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塔：反转星球

电影大部分场景拍摄于长春，一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城市。

灰蒙蒙的天空，凌乱的小巷，不断拆毁又重建的街区。

离开东北已经七年，早已记不住城市的面貌，对影片中的地标性街道也仅存模糊的印象。

但人的感官的记忆却比大脑更为牢靠和恒久，角色们的乡音，奶奶的烙饼，以及总是追求热闹的大家庭氛围，不断提醒着我，我曾经就是脱胎于这样一个地方。

东北的城市，寒冷逼人。

但比这严酷的气候更能赶走人的，是特殊的历史背景和不断凋敝的经济环境。

稍有理想和能力的东北年轻人，仿若蒲公英的种子，飘零四方。

东北人，成了中国当代社会的游牧民族。

《别告诉她》中，将这种“游牧”的地理范围扩大到了全世界。

Billi六岁的时候，一家三口就移居美国，吃了很多苦后终于拿到绿卡，成为美国公民；浩浩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定居日本，并娶了位日本媳妇；Billi的姑姑虽然尚在长春，但早已计划着将不满十岁的儿子送去美国读书。

坚守在故土的，几乎只剩下了老人。

这样的家庭，在东北比比皆是。

导演借Billi的眼睛完成了对两种文化撞击的第三方观察，或许其中不乏一些刻板印象，但你很难说它们不是写实的。

导演作为一名华裔，她创作这部电影的的意图有极大可能是呈现东西方文化的割裂。

但作为一名中国观众，我更愿意从生命观之分歧的角度去解读这个故事。

奶奶被确诊肺癌后，家中长辈乃至医生几乎毫不犹豫地将病情隐瞒下来，只说是轻微感染，而从小受西方社会个人主义熏陶的Billi则天然地认为，患者有权利知晓自己的病情。

“万一她还有什么想做的呢？

”Billi问。

“她没什么想做的。

”姑姑说。

家人不仅否决了奶奶的知情权，也一并决断了她的余生。

创作者将个人的困惑代入到Billi的两难境地之中。

告诉奶奶病情，可以让她充分利用仅剩的生命，去完成哪些没来得及完成的夙愿，但同时他们也会面临着一个风险：患者在知晓真实病情后，会因恐惧而加速生命的萎缩。

死亡，一向是中国人日常语境中的禁忌。

没有人愿意严肃地讨论死亡，一旦提及这个话题， 大多数人会别过脸，以“说什么呢”转移话题。

很多楼盘为了讨吉利，13楼上面要么是 15楼，要么是13A楼。

连《论语》中，也常见“未知生焉知死”这般暧昧不明的句子。

Billi的困境在国内有相当的普遍性。

当影片提出这样的选择题后，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位我颇为尊敬的长辈。

他是我的姨父，他们一家住在与我家仅一街之隔的地方。

我带未婚夫回家见亲朋时，姨父拍着我的头说，一定会去喝喜酒，再为我包一个大红包。

然而就在我婚礼前夕，他因胰腺癌去世。

从确诊到离开，仅仅二十三天。

起初，家人为了宽慰他，使用了和片中一模一样的谎言：只是感染发炎，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但随着癌痛加剧，所有止疼药全部失效，谎言也就不攻自破。

当患者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患者与家人之间几乎就变成了两种谎言的博弈。

家人继续修补漏洞百出的谎言，而患者为了安抚家人的情绪，明知自己已时日无多仍会假装相信家人的做戏。

在这个阶段，你很难再分辨出那些谎言到底是为了欺骗对方，还是为了欺骗自己。

片中的奶奶会不会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病情？

她对家人表现出的乐观和淡然是否也是一个谎言？

突然从国外回来的孙女，在婚礼上失控痛哭的孙子，始终愁云满面的儿子，还有吃了很多药也治不好的咳嗽……种种迹象串联到一起，很难不令人起疑。

或许存在一种可能，奶奶也在配合着家人的表演，将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伪装成一场喜庆的婚宴。

这种双向的谎言搭建起一个保温箱，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大家庭表面的和平喜乐。

说谎是不对的，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在美国长大的Billi，起初抱持着这样非黑即白的观念。

但在回国期间，她的想法渐渐发生了扭转。

这并不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胜利，而是关乎我们面对生离死别时，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无奈之举。

奶奶作为一个被所有人担忧的病人，关心儿子的身体，操心孙子的婚礼，牵挂着孙女的终生幸福，却唯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态度敷衍。

这种对家庭的奉献精神与自我意识的缺乏，令Billi意识到，或许隐瞒病情，让奶奶看到家人们的和乐美满，才是最好的处方药。

所以在得知奶奶委托其他人去取检查报告时，她第一个冲去了医院，给报告做了手脚。

片中奶奶的形象，不仅仅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她也是影片叙事的核心，几乎全部情节与角色都围绕她生病一事而设置；奶奶还是这个松散的家庭最后的引力，爷爷去世后，只有她才能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人再次聚在一起；她更是Billi和浩浩与故土最后的关联，两个连中文都说不好的年轻华人，因为这血缘深情，才会对陌生的祖国产生一丝眷恋与文化认同。

中国发展得太快，快到故地不可重游。

Billi坐在出租车上回家时，不断回望这个城市，不断发问。

那栋房子还在吗？

那个公园还在吗？

不在了，都不在了，那些承载了她对这个国家记忆的地方，那些曾经陪在身边的人，全都化成了漫长时间中轻飘飘的影子。

唯有奶奶，还带着她童年的体温，让她在艰辛的异国生活中抱有一丝温情。

她临走前紧紧拥抱奶奶，亦是在拥抱自己与这片土地仅存的联系。

电影的正片是开放式结局，没有明确告知观众这种中国式的处理方式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是电影花絮中，出现了导演本人的奶奶的影像，并附上了一行小字：奶奶确诊癌症已六年，至今仍然健在。

