冀,而陈升对自己过去的耿耿于怀(黑帮经历与妻子之死)和对小卫卫的期望,都是所谓“犯了大忌”。
然而佛教哲学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心灵鸡汤,佛学中认为时间空间都可以是不存在的,关键在于心念的转变(看起来确实很唯心论)。
我们所见所闻所想的世间万物都是流变而虚妄的,都是所谓的“相”,所以说世事“无常”。
《金刚经》中还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既然事物都是虚妄的,世界实际上也就是“空”的。
所以要摆脱无常,就要做到“无相”,心念不为一切“相”所动,达到“空”的境界。
小卫卫的时钟这一基于佛教哲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观点,为影片四十分钟长镜头中完全紊乱的时空秩序作了背书。
荡麦不仅是陈升遇见亡妻(或者酷似她的女子)的地方,也是大卫卫占据主角地位的一段,而这个人物可以理解为长大后的小卫卫。
特别是在没有看到片尾之前,有的观众甚至以为陈升进行了时空穿越,直接见到了长大后的侄子。
过去、现在、未来这样的划分在佛教视角中完全失去了意义,遇见谁只是心念使然。
而荡麦之行就是陈升的一场试炼,让他放下一切的一次契机。
首先要放下的,便是执念。
影片前半段的陈升,虽然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但对事情该怎样发展或者人应该怎样生活有很强的观点。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小卫卫,因为侄子的安全和幸福对他极其重要。
“寻找”在这里是一个关键词,陈升一心想要的东西就成了他的执念,他烦恼的根源。
我们都以为被卖掉的卫卫境遇一定无比凄惨。
而当陈升找到他时,发现买主是诚心想要这个孩子,而小孩跟他过比从前跟自己的父亲在一起时竟然要好很多。
这样的情况在生活中当然是极小概率事件,但这里要强调的是一切担心与希望都是惘然。
执念的烦恼,就是《金刚经》题名中的“金刚”,我们通常所说的钻石,人人趋之若鹜的宝石。
所以玄奘的译本叫《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也即智慧(般若)能斩断最坚实的烦恼(金刚)。
结束了荡麦之行的修炼,乘火车回家的陈升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缓缓睡去。
之前的他,虽然醒着,法眼被蒙蔽;此刻的他,虽然睡着,却已觉醒,达到了禅的境界。
回程同样是这一组镜头里,片中屡次出现的列车经过的意象以更为实在的方式再现,而这一次我们理解了这是对时间的暗喻。
之前大卫卫对陈升说,如果在每一节车厢画上倒序的时钟,车开起来钟就开始倒转,这便是时光逆旅的方法。
陈升所在的列车发生会车时,对面的车身上正好绘着这样的时钟。
于是,前景是睡着的悟道菩提陈升,背景是疾驰的火车,动静之间粉笔绘成的倒转时钟开始让时间逆流。
这一幅幅图画相连产生的动感,恰好也是电影运作的原理:一帧帧胶片或数字图象在高速替换中变成动态,把记录下来的过去某一时空中的事物重新呈现出来。
这个时空旅行的魔法就是电影艺术本身,让人在审视过去的同时,看破万相、放下执念、获得智慧,一不小心,也许就能悟道了。
= 传统与诗歌 =抒情诗(相对于史诗而言)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统治地位,也对其他一切艺术形式都有所影响,包括电影。
《路边野餐》中贯穿着导演自己的诗作,影片四月在台湾公映时,毕赣的同名诗集也同时出版。
巧的是,今年在柏林拿下一座银熊的《长江图》也以诗歌穿起全片,而这两部杰出的国产片将毫无疑问在年底争夺奥斯卡外语片的选送名额。
规则明定只能二取一,不管谁选上谁落选,都会让人觉得可惜。
短片《金刚经》片中的《路边野餐》是主人公陈升未能出版的诗集。
这个经历复杂的中年人,用导演的话说,还是个“蹩脚诗人”。
陈升是毕赣创作的核心人物,不仅短片《金刚经》和长片处女作《路边野餐》,筹拍中的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预计2017)还将围绕他展开,扮演者也一直是导演的叔叔陈永忠。
诗人是陈升一贯的身份之一,《金刚经》的英文片名就叫The Poet and the Singer(《诗人与歌者》,译回中文也是个很精彩的片名啊!