或许，这是这位华裔导演经历了两种文化交锋之后，对所谓善意谎言的温柔认可。

三星的片子，我给四星，多加一星属于鼓励，表扬它是迄今为止表现大陆华人最准确的美国电影。

我还相信，如今华裔移民越来越多，搞文艺的海二代也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归国交流越来越频繁、中文水平越来越高、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兴趣会越来越浓厚、对大国现实社会的认识和感受会越来越深刻，那么未来的西方影视对中国大陆的描述也会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准确。

我还建议把本片、《喜宴》和《父后七日》打个包，称为“了解华人婚丧喜庆三件套”。

虽然好评如潮，但我对这部电影却抱有少许存疑和批评。

首先，剧情构造上的某些夸大不太令人信服。

① 这两位早已成年的日本孙子和美国孙女何以会对国内奶奶抱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我不是不相信他们有感情，但哪里可能深到电影里表现得那般庄严肃穆、动不动泫然泪下？

在父母健全的情况下，如许深厚的越洋隔代感情简直不可思议。

通常海华长辈都是在孙辈幼年时期照顾他们三五年，之后顶多是每一两三年暑假回国探亲见面，这样的祖孙感情恐怕只有电影表现的浓度的50%。

② 电影里，奶奶从座机直拨打电话给孙女，看那意思还是经常性的、没事就闲聊两句的那种。

我以为这几乎不可能。

请问她俩要聊什么？

一个是参加过朝鲜战争的广场舞大妈，一个是生活在纽约的垮里垮气的艺术工作者，有什么好聊的？

而且，就凭孙女那口破中文？

她们之间如何有效交流（而且要经常性地）？

我还真是很好奇，希望电影给我演示演示。

③ 在长春医院里，奶奶的主治大夫居然是英国海归。

这个我也高度怀疑。

如今海归小留不稀罕，但能在英国读到医学院，还会回国吗？

英国医生稍不如北美医生待遇矜贵，但也是绝对的“高社经地位”人群（收入高、社会地位高）。

而国内的白衣天使常常无奈自嘲为高危职业。

为什么弃“高社经”、赴“高危”？

这真令人费解。

而且国内医学院的学制与欧美并不兼容，国内医院要怎样才能录用英国海归呢？

总之，我判断这是导演兼编剧的主观臆造罢了，为了戏剧效果。

以下资料来自某乎：整体来说，英国医师的全职平均收入为114,600英镑，中位数为95,000英镑。

男性医师的全职平均收入为125,400英镑，女性医师的全职平均收入为80,600英镑，全职医师的收入比女性全职医生收入要高出56%。

全科医师全职平均收入为104,300英镑，专科医师全职平均收入为116,100英镑，专科全职医师收入男性更高。

三分之一的医师从事兼职，兼职医师的额外平均收入为8,300英镑，中位数为3,000英镑。

女性医生从事兼职的人数比男性医生多，兼职医生年龄在65岁以上居多。

相较而言，英国医生的收入是西班牙同行的2.5倍，并比法国多出了三分之一，并略高于德国，但为美国收入的二分之一。

当然，特别喜欢本片的观众大可把上述问题当作细枝末节，忽略就忽略了。

不过，我对剧情还有两个比较深层的批评。

① 奶奶这个人物并不可爱。

她在故事里是个红楼梦贾母式的存在，高居传统家庭泉力结构的顶层，她的今天可能是所有中国老人的梦想。

从女主妈妈（奶奶的儿媳）的口中，我们明白地知道这是个把全家管控得紧紧的强悍老太太。

影片把儿孙们对这位家族泉威的服从一概描写成大家自觉自发的敬爱，无非为奶奶的人物形象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更有可能是导演自己并未深刻读懂这些中国式人际关系。

但我表示反对这样一种对传统家庭威泉的、不明就里的正面宣扬。

另外，我还有理由延伸臆测一下：这位奶奶很有可能就是一位“老了的坏人”、一位到世界各地唱red 哥的老太太。

② 小姨奶奶是个“诡异”的存在。

开始我以为她是单身孤寡、所以跟姐姐一块儿生活，后来剧情里说她的丈夫长年在深圳打工。

那么，小姨奶奶为什么牺牲自己的家庭生活、多年来全心全意地照顾自己的姐姐？

显然，这背后深埋着某种经济条件悬殊造成的难言之隐。

爷爷奶奶看来都属于“离休”干部，即使不是高干、小高干，也是养老无忧的。

而姨爷爷姨奶奶很有可能是下冈工人，60多的人还要夫妻分居、奔波异乡，可见家境较差。

可以猜想，奶奶对这个妹妹素来一定也是有接济的，所以妹妹照顾她当然还包含有感恩的成分。

然而，影片把姨奶奶给奶奶当保姆这个事实100%解读成手足情，别的啥也不提，这应该也是导演自己对大国现实并不理解，所以她不加思索地又扯了条温情面纱盖了上去。

好在，影片仍然是诚实的，镜头中再现的大国人事都是真实可信的，它的不足只在于它的误读。

我想，对于6岁移民的小王导演，就先不苛求了。

至于病情是“告诉她”、还是“别告诉她”，这不是一道是非题，而是个选择题。

各人、各家情况都不同，更没有标准答案。

我司旁边新开了一家Alamo Drafthouse Cinema，特点是有一个租古早DVD碟片的小店和可以一边点菜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的放映厅，今天S又恰好没课来妈妈的公司混，于是晚上我们一起看了这部Farewell。

早就听说这是一部催泪与幽默齐鸣的电影。

故事讲一个从小移民美国的女孩听说住在中国的、从小一手把她带大的奶奶得了只能活三个月的肺癌，于是全家从五湖四海一起回到中国，名为举行孙子的婚礼，实为“见最后一面”的瞒着奶奶善意谎言。

女孩Billi的美国教育让她觉得荒唐：怎么可以对当事人隐瞒病症的事实？

而在中国，人人都觉得这不是问题，因为人人都这么做。

电影有个悲伤的主题，要按照《渴望》或《唐山大地震》式的中国家庭伦理剧来拍，估计得洒出一盆狗血；而这部电影则把悲伤拍出了温馨和幽默，甚至是“好看”的感觉。

在大部分时间里——大概从十五分钟开始吧，我手里就攥着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出声；电影完后，一女孩在洗手间里跟我说：幸亏今天没画眼妆。

好久没看过这种倾泻情感式剧情、还不让人觉得苦情的电影真是太难得了。

但说到底，这部电影的目标受众还是美国观众。

正如前文所说，这样的事情在中国根本都拍不成电影，因为每个人、每个家庭都这么干。

所有人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着他们认为为你好的事情。

Billi的妈妈在她爷爷去世时没有告诉她，因为她还在学校，“学习重要”；导致她心理一直觉得爷爷就这么消失了，在她心里最易碎的和故乡的最后一点联系也就这么没了；这次奶奶生病，她妈妈也没告诉她，因为“你那张脸肯定瞒不住”。

但同时，怎么能说她妈妈不爱她，他们不爱她奶奶呢？

正是因为爱，才让她妈妈培养她（在生活中，培养Lulu Wang导演）音乐和写作，让她有了今天的发挥空间；才让他们想让奶奶高高兴兴地去世，正如奶奶当年当年对爷爷做的一样，直到瞒不住，才告诉他实情。

在深夜的酒店大堂里，爸爸和伯伯有一段深刻的对话，基本上在探讨西方和东方的亲情方式孰优孰劣。

似乎并没有对错，但有趣的是结尾放出现实中奶奶的镜头（几乎和电影里一模一样），字幕说：从确诊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奶奶依然健在。

如果他们选择告诉奶奶实情，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我很喜欢这个电影的很多细节：Billi坐在地上哭，说她小时候爷爷带她抓蜻蜓，她刚说完我就泪目，因为这太真实了，绝对是导演的亲身体验，作为一个六岁就和家庭移民到美国无亲无故的女孩，那是她残存的对故乡童年的最后记忆。

这样的细节，彻底勾起了全场观众对祖辈和童年的回忆——不过哪个族裔，哪里的移民，谁没有个这样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呢？

在酒店里，Billi抱着借酒宣泄的堂弟的头，两个家族唯二的第三代互相安慰，只有他们有着孙辈对祖辈的共情的爱，却因为一个说英语一个说日语无法交流；还有妈妈和奶奶的婆媳关系，从妈妈的视角看奶奶的控制欲也是所有文化的共同点；另一些细节似是导演故意突出东西方文化差异，比如拔罐和餐桌上的对峙；但想到电影还是建立在东西方差异上并且面对美国市场，也无可厚非。

电影很多镜头我也喜欢，能看出导演的科班出身，比如深夜酒店的大堂，生死对话中，霓虹灯照在Billi的脸上；还有低镜头拍酒店里坐在地上哭的Billi，这里演员的发挥也让我看到了一个比戏剧演员更好的Awkwafina；导演对音乐的运用也让我看到了她的古典音乐出身和特色；但有些镜头让我觉得有些过了，比如知道奶奶没看到诊断书时一家人雄赳赳的慢镜头，让我觉得导演似乎想往艺术片上发展却没有成功的努力。

最后说一下我知道这个电影的过程。

某天和公司里一个管着一万多人的老大闲聊，他知道我是中国人之后说：“你看过The Farewell吗?好看的。

”老大本身是个印度移民家庭出身，而这个电影又是我和一个普通话说得比中国人还好的美国女教授一家一起看的，这不得不说明这电影本身的魅力和它讨论的普世感情。

3.8星。

东西文化差异的片子不好拍，时不时就会落入刻板印象窠臼里。

本片起手和结尾巧妙地用了美国式的表达形式（华北背景新移民、简单的家庭矛盾、直白的对话设计），把（西方）观众带入和引出。

然而故事中间却是非常东方的表达，私人化的生活细节充斥其中，直击（东方）观众的内心。

（果然是导演真实经历改编，不然不会如此细腻动人。

）不难看出导演学习了李安式的“饭桌”场面和贾樟柯式的老城怀旧场景，三代女性之间细腻写实的互动让人想起金雅琴《我们俩》及其他女性作品。

女性视角在这个东方家庭故事里起了很好的作用。

西方独立女性挑战东方父权社会。

本片也实在地揭示了中国家庭的一些特点（爱替别人做决定、以“为他好”为借口、爱隐瞒），但导演却似乎只想比较，无意批判，所以结尾是虚弱的，女主并未为奶奶做些什么，并未真正挑战东方家庭固有模式，眼睁睁随大流。

片尾曲without you很犯规。

看完后感觉打三星或四星都有点纠结，三星半吧。

这部《别告诉她》，虽然是在长春拍的，但能看出导演根本无意挖掘长春更深层一点的内核。

导演只是借长春这个场景讲故事，这个故事可以发生在长春，也可以发生在中国任意北方城市。

也就是说，长春在这部电影里是空壳化的浮光掠影。

看完电影搜导演简历，发现至少从其简历来看，这个导演跟长春的确没什么关系。

看完本片多少有些失望，只是有些情节和细节的确能引发思考。

例如一些关于情感如何释放、情绪如何宣泄的思考。

但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这可能挺奢侈的，能活着就不错了。

生活的重压让情感变得很粗糙，甚至根本就没什么情感了。

看本片导演简历，能看出这个导演自己的家庭，以及她编剧的这个故事的女主家庭，都有点红色背景。

这就能理解了。

这就像在红楼世界里，宝黛天天想情感问题，丫鬟小厮们肯定不能说没有情感，但想的更多的必然是生存问题。

说到这儿，我想起我前天听到一个经常捡垃圾贴补家用的长春老人跟别人说起某个刚去世的老人，她说：“不知道他是医院死的还是在家里死的。

如果是在医院里死的，那得花多少钱啊。

在医院里能死得慢一些，天天打那么多针呢。

如果是在家里死的，死得可快了，还不用花钱。

”长春这几年，捡垃圾的老年人越来越多了。

所以说什么这是一座最具幸福感的城市，我是不信的。

本来就想写条短评，结果越写越长，超出短评字数限制了。

最后总结一下，情感问题的本质，是带宽问题。

如果没有充足的带宽，肯定不会有能用“幸福”来形容的情感交流。

如果一个人的带宽都被生存焦虑消耗没了，这个人会变得没有内心，没有情感，只能混吃等死。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切改变的契机，就在于“带宽”这两个字。