)。
可以很安全地说,片中的诗人形象从一定意义上会有诗人导演自己的影子。
而“蹩脚诗人”、“业余诗人”这样的说法,一方面是自谦,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自嘲。
知识分子说自己“无用”古已有之,但甚嚣尘上的消费主义让这样的自嘲带上了一种控诉的意味。
《长江图》的导演杨超在其作品中也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这样的自嘲姿态。
一年两部杰作,两部都在自我挖苦地唱着书生无用,逐利的艺术市场对创作本身的伤害可见一斑。
此外,“蹩脚诗人”也意味着他不会循规蹈矩地按照前人的格式写诗,这恰是毕赣电影创作的一个暗喻。
他自称深受侯孝贤影响,我们也能在片中看到塔可夫斯基等名家的痕迹。
但同时,与任何优秀的艺术家一样,他追求自己的电影语言和艺术表达,极端长镜头、佛学的运用、自己的诗歌都是这一追求的体现。
年轻弟子们的流行音乐会除了诗歌传统外,《路边野餐》还是一部关于“根”和身份的电影。
导演本人就是来自凯里的苗人,他在片中对民俗的提及和处理,也体现出对传统既叛逆又继承的复杂心理。
除了寻找小卫卫,陈升去镇远前还接受年迈同事的嘱托,要带一些物件给她的旧情人。
这位旧情人晚年已成苗族音乐大师,当陈升找到他家时,师父不在,而他的弟子们兴奋地准备去荡麦开一场流行音乐会。
毋庸置疑,这样的音乐,师父在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的。
年轻学徒的流行音乐会被用在四十分钟长镜头中,从叙事音乐到背景音乐再重新进入叙事中。
年轻音乐人新获得的自由与陈升的怀旧交织在一起,把现代与传统、颠覆与继承的议题推向台前。
传统除了是压抑创新的负面力量,也是维护价值的正面力量,不仅是民俗,对所有艺术的珍视,都是由这种价值来保证的。
离开了进入日常习惯的美学价值观,剩下的就只能是“书生无用”的消费世界了。
苗族民乐大师实际上已经过世,影片以为他出殡乐队的演奏结束。
这只队伍由其最年长的弟子组成,使用的乐器是苗族传统的芦笙。
大师的死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或许吧。
但这个象征的内涵到底是什么?