把这两个字悟透了，并且有决断，有行动，也许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命运，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女成为有情感生活的人，就像《别告诉她》这部电影的导演，以及她写的这个故事的女主。

建议想拍好中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导演还是先沉淀下来去了解两边的文化，不要在欠缺火候和内涵的时候急于表达自己。

这部电影是在试图用一个温情的故事去包裹创作者自身的立场和价值观的评判，作为温情故事，它因为夹带私货而不纯粹；作为导演的视角立场展示，它太肤浅和急迫。

首先，这部影片让我觉得导演是按照一个她所理解的中西方文化价值观差异和她所见到的“中国特色图景”列出了一个list，然后按照这个list去构建了一个故事，就像按关键词编故事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点，这使得电影中的很多桥段看上去非常生硬和不自然。

在每一个人物登场的时候，我很直接的感受就是，我被导演强行灌入了一个她想表达的概念，一个她看到的中西文化冲突，一个她想表达的立场。

她太急切了，急于传递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以至于忘了她本应该选择合适的电影语言与观众沟通，而不是赤裸裸地一股脑儿全摊出来。

为什么会有很多观众会觉得尴尬和不适，因为这是一种侵扰，侵扰多了，就变成了侵略。

第二，典型ABC视角，确实是导演眼中真实的中国，但这真实只是基于她的视角而言，这并不妨碍她是站在充满优越感的制高点去采集和评论一些表面的现象和价值观的。

我想说的是，这部影片中出现的所有让观众不适的点，并非观众太敏感，而是导演有意为之。

很显然，只要涉及到“中国特色”图景，比如城市面貌，是丑陋的；人物群像，是丑陋的。

有人觉得中国的小城镇确实是这样的，街景房屋确实不好看，确实有一出火车站就围着你的黑车司机，确实有特别话唠打听你家人在美国做什么的路人。

但是想想，那些陪酒女，婚宴外无聊瘫着玩手机的服务员等等，有很多对故事叙述没有任何帮助的图景，也要安插在故事里，为什么。

镜头会说话，镜头可以表达导演的态度和感情。

比如齐声喊口号的服务员，这个场景是在一个黑场后，突然出现，切了由近到远三个景别，而且服务员们都是正视镜头，和其他场景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所以很多场景，到底是在纪实还是在judging，观众不傻，能感觉得到的。

出现这些ABC眼中采集到的奇观，不是为了故事服务，而是导演急于输出自己眼中的中国的一种体现。

我之所以会觉得导演只是采集现实的表象，是因为深入了解后和肤浅的一瞥下的表达，在镜头和内容上的展现上会有质的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观众不接受这部电影，却很欣赏一些也具有明显批判性的作品。

第三，这部电影中对不同文化价值观的展现很生硬。

比如让爸爸别抽烟结果被叔叔说：“他是你爸爸！

你不该管他！

”还有故事的主线骗奶奶，明明这只是全球都有的善意的谎言，非要借此讨论中外价值观差异说中国人的生命是集体的不是个人的，还有刻意多次借角色之口讨论中国好还是美国好，很多人物都被赋予一个很刻板片面的形象，并且台词真的很尴尬，首先大家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其次台词也没有任何文学性和价值可言，很多对话显得莫名其妙。

在家庭聚餐那场戏里，我真的感觉被导演挑战了底线（很久没看手法这么幼稚的电影了）。

她以为自己组织了一场代表中美价值观的激烈的presentation，但实际上，这就像幼儿园的过家家，你当好人，我当坏人，一来一往，针锋相对，每个人物形象都只能说出被分配好的人设所能说的话。

就不说这个场景已经脱离了故事主线（hh导演自己开了一个sidebar），这场戏会让观众明显意识到，他们在观看一场拙劣的角色扮演，而不是观看一个故事。

看看这糟糕的对话。

“在美国赚到100万美金需要多久？

” “很长时间。

” “真的假的，在中国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再怎么样也不能说中国的不好，别忘了，你们都是中国人。

”“我们现在应该算是美国人了，我们拿的是美国护照。

”还有Billi的妈妈，真是频出金句。

讲Billi得到了教堂钥匙可以弹钢琴然后一昂头：“这就是美国！

”，“说不定你家宝去了美国之后就跟我们家Billi一样对钱不感兴趣了，他只在乎自己想做的事儿。

”，“你觉得中国好你干嘛不搬来中国住”等等一系列话，趾高气扬的态度表情和充满挑衅的语气，其他场景看不到她对老人和其他家人的尊重不说，老太太都收尾说大家说点开心的，她还继续挑衅玉萍。

说真的我都心疼她扮演的是亲美的人设，家庭聚餐这个场景让角色的片面性一览无余。

有一些现象确实存在在当今的中国社会，比如中国式婚礼，比较土的建筑和街景等等，但是很可惜的就是导演的表现功力不足，仅仅肤浅地将这些现实的表象罗列在影片中，刻意且累赘，没有思考，也没有利用好，对故事毫无帮助，只能感受到表达功力的不足。