毕赣把全部的解读空间留给了观众。
他自己对于空间与时间、诗歌与佛学、身份与传统的思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不过没关系,真正的思考只能有暂时性、妥协性的结论。
《路边野餐》也只是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导演艺术生涯和人生的一个步骤。
下一步怎么走,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原刊于搜狐娱乐,文字版权由搜狐娱乐和作者共享。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文中配图为网络公开资源,作者与搜狐娱乐均无任何权利。
)
个人微信公号Postcoitum++++++++++++++++2016年7月19日更新++++++++++++++++关于卫卫和花和尚的那段,我的理解有硬伤。
感谢豆友四两白干指正,以下是他在回复中的原话:“卫卫并没有被卖掉,只是去花和尚那暂住。
花和尚就是陈升过去的老大哥,自己的孩子被活埋了之后开了个钟表店,还接送孩子们上学放学。
花和尚还在陈升为他儿子要债被严打入狱以后给陈升留了一笔钱,这些前面都有交代。
”原文留着献丑,不做更改。
之后再有人就同一问题指正,也不再回复。
一从直接观影感受来看,《路边野餐》是一部具有强烈梦幻特质,时空交错,诗意盎然的去类型化的典型艺术电影。
即便如此,影片的故事倒并不具有多大的歧义,这不是一部类似《去年在马里昂巴》、《镜子》那样如迷宫镜像般的现代主义艺术电影,也不像《穆赫兰道》那般以惊为天人的想像力构筑人的潜意识流变。
影片叙事的脉络非常清晰,主要的叙事线索基本维持了线性发展的趋势,即是陈升在当下时空的所历所感,与卫卫、光莲、老歪之间的有情互动。
影片中虽然有大量回忆的段落,但并未形成如《镜子》一般的意识流结构。
观众对于回忆部分是能准确清晰把握的,导演毕戆似乎也没有意愿故意扰乱视线。
具体而言,影片中的回忆段落主要是以插叙的方式介入叙事主干。
陈升到老歪家看望卫卫,见到舞厅的球灯,下一个镜头是陈升坐在舞厅中,大红光,旁边有红衣女子(张夕)。
这是很明确的瞬间片段的回忆。
光莲向陈升讲述文革年代用手电筒取暖,下接的一个镜头即是女子用手电筒取暖的场景。
再有光莲与陈升一起吃鸡,此段落结束后,又插入了舞厅中陈升和红衣女子,此时的红衣女子出现在镜子中。
之后类似的段落还有几个,不再赘述。
在不断的当下与回忆交错更替的叙事驱力下,影片到了末段用一个强度很大的长镜头段落作为高潮处理,这个段落包括了当下、记忆与未来。
是将之前交错的时空糅合到一起。
简单概括下影片叙事结构化的过程大概可作如是观:当下-回忆-当下-梦境-当下。
影片的主题也不难理解。
片中多次出现的两首台湾民歌《告别》与《小茉莉》,都抒发了主体对于往昔、对于故人的迷思。
开篇就征用《金刚经》中的著名段落点题,“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按照佛家惯常的解释,世间万物永远出于因果演化中,过去现在未来,永不可得,是故诸相非相,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影片中陈升与光莲两段失落的爱情,即是一种人心的执念,但“诸心皆为非心”。
当下转瞬即逝,往事如梦似幻,未来不可见。
回忆与当下交替行进的线性叙事,其实是以一种螺旋形的行进叙事拓展主体迷失于时间的主题。
陈升作为所思所历之主体,在现实的情境中不断的迷失于回忆中,处于潜伏状态中的爱之迷失爱之固执在当下挥之不去,时时涌现为实际的哀愁,这种涌现由瞬间偶然的点滴状态,渐渐升级为片段式的涟漪状态。