可以说这部影片只满足了外国人的expectations，因为他们心里预设的中国是这样的，如果说是取悦西方观众，不管有意无意那确实是有的，观众会在看到了符合自己认知的内容的情况下产生愉悦和满足感。

透过Billi这个角色，我可以感受到导演或一些华裔群体对故乡和故人的留恋，但也通过导演的镜头语言，感受到他们一边在留恋，一边也在鄙视。

这种复杂和割裂的情感身份，也是中国观众可一窥的华裔群体之中的奇观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癌症”似乎已经成为我们经常能看到或听到的字眼。

你有没有害怕过，自己爱的人得癌症？

亦或者，你有没有担心过自己某天身患绝症？

如果这一不幸真的发生，你会选择将病情告诉自己所爱的人，还是隐瞒？

换个角度，你希望自己是知情还是被蒙在鼓里？

这是在看完《别告诉她》（The Farewell）后，一直盘旋在我脑海中的问题。

这部讲述海外华人与故土亲人之间牵绊的电影，竟然让我在夜里辗转难眠。

Part1影片的故事并不复杂，讲述的是一个华人家庭的奶奶被诊断罹癌，但家人选择隐瞒奶奶。

于是，定居在不同国家的家人，假借一场婚礼的名义，全部回国见奶奶最后一面。

在纽约长大的Billi无法理解家人的做法，因为在美国，向病人隐瞒病情是违法的，可是母亲告诉她，在中国，很多家庭都选择这么做。

在父母回国后，Billi忍不住偷偷买了机票回去看奶奶。

因此，一场中西文化的冲突，在这个大家庭中上演。

电影《别告诉她》的开头，标注了一句Based on an actual lie. 故事的原型，就是被评为2019年最受关注的华裔女导演王子逸。

那是发生在王子逸家中真实的故事。

她熟练地以一个深刻的、表演生动的“善意谎言”来捕捉家庭中复杂的张力，将文化差异性和普世性的情感结合起来，引起了不同文化语境下，观众共同的情感激荡，也让这部影片获得了圣丹斯电影节“最受观众喜爱影片”，并有望成为奥斯卡热门影片。

Part2电影中，80%的对白都是普通话，90%的电影片段，都在故事原型的家乡长春拍摄。

除了女主角是亚裔女星奥卡菲娜，100%的演员全是陌生的亚洲面孔 。

而且，电影里的小姨奶奶居然是导演现实中的小姨奶奶，还有片中的酒店，也是现实中办酒席的酒店。

故事的背景也很真实。

当Billi从纽约飞回长春，一出机场，就遭到形象粗犷的出租车司机们围堵，坐在的士上，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下，远处未完工的建筑和塔吊高高耸立，市里清一色毫无特点的住宅楼，晚上烟尘缭绕的烧烤摊，新建好但电梯坏了的酒店，帮比莉搬行李时，询问很多她家庭情况的酒店服务生，管客人统一叫美女的按摩店店员等等镜头，描绘出一个典型的东北城市。

片中一直居住在长春的奶奶，是影片叙事的核心，几乎全部情节与角色，都围绕她患上癌症一事而设定。

爷爷去世后，奶奶是这个松散家庭最后的凝聚力，只有她，才能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人们再次聚在一起。

在这次以婚礼为名的团聚中，奶奶关心儿子的身体，操办孙子的婚礼，牵挂孙女的终生幸福，却唯独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态度敷衍。

这样的细节，虽然普通，但却触动了很多人的泪点，谁家没有这样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呢？

在看到奶奶塞给Billi红包，让她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想起每年回国，哪怕我早已工作挣钱，外婆还是会硬塞给我红包，嘱咐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每次电话里，我问起她身体怎么样，她的回答则都是“我身体好得很，你们不用操心，你们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

”Part3整部影片，都在围绕着“究竟是否应该告诉奶奶病情”这条线展开。

不得不承认，影片的前半部分，多数是全家人团聚后的琐碎闲谈，但又在饭桌上展示出中西文化的冲突碰撞，看得人有些压抑沉闷，一度让我想要弃片。

但看到后半部分时，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样一部好电影。

因为影片的后半部分，非常打动人心。

影片中，Billi有很多次冲动想要告诉奶奶病情。

她问母亲，问父亲，问姑姑，但是没有谁给她一个让她信服的答案。

只有Billi定居日本的叔叔，很详细地解释给比莉听，“西方人觉得，人的生命都是个体，而东方人认为，生命是属于集体的，属于家庭，属于社会。

我们没有告诉奶奶她的真实病情，是因为我们在帮她一起承担这份痛苦，如果告诉她，其实就是甩掉重担，丢掉责任，让奶奶一个人承受这份难过。

”或许是叔叔的这番话，又或许是看到奶奶在家人团聚时的开心，Billi终于理解了家人们的用心：告诉奶奶病情，会把奶奶推到一个境地——多数癌症患者在知晓真实病情后，会因恐惧而加速生命的萎缩。

所以，在婚礼结束，Billi得知奶奶委托保姆高阿姨去取检查报告时，她第一个冲去了医院，给报告做了手脚。

我特别喜欢Billi从婚礼酒店跑去医院的那个镜头，时间被缓慢拉长，仿佛永久停滞、融于其中。

在长春街头，Billi跑过一条又一条街，似乎暗喻着她在面对生离死别时，跑入了不同文化语境下的和解。

Part4另外，影片特别打动人的还有后半段表现出来的乡愁。

Billi坐在地上哭，说她小时候爷爷带她抓蜻蜓。

我想那一定是导演的亲身体验，作为一个六岁就随父母移民到美国，无亲无故的女孩，那是她残存的对故乡童年的最后记忆；在酒店里，Billi抱着借酒宣泄的堂弟的头，这个家族的两个第三代，有着孙辈对祖辈共同的爱，却因为一个说英语一个说日语而无法交流。