每一次升级无不是对我执主题之强化与升华。
偶尔插入的长镜头调度,比如陈升去找许英那场戏,往事与当下紧紧的被勾连在一起,无可分割,呈现为一种绵延。
这是主体我执之强力影像。
这种我执发展到情节的高潮阶段,形成了一种畸形的时间历程,人之幻觉形塑了记忆、欲望、情感共存,过去与未来共存的梦幻之旅。
我们可以说,毕赣将时间结构化的过程,是既建构了时间的形成历程,又解构了时间永不逆反的线性历程。
过去、现在、未来不可得,即是时间不可得,物化之心不过是虚幻。
这是影片最基本的叙事逻辑与主题内核的互动过程。
二毫无疑问,《路边野餐》最重要的特质即是诗的风格。
诗电影在电影史上屡见不鲜。
在非叙事电影的范畴内,法国先锋派导演喜欢用构图、节奏来制造影像的诗意感,这是一种纯影像化的创作思路。
著名纪录片导演伊文思,其作品《雨》是用非常具有表现性的手段去捕捉雨的形迹。
在叙事电影的范畴内,毕赣本人非常敬佩的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路边野餐》的片名灵感亦是来自塔可夫斯基的《飞向太空》),即是一位诗电影的高手。
塔可夫斯基非常擅长用绵长、细腻、灵动而充满强烈绘画感、构图感的长镜头运动来制造诗意。
《路边野餐》的诗意结构中,最显见的部分肯定是那些毕赣自己写作的诗句,全片总共有七段诗,这些诗都出现在转场的部分,是由陈升来作旁白演出。
必须肯定的是,这些诗作并不仅仅作为意义,或者诗本身在意义层面给予主题观照,抑或作为角色内心剖析而存在的,诗因为朗读的效果同时具有了音乐性,而且以转场的方式出现,更为影片的结构增添了一种节奏感。
仅仅依靠诗句当然不能构筑出一部完整的诗电影。
《路边野餐》的诗意更多的其实是依靠影片密度极高的“意象”造成的。
意象本来是文学修辞用语,在电影中使用这个词有一定的歧义。
语言文字构筑意象的方式与影像构筑意象的方式有着本质的区别。
李商隐名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月明”“蓝田”“日暖”都是意象,需要调动观众的视觉联想力形成一种无法名状的意境,但是在电影中,我们直接见证这些象,这些象都是“实”像,意境是由这些“实”像产生。
在这里我们可以罗列这些“意象”:山洞,苗人,芦笙,野人,荷花形状的帘子,火盆,黑白电视机,磁带,舞厅球灯,瀑布,挖掘机,忽明忽灭的灯光,疯子,绿皮火车,钟,绣花蓝布鞋,瓶中的红花,去掉护罩的风扇,红色桌子。
缘何这些事物在影像中会产生诗意、梦幻感继而成为意象?
这其实是一个涉及到影像本质的理论问题。
著名电影导演、电影理论家、诗人帕索里尼在英语世界最具代表性的一篇论文《诗意电影》曾经触及到这个问题。
在帕索里尼看来,电影具有“非理性的、梦幻般的、初等的、原始的成分”@1,他举例说,“我们都亲眼见证过著名的蒸汽机和它的轮子、活塞。
这是我们的视觉记忆、我们的梦。
如果我们在现实世界中见到了它,‘它就会跟我们诉说’。
”@2在一次访谈中,帕索里尼还以更生动直白的语言对此作了说明,“我的主要就是说影像比文字富于梦幻。
您的梦都是像电影似的,而不是像文学作品那样。
即使是一个声音,比如,乌云密布的天空里的一个响雷和作者所能想到的最具诗意的描述相比,都更有无尽的神秘色彩。
这一点很难解释。
作家必须通过高超的语言学手法找到梦幻的意境,而电影和具体的声音就接近多了,不需要任何装饰。
它仅仅需要营造一个雷声轰鸣、乌云密布的天空,立刻您就能感受到跟现实一样的神秘和模糊的气氛。
”@3所以,在帕索里尼看来,“电影语言根本上就是一种‘诗意语言’”@4。
按照帕索里尼的理论,对作为创作者的毕赣而言,以他的现实之眼来判断,如此种种事物在现实中如果具有诗意,经过影像的过滤也可以有诗意。
这是影像的魅力所在。
对于影像创作者来说,重要的是具有发现诗意现实的眼光。
从影片呈现的效果来看,毕赣制造的这些“意象”成功地将写实化的生活形态抽离,白日梦、虚空的意境效果正是靠着这些意象达到的。
从手段而言,这种构筑诗意的方式算是巧妙的捷径。
对于诗意的表达,影片中还存在着一些特殊的手法,这是依靠场面调度完成的。
陈升找仇家许英问清楚斩手指前因后果那场戏就很有特色。
先是拍摄陈升在台球房找老歪的段落,接着插入找许英的回忆段落,这个段落的末尾是镜头慢慢由右往左横移到红色的桌子,接着雨水滴落在桌子上,镜头再横摇,又转回到了当下现实的状态──陈升和老歪打架。
这是空间内时间的移转,镜头的延续产生绵延时间的感知,红色的桌子隐喻着争吵/暴力,雨滴同样蕴蓄着时间的流逝。
就是这么一个镜头,时间,暴力,伦理,情义的纠葛被缠绕到了一起,中间悠然产生一种凄迷的流逝之美。
更精彩的一个镜头是陈升回忆出狱的段落。
这也是个长镜头段落,车在蹒跚公路上逶迤前行,陈升的回忆与好友的讲述包括了挖煤时违反规定被举报的段落,老师傅的笑话,母亲将房产证托付给陈升,照顾卫卫,开诊所等事宜。
逶迤盘旋而行的汽车路线将视觉空间变得扭曲,往事如烟,这种空间处理方式不仅涵盖了回忆的内容,更是表现了回忆的方式,琐碎,片段,扭曲,缠绕。
毕赣本人在采访中多次表达过对一些几位亚洲艺术片经典导演的敬佩,这个镜头其实非常像阿巴斯。
陈升在盘山公路上开摩托,背景音乐是林强电子乐的片段,则毋庸置疑是致敬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
至于阿彼察邦,致敬的段落则应该是野人、苗人的带有神秘主义的意象与文本。
但这一切只不过是致敬,毕赣的分寸感在这方面控制得非常好,《路边野餐》在整体精神内核方面与这些大师还是非常不同,毕赣没有落入窠臼,做简单的临摹游戏。
三无论是影片的前期宣传,还是就事后观众、影评人的反响来看,《路边野餐》长达四十二分钟的长镜头是影片最受关注的点。
长镜头从来也是有企图心的电影人、电影理论家所一直特别愿意面对的议题。
巴赞与爱森斯坦,长镜头与蒙太奇的争论甚至就是一部电影理论的简史。
在电影史上不论是拍摄艺术片还是商业类型片的导演都曾经使用过超长的镜头。
这些镜头在不同的电影语境中也呈现出了不同的功能、意义。
希区柯克一镜到底的《绳索》,主要是为了试验舞台剧的效果。
奥托•普雷明格(Otto Preminger)喜欢使用长镜头是因为变形宽银幕的发明使得正反打镜头中角色的脸部表情失真。
罗伯特•奥特曼《高斯福庄园》使用长镜头,是为了制造镜头移动的芭蕾舞效果。
沟口健二的长镜头类似卷轴画徐徐展开,移动过程中波浪起伏的节奏又令人想到净琉璃等说书的节奏感。
@5战后的东欧导演非常喜欢长镜头,像是杨索就特别喜欢长镜头内的调度,演员的出画、入画甚至变成了一种政治隐喻。
塔可夫斯基将诗意长镜头的美学发挥到了极致。
阿巴斯的长镜头比较迷恋探索纪实与虚构的暧昧地带。
侯孝贤的长镜头用显隐的方式调度观众的视觉注意力。
毕赣这个超长镜头从影史来看,倒是没有可以近似可参照的样本。
这个长镜头是出现在影片一个小时过后,陈升坐火车去镇远,在空无的车厢内做了一个梦,梦到去了一个名叫荡麦的小镇。
在荡麦他遇到了长大的卫卫,卫卫的女朋友,理发店理发的女子,乐队,情到深处他向理发店的女子唱了一首《小茉莉》。
整个段落镜头是跟拍的效果,人物处在不断的移动穿行过程中。
如前文的叙事结构所分析,这个长镜头是对之前过去/记忆交替结构的一次延续式的变奏发力。
之前的镜头本来也就是以长镜头为主,在不断的反复之后,就镜头时长来说主创希望有一次爆发式的高潮表现。