“忽然间，爷爷不见了，老房子不见了，就连奶奶也快不见了。

”Billi坐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哽咽着说出这句话时，我仿佛看到，从长春到纽约，跨越整个太平洋和北美大陆的距离，Billi的乡愁早已无处安放。

那一刻，我心里的难过和无奈全都变成眼泪流出。

想起童年成长时的许多地方，想起曾经陪在身边的一些亲人，都不在了，全都化成了漫长时间中飘散的风。

Billi唯有奶奶，而我唯一还在世的祖辈，只剩下今年已经80岁的外婆。

随着电影尾声，Biili临走前紧紧拥抱奶奶，色调氤氲的镜头，在那一刻定格。

接着，Billi与父母启程，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奶奶站在原地挥手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奶奶才捂着嘴流下眼泪，蹒跚离开。

那一幕，看得令人心碎。

因为亲身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离别，就知道这并不是导演刻意煽情的镜头，而是有着真实的重量。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离开之后，还有多少次可以回去，还有多少人可以陪伴，还有没有人可以看望。

电影的结局，不是奶奶恢复健康皆大欢喜，也不是奶奶病重众人皆哀，而是很普通很寻常：Billi回到了纽约，她不知道奶奶会怎么样，但她没法停留，她不得不继续自己的生活，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最后两个镜头绝妙，Billi走在纽约街头，想起奶奶曾教自己打拳，不由地一声大喝，此时镜头一转——长春一棵大树，飞鸟全部散尽。

电影最后的花絮中，出现了导演王子逸奶奶的影像，并附上了一行小字：奶奶确诊癌症已六年，至今仍然健在。

看到那儿，我不由破涕为笑，心中充满感动。

在影片结束后，我思考了很久，这种中国式的处理方式，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惜，我想不出答案。

我只知道，无论是哪一种做法，我们都舍不得失去自己爱的人，也舍不得他们承受失去我们的痛苦。

我无比感激这部电影，温柔地提醒着我的根，我的家，我所爱的人。

在遥远的东方，我还有那么一个温暖的故乡，那里有深爱我和我深爱的家人。

在太平洋的这端，我有一个慢慢建立起来的家，这个家里有和我相依为命的爱人。

这种深深的爱和乡愁，或许就叫做舍不得。

这部电影在美国上映的时候我们全家就去看了，我十岁的孩子对它的评价是：“比《玩具总动员4》好看。

”电影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用心：车站外扑面而来的出租车司机，小区里体育彩票赞助的健身设施上晒被子，走在街上的油腻中年毫不掩饰地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随处都是抽烟的人。

这些都是我女儿回国印象最深的地方。

酒店里服务员逮着女主角问：“你觉得中国好还是美国好？

”这个问题是经久不衰的ABC拷问。

无论亲疏，几乎所有人一知道我们住在国外就会问我孩子这个问题。

美国人平常距离感很强，即便是很熟悉的朋友都不会问这样二选一的问题。

而且每个人坐在饭桌上都会先跟我们打听怎么去留学，同时还抱怨房价太离谱，简直没法过下去了，接着又劝我们海龟…我一开始很耐心的告诉他们考托福GRE以及申请学校的方法，告诉他们很多留学中介避而不谈的生活困难。

后来意识到，那些家长并不在乎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个人财物问题，更不在乎自己的逻辑无法自圆其说，只是一厢情愿的灌输自己想法，想为孩子选择短平快的途径，并不愿意了解对方的世界，也不了解自己孩子的优势劣势目标兴趣等等。

电影里的人充满了这种一厢情愿的侵略，奶奶生病家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无力承担噩耗，替她做决定，想当然地为她满足心愿，催人结婚。

Billie说，也许奶奶想用最后的时间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呢？

你们这样替她做决定不是很不尊重她吗？

而奶奶对晚辈也一厢情愿地做安排，安排孩子出国留学，安排孙子赶快结婚。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只存在口号中。

华人文化中，最难掌控的就是为自己生活中重大事件做决策。

亲情，好意，跨过人和人之间的边界的借口。

人不由自主地被亲情激流卷着随波逐流，别人早就帮你做好了决定。

我记得片中伯父给奶奶敬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大意是：“我今天一切成就都归功于我的母亲。

没有母亲就没有我今天。

”华人出生后就和父母捆绑在一起。

自己的努力、奋斗、抉择在父母养育之恩面前都不占权重。

最终在父母年老后，孩子反过来一厢情愿地为父母的人生重大事件做决策。

这件事属于谁的生活，谁的时间？

应该由谁来做主？

每周五晚是我们的厨艺之夜，我们会一起跟着菜谱，再加上自己的创意，做一道全新的菜。

一边喝酒，一边切菜；一边烹饪，一边聊天。

然后我们轮流坐庄，选一部电影一起分享。

很早就知道这部电影，神似李安的《喜宴》。

上次给他看《喜宴》，他非常喜欢，一来体会到了中西文化差异，二来电影主角也是一对同性情侣。

但碍于Alex疾病缠身，我一直不敢和他分享这部电影，因为怕他联想到自己的疾病而伤心。

Alex最近身体有好转，在反复确认他能接受这个题材的电影后，我推荐这周五一起看这部《别告诉她》。

为了配合电影，我们决定一起做一道亚洲菜。

家里还剩一大瓶椰汁没人喝，决定干脆用来做泰国菜。

为了戒酒，我们用葡萄汁代替酒，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前半夜。

吃饱喝足，电影就要开始了。

Alex好像还沉浸在刚在做饭愉快的心情里，在房间跑来跑去。

我提醒他，这部电影比较文艺，需要静下心看，很多细节错过了，可能很难进入电影的情境。

但他依旧还是很亢奋，在厨柜里拿了包薯片倒进盆里。

电影开头是女主和奶奶打电话的情节，讲的是中文。

女主口音一听就是在美国长大的，可惜Alex完全不会讲中文，感受不到这层信息。

Alex一边咀嚼着薯片，一边抱怨，怎么一直讲中文啊，读字幕好麻烦啊！

这一段确实有点长，他碗里的薯片都吃完了。

他又去厨房倒了些。

后来女主回到父母家开始讲英文，他才开始集中注意力去看电影。

他一脸诧异：“什么？

不告诉她？

这，这是不对的，如果她有想做的事情怎么办？

”电影可真真实，Alex看电影时讲的话，女主后来基本上在电影里给重复了一遍。

“这是违法的吧，至少如果医生不告诉你的话，肯定是违法行为！

”Alex的语气似乎有些气愤，是在为电影中的奶奶鸣不平。

我想沉浸在电影里，没有搭理他。

看到电影后半部，确实女主的爸爸也说了近乎一模一样的话，以及电影展示了女主和医生的对手戏。

再次感叹电影可真真实，我在我家外国人的嘴里，真的听到了完全一模一样的话，感觉他是看过电影后穿越时空来给我剧透的！

电影里，女主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中国。

Alex饶有兴致，问我这是不是武汉，觉得和我上次回国发给他的照片一模一样。

我说，这就是普通的居民楼，中国城市都差不多，看不出来是哪座城市。

我网上搜了下，原来是长春，有意思。

西方电影里只要出现中国，一线城市几个地标是跑不掉的，古瓦古楼加上大红灯笼高高挂。

就像去法国采景，不拍个铁塔都不好意思说是法国。

而我和Alex更想看的是大街小巷里的普通人，这部电影做到了。

虽然我不是在国外长大的，仅仅只是在国外生活了几年，电影里好几处我还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回国，一定逃不开爷爷奶奶希望你回国，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逃不开嘴碎的七大姑八大小姨对你指手画脚，如果是女生就会对容貌评头，如果是男生就会对成就论足；逃不开不太熟的陌生人给你出选择题，就算你回答“看情况”、“不好说”，他们还是笃定要你完成这道选择题，而在他们心中其实早已有标准答案。

回国，还有太多光怪陆离，有金碧辉煌豪华得像欧洲宫殿的洗浴城，也有隐藏在城市角落布满电线和内衣裤的旧楼市，还有拔地而起的千篇一律的居民楼。

回国，登下飞机是崭新的机场和高效的地铁，出地铁站是破旧的居民区和孤独的老人们，走进老人家中又是装修豪华的公寓。

这里，新旧交错，烟花缭乱，是世界的未来，也时刻提示着过去。

Alex从没去过中国，首先就对酒店换风装置发问了，为什么要挂一个小旗子呢？

在中国生活了22年的我早已习以为常，却从来没有想过原因。

可能是为了更直观的看到风力和风向吧，我随便想了个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电影里堂弟的婚礼越来越近，一场拍婚纱照的戏直接告诉观众，他们的婚礼就是这个故事的背景墙，不重要。

Alex也越来越生气，婚礼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当儿戏呢？

这难道不是既耽误了奶奶又坑害了堂弟吗？

“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他忿忿不平。

我想给他提供另一个角度，“你看，大家都这么努力演戏了，女主就更不忍心戳穿这个美丽的泡沫了。

”“撒谎是不对的！

”他依旧不能苟同。

电影里有好几场女主和其他人的对手戏，其实都在讨论，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

电影很客观地展示了两边的看法，让观众自己去思考。

在看电影前我看了几条评论，很多人说自己看完电影后，对这件事的观点改变了，或者更理解对方了。

我其实是打心底希望Alex也能站在中国人的角度上，理解这个对他来说荒唐的决定。

我和Alex算是一对奇葩跨国情侣了。

他在认识我之前对中国几乎就是一无所知，也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

他不会讲中文，觉得学中文都是浪费时间。

但现在因为我的关系，开始有些了解中国的兴趣了。

但这些兴趣和中国的社会历史无关，他只想以此来理解我是怎么思考的，以及为今后和我家人打交道作准备。

所以，说他对中国感兴趣，倒不如说他是对我和我家人感兴趣。

看到给祖父上坟那一场戏，Alex问我，中国人的习俗是不是土葬。

我很好奇他怎么知道的。

他解释到，“感觉土（地）对中国人很重要，上次我们看的一部电影的开头，里面说人是土捏成的，神一吹，就变成了人。

”我两眼放光，就像是父母发现自己孩子是天才的那种光。

我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部电影，但我知道他说的故事是女娲造人。

电影里一家人烧着祭品，有钱，还有手机。

我们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天哪，你们真得改改你们的习俗，这么多墓地，每个人都烧这么多东西，多污染环境啊！

”我白了他一眼，提醒他尊重文化习俗。

他还是一脸严肃，觉得没有侮辱中国习俗的意思，只是现在环境都这么糟糕了，这个习俗真的可以改改。

电影进行到后面，高潮戏就是婚礼了。

原来奶奶有军方背景，他们谈论的又是哪场战争呢？

抗日战争？

抗美援朝？

难怪安排大哥生活在日本，多么讽刺啊！

“为什么他不带母亲去日本看病呢！

”Alex仍然觉得还有解，不愿意放弃。

整个婚礼，大家都很伤心。

大哥讲着讲着就哭了，感激母亲的培养。

一直在全片中默默无闻的新郎，在酒过三巡后，也泣不成声。

大家都在为了奶奶默默奉献着，各自忍受着这份痛苦。

我以为结局会是奶奶其实早就洞察了一切，只是为了大家，把这戏做全了，就像是在中国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互相奉献互相牺牲。