而就文本来看,陈升对于亡妻、往事念念不忘的追忆,亦需要一次满足。
他对亡妻的爱,在狱中学会的《小茉莉》这首歌,极度渴望地要表现出来。
而为了完成梦境效果的构建,长镜头的封闭性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这个长镜头将整场戏封闭凝固,变成块状。
更值得考量的是,这个长镜头内的角色始终在游走穿插,而游走穿插的方式的循环回路式,角色之间不断的碰撞,离开,又碰撞。
卫卫的女朋友甚至直接在桥上走出了一个大回路的环圈。
这无不对应着封闭性的时间结构。
这亦是将闭锁时间作影像空间化处理的尝试。
所以,从理论上来看,这个长镜头是作者有着充分的逻辑考量的,并非简单炫技式的为了长镜头而长镜头,但实际上我们的观感却是有着比较大的落差。
这个长镜头由于部分技术上的瑕疵,实现效果并不好,从镜头的一开始,整个目的性就过于强烈明确,这让观众不由自主的会分心考量,镜头大概在什么时候会切断,镜头的完成度如何,以致最后会生发出一种莫名的游戏荒诞感。
更令人觉得有比较大的错位处是,从影片整体的结构来看,这块凝固成块状的长镜头段落非常的写实。
它真正产生的效果其实是以虚生实。
之前通过大量意象,大量诗句旁白,插入式片段构筑的虚实相生的诗意梦幻效果,在这个段落中是看不到的。
它一点都不梦幻。
毕赣对这个长镜头的设计意图过于明确,过于强烈,最终变成了一种图解式的概念。
梦境最迷人之处是让人突然意识到梦境后的惘然与了悟,《穆赫兰道》的震惊体验即缘于此,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魅力亦在于此。
毕赣则是反其道行之,长镜头启动一开始(镜头还抖动了几下,犹如一次加速)就让观众意识到了长镜头的开端,意识到要做梦了。
很多时候,这个长镜头予人的分明是如鲠在喉的体验。
可以说,这是一次实施意图与目的效果违逆的表达。
总结来说,《路边野餐》出自一位年仅二十六岁的新人导演之手着实令人讶异惊喜。
一位初出茅庐的导演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成年人世界的复杂情感,并且能够用高度饱满诗意的影像构筑一个充满了虚幻交错时空的白日梦世界,实在难能可贵。
尽管那个长镜头的失败是一个明显的瑕疵,一次因为过度计算的得不偿失之举,但以乐观的心态而言,这个长镜头何尝不是毕赣锋芒才华的显露,以此我们应该对他的下一部作品抱有最强烈的好奇心。
注释:1、2 汪民安,郭晓彦. 意大利差异.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 185,184.3 皮耶尔•保罗•帕索里尼. 异端的影像:帕索里尼谈话录. 北京:新星出版社,2008.151.4.同15.佐藤忠男.日本电影史(上).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64.
是路边野餐呢,还是路边乱炖啊……大杂烩太严重了,脱离现实就是超现实吗?生拼硬凑,不开心。
盘山公路上的机车、山谷中行驶的列车、黑帮又敏感的少年时代,台球厅和老歌,毕赣的贵州犹如侯孝贤的南国,跨越岁月经历成长,记忆的野人被捉住,梦有魔法,能让时间倒流,原来终究游回到原点,寻找之路漫漫长,诗意地捕捉被遗忘的人、事、物,消隐瞬间迸发的恍然呓语,时空在幻觉中相融
奔着80年代朦胧诗去的,方言遮盖了略显矫情生硬、堆砌出来的老式文学梦游情怀,意外的是中间长镜头的“布鲁斯”段落,精细准确地建立了乐声飘渺的空中楼阁、离世愁语。