但这部电影果然清新脱俗，奶奶竟是婚礼上唯一幸福的人，至少大家的努力是值得的。

我问Alex，你看，至少奶奶享受了一个婚礼，难道不好吗？

Alex还是无法苟同，“她要是知道情况，说不定也能享受。

而且她更能利用好生命最后的时刻，做她最想做的事。

”“她最想做的事，就是看到后辈团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中国的老人们很简单，并不会想去环游世界什么的。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们对这个话题的观点很一致，都是觉得自己有知情权，而且肯定会利用最后的时光做一些以前没能做的事情。

Alex还是质疑我的观点，“她不用去环游世界，但说不定她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和重要的人好好告别。

你看，女主拥抱奶奶的时候，她知道这是永别，而奶奶却被瞒在鼓里，这不公平！

”确实，电影很奇怪的一点是，明明孙女很爱奶奶，孙女在美国也没什么急事，为什么不陪奶奶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呢？

“你能承认吗？

当这个话题的讨论背景是在中国，对象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时，这就是正确的答案。

当在一个社会，大家都在做某一件事，这就是习俗。

如果能被这么多人接受，那它就有其合理性。

”我继续说。

“我觉得奶奶和大家在某种程度上，都觉得不值得继续治疗，都是在凑合着过。

相信我，当人知道生命快走到尽头时，想法会变的，会有异于常人的求生意志。

我们应该尊重她的自由意志。

”Alex说。

我提醒他，坚定的求生意志是一种选择，消极地轻生，同样也可能是一种选择。

聊到这里，我们又开始对人的自由意志作探讨。

当激素分泌失调时的意志，或者说极端情况下的想法，还是自由意志吗？

这里按下不表。

谈着谈着，发现我们完全没有针锋相对的必要，我们明明是同一个阵营的。

设身处地地想，我和Alex会作出和女主一模一样的选择，我是因为我理解中国文化，他是因为他不想违抗其他家人。

而如果我们两人是电影里的奶奶的话，却又都希望能够直接被告知。

我想起电影中那只曾经自由的小鸟，不管是在纽约的公寓，还是长春的酒店，都不约而同地飞进了同样一座困境。

早在90年代，以海外华裔群体为题材的电影便收获了全球性的关注，诸如李安《喜宴》、王颖《喜福会》，无不在口碑和票房上双赢。

当代全球化背景下，所派生出有关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议题也一再被探讨——真实生活缔造创作灵感，一批新生代的华裔导演接过前辈的接力棒，也将其作为自己的创作母题，把自身于中华传统文化和多元异质文化的夹缝中生存的真实经历予以艺术化提纯，书写出了极富个性的电影佳作，正如《别告诉她》。

事实上，海外华人想拍好中国命题的电影向来不是易事，不少同类电影会落入一味猎奇的怪圈而失去情感上的真挚。

令人欣慰的是，同为华裔女导演的王子逸在《别告诉她》中则较好地把握住了展现中国元素的尺度，例如片中拔火罐、哭丧、婚纱照等元素，导演不对此过分消费，而力求轻盈而真实的喜剧化处理，四两拨千斤地展开讽刺，使之准确服务于作者表达的建构。

巧设矛盾主体，是故事扣人心弦而又引人深思的关键。

影片剧情通过是否隐瞒奶奶病情这一矛盾点展开，折射出东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差异：在西方国家的观念里，生命属于个体；而在东方，生命是集体的，是属于家庭、社会的，即西方强调人的独立性，而中式文化则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联结。

导演王子逸通过挖掘自己家庭的真实经历，合理适度地添加戏剧冲突，以对东西文化二元碰撞“轻盈化处理”的方式，写就了一出人物群像丰满立体、作者表达克制而高级的剧作。

诚然，影片仍有部分情节失真的缺陷，但创作者的真诚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不足，《别告诉她》绝非所谓给国外递刀子、刻板批判国内坏境的电影。

相反，其更多呈现的是中国式集体主义环境对于女主角的正向价值，这一主题通过“太极养生法”这一符号精准而高级地表达，笔者尤为喜欢影片结尾的设计，女主在美国街头模仿奶奶练太极发出那一声呐喊——她对待人生困境的态度随之改变，温暖的情感永远是克服难解现实困境的武器，而在此片中这个武器就是奶奶，通过这段探亲旅程，奶奶教会了女主角更加积极地面对人生，其情绪压力得到释放，尽管看起来有些荒诞好笑，但在主角所处的现实而冷漠的西方社会，也许这样的精神胜利法恰恰是微笑面对生活的一剂良药。

风格化的导演调度铸造极富魅力的电影感。

导演王子逸善于运用景别的变换高级地勾勒出人物的心境：好比在美国的戏份，镜头多以小景别拍摄女主角，表现其所直面的来自西方社会的压力；当场景转入中国，导演则拉远景别，大量使用远景固定长镜头，多将画面信息量压缩于中下部，上方大量留白，巧妙地外化了女主内心无所适从的陌生感与紧张感；恰当穿插女主角视角下的主观镜头，起到“异化”的作用——让的士司机、家人直视镜头，强造型的诡异感油然而生，使观众能更直接感受到主角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

女主与奶奶身处婚纱摄影中心的对话戏设计巧妙，导演在镜头焦点外设置浩浩与爱子在西式的布景下拍摄婚纱照，灵活调度画面视点外的人物运动，丰富了电影的镜头纵深感，也进一步强调出东西方的文化交融与碰撞。

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导演拍摄小区楼栋的空镜头，缓缓由近拉远，拍出了类似棺材的画面感，表意明确的同时，带有表现主义式的张力。

全片影像高度风格化而统一，显示出极强的导演能力。

近几年国际市场涌现出票房爆款《尚气》、《摘金奇缘》和引起口碑发酵的《瞬息全宇宙》、《真心半解》，以及本文所述《别告诉她》——无疑亚裔电影的影响力正逐渐蔓延。

新生代的国内创作者不妨也借力上青云，借以文化交融的潮流，以真挚的创作表达，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彰显中国文化的价值。