神秘,甚至有点奇幻,念着诗的农村乡土奇幻,意识流似的情绪流动。以我现有的观影经验,无法把它套入任何一个套路里,也说不出任何哪怕是有相似感觉的另一部片,很独特。但不怎么喜欢。
纯属辣鸡,求求你们不要夸他那个辣鸡长镜头了!那种长镜头跟行车记录仪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是个走心的电影,结果变成了一个炫技的电影。前半段无聊的差点睡着,后半段终于绕到主题上,但是剧中人物性格单一,个个都是性冷淡诗人风,让人麻木。是不是只要长镜头就能得奖?导演是不是用osmo跟拍的,全程晃的人心慌,除了镜头很任性,没什么意思。同样以诗串联,《诗人出走了》要有趣许多。
一部相当“玩把戏”(无论是时间上、光影上、还是意识上)的电影作品,谈不上喜欢或欣赏,但由衷地佩服毕赣这样敢于把梦任性地做进影像片段、做到大银幕上的电影人。诗句像是在对静静流动着的、迷蒙的画面补充梦呓般的注解,另一方面,电影本身也像是纯粹为了这些句子所配上的片段经过编排后的组合。
赞美长镜头,时空的闭环,一个漫长的形式原谅了所有碎片。
原来挖掘机是这样下坡的呀。小茉莉真好听。
先短评,后长评:我就一句公道话——普罗大众的灭顶灾难、电影迷的沉思与惊喜、学院派影评人的狂欢。
年纪轻轻就奏出了如此纯正的乡镇迷幻摇滚,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奇才。话说整部片,土是真土,迷幻也是真迷幻。虽然时不时以为是侯孝贤《南国再见,南国》里的镜头穿越过来了,尤其是陈升骑摩托的几段长镜头,但依然有属于导演自己的好几处惊喜镜头。少年迷恋侯式长镜头就像酒鬼迷恋酒。
三星半。摄影机的存在大于一切,是有意识又主动的“做”一个东西,如果以此为基础,角色或者场景作为提示摄影机出场方式可稍微再设计多样一些。长镜头头尾反而是好的,为了填充长镜头内容太工于设计,凯里介绍和踏血里写在墙上密码一样是文艺腔表达,几个演员表现也不是最准确的,是奇异的化学效果。
大部分时间os:这导演想干嘛?好歹毒的影像,拍这些干啥?里面的人想干啥?时钟、野人、酒鬼、水里的鞋子…什么鬼东西。啊听到童声小茉莉出来,我才感受到一点慰藉,儿歌前所未有的好听🙏镜头也是莫名其妙,一个大脑袋出现在画框,干啥啊= =有种硬着脑壳拍下去的感觉。但是导演能把如此任性的东西给这么多人看且有人得到共鸣,这是一种多么大的优越啊。
呵呵,千万不要一看到长镜头就觉得很牛逼,无关的,“怎么用、何时用、为什么用”和“用”是两把事。我想这估计是我看过的最粗糙且毫无意义的长镜头了,嗯,没有之一。哦,还有就是别动不动就冠以“诗”的头衔,哪来的底气?
后半段的那个长镜头是神来之笔,有种令人向往的自由,这是我今年看过的最好最有诗意最令人沉醉的一个镜头。
是的,时隔四年再看,依然不喜欢。不喜欢的点在于:业余演员的生硬感(害怕镜头),对小镇乡村无感,甚至觉得很脏,很多无意义镜头不能理解,比如倒水倒10秒,走路走三分钟之类的。
挺美的影片
那段40分钟的长镜头观影感觉奇妙,宛如梦一般。导演对时间的表象和安排处理巧妙。电影中有许多新颖的手法,如诗句念白、跳切、时空的非线性处理,梦境等等,非常好,但是太过沉浸于私人情感,寻找的主题未见升华,剧本结构上也有点前轻后重,综合评价3星半,值得一看。
值得多看几遍,很多细节第一遍看注意不到。就像毕赣自己说的,第一遍看,“是去淋了场大雨”。要第二遍,才会注意到地面上溅起的水花,路边被雨打残的一棵草,雨里匆匆跑过的人,他们脸上欣喜或者忧惧的神色。熬过前半部,所有细节浮现,淅淅沥沥的水滴在一起,最终拼成一个穿越时间黑洞的梦境。
好几回镜头开始瞎跑,有些诗意情绪插入地也不自然。败笔是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